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画陪着宁锦进去后,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背过去。
屋子里的味道实在是太难闻了,一股股的腐臭扑面而来,再夹杂着冰块的寒气,简直能让人瞬间呕吐出。从没经历过这种事情的青画也确实如此了,好在她没有吐出来,只是干呕了一声。
走在前面的宁锦面不改色,她回头看了一眼青画道:“要是受不了,就在外面等着。”
青画苍白着脸,眼神却十分坚定,摇了摇头。
宁锦没有再理会青画,掀了一层卷帘就进去了。相对于卷帘外,卷帘内的腐臭味更重,寒气也更重。卷帘内一共放置了八个小铜炉子,每个里面都填满了冰块,不时的会有人来换。为的就是防止宁相的尸体腐败,可即便如此,由于天气缘故,屋子里还是充满了腐味。
宁锦走近,伸手拨了拨冰块,不一会儿,她的手指头就被冰的生疼,再到麻木。
很显然,不能再秘不发丧了。
不然就不仅仅是引人怀疑了,这尸体,也是不能再搁置了。
宁锦走到床榻前,用冰水为宁相清洗了脸颊和手指。她低头用心擦拭着,可眼眶却止不住的溢满了眼泪,一滴一滴的砸下来。
她不孝得很。
在宁相生前,不曾尽过孝道;反倒是在他身后,假惺惺的作态。
明知道宁相会有一劫难,却还是没把事情放在心上时刻提醒着,只是想着为宁府筹划。若非如此,任谁能把一条生命从神医的手里抢来?
如若宁锦每日都关注着宁相,宁相怎会被人轻易给下了剧毒。
青画看着自家小姐自责不已的样子,张了张口,最后还是没忍住,劝道:“小姐,老爷他不会责怪您的。老爷他这么疼爱小姐,而且,小姐也不曾愧对老爷。您这几年来,每逢月末都会回宁家,为老爷排忧解劳的,即便是身在王府,也不曾忘了老爷。如今出嫁的几位小姐有哪个能跟小姐相提并论?”
宁锦苦笑道:“青画,你不懂。”
宁相为她做的,远不止她为宁相做的。
青画鼓起腮帮子,“青画确实不懂。”自家小姐比起其他小姐,明明已经做的够多了,单论孝心这一点,就是把京城里所有高门小姐的孝心加一块,都比不上宁锦。虽然说,自家小姐在以前性子是混了点。
一直陪宁相坐到近黄昏,宁锦才出了这个充满异味的屋子。
她出门时,回头看了一眼,还是亲自关上的门。与宁锦相处这么多年,大约能猜出宁锦意思的青画也随着自家小姐的目光回头看了一眼,心想这也许是自家小姐最后一次见老爷了。
宁锦眼角的泪水,拭都拭不干净……
因为楚怿给宁锦定下了硬性规定,最多只能在相府过一夜,而且她身为出嫁女也不能在娘家长住,又怕楚怿会发现什么端倪,所以宁锦在第二日傍晚的时候就离开了。
可即便如此小心,楚怿还是知道了。
宁锦回王府时,就见楚怿牵着一脸沮丧的楚朝瑾在门外站着。
宁锦心下微惊,被走近的楚怿从马车上牵下来。
楚怿的第一句话便是:“本王有事跟你说,是去蘅澜苑还是主院?”
宁锦的心跳如鼓,仿佛是预测到会发生什么事情。她好不容易才抓住声音,说道:“去蘅澜苑吧。”
至少在熟悉的地方,她觉得安全。
楚怿点了一下头。
一直跟在父亲身边的楚朝瑾可怜兮兮的抓住,自己两天没见的小娘亲的手说:“朝儿好想娘亲。”小世子很会撒娇,“娘亲下次再去外公家,一定要带上朝儿。好不好?”
宁锦弯腰抱起似乎又沉了不少的楚朝瑾,勉强笑了笑说:“一定。”
一旁的楚怿听不出喜怒的说道:“或许就没有下次了。”
小世子疑惑的问:“父亲,为什么没有下次了?娘亲都已经答应我了。”
宁锦好看的眉形纠结在了一起,深吸了一口气对楚朝瑾说道:“你父亲是在逗你呢。”
楚朝瑾也笑着说:“肯定是因为娘亲不在家,父亲觉得身边空了,才一定要把朝儿留下。”年幼的小孩子还以为楚怿是不让他下次跟娘亲一起去外公家。
进了蘅澜苑后,楚怿就让奶娘抱着楚朝瑾离开了,楚朝瑾这几天都是跟着楚怿的,对楚怿也没有以前的敌视了,眼巴巴的看了几眼自己的小娘亲就跟奶娘走了。
自进了屋子后,宁锦就神色自若的为自己倒了杯热茶,坐在最近处的一把椅子上,看起来有些疲惫。毕竟,她先前在宁相的房里呆了那么长时间,就是铁打的人也该累了。
楚怿虽然看到宁锦这般感到心疼,但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他坐在宁锦的旁边,用十分低沉的声音问道:“宁相……岳父他可是去了?”
这话虽是疑问,但其间的语气让人不难听出肯定。
宁锦捏在手中的杯子微微晃动,杯中的茶杯外溢到她手上,很烫,宁锦努力装作面不改色的模样说道:“王爷在说什么?”
楚怿抬起宁锦的下巴,与之对视。
许久,他伸手摸了摸宁锦那双漂亮的眼睛,“眼眶都红了,还没消下。”
宁锦别过脸,咬着牙道:“是因为王爷弄疼了妾。”
楚怿叹了口气,将宁锦带在怀里,“锦儿,我已经知道了。”楚怿并不是手无实权的皇子,要是真想查一件事情,最差一个月就能摸清楚头绪。
再加上宁相猝然离世是件大事儿,即便宁锦和宁珣隐瞒得再好,也不能撑过多少时间。
实然,宁锦在回王府前,就和宁珣商量过,找个时机宣布宁相离世的消息,大约就在最近几日。
看着宁锦苍白的脸色,楚怿环抱着她,静静的安慰道:“锦儿,岳父走了,还有我。”他磨蹭着宁锦柔软的发,“就算是宁府倒了,你也是本王的王妃。”
“这点,谁都不能改变。”
这种情话,真是太令人心动不已。
若非宁锦只是情窦初开的姑娘,当真会被楚怿的承诺给感动的一塌糊涂。即便是现在的宁锦听了,也有几分震惊。
宁锦知道自己能坐上王妃的位置,不仅仅是因为自己“生下了”小世子,更因为自己身后的宁相。宁相作为朝堂上的中流砥柱,却不曾言明属意哪位皇子,所以几位皇子心中都想着拉拢他,楚怿亦是不例外。
不然,她一开始也不会以一个小小庶女的身份就能嫁给楚怿,成为他的庶王妃。
见宁锦的态度有几分软化,楚怿吻了吻宁锦的鬓发,安慰道:“别怕。”
宁锦神色僵硬的点了点头。
楚怿许是知道宁锦的心里不好受,就没有再说话,静静的陪宁锦坐着,并不给她施加压力。
可在宁锦的心里,她是巴不得楚怿赶紧离开。楚怿不是自己人,她根本就不会在外人面前流露情绪,尤其是在这个关键时刻。
偏偏楚怿还不自知,特意拨了一整个晚上陪她坐着。直到子夜时分,两人还都没有困意,心思各异的坐着。直到后半夜,王府的大管家秦羽进来在楚怿耳边耳语了几声,楚怿才满脸凝重的离开。
在楚怿离开的那一刻,宁锦彻底放松下来,门外守夜的青画连忙进来,看着宁锦愈发疲惫的神色,为她端上一碗一直在温着的滋补的药粥。
待宁锦皱着眉头喝下后,青画小心翼翼的问道:“小姐,王爷他是不是知道了?”
宁锦点了点头。
青画心一紧,担忧道:“这可怎么办?”她是知道宁四爷和小姐都一直在极力隐瞒着,不想让人知道。
“还能怎么办?”宁锦重复,微不可及的叹了口气,“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看宁家的运道了。”
天如若要亡她宁家,她是万万阻止不了的。
而且现在,宁相已经走了,宁锦对宁家的执念就消退了不止一点半点,把重点都放在究竟是何人杀了宁相上了。
青画见宁锦憔悴的模样,不忍道:“小姐还是先睡吧,都已经丑时了。”
宁锦扶着额头说:“我还睡不着。”
她这些日子都不曾有过睡意,即便是困得厉害,也睡不太深。更何况,楚怿还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突然离开了蘅澜苑,但见秦羽的唇形,跟“皇宫和皇上”都能对上。
或许是进宫去了。
思及此,宁锦就更没有半分睡意了。
宁锦抬头看着跟了自己这么多年的小丫鬟,说道:“青画,你先下去罢。这些天,都辛苦你了。”她这话说的不曾作假。这些日子来,都是青画一直在陪着她,她虽然嘴上一直没说,但心里都是感激不已的。
青画连连摇头。她见宁锦不肯入睡,自己就候在一旁,以防宁锦有什么需要的。
宁锦见青画此般忠心,轻叹了一声,也不再赶她,就随她去了。
正如宁锦所猜,天灰蒙蒙的时候,自己的人就进来说道睿王爷在宫中已经呆了两个时辰了,似乎是情况有些不对头。
而且,宁府那边,宁珣已经发丧了!
时间很紧迫,在天大亮时,宁府的人都个个奔丧起来。
一夜未睡的宁锦起身掸了掸衣襟,嗓子有些沙哑的道:“青画,准备件孝衣,一会儿去宁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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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AQ明天就考思修与法基了,老师竟然还不给划重点,这是要闹哪样!只能希望人品爆发嗷嗷~
【132】 双双离世(作者菌终于回来了
待宁锦去到时,宁府里已经来满了人。舒睍莼璩这些人里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面上都是一副极为悲恸的模样,看起来真挚的很。
宁锦身为宁家已经外嫁的女儿,却是穿了孝衣,此刻更是跪在宁相的灵前。尽管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不合规矩,但还是没人敢提出。一是因为宁锦正妃的身份,二是她确实该如此。在场的很多明眼人都看知道宁相最宝贝的就是他这个小女儿,甚至为了他这个小女儿做了多少事情,如若此时宁锦不做些什么,才真是让人寒心。
灵前,还有几位已经分府的庶少爷和嫁为人妇的小姐,就连嫡长女宁瑗这个贤妃,也在收到噩讯后匆匆从宫中赶来。
宁瑗在宫中夹缝生存了数十年,心里虽然悲恸的很,但是面上还是忍住没有落泪。她走到灵前,看着面色惨白的宁锦,叹了口气安慰道:“九妹,即便是再难过,也莫要损了自己的身子。咱们宁府,还得……靠你。”
宁瑗是个很通透的人,她一向知道自己能成为四妃之首的贤妃是因为宁相,因为宁府的权势,而非楚帝那点少得可怜的怜爱。她很明白,宁府倒了,她在宫里还算风平浪静的日子也就到头了。
如今,宁相虽然走了,但宁府还尚有一息之存,只要宁府还能重新站起来,就不算败,她宁瑗也还是那个生为骄女的贤妃。
所以除却宁锦和宁珣,宁瑗也是无比期望宁府能够屹立不倒。宁瑗弯下身亲自扶起宁锦,又道:“若是父亲还在,定是不希望你为此累了身子。”
宁锦按了按有些干涩的眼睛,声音嘶哑道:“长姐可拜过爹爹了?”
这话题转的让宁瑗一愣,说:“尚未。”
自她入宫后,因为后妃的身份,不能与朝臣过多接触,与自己的父亲见得次数就少了,且以她的身份,皇后都不得已礼让三分,更惶恐是向别人行礼。
宁锦抿了抿唇说:“长姐即便是贤妃也还是宁家的女儿,还是先去拜祭爹爹罢。”
宁瑗有些羞愧,自清晨收到噩耗时,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并非是宁相,而是宁家。并非是她心狠,而是这么多年的生存早已把她心中的那点亲情都已磨淡。
宁瑗接过香束,认认真真的在宁相灵前拜了三次,其余的几位宁家子女也跟在宁瑗身后拜祭。
看到此,宁锦难看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些。她不在乎这些人心里究竟想的是什么,但表面上一定得过得去,毕竟逝者为大。
宁瑗在宫中过活了这么多年,也看出了宁锦的意思,亲自搀起宁锦,试探的问道:“父亲去时,我也不曾在府上,当真是大不孝。”
“以后,宁家就只剩下我们几个了。”宁瑗擦了擦眼角哽咽道:“我即为长,定会竭尽全力护着咱们宁家。”
宁瑗并不傻,知道经宁相一事,自己不能再在宁家和皇帝之间一直处于中立而自保,必须得表明立场,且得真正的帮助宁家,而非口头上说说而已。否则,她没了宁家做后盾,只依赖皇帝,定是连死都不知道死的。
宁锦反握住宁瑗的手,点了点头,“宁家,定不会就此败落。”
而就在此时,安静的灵堂外一阵吵闹——
“宁珣,你这个弑父夺权的贼人快出来!”
灵堂外越来越混乱,很明显是有人在捣乱。
这声音,真是熟悉的很。宁瑗皱起好看的眉,语气中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是宁珵。”
果然,灵堂外又传来了宁珵狠厉的声音,“宁珣,你出来!”
宁锦凝眉,宁瑗顺势表决心的领头出去。
宁珵是在去年年前分府的,他是嫡子,原本是可以一直在住在主宅,直到成为下任家主。只可惜,他性格中缺少韧劲,被老四宁珣在主宅里处处打压针对后,竟萌生出分府自己当家做主的冲动。他这想法一出来,尽管招到了大夫人的阻碍和不支持,但在宁珣和宁锦的推波助澜下,最终还是分了府。
可分了府,宁珵就后悔了。
他也并非是十分蠢笨,等发热的脑子冷却下来,就意识到自己做错了,要知道分了府就相当于将宁家拱手让给老四了。不过,他再想回来就不容易了。
而如今机会却来了——父亲暴毙,许是他能翻身的唯一机会。
宁珵带来的几十个人依旧在外面吵吵嚷嚷着,惹得前来吊唁的一众官员不由得连连侧目。
宁瑗是率先出来的,而宁瑗自小带着的贴身大宫女如今正扶着宁锦,得以见是真心偏颇了宁家。外面的官员一见是当今得宠的贤妃娘娘和睿王妃,当即稀里哗啦的行了礼,这边宁珵一见出来的第一人是同父同母的嫡姐,眼神一下子就亮了,语气也更加不客气了,“长姐你来的正好!可一定要为弟弟做主!”
“闭嘴!”
宁瑗神色凌厉,多年在宫中生活的气势让没经过大事儿的宁珵一下子就懵了。
宁瑗接着道:“二弟,把你带来的人都遣了去。在父亲的灵堂前闹,是想让他老人家走得不安生吗?!”
被一直对自己疼爱有加的嫡姐在人前如此训斥,让宁珵的面子多少有些挂不住,他强撑着,高仰着头颅说道:“长姐,正是为了让父亲走得安生,我才会如此。”
“宁珵,你够了!”
宁瑗看着自己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弟弟,就是一阵厌恶。她何尝不想让宁府落在自己的同出的宁珵手里,可宁珵根本就不是掌事的那块料。就是把宁府给了他,也迟早会被败掉。
宁珵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宁锦不想让人在平白见了笑话,尤其是在宁相的灵前,她微微皱起眉头说道:“宁珵,让你的人都先散了,先进来祭拜父亲,有什么事可以明日再说。”
宁珵听到死对头的声音,怒火又烧起来,指着宁锦道:“宁锦,你和宁珣兄妹二人狼狈为奸,害死了父亲,如今又装出这副嘴脸,当真是不知羞耻!”
他这话一出,宁家其余的几个子女可就不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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