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寨内,獒拔尚未歇下,正盘腿坐在榻上,专注地盯着桌上那几颗金色的珠子。珠子下是一张南疆地图,他在盘算着如何将血鹰族吞并,再如何北上灭了夷陵国。他原本想歇下不理会这些事情的,但他最近心里越来越不安了,因为他发现儿子獒战有些变了,变得没从前那么听从他的话,变得只听媳妇金贝螺一个人的话了。他在担心,獒战长此以往,或许会丧失征战南疆的拼劲儿,所以在他还没完全失去战斗力的时候,他想再搏一把。
门忽然开了,打断了獒拔的沉思。獒拔有些不耐烦地抬起眼皮问道:“什么事儿?”
“溜溜公主溜了。”贴身护卫禀报道。
“什么?溜了?什么时候的事儿?”獒拔怒道。
“不知是什么时候溜的,只是刚刚才发现。”
“那还愣着做什么?立刻派人出去追,一定要把那丫头追回来!”
“獒战首领已经带着安竹和几个族人追出去了。”
“你也再带几个人跟着去,夜里容易出事儿,好生看着首领!”
“是!”
护卫走后,獒拔将手里的金珠往桌上一扔,恼道:“这个溜溜,越发地不像话了!抓回来就得送回花狐族去,省得夜长梦多!留在这儿,只怕会跟贝螺学得更狡猾放肆了……对了,没准就是贝螺怂恿她跑了吧?那丫头有什么主意会想不出来的?当初真是不该把她从夷陵国娶过来!”
碎碎念了一会儿,獒拔靠在软枕上垂眉沉思了起来。忽然,他那双眼皮往上一翻,眼中闪过一丝白光,仿佛想到了什么。
“来人!”
另一名贴身护卫进来问道:“大首领有何吩咐?”
“我有一件或许会让你丢掉性命的事情要你办,你愿意吗?”
“大首领只管吩咐!”
“好!”獒拔捡起桌上两颗大金珠在手掌心里捏压了几下,仿佛在暗暗下着决心。片刻后,他语气低沉冷敛道:“你听着,话我只说一遍,怎么办你自己去想,但有一点,绝对不能让人发现是你,明白吗?”
“大首领放心,属下跟随您多年,很明白!”
“那你听着,”獒拔缓缓扭过脸去,眼露鹰隼般的凶狠道,“在战儿赶回来之前,你务必要让金贝螺从这个世上消失!相信这对你来说不算一件难事儿吧?做妥当点,让他们随便猜疑去,只要不猜疑到你的头上,倘若真的猜到你身上了……”
“大首领只管放心,属下会自行了断!”
“很好,”獒拔将两颗微微沾汗的金珠又丢回了桌上,靠回枕头上道,“去吧!我想稍微睡上一觉,醒来之时,希望你能给我好消息。”
“属下领命!”
护卫去了,獒拔的心有些忐忑了。这仿佛是第一次,下令杀一个女人还需要犹豫这么久,甚至心里会有那么一丝丝惴惴不安的感觉,只因为那女人是他儿子最心爱的人。
可是,獒蛮族需要什么?不需要一个多情的首领,不需要一个只会*溺妻子的夫君,獒蛮族需要一个像他当年那样霸气十足横扫千军的强者!看着儿子那一点点的变化,他内心深感不安,他不想眼睁睁地看着儿子只是沉溺于儿女情事中,那样的话,獒蛮族要一统南疆那得等到何年何月去了?
其实早在花狐族的时候,他对贝螺就起了杀意。当时仅仅是脑中一闪,并未多想。可刚才,那念头再一次划过他大脑时,他便下了决心:金贝螺——必须消失!
女人这世上很多,没了金贝螺,战儿还可以有别的女人,但獒蛮族若没了一个像样的首领,那獒蛮族就不可能再是獒蛮族了。即便战儿会心疼难过一阵子,但久了兴许也就淡忘了。他是如此想的。
夜又沉了些,从窗户那儿吹进来的风又凉了些,但獒拔没有关上窗户,仿佛有风吹过,能让他不安之心能稍微得到缓解。这真的是第一次,杀一个女人能让他难安至无法安睡。不过渐渐地,他有了些许睡意,撑头靠窗打起了盹儿。
睡意正越发浓烈时,一股寒气逼来,他从沉沉的昏睡中猛地清醒了过来,抬头时,屋内灯火暗了大半,一个人影立在眼前。他正要疾呼,那人却轻轻地摁了摁架在他脖子上的匕首,笑容阴冷道:“想一刀毙命吗?”
“你胆儿不小!”獒拔浑身打了个冷战,咬牙道。
“是你太大意了。这么晚你还开着窗户,是特意等我的吗?”
“你到底什么人?”
那人微微躬身,脸面上浮着狐狸般狡猾的笑容道:“你仔细看看,你仔细看看我像谁呢?”
“我没见过你,你是不是找错人了?你可知这儿是哪儿?我是谁?”
“想吓唬我呢?你是獒拔,獒蛮族前首领,南疆三虎之一,你的大名我老早就听说了,不过那又如何?”那人讥讽道,“是否意味着我要害怕呢?那你又知道不知道我是谁?你现在在跟谁说话?”
“哼!”獒拔冷哼了一声道,“无论你是谁,欺负一个双腿无法站立之人都不算什么英雄好汉!”
“听起来你好像算英雄好汉似的?你可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呢!你獒拔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哪一样不是靠你的卑鄙你的无耻你的阴险狠毒得来的?”那人目光阴沉,表情憎恶道,“还跟我提英雄好汉?你也配?只有外面那些无知的人才会把你当个英雄,而我,从来都当你是个无耻强盗罢了!”
“你到底什么人?你与我之间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你最好说清楚了!”
“不着急,长夜漫漫,我们有时间好好聊的,反正你儿子獒战现在正在外头,一时半会儿大概回不来……哦,不对,应该说或许这辈子都回不来了。”那人狡笑道。
“你说什么?”獒拔愕然地瞪着这人,“你打算对战儿怎么样?”
“不怕告诉你,现在在他去寻找花溜溜的路上,有一个人正在等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与他一决高下了。所以,我一点都不着急送你上路,”那人得意露笑道,“让你儿子先行一步吧!你儿子去前头为你打点好了一切,你再跟着去也不迟。”
“你……”獒拔双手抓着矮几正欲起身,却被那人摁下。
“发怒了?”那人继续讥讽道,“发怒了你也站不起来了啊!想当初的南疆三虎是何等威风,人家两虎都还好好的,就唯独你一人落得半身残废,可真算得上是报应啊!你想揍我是吗?或者你想喊人?外面那两个不起眼的护卫我已经送他们一程了,而你的那两个贴身护卫也不在,就算你喊,也没人能来救你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獒拔满眼恶怒道。
“我想怎么样?哼哼哼哼……我不过是想亲手送你去见你儿子罢了,让你们父子俩在九泉之下团聚,你们可以去那儿继续称王称霸,当你们的首领做你们的霸王,而獒蛮族的往后就与你们父子二人再无关联了!”
“为什么?”獒拔分外不解地看着他道,“我并不认识你,你何来这么大仇怨?”
“唉……”那人含笑轻叹了一口气道,“怎么办呢?我是告诉你还是不告诉你呢?告诉你你或许不会相信,不告诉你的话,你可能会死不瞑目,怎么办呢?这样吧,念在你我尚算父子的份上,我还是告诉你吧!”
“父子?你是……”獒拔呆视着眼前这张陌生的脸道,“我何曾有你这样一个儿子?你莫不是认错父亲了?”
“哈哈哈哈……”那人张狂低笑道,“认错父亲了?我从十岁开始就知道我是你獒拔的儿子,我还曾动过念头要回来认你,我岂会认错?对,要是用我从前那张脸来见你,或许你会立刻相信,只是眼下的我已经换了一张脸了,你当然就认不出了。”
獒拔一阵毛骨悚然道:“那你究竟是何人?”
那人冲他阴阴一笑,缓缓吐出了两个字:“莫——无!”
脑海里霹雳一声雷响,獒拔瞬间惊呆了!
这怎么可能?
他没见过莫无,却听獒战说过莫无有着一张跟他很相似的脸,一看就知道是他的儿子,可眼前这白白嫩嫩的小子哪一点跟他挂像了?
欣赏着獒拔这错愕惊讶的表情,那人很开心,仿如看了一场好戏,忍不住仰头笑了起来。现在说他是莫无,除了云扇,只怕这世上没人会信吧?如今的他有着礼宣所有的一切,除了魂魄。云扇对易生术的掌控的确是很厉害的,没有云扇的话,他那晚早死了。
礼宣变成了莫无,而莫无也变成了礼宣,正如贝螺她们三个人的转换一样。
“你易容了?”獒拔呆愣了半天才想出这么一个理由。
☆、第四百三十七章 去死吧
“易容算什么?易容只是最低劣的手法,你看我的样子哪儿点像易容了?”这个已经化身为礼宣的莫无很得意地向他展示自己道,“我全身上下无一处不是礼宣,除了我这脑子。对了,你还记得十几年前被你杀了的那个云扇吗?”
“云扇?”獒拔眉心一皱,“你为什么会问起她?”
“她是我恩人呐!没有她,就没有现在的我。说实话,你看女人的眼光真的不怎么好啊!先说獒战他娘吧,跟别的男人跑了,再说凌姬,七老八十了才给你添一个儿子,最后再说说我为你安排的若水,知道那女人上哪儿去了吗?”
“她不是逃了吗?应该回去找你了吧?”
“不,”莫无指了指地下歼笑道,“她在下面等你呢!”
“你杀的?”
“是我杀的,但我原本打算杀的人不是她,是你的儿子獒战,可她替獒战死了……她宁可自己死,也要替獒战挡了我那一镖,你知道为什么吗?”
獒拔脸色渐渐泛起了青黑。
“想到了吧?”莫无脸上全是嘲讽的笑容道,“睡在你身边的女人由始至终都在打着你儿子的主意,哈哈哈哈……没想到吧?她爱的是你的儿子,你算个屁!没准她夜夜都在枕头边骂着你老匹夫呢!对了,还有你那个小妾绿艾,听说她也是被怀疑跟哪个男人有情才让你打发了的,你说说,你獒拔长了一对什么眼睛啊?好女人看不清,坏女人呢,收了一大堆在身边,你还怨世间女人无用无情,是你有眼无珠吧!”
獒拔气得整张脸都紫了,抓着矮桌边沿的手的手背上青筋跳起。莫无又道:“说回云扇吧!那是个多有用的女人啊!你居然起心想杀她?留在身边,或许你现在就已经称霸南疆了。你知道吗?她是这世间唯一完全掌握了易生术的人,易生术,你该听她说过吧?”
“难道……”獒拔紧盯着眼前这张嫩气的脸,愕然道,“难道你是因为易生术?不可能!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术?”
“云扇曾经提议以水玉夫人交换獒沐,当时你不也信了吗?后来因为水玉夫人跟着叶衍水跑了,找不到合适的易生体,这事儿也只好作罢,现在你却又不信了?我告诉你,”莫无凑近獒拔跟前压低了声音,抖落着眉梢间的得意道,“其实不止我,还有一个人也是易生术转过来的,你知道是谁吗?”
“谁?”
“你的媳妇——金贝螺!”
獒拔瞳孔瞬间张大,圆瞪着一双褐黑色的眼珠子久久没说出话来。莫无又是一抹浅浅的微笑说道:“我跟金贝螺是同一类人,都是易生术受益者。如今在那个身体里住着的人并非真的金贝螺,而是一个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女人,你仔细回想一下就会想起,大病之前的金贝螺和大病之后的金贝螺其实完全是不一样的。试问,连魂魄都换了,人还怎么会一样呢?”
“怎么会……怎么会……”獒拔嘴里反复地念着这三个字。
“是云扇干的,那个曾经打算拼尽一切帮你的云扇干的。她倾尽所有,到头来得到的只是你狠心的一刀而已。可是你低估了她,她是一个祭司,她不会那么容易死的。獒战大婚之前,她回过寨子,打算干一件惊心动魄的事情。”
“什么事?”獒拔脸色已经白了。
“她打算用獒蛮族人惠儿来交换金贝螺,让惠儿顺利做上獒蛮族主母,再控制惠儿灭了你獒拔一支,不过可惜,”莫无耸了耸肩道,“那次失败了,惠儿并未如愿地住进金贝螺的身体里,而是让一个不知道打哪儿来的女人抢了个先,所以她的盘算全都落空了。”
“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獒拔不愿意相信。
“知道,我说的全都是实话,只是你不信而已。还记得我那可怜的母亲矽砂公主吗?花耀起兵失败后,她便隐居了。她隐居之前来找过我,跟我说不要找你报仇,你并非她亲兄长,她只是你父亲收养的养女而已。可那又怎么样?收养的养女就不妹妹了?你能对自己妹妹下手,做了这样丧尽天良的事情难道不该死吗?口口声声说自己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可背地里却连我这个儿子都不敢认,仍由我母亲把我随处寄养,你这样的人算什么狗屁男人?”
“你真是矽砂的儿子?”从这张稚气斯文的脸上,獒拔的确看不到獒战口中所形容的那个孤傲嚣张又长相颇似自己的儿子的影子。他不肯信,不信这世上真有易生术,更不信云扇真的活着。当初,那女人是他亲手杀的,怎么还会活着?不过有一件事他倒是宁愿相信的,那就是金贝螺。如今回想起来,大病之前的金贝螺与大病之后的金贝螺的确是不一样的,说不是一个人,完全是说得通的。所幸——他此刻唯一感到庆幸的是,已经派人去杀了那女人了。从今往后,无论那女人有什么居心,都不会再威胁到战儿或者獒蛮族了。
“你笑什么?”莫无有些诧异,獒拔的脸上居然划过了一丝得意的笑容。
“笑我的先见之明,哼,就算你不提我也觉得金贝螺很不对劲儿,不过,如今已无大碍了。”
“你什么意思?”莫无紧了紧握着匕首的手,低声喝问道。
獒拔挑起眼皮,斜上瞟了他一眼问道:“你这么紧张干什么?我说的是金贝螺,又不是你,难道你对那个女人有什么非分之想了?”
“别跟我废话!”莫无忽然丢开匕首一把掐住了獒拔脖子,将他后背抵在了窗台边上问道,“你把贝螺怎么了?说!”
“真是荒谬!一个金贝螺,居然把你和战儿都迷得神魂颠倒!倘若你真的是莫无,那我岂不是有两个儿子都被她迷晕了?看来……”獒拔吃力地喘了一口气道,“看来我命人杀了她是没错的!”
“你个老混蛋!贝螺是你儿子的女人,是你孙子的亲娘,你也下手?你到底还是不是人啊?老混蛋,去死吧!”气红了眼的莫无抓起旁边那把匕首便狠狠地捅向了獒拔的小腹。獒拔身子一僵,脖子一涨,一口鲜血从他嘴里如泉水般喷了出来!
“像你这样的人早就该下地狱了!”莫无用力抽回了匕首,再次紧握在手中扬起,恨意盈腔道,“下辈子你没机会再做人了,做猪做狗去吧!”说罢,他作势往下刺去,可刚刺到一半,他脑子忽然轰地一声,仿佛一颗地雷炸开了,整个人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
“哐当”一声,匕首掉在了地上,他抱着脑袋,痛苦地在屋子里打起了转转。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脑子忽然疼得天旋地转找不着北了。榻上的獒拔见他忽然时常,强忍着巨痛,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喊道:“来人……来人……”
殊不知,此时贝螺也想这样呼喊,可惜她被人摁在了水缸中,几乎快要晕死过去了,根本喊不出来。刚刚只不过路过这里,却不想遭人暗算,一头就扎进了旁边一只盛满水的缸子里。她拼命地挣扎,意识却渐渐模糊了起来。当眼前的白光越聚越多时,她感觉自己的身子好像轻了,然后没知觉了……
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