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秋……你怎么这样和爸爸说话?”
宁致远的情绪隐隐激动起来。
“你是我女儿,我没资格管谁有资格管?”
“你们才认识多久?不要随便相信别人的话,那些都不可靠!”
他不说这句话还好,一开口,宁秋的情绪也控制不住地波动起来。
宁秋猛然直视宁致远,眼神不曾挪开半分。
“您还拿我当女儿?”
她眼眸冷清,像是有雪水消融在了湖水中。宁致远蓦然触及她的眼神,下意识地闪躲开来。
“可我却觉得,您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既然以前不管我,现在也就没有资格管我。”
“谁可靠我不清楚,但怀舟很好,他是什么人我很了解,至少在我心中他比您可靠。”
记忆中十几年来,他们宛如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的熟悉的陌生人。
话音掷地有声,宁致远浑身猛然一震,所有人全都愣住。
陶琳看着从自己身旁猛地站起来的宁秋,懵了半晌。
“秋秋……?”
宁秋笔直地站在宁致远面前,她眼神微冷而神色平静,宁致远却依旧不敢看她。
他脸色发白地道:“我是关心你……”
“但是爸爸,我已经长大了,不需要了。”
“如果您现在真的想关心我,只要和以前一样就可以了,像以前那样,对我的任何事情不闻不问就可以。”
“不给我造成困扰,这就是我现在最想要的。”
她的话半个过激的字眼,却像是一把把尖刀刺在宁致远心上。
“宁秋……你怎么了?你不是这个样子的……”
宁致远心脏钝痛,即便鲜少关注大女儿,他也知道宁秋懂事听话,是从来都不需要他担心任何事的孩子。
“我一直都是这样子没变过,是您不了解我而已。”
“在这个屋子里,可能除了校长以外,不了解我的人就是您了。”
云淡风轻的话飘过,宁致远已经狼狈不堪,他神色发怔,失魂落魄地看向宁秋。
他终于敢直视宁秋,但对方已经不再期待他的眼神了。
宁致远忽然觉得头脑嗡鸣阵阵,混乱的思绪阻塞不通。
教导主任见多了家长和孩子吵架的画面,多是学生被骂到流泪,如今看见宁秋将宁致远怼的直想哭,一时也有些发懵。
宁秋这样乖巧内向的女生,竟会在会议室里当着所有人的面反驳父亲反驳老师。
原以为她会是最配合的那一个,但这份执着是所有人都没料到的。
甚至冷静成熟的可怕,没有丝毫叛逆的冲动。
怀爷爷屏住呼吸听了半天,眼神左右飘来飘去。
他这孙媳妇儿胆量不小,还挺有反骨。
先不论具体是怎么回事,他一偷瞥见宁致远那心虚和狼狈的样子,就知道宁秋肯定是占理的那一方。
闹成这个样子,怀爷爷终于坐不住了,微微侧身对杨校长比划了几下。
杨校长微愣,领会后很快笑着上前打圆场。
“其实,孩子说的也没错。如果不会带来负面影响,那么我们的确没有必要把恋爱试做洪水猛兽。”
“学校高度重视这类事,都是为了孩子着想。”
“二中上届也有一对很出名的学生情侣,分别是文理科的第一,老师和家长不但没有干预反而给予支持,最后双双考上名校,也是一段佳话。”
教导主任心惊肉跳地看了杨校长一样,不知道他怎么突然说这种话。
但开口的人是杨校长,她没有插嘴。
“这件事呢,校方只给些建议,具体怎么做,还是要以学生和家长双方商议为准。”
言外之意,就是双方家庭都认可的话,学校也不会有任何意见。
他挂上温和的笑容,“怀舟的家长今天有事赶不过来,不如改天再约谈。”
“时间已经很晚了,早点让孩子们回家休息吧。”
第71章 维护
宁秋回到家里的时候, 已经将近八点钟了。
三人一路无话,宁秋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神色无悲无喜。
宁致远仍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似是遭受打击尚未能振作起来。
陶琳没有心情做晚饭,在楼下小区的餐馆里买了几道菜带回来吃。
宁冬还在写作业。
姐姐的事迹今天在一中都传开来了,不止高中部闹得沸沸扬扬,她们初中部的也在八卦。
宁秋竟会答应怀舟的追求,违反校规早恋, 听闻起来不可思议,仔细想想却又像在情理之中。
宁冬不清楚事情是怎么解决的。
察觉到家里气氛的僵硬与微妙, 一向聒噪爱说话的她也安静异常, 没有多问半个字。
宁秋没有胃口,吃饭的时候一直待在卧室里,陶琳叫了几次也没有出来。
等他们都吃完了,宁秋才出来洗碗。
这些日子宁冬要筹备中考,碗都是她来洗的。
陶琳拦住她, “你去写作业吧, 碗放着我来洗就行了。”
“我的作业在学校都写完了。”宁秋摇头, 自始至终没有看坐在餐桌旁的宁致远一眼。
他桌前碗里的饭菜几乎都没怎么动, 宁秋直接塞进了冰箱里。
被冷落无视的宁致远神情微动,沉默了许久,他终于忍不住再度开口。
“宁秋, 你有没有想过, 他家里人会是什么态度?”
“如果别人也反对, 难道你还要坚持己见么?”
宁秋关冰箱的动作微顿,“那都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任何人操心。”
他怎么能不操心?
宁致远坐不住了,眉毛紧紧扭结在一起。
“宁秋,你到底清不清楚他的情况?”
“他父亲是卓瑞集团的老总,家庭背景很复杂,不是我们这种普通人该接触的对象!”
怀瑞气死原配以及情人和私生子的事,但凡在卓瑞集团做的久些的员工,都会略有耳闻,更别提宁致远这样一干就干了十多年的老人。
豪门是非多,更别提这种恩怨深重的家庭,不是青春年少的少男少女们纯真爱恋的港湾。
“我什么都知道,他一早就全都告诉我了。”
宁秋看着他,漆黑的眼瞳像墨色夜空,泛着似寒星般没有温度的光。
“难道您觉得我是看他有钱才这样做的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宁秋,他……”
宁致远急切地拔高声音想解释,宁秋头一次打断他的话。
“爸爸,我再重复最后一次。”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无论结果是什么,我自己都会把它处理好。”
“还是那句话,这些年您一向对我的任何事都不闻不问,我想我也没必要对您言听计从。”
宁致远沉默不语,每当宁秋说这样的话,他便哑口无言。
“说起来,您一向不管我的事,今天反倒着急上火,是觉得我给您丢脸了吧?”
宁秋轻弯唇角笑了笑,到了今天这样的地步,有些话有些事,她也索性敞开来讲了。
“母亲因为生我而死,您心里对我有怨,一直以来都不大喜欢我,我心里都清楚。”
“眼不见心不烦,我下学期就住校了,您大可再忍耐几个月。住宿费我的奖学金足够用,也不用家里给我垫。”
等到明年她考上外地的大学,距离就更远了。
倒时候难得见上一面,他们父女各过各的,不在同个屋檐下做熟悉的陌生人,反倒更轻松自在。
宁致远神色错愕,脑袋嗡嗡作响,嘴唇微动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他从来没有觉得宁秋给他丢脸了,也没有因怨恨而不喜欢她。
他仅仅,只是想要关心宁秋而已。
但也只有宁致远清楚,是懦弱的自己多年来对心事的逃避给了宁秋这样的误解。
他不怨恨宁秋,她的诞生曾是他无比期盼的。
只是随着时光渐渐远去,宁秋慢慢长大,舒展的眉眼轮廓越来越像她。
每当看见这副相似的面容,他总无法控制地想起多年前的那个夜晚。
简陋的房间,惨白的灯光,刺鼻的消毒水味。
漫天血色的尽头,生命中的挚爱远去。
他依旧记得手中渐渐变冷的温度,记得那消失不见的呼吸声,记得那前所未有的恐惧,以及足以令人发疯的无力与悲痛。
午夜梦回,心电图刺耳的低音曾一度是宁致远的梦魇。
他用了很多年时间平复这段伤痛。
直到宁秋开始长大,他能在她身上越来越多地看见对方的影子,多年挥之不去的噩梦卷土重来。
于是,他开始不敢看她,不敢靠近她。
有关宁秋亡母的事迹,向来是家里的禁忌,除了忌日当天扫墓祭拜,谁也不会提起她,所有人都心照不宣。
宁秋说出这些话后,陶琳也愣住了。
她意识到这场争吵并非看似普通的青春期叛逆后,连忙开口劝解。
“秋秋快别这么想,老宁是你亲爸,这事他是在担心你,不是怨你!”
“父女间能有什么隔夜仇,把话说开了就都好了,是不是?”
说着,陶琳推了宁致远一把。
宁致远的神色怅然若失,“我……我真的只是想关心你……”
宁秋垂眸,神色依旧平静,自说自话。
“这些年来,我心里最感激的是孕育了我的母亲,其次是陶琳妈妈。”
“如果没有陶琳妈妈,这些年来我不会像现在一样幸福。”
“不可否认,您对我有养育之恩,我将来也不会对您不闻不问。但我的任何事情,您都不要有任何插手的想法。”
“如果您真如所说的那样,是为了关心我的话,就什么都不要再说了。”
“小冬还在学习,我不想吵到她。”
说完,宁秋也没有再坚持洗碗,回房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
客厅里一片寂静,扒着房门偷听的宁冬悄悄关上了门。
宁致远先前好不容易积攒起来想要解释的勇气,也全都因为这番话尽数消散。
不多时,陶琳洗完碗后,走进宁冬房间里,坐在床边叹了口气。
宁冬问,“爸爸呢?”
“让他一个人待会儿吧。”
“妈,爸爸是真不喜欢姐姐还是假的啊?”
宁冬一直觉得自己的出现可能分走了宁秋本该得到的关爱,心情总是忐忑又复杂。
陶琳摇头,“你爸就是个闷葫芦,平常屁都憋不出一个来,我怎么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
早些年,宁秋年纪小尚不记事那会儿,宁致远还是挺关心她的。
直到后来,他才开始时不时忽略宁秋。
那时候,陶琳还以为是宁冬的出现让他有了这样的转变。
毕竟家里有两个孩子的话,大人总是更偏疼小的那个。
陶琳一度提醒过宁致远,可丈夫似乎并不放在心上 。
慢慢地,她也觉得宁致远是因为亡妻的事对宁秋心有芥蒂。
可有时候他表达出来的态度很模糊,似乎又不是那么回事。
陶琳听公公婆婆和曾经的邻居提起过,宁致远是个很开朗健谈的儒雅男人。
但在她看来,宁致远并不是那种性格的男人。
与之相反,宁致远十分沉默,他话不多,很少笑,也不善于表达自己。
宁冬不停地按着自动铅笔,又把自动铅芯推回去。
她忽地小声道:“林阿姨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妈妈你认识她么,跟我说说呗。”
宁冬指的是宁秋的生母,她姓林。
陶琳摇头,“我不认识她,我跟你爸认识的时候,他就已经一个人带着宁秋了。”
“那会儿,你姐才刚满月。”
虽然不认识对方,但后来从小区邻里口中,陶琳也了解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大致和宁冬讲了讲。
陶琳神色唏嘘。
青梅竹马,从小人人艳羡的一对,奈何惹天眼红妒忌,可惜了。
“那爸爸心里一直都有林阿姨?”
“这么多年来,他都没忘记过。”
好几次她半夜醒来,都迷迷糊糊看见宁致远深更半夜站在窗前抽烟。
他很少抽烟,陶琳直知道他一碰这东西,肯定是想起对方了。
宁冬也说不出来什么感觉,只觉得心里有种奇怪的别扭,描述又描述不出来。
“那爸爸要是不喜欢您,您为什么还要跟他结婚啊?”
陶琳笑了,她抚了抚宁冬的头发,神色慈爱。
“傻闺女,生活就是柴米油盐酱醋茶,谁都要过日子的。”
“感情不是生活的全部,有完美的爱情固然好,但不是所有人都那么幸运的。”
她和宁致远相识在彼此最狼狈的时候。
一个妻子早逝,独身抚养孤女。
一个婆家恶毒,丈夫软弱无能。
陶琳很少提起自己的过往,宁冬也是现在才知道,原来她当初本该还有个同胞姐姐的。
陶琳的第一次婚姻经历十分坎坷。
这个年代,越穷的地方越是重男轻女,而她和前夫都是出身乡下。
结婚三年,她才第一次怀上孩子。
虽然禁止检测婴儿性别,婆家人还是花钱拉着她去镇上医院做了b超,偷偷查孩子性别。
结果显示是个女儿。
恰逢计划生育抓得严,也交不起罚款,家里想要男孩,头胎就在被逼无奈下打掉了。
当时医疗条件一般,陶琳的身体很久没有恢复过来,迟迟怀不上第二胎。
婆家急了,觉得她生不出孩子来有问题,逼着他们离婚。
陶琳也因丈夫对婆婆唯命是从而心灰意冷,没有试图维系婚姻。
后来她搬走打工,给人做保姆,去饭店洗碗端盘子,遇到了憔悴不堪的邻居宁致远。
他工作忙,又带不来孩子,家里老人年纪大了多有照虑不周的地方。
陶琳念及头胎没能留下的第一个孩子,又怜小宁秋可怜,主动帮衬过不少。
后来,便在外人的撮合下,跟宁致远搭伙过日子。
那个年代,二婚女人是被人看不起的,失败的婚姻会给一生都烙上不幸的印记。
爱不爱什么的,陶琳已经全然不在乎了。
她心知自己容貌平凡,学历低微,现在的日子已是很满足。
健健康康地活着,平平淡淡的生活,已经是许多人求都求不来的幸福。
宁冬见她心中没有任何意难平,便也不继续说什么了。
她转而小声道:“妈,那姐早恋的事解决了没有啊?”
“今天我们年级里都传疯了,还有人嘴碎,说什么姐在外面做不正经的生意,也不知道谁那么缺德。”
陶琳皱眉,“你这倒是提醒我了,我看明天周五还是给你姐请个假比较好。”
虽然教导主任已经和她们解释过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但那个叫李皓的闹事学生被怀舟打进了医院,要等下周一才能在全校面前向宁秋道歉,澄清事实。
她先前还觉得,怀舟那孩子老动手给别人打进医院是不大好,这会儿一想,却又觉得出了口恶气。
事情尚未解决,家里又闹了矛盾,陶琳不想宁秋明日上学还要面对众多流言蜚语,索性让她请假在家休息一天。
宁秋心底压着一堆事,没有拒绝陶琳的好意。
她叹了口气,关灯躺上床,神色疲惫。
大抵是记忆和身体融合的太完美,以至于她这个“宁秋”在面对宁致远时,也总控制不了情绪方面的失控。
暂时将烦心事抛到脑后,宁秋拿起手机看怀舟发过来的未读短信。
【我的伤一点都不严重,你要是还心疼就多亲我几下,现在先欠着,下次还。】【乖,早点睡,我明天去处理下李皓的事】宁秋沉默半晌,终是忍不住敲了一行字过去。
他们的事,不知道怀舟的爷爷如今知不知情,又是什么态度。
良久,怀舟只回了她一句话。
【什么都别担心,一切有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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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挂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