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或许有哪里弄错了也不一定。再不然,难说您入手时真货,却在收藏后被人用假货掉包了呢?”
他这想法近同自欺欺人,裴修远也懒得理会,只礼节性地笑了一笑。
但落到雁游耳中,却蓦地勾起另一桩心事,当下不由面色微变。
☆、第70章 猜猜我是谁
让雁游变色的并非工厂老板那句掉包,而是之前他已听了许多次的年轻。
这应该是今天他收到最多的一个评价——其实不只今天,当年也一样。他以还不到三十的年纪成为行内大名鼎鼎的高手,无论客户还是同行,在初次见面时基本都会感叹一句,“雁师傅真是年轻有为”之类的话语。
或许是这类评价听得多了,他基本没怎么放在心上。直到刚才,明明证据确凿,事实俱在,除了当事人之外,依旧有人说他太年轻会出错,他才联想到钟家之事,蓦然惊觉,自己可能疏忽了某些东西。
他本打算以甲骨文龙骨为饵,钓出隐身幕后的钟家后人,拿到他们勾结国外势力陷害英老的证明,再向官方报警,一举铲除这颗从民国一直生长到现代的毒瘤。
虽然尚不知钟家背后的势力到底有多么庞大,计划看似有些冒进,但他相信,以自己的能力必定能应付得来,届时只要得到证据就可以扳倒对方。
直到刚才,他才忽然惊觉,自己早已不再是那个具有声望地位的业内高手,如今的自己,只是个籍籍无名的小辈。
若是当年,甚至不需要证据,只要自己透露出对钟家的一丝怀疑,就会有人相信并且帮忙,直到查清为止。可是现在——
雁游看了一眼还在冲裴修远喋喋不休的工厂老板,唇边浮起一抹黯然苦笑:裴先生是苦主,事干己身,难免不够理智,可以理解。但一个外人,仅凭自己年轻这条,就轻率地下了定语。虽然看似粗暴,却在很大一部分程度上反映了在众人眼中,自己究竟是个什么角色。
环视诸人,操着与工厂老板相似说辞、加入安慰行列的商人,蹙眉交换意见、面上犹有狐疑之色的一些师生……虽然矛头没有直接对准自己,展露的怀疑不信却都再明显不过。
他甚至听到那名因仰慕裴修远而来到广州的女学生,正鼓着脸向同伴强调:“裴老不会买到假货的!”
他们的态度如此明显:毛头小子的话,还是要打个折扣来听的。
面对众人的猜疑,雁游沉默了。
他无意再向旁人解释赝品王命传龙节的破绽,也不关心他们怀疑的议论还要持续多久。他只是在想,哪怕一切顺利,自己按照计划拿到了证据,待到展现出来,业内的耆老们会否也会是如此态度?
其实根本用不着去想,他已经从这满屋的众生相得到了答案。
在外人眼里,他才刚刚入行而已,是个毫无名气的新人。再加上天然的年龄劣势,哪怕事实摆在眼前,还有英老力挺,他们仍不可避免会产生怀疑。
如果辛辛苦苦拿到证据,却扳不倒钟家,失落还在其次。关键是会打草惊蛇,下一次想再对钟家发难,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而且,若业内人士不予理会,唯有警方采信了自己的证据,但根据华夏目前法律,钟家针对英老所设的圈套只是未遂,就算从重处罚,至多也不过是罚款教育而已,对钟家而言连皮外伤都算不上。
如果只是这样,如果不能把钟家彻底赶出古玩圈,他煞费苦心做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沉默之际,雁游心内悄然有了决断。
想到前两天的纠结为难,他再度苦笑:当时只说再斟酌一下,却没想到,会是在这种情况下决定暂时中止计划。
也是他太过心急,竟未考虑到这点。加上来到这个时代后,遇到的长辈对他皆是关爱有加,并重视他的意见。所以居然一时忘了,外人眼里,自己仍是个毛头小子。要资历没资历,要成绩没成绩。设局擒王豹、击溃暗香门等经历倒是够份量,却都不是可以放到台面上来说的。
看来,在对钟家出手之前,自己还得先在业内争得一席之地,取得一定的话语权,方不至束手束脚。
好在这个行当虽然也讲究排资论辈,但只要有过人的实力,便足以教人另眼相看。
那么,该先从哪方面着手?是争取一个修复项目,还是多捡几件漏?
雁游从不是拖泥带水的人。虽然有些郁闷计划被迫中止,但也不觉耿耿于怀。黯然片刻便抛开了手,转而专心致志地思考,该怎么做才能以最快速度在业内站稳脚跟。
如果打广告有用的话,他说不定会效仿卖野药的江湖郎中,道具一摆快板一撩,连说带比划地开始吆喝……啊,恐怕不行,见效奇快的野药都是掺了鸦片的,古玩可没法加这些脏东西。
苦中作乐,一不小心溜了个号,想到古怪处,雁游不禁连脸色也跟着变得有些奇异。
他这模样落在英老眼里,却以为弟子是在为裴修远不信任而感到气愤。便摸了摸徒弟的头,叹道:“别灰心,老裴虽然本性不错,到底是生意人,遇事想得多,从不肯轻信别人——他要不是这样,也挣不到今天的家业。不过,我都发话了还这么着,也忒不给我面子。你等着,我这就找他说道说道。”
见英老话还没说完就准备朝裴修远冲过去,一副不理论清楚誓不罢休的样子,雁游赶紧拉住这直脾气的老头:“教授,你的好意我明白,但是不必了。是非曲直,自有水落石出的那天。而且这王命传龙节牵涉金额数目极高,裴先生不愿轻信也是在所难免。就算说得他勉强点了头,也改变不了他的真正想法,又何必开这个口。”
还有个理由他没说出来,也是阻拦的主要原因:两位老人交情匪浅,但英老说话冲,又正值裴修远心情不好。万一口角起来,小事化大,反而横生枝节,想再弥补就千难万难了。
“理是这个理,但你能忍受他们的怀疑?”英老问道。
“也不过在这一时罢了。等裴先生把鉴定结果传回来,您找几位老朋友说说,相信用不了多久,他们就知道到底是谁错了。”
虽然徒弟没有明说,英老也能猜出,雁游是怕裴修远和自己因这事儿起争执。当下不禁心头一热:这徒弟遇事周全,更难得对浮名毫不在意,日后必成大器!
如果老人家知道雁游正暗自琢磨着如何快速成名,却不知该做何感想。
不过,徒弟虽然不在意,做师傅的却不能坐视不理。
相中一个持怀疑意见、而且越来越大声的老师,英老刚准备免费为对方科普一下真伪青铜器物之别,却见雁游忽然一拍脑袋:“对了,教授,忘了告诉您。之前暗香门的事,云师兄不是帮了我们忙吗,他还说要设宴为您接风洗尘。我没敢替您答应,他就要走了宾馆地址。大概就这一两天的功夫,会来拜访您。”
一提起曾经多有期许的徒弟,英老马上忘了还要找人学术掐架,一脸不高兴地说道:“云律那小子?哼!不见不见!”
虽然那天云律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话不太多,两人没怎么聊过。但单从他从深夜一直待到天亮、直到事情处理完才离开,并不诉苦,也不邀功,只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雁游就觉得这位师兄人还不错。不禁帮腔劝了一句:“教授,难得到广州来一趟,不见云师兄恐怕不太好吧?”
“哼,逆徒而已,有什么好见的!提起来就生气!”
当初期望越大,现在失望就越大。可到底是朝夕相处了几年的心爱弟子,英老狠狠说了几句,犹豫一下,忍不住又问道:“我快三年没见他了……他现在怎么样?”
“云师兄在广州发展得不错,就是掂记着您。”想起某事,雁游又说道:“他说毕业时急需用钱,所以才下海经商。这么看来,并不是有意放弃专业。教授,师兄大概是有苦衷吧。”
雁游本意是想让英老消消气,没想到反而再度勾起老人家的怒火:“他对你是这么说的?嘿嘿,那这小子的苦衷可就多了去了,对我是说业内排资论辈,他性格耐不住苦熬资历,对你却是说急需用钱。说到底都是借口!我怎么会有这种学生?!”
“是我说错话了,您息怒,息怒。”英老这么一说,雁游才记起这一茬来。不免在心里起了嘀咕:云律说缺钱时的表情,看上去不像在开玩笑啊,到底哪一个理由才是真的?
好不容易劝得英老消了火气,随即又是午宴时间,少不了与人攀谈闲聊。事情接踵而至,这点小小的疑惑,雁游再无暇细思。
交流会原本预定是两天。但做为展示藏品最多嘉宾的裴修远,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提前一天离开华夏,急于回去鉴定。
裴家的藏品最为珍贵,少了他的参与,接下来的会议虽然不致冷场,对雁游而言却是索然无味。
而且因为那场真伪风波,变相“撵”跑了裴修远,主办方的工厂老板见了他总是没好脸色,其他人也多少有点神情古怪。
雁游第二天早上露了个脸,觉得待得不太舒服,同英老说了一声,便提前开溜了。
离开会场时还不到十点,这个时候回宾馆,除了枯坐就是睡觉,完全是浪漫时间,雁游便随意在街上溜达起来。闲晃了半个多小时,才发现不知不觉间,自己又走到了钟氏旗下公司所在的那幢小砖楼前。
那天他以龙骨为饵,撒下钩网。相信公司的人一定还在寻找自己,说不定已经报告了钟家。但既已决定暂缓计划,为全盘大计着想,哪怕明知收网时机已到,也只得暂且先放弃。
虽然已经打算放弃,雁游还是忍不住仰头冲公司所在的楼层打量片刻。他今天没有改装,就算遇到那天的员工也认不出来,倒是无需担心。
但这么一看,却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以前透过公司阳台的落地窗,能直接看到员工的身影。但这时再看进去,却是一片空空荡荡,甚至连办公桌椅都被搬空,只留下一地纸屑垃圾,和墙上的钉子胶带印。
发生了什么事?是公司在装修,还是……
雁游只是暂时搁置计划,并不代表对钟家不闻不问。见突发意外,立即找人打听。
拦下一位提了大摞过期报纸、正从小楼往外走的大叔,雁游问道:“大叔,你这些东西是从五楼第二间办公室拿的吗?我姐姐在那儿上班,离开时忘了本笔记本,让我回来找找。”
大叔一听,不耐烦地说道:“我拿的都是报纸,不是笔记本。那公司搬家都三四天了,现在才来找东西,谁知道还在不在。”
三四天前?那岂非正是自己过来的那一天!
雁游心下一沉,继续捺住性子套话:“你们看到了,也没帮忙送到新地址去啊?”
“哪儿有新地址,不是说私人老板没钱发工资了,解散公司了吗。”
听到这里,雁游再也站不住了。匆匆说了声谢谢,便直接奔上五楼。
推开虚掩的办公室门,他一寸寸检视房间,随即发现,他们像是走得很匆忙,带走了大件,却顾不上小件,遗落了许多物品。
拨开角落的纸箱,在废纸堆里看到了没有拆封的崭新办公用品,又在盆栽旁发现了一支唇膏。轻轻旋开,几乎没有使用的痕迹。上面的字母似曾相识,曾见莫兰兰取出来用过,应该价值不菲。表面光洁,没有沾太多灰尘,多半是最近掉落在这里的。
莫兰兰说这是女生必不可少的东西,加上价格也不是很便宜,差不多还是全新,按说失主应该早就来寻找才是。但两三天过去,却还在这里,说明离开的员工们多半得到了不许再回来的警告。
但,为什么会突然搬离?又为什么会有警告?难道真与自己的到来有关?
后退几步,雁游扫视着房间,脑中转过许多念头,心头凛然。
正在这时,忽然有人悄无声息地从背后一把捂住了他的眼睛。
深思之际突然遇袭,视野漆黑一片,雁游本能地惊得手足僵硬。
等反应过来可以找借口脱身,却听那人笑道:“猜猜我是谁。”
☆、第71章 同门宴
听到声音,雁游原本绷紧的神经一下子松懈下来,同时不免又有些啼笑皆非。
扯下对方的手掌,他无奈道:“慕容,干嘛开这种玩笑。”
实在是太幼稚了。
来人正是慕容灰。顺势将被甩开的手臂搭到雁游肩头,他故意东拉西扯:“哈哈,你怎么就不奇怪我提前回来?”
他虽然跳脱,却早过了玩这种小孩把戏的年纪。若非刚才见雁游表情凝重,想缓和下气氛,也不会这么做。
好在玩笑虽然幼稚,却还真有些用。被他一打岔,雁游暂且将原本的纠结抛到一边,眉头舒展了些许:“我刚刚才发现这间公司突然搬离。你一回来就到这里,是不是有什么线索?”
“我下飞机后先回的宾馆,刚好帮忙追查的那位朋友又送了一份资料过来。我本说拿了它去会议室找你,结果他们说你早走了。我联系不上你,便想先来看看,没想到你恰好也过来了。”
“我原本是出来随便走走,不知不觉又走到了这里。资料里说了什么?”听说又有资料,雁游不禁眼前一亮:也许从里面可以知道钟氏突然将这家公司撤走的原因。
“我还没看。”
说着,慕容灰拉开背包,从牛皮纸袋里抽出一叠装订好的信纸,和雁游一起翻看起来。
不出所料,资料里果然提到了公司的搬离,但却查不出原因。只说四天前这家私人公司突然遣散员工,并低价将办公设备变卖一空,只花了两天便撤离得干干净净。旁人好奇地问起,只说是老板别的生意亏了本,再维持不起这里。
但调查人暗中查访后却发现,虽然负责人口口声声说资金不足,但实际上他们却连办公室租金都没退。
纵然现在房租便宜,但当初他们签了五年的合同,并将房租一次性付清了。今年才第三年,还有将近两年半的时间,按说可以协商退租的,但调查人联系了房东,对方却甚至不知道租客已经离开。
这时节人心还比较淳朴,租赁合同不像后来那么严苛。无论商铺还是住房,如果租客想提前走,基本上房东都会同意将剩余租金退还。
就这么一走了之,等于白白将两年半的租金送给了房东。这笔钱不是小数目,能做不少事情。若公司真是资金紧张,哪里有不去讨要的道理?
但是,虽然发现了疑点,但因公司散得太快,调查人绞尽脑汁也未查出他们匆忙撤离的真正原因。
一页一页看完报告,雁游神情再度转为凝重。阖眼沉思片刻,再度睁开眼睛时,他声音里微带了几分苦意:“难道是我的举动太鲁莽,以至打草惊蛇?”
迎上慕容灰有些疑惑的目光,他苦笑着又解释了一句:“他们遣散员工那天,我恰好带着龙骨来过。原想以龙骨为饵钓出隐身幕后的钟家人,后来又觉得太过急进,打算积蓄些实力再说。没想到他们竟这么敏锐,立即发现了不妥。”
除了这点,雁游一时找不出其他有力的理由,解释这家公司为何会匆匆搬离。
他正为自己的莽撞后悔,慕容灰却哈哈笑了起来:“别钻牛角尖了,就算发现你是个骗子,可你身后一无组织二无势力,他们会怕你什么?肯定是因为别的原因。”
所谓当局者迷,加上之前雁游因为如今太过年轻,不受人信服,心中难免有些顾虑。骤然遇上公司突然撤离,忍不住又反思原因是否出在自己身上。一叶障目,一时钻进了迷障里。
直到慕容灰笑着反驳,才惊觉是自己想岔了。
自己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