华裳划了划自己的护甲,开口道:“本宫问她问题,她都回答了,只是太规矩了,也未曾额外说任何事,已经显出冷淡来了。本宫又留她午饭,吃饭本就是考验,最是体现仪态,她也推了,就说明她根本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果然是大家族出来的贵女,传言无误,众星捧月,不太会做人,也太高傲了。”
兰芝将人送了出去,刚回来,轻声道:“奴婢按娘娘的暗示,给的是第二套赏赐,就是些内府进上来的普通制式钗环,已经将人送回去了。”
华裳点点头,没说话。要说不生气,那是不可能的,她在宫中顺风顺水将近二十年,多久没受过气了?现在有个小丫头片子,明睁眼漏地告诉你,看不上你,也看不上你儿子,谁能不气?
正侧之分,嫡庶之别,这就是道跨不过的坎儿,一辈子都要受制于人。
这后宫还是太小了,也许在六宫这一亩三分地,有不少妃子都能压皇后一头,可是出了这后宫,谁管你贵妃、淑妃还是德妃,一句话,都是妃,和皇后的距离那是天差地别,你们生的孩子自然也天差地别。
不过华裳更多地还是担忧小四,这毕竟是小四看上的女孩,若不是小四喜欢她,华裳才不费这个劲儿呢。
兰芝看着自家娘娘面无表情的脸,轻声道:“娘娘,现在多思无益,还是多多相看,兴许就有更好的女孩呢。再说,四殿下也只是惊鸿一瞥,觉得齐氏好看,为色所迷而已,过不几天就放下了也未可知,娘娘现在烦恼,得不偿失。”
华裳扯了扯嘴角,笑了笑,开口道:“你说的也有些道理。本宫也不是生气,只是感叹而已。人往高处走,人家相当太子妃也没什么错,在本宫面前也算是恭敬谨慎,没什么毛病。本宫现在倒是发愁该怎么跟小四说了。”
“算了,不想了,摆饭吧,本宫也饿了。”
芍药福身应是,下去布菜了。
“今儿御膳房送来了八宝野鸭、佛手金卷、绣球乾贝和一品官燕,主食是莲子膳粥和凤尾烧麦,娘娘尝尝。”芍药放好象牙镶银的筷子,端上精致的小瓷碗,轻声道。
华裳最近口味清淡,看着油重的食物就没什么胃口,只盛了一小碗莲子粥,慢慢喝着。
突然外面传来了蹬蹬蹬的脚步声,敢在上阳宫这么跑的人,不用说,一定是小八了。
华裳手中端着莲子粥,笑着转头,却见小八一脸的倔强,眼圈却红了,脸颊上也有明显的泪痕——华裳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无踪了。
小八身后跟着几个气喘吁吁的宫人,惶恐的不知如何是好,乱糟糟地跪下请安。
华裳忍着怒气,将小八抱到了怀里,感受到小八的抽泣,轻轻地拍着小八的背,然后抬起头看着跪了一地的宫人,冷冷道:“你们都是死人么!八皇子哭着跑回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宫人们惶恐地摇头谢罪,战战兢兢地回道:“奴婢们也不知道,八皇子今儿见您召见了秀女,等秀女走了,便偷偷地跟了上去,说要瞧瞧四皇子看上的人到底什么样,也不让奴婢们跟着,说是会暴露行踪,奴婢们就不敢跟上去了。过了一会儿,八皇子便气冲冲地跑了出来,眼圈也气红了,一路闷着头跑,奴婢们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啊。”
华裳深深地皱起了眉头,没有说话,摆摆手让这些宫人自己去领罚,然后环抱着小八坐到榻上,拿起帕子擦了擦小八的脸,柔声道:“看你,都哭成了小花猫,怎么了,在哪里受了委屈,告诉母妃,母妃为你做主。”
小八倔强地咬着嘴唇,开口道:“我没哭,我只是愤怒。”
华裳看着小八的模样,知道他现在定是气急了,他一直自我标榜为大孩子了,如今却被生生气哭,可见他的愤怒了。
“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告诉母妃好不好?”华裳轻轻地给小八顺着气儿。
小八依旧咬着唇,犹豫着,似乎不知道该不该告诉母妃,但终究没忍住,开口道:“母妃,那个齐氏不是好女人,我们不要她!”
华裳眯起了眼,果然,是和齐氏有关,齐氏到底做了什么,让小八如此愤怒?
“齐氏欺负你了么?你去跟着齐氏做什么?母妃不是告诉过你,不要胡闹么,这是你四哥的终身大事。”华裳表面劝慰,实是激将,让小八忍不住说出真相来。
小八怒气冲冲道:“我就是想偷偷看看四哥看上的人是什么样,才跟了上去,一直跟到那个齐氏的房间。我就仗着人小,蹲在窗户底下,听她和同屋的秀女说话,没想到,没想到!……”
华裳大约知道齐氏应是没说什么好话,才将小八气成了这样,也冷下了面色,开口问道:“她说了什么?”
小八眼圈又红了,哽咽道:“她和同屋的秀女炫耀的说什么,又有宫妃召见她了,真是麻烦,她可不想嫁什么四皇子、五皇子的,祈贵妃还想留饭,她可不乐意吃,说什么未央宫的饭食才叫好呢,又说,又说,四皇子先天心疾,有病不好好治,肖想什么大家贵女,谁能看上他,说不定嫁过去就守了寡,呜呜,母妃,她竟然诅咒四哥,母妃,杀了她!”
华裳嘴唇都白了,手也抖了,她真的是万万没想到,这世上还有这样的女子!
刚想说什么,却觉得嗓子好像被堵住了,眼前一黑,便没了意识。最后的画面就是小八惊恐的眼神和凄厉的喊声:“母妃——”
华裳也只是气急攻心,过了一会儿便幽幽醒转过来了。
素枝捧着用水浸湿的帕子正擦拭着华裳的额头,见华裳醒了,连忙道:“娘娘觉得如何?可还有哪里不适?兰芝姐姐去请太医了,娘娘稍候。”
八皇子也一直守在华裳身边,见华裳醒了,一脸要哭不哭的表情,抽噎道:“母妃,你不要吓唬俋儿,俋儿好害怕。”
华裳早年侍疾落下了病根,身子一直虚弱,圣宠十几年,好药好补品的供着,也只勉强诞下了一子一女罢了,可见她体质之差了。众人其实都知晓华裳是个病美人,只是华裳平时并不做虚弱之态,所以大家待她倒也正常,并不像水晶人那般捧着。
甚至于,皇帝这么多年对华裳的宠爱也都是基于那初见一年的侍疾,这是他们感情的基础,也是华裳立足身正的底气。
但是华裳身子不好的确是事实,这么多年都没养好,以后也不指望了,所以一般也没有人来刺激她,惹她发怒伤身,这乍一听闻诛心之言,华裳才受不住晕了过去,八皇子也为此十分自责,认为是自己没有顾及母妃的身体,才气晕了母妃。
不过,在八皇子的内心中,却是将对齐氏女的恨更加重了一倍,都是她的错!
八皇子的记仇功能不可小觑,要知道,他对太子的恶劣态度,也只不过是因为太子看他的眼神不爽而已,如今齐氏女捅了八皇子这个马蜂窝,估计不死也要脱层皮。
华裳艰难起身,开口道:“着人将兰芝追回来,不准请太医来,也不准将今天发生的事情透露给任何人!尤其是小四,绝对不许他知道一星半点!不然,乱棍打死!”
素枝白着脸福身应是,匆匆吩咐小太监追人去了。
八皇子也是聪慧的孩子,他知道母妃这样做的原因是不想闹得满城风雨,若是被四哥知道了,那该多伤心?母妃小心翼翼维护着的,不是上阳宫的面子,而是四哥的心和尊严。
“母妃,是儿臣错了,儿臣不该如此冒失,一路哭着跑回来也没遮掩,还不顾母妃身子弱,让这些肮脏事儿打扰母妃修养。”八皇子低着头,低低地认错。
华裳心疼地将八皇子搂在怀里,轻声安慰道:“小八才十一岁呢,现在已经很棒了,虽然做事有些疏漏和冲动,但是母妃知道,那是因为你太爱你四哥了对么?”
八皇子又想哭了,眼圈含泪地点头。
华裳轻轻地擦拭着八皇子的泪珠,柔声道:“母妃知道小八是好孩子,听到哥哥被侮辱被诅咒,哪能不生气愤怒呢?母妃还要表扬小八呢,因为小八是这么善良友爱的孩子,母妃为你骄傲。”
八皇子自己也抬起袖子揉眼睛,抽泣道:“但是儿臣哭得很难看,不该这样的,儿臣已经是大孩子了。”
华裳轻轻地拍着他的背,柔声道:“不,俋儿啊,还是个孩子呢,而且你来告诉母妃,母妃也很高兴,作为母亲,就是要为受了委屈的孩子讨回公道,这是母妃的责任和义务,而承担责任义务,会让母妃觉得被需要,很幸福。所以不要自责好么?”
八皇子憋着嘴点头,大大的眼睛依旧水润,终于像个孩子模样了。
第158章 黄雀之谋
上阳宫。
华裳安抚了心情糟糕、哭得停不下来的小八,小八累了,就在她的怀里睡了过去。
兰芝被小太监追了回来,进门福身请安:“娘娘,您身子弱,真的不请太医来瞧瞧么?奴婢担忧您旧疾复发,又要躺好几个月。”
华裳疲惫地摇了摇头,轻声道:“请了太医,就瞒不住这件事了,小八这一路哭着回来,没有多少人见到吧?都让他们闭嘴。另外,找个理由,就说小八又被太子或者太傅训斥了,一时委屈才会如此,按下这事儿。”
兰芝知道改变不了自家娘娘的主意,只能福身应是。
华裳在兰芝转身后,再次阴沉地开口:“本宫再强调一次,这事儿不许让小四知道,若是谁漏了口风,别怪本宫,不念旧情。”
兰芝转身福身道:“奴婢定会好好管束宫人的。”守口如瓶是在宫里的生存法则,没有人会忘记。
当时在殿中的人也不多,而且都是心腹,华裳点点头,还是较为放心的。
华裳搭着芍药的手坐了起来,对着素枝道:“素枝,你从小就在宫里,这一点兰芝和芍药都比不了你,而且你心思也缜密仔细,什么事交给你,本宫都是最放心的。”
素枝垂头福身:“娘娘有何吩咐?”
华裳苍白的脸上是嘲讽又阴狠的表情,缓缓开口道:“齐氏女过惯了好日子,想当太子妃,又怎么能不经历一些磨砺呢?”
素枝心领神会,低声应是:“奴婢明白,娘娘放心。”
华裳慢慢地勾起了一丝微笑,柔声道:“本宫要的不是一击致命,而是钝刀子磨肉,慢慢来,这仅仅是个开始。”
西三所,秀女住处。
这几天秀女们都安分了许多,大家终于从这座繁华壮观的宫殿梦中清醒了过来,渐渐领略到了宫廷的残酷,不是因为严苛的规矩,也不是因为庞大的训练量,而是因为有了前车之鉴。
孙嘉嘉,一个出身将门的贵女,性格开朗。
可是就这样的出身、这样的品貌,也被嬷嬷刁难得不成样子,别人顶着茶杯,她却被叫出来作为示范,顶着的是水盆——有苦说不出,示范是好事儿,别人还求不来呢。可问题是,谁示范,会示范一下午?
终于仪态练得□□无缝,被嬷嬷好一顿夸奖,然后头上水盆里的冷水就变成了开水。
喜闻乐见的,有人绊了她一跤,所以……
脸上、身上大面积烫伤的她也只能被接回家,失去了秀选的资格,而对她的补偿,也仅仅是将那个“不小心”绊倒她的女孩一并逐出去而已。
脸上、身上都留下了烫伤疤的孙嘉嘉,想嫁个好人家那是不可能了,更何况还是在宫里出的事,恐怕外面的猜测也是各种各样,总而言之,若是孙嘉嘉坚强一点,兴许还能嫁出去,只是不会是好人家就是了,寒门、将门想出人头地、溜须怕马的还应该是有愿意娶她的;若是孙嘉嘉柔弱一点,那基本上就只能出家为尼,青灯古佛了;若是再软弱一点,那回家一根绳子吊死自己,也算是了此残生,不必受苦了。
德妃的手段向来狠辣,她下面的人自然也是继承了这种风格的。
孙嘉嘉的事给了很多人一个严酷的警告,周氏、齐氏都开始惶惶不可终日,她们终于意识到,宫里的宫妃们并不是家中可打可骂毫无地位的姨娘,也不是王爷家金丝雀儿般的侧妃、庶妃,她们和那些所有的侧室都不同。
尤其齐氏更是害怕,要知道她不仅参与了陷害郑氏女的活动,悍然得罪了德妃,而且还毫不留情地拒绝了祈贵妃,这一下开罪两位宫妃,也不怪乎她脸色苍白、惶恐度日了。
这几日,齐壁君已经明显感觉到,以前对她和蔼温柔的教导嬷嬷,如今开始变得面目可憎。不管塞了多少金银首饰,都毫无用处。
训斥、排挤、找茬,任何地点,任何时候,教导嬷嬷都可能会出现,然后带着刻薄的微笑,像木头似得念出不知是哪年制定的宫规,然后惩罚她。
这个本让她如鱼得水的宫殿一下子变得可怕了起来,深不见底。
“齐小主仪态最漂亮,上前来给大家示范一下吧。”嬷嬷的话如同催命符一般地响起,要知道,上一个示范者孙嘉嘉已经回了家,不知音讯,不知生死了。
齐壁君面色变得煞白,抖了抖唇,轻声道:“我今日不太舒服,头有些晕,恐示范不好,教坏了姐妹们,嬷嬷不如另请高明吧。”
嬷嬷皱起了眉头,微微仰着头,略有些尖刻道:“小主头晕?可是顶着茶杯累了?也难怪,小主出身高贵,在家中哪里有这般疲惫的时候,想来也是娇惯坏了,在宫里这样可不行,小主以后得改。今儿就算了,褚小主,您上前来示范一下吧。”
褚氏女福身上前,气度沉静,进退有度,礼仪更是无可挑剔,嬷嬷夸赞道:“没曾想,褚小主单独这一站出来,仪态这个漂亮。”
齐壁君脸色苍白地看着众位秀女一窝蜂地去讨好褚氏,只觉得自己和她们格格不入,像是被抛弃了一样,不,不是像是,而是就是被抛弃了。
就连之前与她关系最好的小跟班许氏女,许暖,也对她视而不见,反而对褚氏、赵氏大献殷勤!要知道许氏只是齐氏的一个附庸,家族势力无可相比。
这个贱人!齐壁君咬牙切齿,发誓回家之后,一定要向祖父告状,让许氏为她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其实,所有人都看出来了,嬷嬷就是在故意刁难齐壁君,都是小事,却能让她不得好好休息,让她心惊胆战,让她吃个闷亏,让她名声渐毁……
秀女们也都不是傻的,既然看出了齐壁君不似凤凰木,又招惹上了许多麻烦,自然是不愿意往她身边凑了,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
选秀一辈子就一次的事儿,虽然不奢望能够嫁入皇室或者被皇上赐婚,但是走到最后一关得个好评价,那也是至关重要的,就算是将来议亲的时候,入终选也是能拿出手的夸耀之处,别人也高看你一眼。
这个时代,所有与皇室沾点边的东西都高贵得起来。
玉华宫。
淳安王陈佑坐在德妃的身边,一脸敬佩地道:“母妃果然料事如神,母妃怎么能算到贵妃母会和齐氏女起冲突呢?母妃只让我带着四弟看了一眼齐氏女而已啊。”
德妃闲闲地刮了刮手上尖利的护甲,笑道:“那个齐氏女母妃我是见过的,她眉眼处有几分似曾相识,我想了许久,才发现,有几分略似祈贵妃。你说,四皇子见了,会不会心有触动呢?”
陈佑恍然大悟:“所以四弟才会对齐氏女有好感?”
德妃翘了翘嘴角道:“婆婆看媳妇,眼光最是挑剔,而女人看女人,又最讨厌与自己相似的。”
“齐氏那就是奔着太子妃去的,而齐氏女看她平日行事就知道不是个聪明的,所以得罪祈贵妃那也是在所难免,哪个母妃能够容忍一个远不如自己儿子尊贵的女人来嫌弃自己的儿子呢?尤其,儿子还喜欢她,一腔真心喂了狗,祈贵妃就是再怎么大度,也定会心有嫌隙的。”
“不过到底发生了什么,居然让祈贵妃如此下狠手,倒是让母妃有些好奇。本来母妃的计划是主动挑拨的,如今却是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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