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靖言深沉的眸子凝视着她,低沉的声线中裹挟着前所未有的温柔。
“去看看那边的风景,嗯?”
迟樱轻轻地说,“好。”
他们静静地走过石桥,到达灯火绚烂的对岸。
中心大道的两旁,植满了高大的乔木,在月光的沐浴下,落下深深浅浅的影子。
当视野逐渐开阔,不远处空旷的场地上,映入眼帘的,是一只瘫软在地的热气球。
深褐色的球筐闷闷地躺在地上。
这是从海市的热气球主题公园购置来的设备,足以完成近六十米的高空俯瞰。
这是热气球主题公园的夜场项目。
见他们走近,项目负责人却匆匆地跑来,满头汗水,神色慌张。
“陆、陆总……非常抱歉……好像……出了点状况。”
陆靖言目光骤冷,语气冷峻而凌厉,“怎么回事?”
秋夜的空气仿佛在瞬间浸透了寒意,负责人被吓得浑身一个哆嗦:“在场的技术人员都没能查出来,今晚可能……大概率不能飞行了。”
陆靖言逼视着他,“这就是你们的工作态度?”
负责人躬身道:“抱歉,抱歉陆总。”
陆靖言冷冷地说了一句“后果自负”,心情沉闷地拉着迟樱往反方向走去。
也许只有在陆靖言和其他人相处的时候,迟樱才会想起来,他是那样一个倨傲尊贵的男人。
却给了她全部的紧张和温柔。
她回想起岳濯的照片,心下了然。
迟樱知道,那是陆靖言给她置备的惊喜。
她的右手被陆靖言紧紧握着,左手也覆上他的大手。
轻轻地晃着他的手臂。
“你给我准备的,我都看到了。”
陆靖言转头看她,目光困惑,“嗯?”
“如果是站在高处才能看见的惊喜。 ”
迎上陆靖言微微惊诧的视线,她说道:“不用惊奇,我有上帝之眼。”
陆靖言的眉毛非但没有舒展,反而蹙得更深,这是他思索时的习惯……迟樱赶紧道,“好了好了不骗你,其实是岳少乘飞机经过,把俯瞰图拍给了我。”
她轻轻地笑,“谢谢你,我很感动,也很喜欢。”
“你的心意我收到了,不要再遗憾和难过,浪费心情是不值得的。”
她话音未落,陆靖言眉心正在展开,负责人又跑过来,声音喊得又亮又急,划破空气:“陆总、陆总,我们请到了非常厉害的热气球飞行员,马上恢复,马上恢复,今晚是可以飞行的。”
迟樱:“……”
早知如此,她便不同陆靖言说那些话了。
至少,还可以假装得惊喜一点。
在飞行员的努力下,热气球逐渐膨胀。
比想象中的要更加巨大,色彩更加漂亮,在这样温柔的夜色里,显得恢宏、震撼和浪漫。
一切准备工作就绪以后,负责人对着身侧的中年男子满脸恭维道:“张师傅,还请麻烦您了。”
张师傅是个专业的热气球飞行员,曾经在土耳其卡帕多西亚的主题公园工作。土耳其的热气球闻名海外,他的经验自然可谓是非常丰富。
他点点头。
今夜风速小于二级,在热气球适合飞行的阈值里。
很安全。
陆靖言小心翼翼地扶住迟樱的腰。
热气球缓慢升起,距地面越来越远。
眼下的画面初具雏形,渐次完整。
看似颜色、位置无规则分布的花灯……远观竟是一副分外精美的画作,是樱花。
画面色彩精细,深深浅浅错落有致,过渡完整,甚至连花瓣上的“露水”都清晰可见,有如水彩画笔勾勒一般。
迟樱眸光闪烁,好漂亮——
比照片上更惊艳、更震撼。
陆靖言静静地凝视着身边的她被灯火勾勒得愈发温柔的侧颜。
直到看见她亮晶晶的眼眸,心中的紧张才逐渐消弭。
在此之前,他的内心非常忐忑的。
他和迟樱接触之少,甚至连她的喜好都不甚清楚。
但陆靖言发现迟樱有一枚经常佩戴的樱花图案胸针,故而猜想,她应该是喜欢的吧。
而且他无端地觉得,迟樱的名字很适合她。
其实,不仅仅是岳濯拍摄到了俯瞰街心公园的这幅画面。
乘坐夜航的靠窗乘客,如果在飞机飞过街心公园的那一刻,偶然向窗外探去,那么他们一定会惊异于如此大规模的画作。
在夜行的航班上往脚下的城市看去,一般可以看见的是一道道橙黄色的路灯,把城市规规整整地划分。
是浓浓的烟火气。
他们从未见过这般绚烂得让人为之震撼景象。
眼下之所见,色彩丰富而过渡自然,结构精美而惟妙惟肖,浑如出自大师手笔的上乘佳作。
任谁都禁不住啧啧称道,太美了,简直是一件惊心动魄的艺术品。
可惜飞机极快地划破夜色,疾驰而去。这样壮丽的奇景,是转瞬即逝的。
沿窗的乘客纷纷目不转睛,直到它彻底消失在视野。
再然后,他们面面相觑,议论纷纷。
有人认识到,那是街心公园,因为在它的西南角,有显著性的地标——XX楼。
它在夜晚闪烁着最绚丽的颜色,只要在飞机上看见它,便可知道是飞入了城区。
还有人指出,“那幅画作”实则是街心公园一年两度的灯会,每年的元宵和中秋,灯会都会例行举办。
他们能有幸看见,是因为飞机正在下降、逐渐低飞的缘故。
这意味着,这座城市是航班的目的地,而乘坐飞机的多为本市人。
市民自然听说过街心公园闻名遐迩的灯会,但很多人会因为人潮汹涌望而却步,也万万没想到,灯会竟然会震撼到如此地步。
且不说这样精致的一副画,竟然是靠花灯这种形式展现的。
更重要的是,这些花灯的布置还需要考虑街心公园的地形。谁都知道街心公园里有诸多假山和人工湖,这堪称奇迹。
知晓活动的乘客说道,灯会已经结束了。下一场灯会,是四个月以后的事情。
他们只好纷纷叹惋,表示遗憾。
飞机抵达机场以后,有人把拍摄的照片传在网上,更有人录了一段小视频,投稿给了橘子微视频。
那是一个靠创作微视频而闻名的大V博主,收到原始素材后,技术组轻车熟路地搭配上了特效和讲解,由于新闻的时效性,他们赶在第一时间发表,总讨论量不出半个小时便轻松破万。
有的网友误把它当作桃花,博主还会认真地进行科普,樱花花瓣和桃花花瓣的细微差别。
当然,与此同时也有很多市民因此炸成了烟花。因为灯会应该在昨晚就已经结束,而今晚游客是禁止入内的。
不久后,市政府公众号发布声明,出现这幅作品的缘由是,街心公园即将被改造成为樱花主题公园。
从今日起,园区会陆续引进全球各地的樱花品种进行大规模种植,初步定位是全国上下的最大樱园。届时,欢迎广大市民赏樱。
第40章 告诉他(1)
两天前,迟樱带着迟澄在灯会上走走停停了三个小时之久, 观赏到的花灯也不过全园的十分之一。
而今站在位于五十米高空的热气球里俯瞰, 不失为一个极佳的视角, 一大片绚烂的风景尽收眼底, 让人流连忘返。
热气球稳稳着地的时候, 夜色已经渐深了, 陆靖言说道, “我送你回家。”
迟樱思考了一会,也不顾自己是开车来的,任由它被丢在停车场。她眼尾一弯, 答应下来。
映入眼帘的依然是那辆黑色宾利,车身的色泽比夜色更深, 每一处线条都透着倨傲和凛冽, 气质可以说是非常之陆靖言了。
私人司机不在, 陆靖言亲自为她拉开车门,坐上了驾驶座。修长劲瘦的手搭在质地高档的方向盘上,衣袖挽至肘部。
璀璨的万家灯火映入车窗,柔和了男人的侧颜, 也深邃了他的眼睛。
狭小的空间里,彼此的呼吸都能听得真切,加上确立关系的不真实感非常强烈,车厢里醉意氤氲。
在一个十字路口等待绿灯的间隙里, 迟樱侧头问道:“陆靖言, 问你一个俗套的问题, 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这已然不是俗套,而是矫情和尴尬了。迟樱刚问出口,羞耻感就蔓延全身,脸微微泛红。
其实她只是想知道,陆靖言对她产生的感情,是否是因为命运的时间线,还没有走到他和舒白正式相遇的那一刻。
陆靖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一丝不苟地回答她说:“这个因人而异。”
好像不管问陆靖言什么问题,他都会非常认真地回答,话语中除了凝肃之余,不会有诸如讥讽和嘲意的语气。
迟樱声音闷闷:“我记得上次,你和另一个女孩上了热搜。”
陆靖言眉间轻皱,疑惑道:“什么时候的事?”
“两个星期前,那是你第一次和异性传绯闻……”迟樱小心翼翼道,“你应该不会忘记吧。”
陆靖言拧着眉毛思索片刻后,沉声说道:“江崇和我提起过,那时我在开会,所以没有及时处理。以后我会注意,这样的事情不会发生第二次。”
陆靖言认真地承诺之后,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唇角勾起若有似无的弧度,声音低低的,“你很在意?”
迟樱抿唇笑了笑,眼眸里漾着星芒,“是啊。”
……
“前面路口,右转。”
“直行。”
“左转,直行。”
“从这条路岔过去。”
“看见前面那个小区了吗?”
迟樱从容地指着路。
驶过的道路日趋眼熟,陆靖言的长眉却越敛越深。
针落可闻的车厢里,好像隐约可以听见心脏跃动的声音。
迟樱的声音又柔又轻:“陆靖言,不论你有怎样的困惑,暂时都不要告诉我。以后我会慢慢告诉你的,再给我们一点时间,好不好?”
“好。”陆靖言轻轻地笑,目光中有深邃的温柔。
小区门口,迟樱下了车,她朝他挥手,“陆靖言,一路平安噢。”
迟樱推开门的瞬间,一团胖乎乎的迟澄在第一秒就屁颠屁颠地跑过来了。和以往不同的是,今天他的手里攥着一枚比他手掌还要大出不少的触屏手机。
“妈妈,妈妈,你回来啦,玩得开心吗?”
迟樱笑道,“开心,但妈妈也很想你。”
紧接着,迟澄把迟母的手机举给迟樱看,“妈妈,我给你看一个惊喜。”
“外婆说这里是我和妈妈去过的地方。”
“看,这是樱花,外婆说,是妈妈的樱。”
迟樱好奇母亲和迟澄为什么会知道花灯的事情,正疑惑地看向屏幕,便听见迟澄说道:“妈妈,外婆还说,这是在飞机上拍到的。”
她接过手机,看见了网友和市政府的微博,微微惊诧。
不过她很快神色如常,然后,在迟澄白乎乎的脸蛋上嘬了两口,“谢谢澄澄的惊喜,妈妈也会给澄澄一个惊喜。”
迟澄眼睛睁得大大的,“那我很期待噢。”
犹豫了片刻后,迟澄还是忍不住扯住妈妈的衣角,温温吞吞地说着,好像有些害羞,又或者是害怕被拒绝。
“妈妈,惊喜就是,带澄澄去坐飞机好不好?我也想看樱花。”
迟樱笑得温暖,牵着迟澄去洗漱,“好,下次我们看见的,不仅仅有樱花,还有一枚圆滚滚的小橙子。”
第二天,沈金告诉迟樱,陆靖言被确诊为PTSD。在百度查过一些资料以后,迟樱陷入了沉思,她和沈金拥有同样的困惑。
各种书籍上都表明,PTSD的前提条件是——“个体经历、目睹或遭遇到一个或多个涉及自身或他人的实际死亡,或受到死亡的威胁,严重的受伤……”'1'
既然是经历、目睹或遭遇过,为什么陆靖言会反反复复地做一个未曾发生过的梦?
是陆靖言有预知术,还是因为那场车祸其实是真实发生过的?
迟樱被自己突兀的想法吓了一跳,与此同时,心脏无端地牵出一阵疼痛。
陆靖言的病症因她而起,而他的情况也比想象中严重得多。
沈金说,正常人无法想象患者在极度逼真的梦靥中挣扎的绝望和痛苦,就算陆靖言看起来是一个强大到令人发指的男人,也未必能长期承受这样的精神折磨。
迟樱说,她会配合他的治疗,帮助他康复。
即使迟樱还不能清晰地察觉出自己感情的浓度,恋爱的感觉仍然是非常微妙的。
接下来的几天里,她每次看见陆靖言的时候,都会有一个神奇的声音在大脑中回旋,不断提醒着她——
眼前的那个男人,不是陆氏继承人,也不是欧时企业的总裁,而是她的男朋友。
这三个字非常不真实,非常遥远,又好像裹挟着那么一丝丝甜意。
但陆靖言很忙,迟樱觉得他简直把自己忙成了一个陀螺。
在电影拍摄结束后,休息的那几天里,迟樱偶尔会来到欧时总部,静静地坐在陆靖言办公室的小隔间里。
可是陆靖言出现在办公室的时间微乎其微。
迟樱这才知道,原来一个人可以有这么多会议,从清晨到深夜,无休无止。
她百无聊赖,便会看看表演专业的书籍。
时不时抬起眼来,会发现江崇就像运输工,把白花花的文件一份一份地往陆靖言的桌子上堆叠,毫不客气。
江崇的年龄已经不能算是一个年轻的小伙了。
往日见到江崇的时候,他总是和陆靖言一样西装革履,面色严肃,一丝不苟的。
但这几天他却总是乐呵呵的,笑容意味深长。
迟樱成功地解锁江特助的新口头禅,“不错哟。”
从那以后,迟樱才知道,几天前为了争取一个和她相处的夜晚,陆靖言加班加点了很多天,方才换来了一整晚的空闲。
不禁感叹,站在金钱和权利的最顶端的人,承受的是同等重量的付出。
也许其他年轻的女孩会厌倦这种恋爱方式。假如和陆靖言交往的是她们,她们选择延续这段感情,多半也是因为对金钱和荣誉的眷恋。
因为陆靖言不是一个拥有大量时间,陪着女孩逛街、压马路的男人。
但迟樱觉得这样很好,不会给她带来束缚感,很舒服。
而且,她醉翁之意,本也不在酒。
国庆节后的第二天,是迟澄的四岁生日。翻一翻日历,只剩下一个星期的时间了。
迟樱想着,等她和陆靖言相处自然、距离再拉得近一点的时候,便把迟澄的存在告诉他。
她想送给迟澄一个完美的生日。
但迟樱心里没谱,她并不能预知陆靖言的想法。
毕竟,这比她提出和陆靖言在一起更加冒昧唐突。
他可能会惊讶,会愧疚,或者会生气……
陆氏是豪门世家,一定拥有比迟家更严苛的家训,陆靖言及其长辈,未必会接受一个因意外到来的孩子。
就像迟澄,到现在也未能被她的爷爷接纳。
陆靖言更可能不会喜欢上一个设计和他上床的女孩。
看起来很轻浮,目的不纯。
而且,陆靖言对她的感情,也许并不是爱情。
可能只是因为亲眼目睹她的安好——对生病的他而言是一丝救赎。
溺水的人是连浮萍和稻草都想要抓住的。
迟樱设想种种可能,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陆靖言不会伤害迟澄,也不会伤害她。他不是一个狠戾的人,他有他的善良和温柔。
最差的结果,便是同她分手,给她一笔金额不小的抚养费,让迟澄隐姓埋名,不对外声张。
她原来的生活便是如此,迟樱想,她并不会损失什么。
即使如此,她的拳头仍然在思索中不知不觉地攥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