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妇人急忙将华裳给扶了起来,眼圈也悄然的红了:“臣妇还尚未给贵人请安,贵人怎可给臣妇行礼?”
这说的就是华裳已经被封妃的事情了,封妃的圣旨已经下来了,华裳的身份和地位也就完全不一样了。
在接到圣旨之后,整个华府的人都轮流分拨的到她的院子里去磕头,连父母都不甚亲近了。
这是这个时代的人们对于君权的世系敬畏。
华裳抿了抿唇,没有再说话,其实是她实在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
华裳的母亲华夫人则是牵起了华裳的手,一起坐上上首,叹了口气低声的说道:“腊月你就要进宫了,不知还能在家待多少日子,母亲一想到这儿,这心里啊,就不得劲…”说罢用帕子擦了擦眼角。
华裳在一旁温婉的低声劝慰道:“母亲宽心。”
华夫人摸着华裳的手,脸上也带上了些安慰的神情道:“我儿如今也长大了,懂事了。”
华裳低头,不知该如何接话。
华夫人又显得有些伤感,挥了挥手,让下人们都出去了,低声道:“母亲和我儿说些悄悄话。”
华裳轻声道:“请母亲教诲!”
华夫人怜惜的摸了摸华裳的脸蛋儿,神情不虞道:“我儿进宫后,万要贤良宽宥,平和惠人,不可与人龌龊,万勿善妒跋扈,骄横失礼。”
华裳点头,这些是自然的。
华夫人接着道“母亲知我儿心中必有不平之气,然,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啊…”
华裳听到这里,恭声应是:“女儿晓得了。”
华夫人一句一句的嘱咐着:“侍奉皇上,要尽心尽力,侍奉皇后娘娘,要恭谨有礼。万不可逾矩。”
华裳一句一句的听着,然后温婉的应是。
华夫人看着女儿乖巧的样子,眼圈又红了,紧紧攥着华裳的手道:“母亲知我儿心中的苦,那宫中岂是好待的地方?不过是徒待年华逝去,岁月蹉跎,熬日子罢了!但是这次选秀,是今上登基以来的首次选秀,皇上钦点了你,咱们家还能抗旨不成?哎…”
华裳低着头不说话。
华夫人深深的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不平道:“咱们这样的人家,哪里用得着送宗家的嫡女入宫?说句大不敬的话,不过是妃位罢了……”
华裳伸出手轻轻捂住华夫人的嘴,轻声道:“母亲慎言。”
华夫人眼眶又红了,赶忙拿起帕子擦了擦,扯着嘴角强笑道:“是母亲不对,母亲还没有裳儿懂事明理。”
华夫人也知道圣上的旨意下了,那就是板上钉钉了,自己在这里说嘴对华裳没半点好处,只是心中依旧不平,又有何法?
今上,这是登基后的第一次选秀,虽然正值壮年,但是皇后已立,后宫平稳。
华夫人怎么能够不怜惜自己的女儿进宫就低伏做小?
像他们这样的人家的嫡女,尤其是嫡长女都是要和门当户对的人家世系联姻,恐怕少有送进宫中争宠的。
大家族也许会为了皇后之位争抢不休,打的头破血流,手段层出不穷。但是,为了一个妃位争抢不休的谁听过?
世家就算是要往宫中送人,也是都挑选分家的嫡女或者是庶女,断不会是宗家嫡长女的。
也许这样的话,听起来有些自大、自傲了,好像华家有多么了不起,不把皇家看在眼里一样。但是其实不是这样的。
不是看不起皇家,只是看不起妃位罢了。
也许有人会问,后与妃的差距就这么大?——是的,就是这么大。
所有人都明白,作为妃嫔,再风光再受宠,她的荣耀也仅仅就是悬于一个人的身上——皇帝!
皇帝宠她,她就是风光无限的后宫宠妃,若是皇帝厌弃她了呢?她还有什么呢?
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皇帝如果要将一个妃子打入冷宫,谁会多说半句话呢?不过就是皇帝的家事而已。那个妃子的家族恐怕还要出来请罪,说自己教女无方。
就算这其中妃子有什么冤屈,妃子的家人也不能说什么!后宫、前朝,相去甚远,你一个朝臣要是对后宫之事了如指掌,你想要干什么?
如果,这个妃子的家族实在势力很大,皇帝比较忌惮或者看重的话,那也不要紧,再从这个家族选个女孩进宫就是——表示皇帝只是厌弃了那个妃子,和你们家无关。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对于家族来说,一个女儿而已,无关紧要。
而如果皇帝想要将皇后打入冷宫的话,那会发生什么呢?——后宫的太后不会答应,满朝的文武大臣不会答应,天下的百姓不会答应!——因为,后位废立,是动摇国本的大事!关乎国运!
这就是从古至今,正室与侧室的差距——像是一道永远也跨不过去的鸿沟。
纵观古代数个朝代,真正废弃皇后的有几个人?屈指可数罢了。
而且真正冒大下之大不韪废弃皇后的皇帝大约只有两种人:要么极度昏庸——他已经不在乎国运国本了;要么极度强有力的专。制君主——他有把握将废后之后的风波与动荡压下去!
而今上爱惜羽毛,又神武圣明,是绝对不可能废立皇后的。
何况,就算是废了皇后,那继后和原配能一样么?再说,大梁的传统是原配去世,要迎娶继室,抬举侧室那是少之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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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静
茜雪扶着华裳的手从华夫人的正院走出来,一路上,华裳都显得很平静,并没有像华夫人那样有什么不平,也没有像普通待嫁女子的欣悦。
华裳的院子和正院隔了一个园子,园子不大,但是下人看管的很好,郁郁葱葱的,看着就让人心情舒畅。
茜雪看出自家小姐有心事,但是作为奴婢,她实在是没什么资格开口劝慰。
华裳歇坐在小亭子栏杆边的木椅上,望着不远处的池塘,陷入沉思。
原来,华裳并不是这里的华裳。
华裳本来是艰难在末世中挣扎求生的一个普通女子,最后还是死在了丧尸潮中,没想到居然转世成为了一个小小的女婴,就这样,慢慢的在华家长大了。
华裳一直很惜福,经历过上辈子那样的苦难之后,今生的幸福已经像是天堂般的日子了。
没有经历过末世的人,不会懂得在末世生存的苦痛和悲哀。
所以当华裳接到进宫为妃的旨意后,虽然心里有些遗憾,但是还是平静的接受了这个事实,做不成正头娘子,那做一个平凡宫妃也是一个好选择。
只是,华裳可不是不懂事的大家闺秀,她现在内心也有隐忧。
出身世家,这的确是莫大的荣耀,世家出世之后,历经三朝,世人莫不敬重。
世祖、明宗都对世家百般优容,世家已经成为了真正的传世之家,在王朝中占据着重要的地位。
可是新皇继位,却不见怎么重用世家。
世家势大,又清高自傲,以为自己为国为民,可是在新皇的眼里,恐怕不见得有多喜欢世家啊……
华裳乃方外之人,看事情自然客观许多,世家现在没什么不好的地方,但是以后呢?
世家族人众多,又都博学多才,声望斐然,在民间学子心目中的地位无可比拟。
这样的荣耀富贵,上位者恐怕忌惮了。
新皇登基已有三年,那可是结结实实的守了三年整的孝,后宫没有一个孩子出生,世人莫不赞颂新帝至孝。
这位皇帝爱惜羽毛可见一斑。
所以即使新帝忌惮世家,但也不会出手,毕竟世家无过,而且有功。
加之他曾祖父和祖父费尽心思请出山的,就算是看着祖宗家法的份上,新皇也不会轻易动世家的。
可是,人家毕竟是皇帝,看你不顺眼,让你吃点小亏,那可太容易了。
就像是华裳入宫的这个旨意,生生打破了世家与望族的嫡系联姻,要说皇帝心里没有点小心思,华裳不信。
华家在三大世家中是最靠近政治中央的。
华裳的父亲华蔷是一个聪明人,他肯定也看到了世家现在这种繁背后的危机,所以华裳没有请求免选,而是走了选秀的正规流程。
华蔷本是想要向皇帝展现一下自家的忠诚,看,我家唯一的嫡女都来选秀了,您随便指婚或者刷下来都行~我们是没有私下联姻扩充势力的想法滴~
只是华蔷也没想到,皇帝居然把华裳收入后宫了!
这对于世家来说,毫无疑问是一个打脸行为。
宗家的嫡长女成了一个侧室!不管是谁的侧室,那都是侧室!
华蔷憋着一口气,愣是咽不下去。
既觉得新皇无情,又觉得对不起自己的掌上明珠——气病了。
当然,对外只说感染了风寒,将养几天就好了。
华裳旁观着这一切,心底也明白了几分。
因为这种明白,华裳才更加柔顺,华裳明白,世家是不可能玩的过皇帝的,大梁现在国泰民安,正直太平盛世,世家的存在在民间只是锦上添花,不是雪中送炭,现在看着世家的声望高,但要是皇帝真的下定决心整治世家的话,也不是不可为的。
华裳喜欢这个家,喜欢这个家的亲人。
祖父像个老小孩,祖母虽然有些偏心,但是对她那也是好的没话说。
父亲严肃刻板,母亲温柔护短,大哥沉稳可靠,二哥活泼开朗,便是庶出的三弟二妹也都天真烂漫,二叔家的堂弟只比华裳小一岁,更是从小玩到大,感情非一般人能比。
华裳下定决心要守护这个家。
她当然能做到。
进宫为妃,她就是皇上的枕边人,她的表现就是华家的表现,她会告诉皇帝,华家是一个怎么样的家族,而华家的人都是些有着怎样品质的人。
她会用一生来经营这个目的。
华裳起身,缓步而行,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小姐,大厨房将饭食送过来了,要用膳么?”茜雪柔和的声音在帘子外面响起,透过那淡粉色的纱帘,隐约可以看见茜雪恭谨优美的身姿。
华裳闻言披了一件衣裳起身,温和道:“摆饭吧。”
“是。”茜雪福了福身,立刻就退了下去,走到外屋,将放在食盒中的饭食一一摆在中间的那张红木圆桌上。
而文杏则是进屋为华裳更衣,然后扶着华裳掀开帘子走了出来。素云则是已经站在桌旁伺候着了。
芍药还在前屋做针线,并没有在华裳眼前伺候。
文杏将饭食与菜品都摆好了之后,微笑柔声的说道:“今儿厨房送来的是冬瓜老鸭汤,炖的嫩嫩的,也不腻,其他的也都是温补养气的食物,姑娘尝尝。”
华裳朝文杏微笑的点点头,接过素云手中捧着的黄橙橙的老鸭汤,轻轻的用青花的瓷勺搅了搅,然后稍微喝了几口就放下了,用帕子擦了擦嘴温声说道:“今儿这汤做的的确不错。”
周围的丫鬟都放下了心,大姑娘一向注重养生,对这类的菜品要求尤其高,能做的入了大姑娘的眼,这不是件容易事。
这时,一个二等的小丫鬟打着帘子进了屋,恭敬的行了礼说道:“大小姐,大爷和二爷从宁州赶回来了,现在已经到府了,正从正院请完安出来,朝着咱们院子里来呢。”
华裳稍微愣了一下,大哥和二哥回来了?
然后反应过来,如今,华裳封妃,她的哥哥们自然是要回来送嫁的。虽然一些事物都是由内府操办,但是这是习俗,他们总要回来做做样子,以示郑重和对皇家的尊敬。
华裳闻言,回过神儿,忙道:“快出去迎迎。”
整个屋子里的人都忙碌的起来,华裳本人肯定是不能出去迎的,她需要坐在帘子的后面静静的等待。
因为华裳现在是待嫁的皇妃,应经不能够随意的见外男了。
什么是外男?——除了华裳的直系长辈,例如父亲祖父等,其他的男人都是外男。即使是华裳的亲哥哥,也属于外男之列。
所以,隔着帘子,华裳更加焦心了些,好久没见两位哥哥了。
过了一会儿,一个小丫鬟就打起外门的帘子,喜庆的喊道:“大爷、二爷到了。”
华裳隔着帘子只看到两个模糊的人影,高矮也差不多,隐约是穿着灰蓝色的衣裳,华裳的情绪不由自主的有些激动:“大哥、二哥回来了?”
华昭和华曦先是一齐行了礼:“贵人安好。”然后才起身回道:“今日我与二弟一齐回来的。”
华裳也有点心酸,看到他们先要向自己请安,才能说话,心里就觉得不得劲,好像也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这还只是正式封妃之前呢,要是她以后真的进了宫,可能就一辈子都看不到他们了吧,在宫中即使想念家人,也只能召见家中女眷,至于父兄,除非皇恩浩荡,允许回家省亲,才能得见了。
华裳拿着手中的帕子擦了擦通红的眼眶。
看着帘子内隐约的华裳拿着帕子擦眼角的动作,华昭是长兄,首先开口安慰道:“大妹妹不必伤感,莫要哭坏了眼睛。”
华裳扯了扯嘴角,有些苦涩,嗓音微微的喑哑:“快给大哥、二哥搬椅子来,怎么能让大哥二哥就这么在这儿站着。”
一旁的丫鬟赶忙搬了椅子来,华昭和华曦行了一礼,便坐了下来。
“大哥、二哥赶路回来,风尘仆仆,可是累了?”华裳关心的问道,毕竟宁州离京都实在是不近。
“大妹妹莫担忧,无事。”华曦开口笑着说道,华曦年纪小点,比华昭倒是多了几分活泼与随意,可以看出这兄妹几人的关系还是很不错的。
华裳也笑了笑,那帕子掩着嘴,道:“大嫂和二嫂可跟着回来了?”因为华昭和华曦去外地上任,妻子自然也是要跟着去照顾的,所以华裳才有此一问。
华昭闻言,显得有些局促的样子道:“二弟家的回来了,但你大嫂她最近身上有些不大好,所以未能成行。”
华裳隔着帘子,也看不见华昭有些不正常的表情,自然信以为真:“大嫂身体不适,正要好好养着,很不必来回奔波。”
华曦在一旁撇了撇嘴,显得有些不以为然:“大妹妹心善,不计前嫌,可也得人家领情才是。”
华裳一听华曦这话,笑道:“二哥莫要如此说。”华裳以前曾与大嫂有过不和,姑嫂之间的矛盾其实正常,只是大嫂气量太小了写。
华裳早就不记恨什么了,只是大嫂恐怕因为华裳封妃这件事,又有了些别的想法,倒是不好意思回来见她了。
华昭在一旁叹了口气,华曦一看自家大哥的神情,也乖乖的闭嘴了,当着大哥的面,说大嫂的不好,的确是有点过了。
华昭看着气氛有些尴尬,开口道:“娶妻不贤…算了,不说这个了,这次回来就是来给大妹妹贺喜的,哎,只盼着大妹妹平安就是了。”
华裳听了这话,心里又是一酸,这家里的人毕竟是她的亲人,血浓于水,那话里面的关心不是假的。
华裳强笑着道:“我晓得了。”
华曦性子跳脱,不太适合这样沉闷的气氛,于是笑了笑,声音欢快的转移话题:“大妹妹,你还没见过大哥家的小侄子吧,祖父赐名华沐,长得胖乎乎的,最是健壮不过的。”
古人夸孩子,都是说健康茁壮等话,寓意希望他将来平安长大,身体健康,身姿伟岸。因为这个时候,因为种种原因,小孩子的夭折率还是很高的。
华裳听了华曦的话,沉重的心情总算云开雾散,也露出了笑脸:“我尚未见过呢,这次沐儿可跟着大哥回来了?沐儿也有三岁了吧?”三岁是虚岁,要是按照现代人的周岁算法,华沐其实才一岁半。
华昭脸上虽然克制,但是还是露出笑容,提起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