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完一年妻孝，他就该续娶了。
男人很少有空房的，一来杨远桥还年轻，二十刚出头，离不开女人伺候；二来，杨家早晚要分家，杨远桥屋里不能没人操持，虽说有个姨娘，可姨娘既不能出面招待客人也没法出门应酬，基本没用；第三则是自古丧母长女难嫁，为了杨娥的亲事，就算是摆设，杨远桥屋里也该有这么个人。
毛氏一眼就相中了张氏。
张氏长得非常漂亮，漂亮的人通常会让人觉得没脑子，而且她性情和软，说话行事半点锋芒没有。
毛氏又特地请人打听过，觉得实在不错，便与魏氏合计。
魏氏自然相信亲嫂子，所以就定下让张氏给杨远桥做续弦。
张氏姐妹四人她行三，前头两个姐姐嫁得都一般，大姐夫读书读了二十年连童生试都没过，现在仍在埋头苦读。二姐夫奋斗几年之后改行行医，开了家小医馆。
见文定伯府来提亲，张家便欢欢喜喜地把张氏嫁了过来。
张氏本来就不是爱逞强掐尖的人，加之出身低，乍进杨府不免束手束脚地不敢争权。好容易熟悉过来，又有了喜讯，她自然是把精力先放到孩子身上。
耽搁这几年工夫，杨娥已渐渐长大，在魏氏的支持下，渐渐掌了二房院的半个家。
张氏便处在这么个不尴不尬的地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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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氏抿着嘴儿笑，“先绣完刚才那条再说，依你现下的工夫，便是绣出来你父亲也不会要。总得绣完二三十条帕子，等年根上，你手底下有了数，才好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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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呀，”张氏嗔道，“单是配色就不容易，你看中间颜色深，往外就成了浅绿，最边上还有道金绿的边，得一点点比着配出来才行。”
听着跟作画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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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氏笑道：“都这样过来的，你上手还是快的……冬月是老夫人生辰，你不还应允做额帕裙子？还有给阿姵的香囊，我的帕子，再加上你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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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因为什么，应了的事情就得尽力做到，”张氏正色道，“别的先放放，等练熟了先把额帕做起来，也算是你孝敬老夫人的寿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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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正有说有笑地商量着，忽听院里锦红一声惊呼，接着传来沉重又急促的脚步声，很快进了厅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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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二老爷杨远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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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远桥一怔，似是没想到她在这里，可脸色仍没有好转。
张氏笑着问：“难得老爷今儿下衙早，晚上想用点什么，我吩咐厨里预备。”
杨远桥铁青着脸吐出四个字，“待会再说”，目光转向杨姡衾涞唬湃种饰视胙党猓敖裉煸谒珊自海阒甘棺婺傅难就方萄的憬憬愕难就妨耍俊�
原来是给杨娥找场子来了。
如果自己没在这儿，这火气肯定要冲着张氏发作。
不问青红皂白就找自个儿妻子麻烦，还算男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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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未落，就听头顶淡漠的声音道，“说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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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旁边张氏焦急地给她做口型，“跪下，认错。”
杨远桥既然来问罪，肯定已然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纵是这样，可他仍然偏袒杨娥，杨姡闹胁环蓿餍灾倍⒆叛钤肚诺溃骸敖憬阕蛱煲步萄盗宋业难就贰！�
张氏大急，拼命给她使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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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远桥沉声道：“你姐姐是为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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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氏见势不好，快手快脚地端了托盘过来，赔笑道：“老爷，先坐下喝口茶。”
杨远桥接过茶盅，轻轻顿在桌面上，声音倒是和缓了些，“你是怎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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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远桥啜一口茶，盯着杨姡聊蹋龆塘舜浇牵鞍｜长大了。”
原来父亲并非完全不在乎她，那为什么刚进来时脸色那般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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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远桥点头应好。
张氏在旁边一直提着心，此时见杨远桥露了笑，忙笑着插话，“这个菜费火候，我赶紧去吩咐。”
等她走出廊外，杨姡傲讲剑蜕实溃骸暗亲婺覆桓咝肆耍俊�
她身量矮，杨远桥纵然坐着也比她高出一大截，垂眸便瞧见她半仰着的小脸。
肌肤娇嫩得如同刚剥开的鸡蛋，白里透着粉，一双乌漆漆的黑眸宛如白水银里蕴着黑水银，乌黑清亮。因是关切，眸里含着浅浅恳求，像只小奶猫似的着人爱怜。
杨远桥在吏部文选司任职，掌文官的品级与选补升调之责，虽然官阶不高，但是个要职肥差，经常有官员说项求情。他烦不胜烦，就养成端方严肃的性子。
在衙上如此，在家也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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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远桥也真不知女儿已经出落得这么漂亮。
此时看着她俏丽不失娇憨的神态，听到她细细软软地唤“爹爹”，杨远桥恨不得心都化了，声音越发温和，“你倒是大了胆子，可想过没有，这样闹腾，置祖母与姐姐的脸面于何处？”边说边抬手去摸她的发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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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远桥只以为女儿惧怕自己，倒也没多想，沉默会儿点点头，片刻开口，“不管如何，你随意指使祖母屋里的下人，当面让姐姐难堪也是言行不妥，明儿一早去给祖母和姐姐赔个不是。”
“好”，杨姡纯斓氐愕阃罚纸可溃白婺复砉帜盖祝堑灰盖着獠皇牵俊�
看着她亮晶晶的双眼，杨远桥失笑，轻拍一下她肩头，“你呀，真是胡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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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远桥纠缠不过她，面色红了红，应了，“行，回头给你娘赔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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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可没忘记杨远桥说赔礼时脸上转瞬即逝的羞意，也没忽略吃饭时，杨远桥时不时看向张氏那种隐晦的眼神。
他以为杨姡切『⒆樱涫翟谡庵质虑樯希幢卣嬗醒願｜见多识广。
想必这会儿，杨远桥已经开始用行动赔礼了。
这般多几次，没准张氏就能再怀孩子。
不管再生个儿子或者女儿，总归是张氏亲生的，她的压力会小很多，而张氏的日子也就好过点儿。
只是联想到以前跟薛梦梧被翻红浪的情形，杨姡睦锊幻庥行┠涯停技白约罕痪性谀谡铮氪蛱降阆⒁裁宦纷樱痔砑阜址衬铡�
翻来覆去好半天才渐渐睡去。
许是成了习惯，纵然夜里没睡踏实，第二天仍是卯初就醒了。
天色有些阴，沉沉地压下来，像是要下雨似的，沉闷地叫人喘不过气来。
魏氏醒得也早，已经喝完了蜂蜜水，正坐在大炕上跟杨娥和钱氏及杨姵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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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福礼。
这是赔礼吗？
说各人丫鬟各人管教，岂不是说她也有错。
杨娥侧坐在炕边，盯着她的双眼几乎要冒出火来，半天没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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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娥胳膊差点被摇断，脸上勉强挤出个笑容来，“我没生气，咱们是姐妹，有什么可见外的，丫鬟们做得不对，你帮我教训两句是你的好意，也是她们的福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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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娥气得差点说不出话。
杨姵却偷偷朝杨姡塘饲檀竽粗浮�
钱氏看在眼里，暗中打量了杨姡眉秆邸�
回去的路上，便问杨姵，“这些天五丫头胆子大了，口齿也伶俐，跟换了个人似的，你常跟她一处，没发现她跟以前有什么不同？”
因为杨娥心里憋着气，早上领着妹妹们背《女则》的时候被魏氏提点好几次，杨姵正沉浸在杨娥被训的欢喜中，听到钱氏此问，本能地要回答杨姡ち四宰樱旨瞧鹱约悍⒐氖模阋⊥贩笱埽懊挥胁煌故抢涎印！�
钱氏笑笑没再作声。
到了岔路口，两人分开，钱氏回大房院，杨姵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拔腿往晴空阁走……
☆、第13章 同类
进了屋子便盯着杨姡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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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这一个多月，她早不是先前战战兢兢的模样，而是坦荡迎着杨姵的目光任由她打量，少顷问道：“看出花儿了没有？”
红莲沏了茶过来，杨姵抿了口，嘟着嘴道：“你瘦了，你看咱俩这袄子是清明节时候一道做的，我穿着有点紧了，你怎么看着空荡荡的。”
“我苦夏，吃得少”，杨姡嘈Γ仗嵝牡醯ǖ毓圆缓盟话苍蹩赡芘值昧耍靠烧饣叭疵环ǘ匝願乘担恍ψ糯蚍⒆吆炝热耍蛱烀璧氖刚呕ㄑ诳蛔郎希罢庑┳钍涤茫夷锼迪雀判迥锇颜庑┌じ鲂辶奖椋家詹畈欢嗑土烦闪恕Ｔ勖窍却蛹虻サ睦础！�
杨姵没看花样，又盯着杨姡窖郏拔夷镎婷凰荡恚憔褪潜淞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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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姵伸手捂住她的嘴，“呸呸，什么生啊死的？”
“好，不说死，”杨姡ψ偶绦溃霸勖窍衷诠貌淮恚率扯加腥怂藕颍晒改晁挡欢ㄒ薜侥睦锶ィ孔婺钢厥友罴业暮妹焯煲蟊场杜氖椤贰Ｎ揖醯谜娌蝗缪аР靡伦龇褂杏茫蛞荒奶炻淦橇耍鼓芏嗝攀忠漳鄙杜氖椤纺艹员シ姑矗俊�
杨姵听得懵懵懂懂，又感觉杨姡幕八坪跤行┑览恚阈Φ溃骸安还苣愀墒裁矗腋阋淮褪恰！�
两人一同禀过魏氏，没几日，花园里得月阁就被收拾出来，由针线房吴庆家的教她们女红。
杨娥原已学过两三年，针法技法都会，又是说亲的年纪，便不跟他们掺和，其余四位姑娘包括杨婧每隔一天从巳初学到午时。
吴庆家的约莫二十六七岁，已经生过三个孩子，但身材保持得相当不错，脊背挺直腰肢纤细，身上湖蓝色的袄子虽然已经有些发白，却洗得干干净净，带着股好闻的栀子花味儿。
完全不同寻常生育过的妇人那般邋里邋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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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一天上课，吴庆家的拿出几十绺丝线让大家认颜色。认清了便学分线，先分两股，再分四股，八股，最后要把分成八股的线纫到细如牛毛的针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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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庆家的见状，笑道：“五姑娘放轻松，先看看花儿歇会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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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幸得月阁所处位置极好，自洞开的窗棂放眼望去，草木葱茏绿意蓬勃让人赏心悦目。
吴庆家的细声道：“五姑娘不用太紧张，有时候越是在意，心越偏，反而更纫不进去。”
这话听着别有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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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庆家的忙摆手，“五姑娘别客气，我只是下人，当不得姑娘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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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着两次课，就只练习穿针分线，第三次开始讲最基本的起针行针，临走时留了功课，每人在素绢上绣一只红苹果，不要求配色针法，只要针脚匀称笔直即可。
隔天再上课，众人把自己的绣活都呈上来给吴庆家的评点。
杨娇曾和杨娥一道学过些日子，底子还在，不但绣了红苹果还绣了两片绿叶，有模有样的，得了吴庆家大力称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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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独杨婧绣得毛毛糙糙，素白绸子上一团乱七八糟的东西，左看右看瞧不出什么形状。
杨姵“噗嗤”笑出声来，“六妹妹绣得是苹果，怎么看着像刺猬？”
这么一说还真是有点刺猬的模样，杨姡菜孀判Γ霸傩迳贤泛脱劬透窳恕！�
杨婧面皮挂不住，一下子就恼了，抓起吴庆家跟前的素绸连带着几绺丝线尽数扔在地上，哭喊道：“你们欺负人，我不学了。”
“六姑娘仔细伤了手，”吴庆家的忙拦住她，安慰道：“万事开头难，六姑娘刚拿针，绣成这样已是相当好的，多练习几次，针脚就匀称细密了。”
“不学，白费工夫学这没有用的玩意儿，我才不稀罕。”杨婧继续发飙，将台面上盛针线的五只笸箩全扒拉下去，剪刀尺子等物散了满地。
隔壁等候的丫鬟们见势不好，匆匆上前帮忙收拾。
杨婧发疯似的乱挥乱踢，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一脚踢在红莲额头，顿时红了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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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姵伸手拦了她，吩咐松枝带红莲下去请府医，转身板着脸对杨婧道：“六妹妹，你这是作什么？”
杨婧叫嚷着，眼泪哗哗地往下流，“我不想学，你们非逼我来，还欺负我。都是你们不好！”
“就是句顽话，谁欺负你了？再说你不想学就走，又没人拦着……看看你这样子，哪里还有半分体面？多大点事值得你又哭又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