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开的宣纸上有原主小姑娘抄的半本《孝经》，一笔字倒是不错，结字方中见圆架构整密沉稳，美中不足就是力道不足运笔略有凝滞。
杏娘也曾给几位心思敏捷的姑娘请过夫子教授琴棋书画，她先前临赵孟畹淖痔搜γ挝嘀蟾南傲遄帧�
字迹虽有柳体的奇骏挺秀，但到底流于柔媚，不若小姑娘写的端庄大气。
可见，她跟原主小姑娘不管是口味还是习性差别都颇大，即便没有今天的酥酪之事，时日一久，也不免被人看破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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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是青菱的赔笑声，“奴婢不敢，是太太早先吩咐让姑娘好生歇着……”
“你放心，我进去看一眼，要是五妹妹睡着我转身就走，绝不会扰了她。”
就听脚步渐近，湖水蓝的棉布门帘被撩起，青菱探身进来笑道：“四姑娘过来了。”
紧接着自她身后转出个约莫八~九岁的小姑娘。
看个头跟自己差不多高，脸蛋微圆，腮边两只梨涡，长得一副喜庆相，就是皮肤略有些黑，不似杨姡饷窗拙唬绕浯┳哦旎粕谋燃祝苑羯怠�
正是四姑娘杨姵。
杨姵大大咧咧地走到案前，瞥一眼铺开的宣纸，“刚看到桂嬷嬷送周太医出门，我猜想你必定醒着。既然身子还没利索，巴巴地抄经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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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氏走后不久周太医就来了，张氏身边的桂嬷嬷在旁边看着，说是惊悸不宁、气短神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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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便原样说给杨姵听，“……受惊没回过神来，留了几粒现成的丸药让每天睡前服用一粒，另外喝菊花茶也能安神定心。”
“我就说吧，你再不会躲懒的人，六妹妹偏生说你昨天还在花园子玩闹，也不知受了谁的挑唆。”杨姵没好气地说，言语中很是不平。
想来杨姵跟原主小姑娘关系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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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全是因为你，听着好像跟大姐姐沾点边儿，”杨姵撇撇嘴，“反正我娘脸色不好看，祖母也训了好一通话，还罚咱们几个抄五遍《女戒》，整整五遍啊，明儿一早就得送过去……我特地来跟你说一声，别到时候交不上去又累得祖母不喜。”
《女戒》是曹大家所著的闺训，杨姡倒创永疵欢凉踊サ墓媚镆裁蝗丝凑飧觯邢泄し虿蝗缍列┦矢韪常焓币材懿霾琶砑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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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济寺？”杨姵一下子跳起来，“我也想去，我这就找我娘……你还记得吧，去年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广济寺后山的杏子正好熟，甜得恨不能咬掉舌头。每年就数那边的杏子熟得早，等明儿咱们还吩咐小厮打些下来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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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姵看她两眼，忽地走近，狐疑地盯着她的双眸，“你真是被冲撞了吧，怎么笑得这么古怪？”
☆、第3章 进山
难道自己跟原主相差这么明显，连这么个小姑娘都能看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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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姵连忙笑着赔礼，“我随便说说，别当真……也不是古怪，就是觉得跟平常不太一样。你头很疼吗，那你快躺下歇会儿，我赶紧去找我娘，明天千万等着我，别自己偷溜了。”说罢，急匆匆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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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其实最灵敏，固然分不出真笑假笑，却能够感受到两者的不同。
可想而知，如果真要寄居在原主身体上生活该是多么的不容易，恐怕没几天阖府上下都就看穿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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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中午饭，张氏身边的桂嬷嬷笑呵呵地过来，“回姑娘，太太已经安排好了，特地吩咐奴婢过来禀报声。明儿辰初出发，要在庙里过一夜，后天中午吃完斋饭再回来，姑娘捡着爱看的书带上两本免得无聊。”
果然文定伯府面子大，张氏早晨突发的念头，才半天，就已经安排妥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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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嬷嬷笑道：“老夫人说难得出去，除了世子夫人主持中馈脱不开身，几位姑娘少爷都一道跟着去拜拜佛祖，请几道平安符。”
那岂不是要去很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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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时候别走散了才好。
再者，自己的事情本是要瞒着人的，这么多人跟着，到时候也不一定能不能瞒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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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必是惦记着出去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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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菱睃一眼杨姡弊潘拿嫜锷溃骸肮媚锍雒爬炊际谴桓龃笱诀吡礁鲂⊙诀撸獯挝腋炝⒑燔搅饺烁牛忝橇粼诩依镎昭弊约旱牟睿鹨晕媚锊辉诰蜕戏拷彝撸胁幻靼谆蛘吣盐氖虑榫吞嗯旱模忝亲鲋鳌！�
丫鬟们有的欢喜有的遗憾，俱都应下。
待众人散开，青菱特地把红莲和红芙叫在杨姡暗ザ狼么颍敖心忝橇饺烁攀蔷醯媚忝腔橛醒凵忝羌亲牛獯纬雒挪槐韧眨彩鲁じ鲂难郏嘧龆嗫瓷偎祷啊Ｒ峭绷寺ㄗ樱鹚堤牟涣四忝牵褪枪媚镎獗咭菜挡还ァ！�
红莲与红芙均是十一二岁，以前也跟着杨姡龉牛纱用患嗔馊绱酥Ｖ毓叛远允右谎郏肷溃骸肮媚锓判模颐羌窍铝恕！�
青菱静静等了会，见两人神情严肃，又吩咐道：“赶紧去收拾东西，红莲准备姑娘的衣裳首饰，红芙准备器皿用具，都经点儿心，别到时候用什么东西找不到。”
“是，”两人连声应着，自去收拾物品。
青菱拿起案上的《女戒》试探着问：“姑娘要不要带上，等从广济寺回来，少不得还得抄了送到老夫人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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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菱直直地迎着她的目光，说起其他来，“我是在姑娘五岁那年过来伺候的，还差三个月满四年。姑娘自小就守规矩，每天戌正入睡卯初起床，几乎不曾误过，而且姑娘怕黑，夜里虽不留人在榻前伺候，可旁边总会留盏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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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菱又道：“我是张家的家生子，爹娘都在张家伺候，太太见我还算老实，特地回府要了我来伺候姑娘，姑娘且放心，多余的话我半句不会往外说……连太太的陪嫁桂嬷嬷都不晓得。”
意思是，这府里只有她跟张氏知道她是个换了芯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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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菱却似不愿回答，想了想才道：“明天你跟太太坐一辆车，我在车上服侍，到了护国寺安顿下来直接去找方元大师。”
——如果把她的魂魄赶走，往后的事就跟她毫无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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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定伯府女眷出行，阵仗照例小不了。
头一辆翠盖朱缨八宝车坐了老夫人，二姑娘杨娥跟车陪着，第二辆朱轮华盖车原本只安排了张氏与杨姡願撤且方矗攀厦话旆ㄖ荒苡勺潘ァ�
其余三姑娘跟六姑娘并六姑娘的奶娘坐一辆车，再往后便是丫鬟们乘坐的马车以及盛放箱笼的车，浩浩荡荡足有十几辆。
少爷们尽数骑马带着护院小厮，半数走在前头开路，一半跟在后面殿后。
听着窗外辚辚的车轮声和喧杂的叫卖声，杨姡滩蛔⌒亩眉复蜗胩酵房纯赐馔犯约荷罟木┒际欠褚谎煽吹脚员哒笪Ｗ恼攀现坏冒崔嘧 �
倒是杨姵看出她的心思，悄悄将窗帘掀开一条小缝，很快又掩上，“到四条胡同了。”
张氏瞪她一眼，低声道：“你们俩都坐好了，要想逛，哪天回了老夫人大大方方地逛，别学那起子没见过世面的，鬼鬼祟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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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条胡同往西走一个街口是东江米巷，再往北拐个弯是双榆胡同。杏花楼就在双榆胡同拐角处，与翰林院斜对着，做的就是翰林院和六部的生意。
有一刹那，杨姡负跸胩鲁蹬芄タ纯矗踊サ睦橡笔欠窕故切幽铮焙斓募俗涌煞裼懈鼋心暗摹�
宁馨是她先前的名字。
那些公子少爷都叫她“心肝儿”，唯独薛梦梧会低喃着唤她“阿馨”。
杏花楼旁边还有家叫做烟翠阁的青楼，两家姑娘争得厉害。
每当夜幕降临，两家廊檐下竞相挂起红灯笼，杏娘会吩咐几个模样好的妓子站在门口，捏着丝帕或者摇着团扇朝向外面浅笑。
烟翠阁也是一样。
薛梦梧揽着她的细腰站在二楼的平台上挨个儿评头论足，“这个太过扭捏，那个自命清高”，最后总会来一句，“阿馨，她们与你相差远矣！”
也不知薛梦梧如今怎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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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在为真正的杨姡砀＃�
亲生的闺女莫名其妙被换了芯子，想必她才是最不好受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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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她觉得尴尬又无措，只能闭上眼睛假装昏迷，现在想起来，狂喜到极致表现出来岂不就是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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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氏神情复杂地看杨姡谎郏睾攘肆娇凇�
再行不多久，马车渐渐停下来，有个清朗的声音在车外道：“母亲，广济寺到了，祖母要坐软轿上山，要不要给您也叫一顶？”
张氏撩起车帘，笑道：“不用，我同你几位妹妹一道走上去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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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岁很轻，十五六的样子，应该不是张氏所出。
假如她没看错的话，张氏才刚过花信之年，生不出这么大的孩子。
那人注意到杨姡哪抗猓ξ实溃骸奥飞习奥砝投伲拿妹酶迕妹蒙碜涌苫购茫俊�
虽是笑着，笑容却未达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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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眼底真正显出笑，又看向张氏，“母亲上山慢点走不用太急，我去吩咐小厮把箱笼抬上去。”
张氏点点头，“去吧。”
那人躬身做个揖正要离开，杨姵俯在窗口叫住他，“三哥哥，记得把我和阿姡南淞旁谝淮Γ颐且⊥患浞俊！�
那人笑应，“好，我记住了。”
这会儿杨姵的丫鬟松枝拿着帷帽从后面马车过来，青菱也替杨姡魃厢∶保⌒牡胤鏊茸懦档氏铝顺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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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菱飞快地瞥张氏一眼，低声答：“三少爷名叫杨峼，是先头二太太所生。”
原来张氏是继室，难怪杨峼对她态度尊敬却不亲热。
杨姡巳唬罴副檠顛z的名字，忽地想起来，以前似乎听薛梦梧提到过这个名字。
可到底因什么事情提起他呢？
☆、第4章 随缘
杨姡示∧灾幌肫鹄矗願骋亚Ｗ∷氖滞矫抛摺�
广济寺在京都名声并不太响亮，论尊贵有护国寺，论久远有戒台寺，论香火有潭拓寺，可广济寺胜在地理位置好，离着皇城近，进出多是有头有脸的贵人，非常清静。
山门的两侧各有数棵合抱粗的老槐树，浓密的树荫遮住了寺庙围墙，看着就让人神清气爽。
穿过殿宇，再经过一大片竹林，有七八排小巧的宅院，是广济寺专门为香客准备的暂住之处。
院落是两进三开间带左右厢房，少爷们带着小厮住在倒座房，第二进则留给了女眷。
杨姵如愿以偿地跟杨姡≡诹送患洹�
进到房间，杨姡僖淮握鹁恕�
床上铺的被褥，挂的帐帘，桌子上摆的茶杯、矮几上供的花觚，甚至洗脸用的面盆无一不是府里带过来的。
难怪出门时会有那么多马车。
这才是到广济寺，要是出了京都，岂不要把晴空阁整个带上？
趁着杨姡南麓蛄康目盏保炝讯死辞逅藕蛩词燔浇坏囊律炎急负昧恕�
虽然只短短一个时辰的车程，可衣裳裙子都压上了皱褶，肯定要换，头发被车壁蹭毛了，也要重新梳过。
杨家姑娘不管在何处都得打扮得体面齐整。
两人收拾妥当，便一道往正房的厅堂给魏氏问安，杨姡沼诩搅嗽餍」媚锏慕忝妹恰�
怎么说呢，相貌有美艳的有清秀的，大致都还不差，穿着也齐整，可就是太规矩了，毫无美态。
不管是年岁大的杨娥还是年纪小的杨婧都正襟危坐在椅子上，脊背挺直，目不斜视。
杏娘最恨她们摆这种姿态，常常恶狠狠地骂，“装什么洋相，想看正经的，男人自会回家看自个婆娘，犯得上花银子到这里来。你们个个都记着，眼神要柔要媚要会说话会勾人。”
笑的时候自然要秾艳夺目，哭的时候也不能扯着嗓子干嚎，要目中含泪，让泪珠儿一滴滴顺着脸颊滚，妆容是丁点儿不许乱。
这样梨花带雨才楚楚动人招人心怜。
想起杏娘的话，杨姡耐泛鋈簧鸶瞿钔罚膊恢罴夜媚锩强奁鹄词鞘裁囱樱岵换岣切┑叫踊ツ质碌奶棠堂撬频模器奚⒙译僦ǚ酆涣场�
一时禁不住好笑，忙忙地用丝帕掩了嘴角，挨着杨姵坐下。
自打杨姡牛攀暇鸵恢碧嵝牡醯ǎ潭碳覆铰罚彩桥ぷ叛缤醴绶髁凵褚膊欢ǎ瘟锪锏芈易鹚的笞排磷友诖降淖颂罴液卧泄庋κ着说墓媚铮�
好在魏氏赶路似乎有些倦怠，并不曾注意到。
张氏松口气，赔笑对魏氏道：“母亲，姑娘们都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