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咪似乎还是无动于衷。小小的一团,莫名地散发出一股委屈来。
不过他没有反对谈近雪轻轻的抚弄。僧人纤长指尖擦过猫咪软软的绒毛,带着暖和的温度。
悄悄地,带白绒绒的尾巴尖儿就不由自主地朝后头的谈近雪蹭了过去。
谈近雪瞧着那一簇软乎乎的白毛毛自以为不动声色地伸到自己跟前,唇角一弯。
差不多了。
“今晚你睡枕上,如何?”
白色毛团子立刻就把小脑袋扭了过来,蓝色猫眼儿闪闪发光,当他瞧见僧人脸上的笑意时,立刻反映过来,气呼呼地扭回去,尾巴一甩,尖尖上的白绒毛蹭过僧人掌心。
这就是个“同意”了。
谈近雪低低地笑起来,宗梓听着僧人如琼珠相碰的声音,恼羞成怒,“噌”地一下站起来跑出了房间。
在隔壁厢房美美睡了一觉的女主角白菟,还不知她梦寐以求的机会已经被美人师父就这么轻易地许给了一只猫。
早饭依然是清粥小菜。
镜泽湖一带产的碧粳米,用凉冽的井水淘洗三遍,这才和着云笈山后山引来的活泉仔细熬煮。三碟小菜,一样酸脆萝卜,一样蒙顶石花配的青笋,一样素白菌配山杏仁。
光是粥,白菟就喝了两碗。
一旁的墨羽山鸡站在院中的石凳上,也刚好够到桌面,两只小碟子里放着清泉水和剥好的松仁。
而宗梓则吃着自己那份早食,把素白菌和酸萝卜吃了个干净,山杏仁一粒一粒地全给挑出来剩下了。
“我这还是头一回见到吃萝卜的猫!”白菟不可置信地看着这只猫仔细地用爪子剥掉笋子上稍有点老的部分,动作堪称优雅。
“而且吃得比人还精细!”她不忿地加上一句。
她感觉那猫瞪了她一眼。
白菟一弹指尖,又变出那幽蓝色的火焰来。
谈近雪看了一眼,“鬼莲霜火点燃事物的灰烬有剧毒,莫要随意拿来玩闹。”
白菟乖乖将火苗收了回去。然后好奇地问:“近雪师父,你不是身上没有修为的吗?为什么还有须弥芥子这么厉害的东西!还有还有,为什么你知道这么多啊!”
谈近雪给白色玳瑁猫添了一小碟山泉碧粳粥,瞧着那白毛团子老老实实伸出舌头,小口小口地把粥舔食了,这才微微侧过身对白菟道:“贫僧虽徒有这幅皮囊,却并无修为,但自幼参学须弥芥子中的诸多书册,对于这世间万千,也略知一二。”
他又道:“你手中那粒菩提子,是贫僧的师父留赠的。”
白菟张大了嘴,“哇,那近雪师父的师父一定很厉害了!可是他为什么不让你离开云笈山呢?”她眼珠一转,道:“我听过一句话,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呢!”
僧人手上动作一顿。他仍然是一副心静如水的模样,淡淡道:“贫僧也曾想万里行路参禅,但信守一诺,想来更为重要。”
一旁的宗梓突然吐出一粒儿山杏仁,那粒坚果无比精准地朝着坐在他对面的白菟飞了过去。
就在那杏仁快砸到的少女的面门时,她条件反射似地一抬手,一簇幽蓝的火苗自掌心一吐,顷刻之间便将那杏仁烧成了灰烬。
白菟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盯着自己的掌心瞧了半天,一脸震惊,“哇我好厉害!”
她想到什么,马上抬头问谈近雪:“近雪师父,须弥芥子这么珍贵的宝物,你给了我你自己就没有了呀!”少女小心翼翼地从随身荷包里拿出那粒菩提子,一副肉痛的模样,却还是朝谈近雪递了过去,“我已经入门啦,宝贝还是师父留着吧!”
僧人微笑起来。他轻轻摇手,然后道:“这菩提子,原本是七七四十九粒为一串的,师父圆寂时串珠崩断,我这里还有一些。”
他说得轻描淡写,一旁的白菟和金泽却已经愣住,一脸的不可置信。
一颗菩提子中有芥子须弥,万千奥义,已是无数修者梦寐以求,足可以杀上千万,血流漂杵来夺取的至宝,这位天下第一美人、这个隐居于山中清心寡欲的和尚,却有足足四十九颗!
有一颗菩提子,就已经让原本根基不牢,连形态都无法完全隐藏的白菟掌握鬼莲霜火的诀窍法门,一夜进境,若有四十九颗菩提子,恐怕弹弹手指就可以踏破虚空,得证大道了。
——可偏偏,这天下第一美人明明身负绝顶的天赋,却不知什么原因无法修炼。
就好像一个瞎子,手里攥着全天下的书藏!
白菟缓了好久才接受这个惊人的事实,她飞快地看了一眼墨羽山鸡,有些担心。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天下第一美人这个称呼,已经让和尚近雪和这白驹寺再难清净,如果身负惊天异宝的事情再传出去,恐怕这云笈山,就要染上血腥味了。
为了夺宝,修者都足够疯狂。
金泽还处在巨大的震惊之中,他的第一反应便是这样的秘辛怎可随随便便就说出来,轻易得就像在谈论今日的天气或者泡茶的水温。
如果让人泄露出去,美人就危险了!
他也警惕地看了白菟一眼。
一人一鸡一对眼神,互相都咂摸出对方目光中的一缕防备,反倒稍稍放下了心。
“对了,师父,你如果不能离开云笈山的话……这些是怎么来的?”白菟岔开话题,指着桌上的小菜问道。
虽有不少云笈山本地的特产,可单就镜泽湖碧粳米这一种,就不是这云笈山附近有的。出了这深山密林,少说也要御剑飞上一个时辰,才能找到有碧粳米卖的地方。
在她掉进结界之前,这里只有谈近雪和宗梓一人一猫,宗梓看起来也不像可以化形的样子。这只浑身雪白的玳瑁猫精怪得很,极通人性,从来不会踏出结界边缘一步。
想来……是怕忘了近雪师父,找不到回来的路吧。
谈近雪笑了,他的笑容中有分明的愉快。一时间白菟和金泽都看得呆了。
“乃是贫僧一位友人,常会送些东西到寺中。”他道。
“时间差不多了,他也刚好该到此处了,贫僧要去迎他,白施主、金施主,请自便。”
僧人站起身来,信步走向结界处。
备一张琴,一张小几,壶中沏茶,茶叶便是这云笈山后山上的绿叶茶,说不上名贵,色泽青翠,倒是有股微涩的苦香。
白色玳瑁猫仿佛不太高兴,蹲在原地没动。倒是白菟和金泽看着僧人独自准备完这一切,颇有些好奇地跟了上去。
僧人独坐在小几旁,煮水,斟茶,僧袍素淡,动作质朴,极尽优雅。
少女和墨羽山鸡都看的痴了,过了许久,才听僧人温和开口,如环佩相交。
“裴云,你来了。”
第48章
chapter 48
来人眉目如画。
他穿着一身竹青色织锦衣,手中拿一柄象牙白折扇; 带着个水绿色的坠子; 端方君子; 温润如玉。
隔了一小段上坡的山路; 他一边走一边高声道:“近雪,茶可好了?”
僧人声音中带着笑意,“直待你来!”
一旁的白菟瞪大了眼睛。修者目力远非常人可及; 此刻她已经清清楚楚地瞧见了来人; 也就是那“裴云”的模样。
好看。
若说僧人近雪是静动之间自有一种摄人之美,那么这位裴云则是自然之美; 仿佛置身于山林之中,他便能完全融入这万壑松风之中。
金泽到是没那么震撼; 毕竟有珠玉在前; 这裴云区区一只鹿精他还不看在眼里。只是看他的相貌; 倒是修为不浅。
山中精怪,修炼之所含天地造化,化形之后; 容貌也更加纯粹有灵气。
正看着美人发呆的白菟突然觉得腿上一痛,这才回过神来; 原来是旁边的墨羽山鸡的狠狠啄了她一口。
裴云行到近前。
“诶,你这里竟有客人?”他一边奇道; 一边一撩衣袍,径直在谈近雪对面坐下,动作豪放; 倒别有一种恣意风流。
谈近雪的小几支在草叶青翠的地上,刚好一半在里,一半在外,一人端坐结界里侧,另一人斜倚了桌子,刚好在那结界外头。
“你、你知道这里有结界?”白菟忍不住问出了声,旁边的金泽也跟着扇扇翅膀。
——他还想看着鹿精的原身呢,怎的这裴云就不往进走了?
穿竹青色衣袍的青年微微一笑,“近雪一番心意,这山景美,茶香美,草叶露晞也美,我怎么舍得不珍惜?”
四两拨了千斤,问题没回答,还教人有点儿脸红。
当然僧人仍然是心静无求的模样。
白菟咬咬嘴唇。若是旁人和她的近雪师父用这副腔调说话,她早就心生警惕了。拼着失礼被僧人讨厌,也要把近雪师父拖走,不叫他被这样轻薄。
可偏偏说话的是这个好看的裴云。他好像有种魔力,做放肆的动作,说放肆的话,却让人打心眼儿里讨厌不起来。瞧着他一双眼睛,便觉得这人该是个内里端方的君子。
“前些时候出了天下美人榜,这二位都是随众位修者而来,留在白驹寺做客的。”
谈近雪语气淡淡的,略去诸多刀光剑影情势紧急。轻描淡写,仿佛这事情无比自然,这两位客人也与寻常的樵夫猎户无异。
裴云稍稍皱眉,便道:“这璇玑子,他还记着你,竟真的把你的名字写上去了。”
谈近雪只是笑笑,“也罢,他总归会忘的。”
旁边的白菟发现自己似乎正在逐渐接近一个巨大的八卦,忍不住竖起耳朵。一旁的墨羽山鸡也是全神贯注,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两人的对话上。
裴云却没有继续说下去。他只是看了僧人神色片刻,忽然道:“你啊……”
谈近雪抬手为他杯中注入苍碧的茶水。
“便是为了这茶水,我也永远不会踏入你这白驹寺的。”裴云啜饮一口,满足地眯了眯眼睛,然后抬手朝白驹寺庙宇的方向虚虚一拱,“愿佛祖莫怪。”
谈近雪也不觉得被冒犯,温声笑道:“你就算忘了贫僧,他日路过白驹寺,讨一口水喝,难道贫僧还能不给么?”
裴云撇撇嘴,这有些俏皮的动作出现在他英俊脸上,带了几分洒脱,“我总要念着你,什么时候我想把你忘了,就到进你这白驹寺去喝一盏茶,喝完我就走,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啦。”
僧人颔首低眸,“好。”
白菟一双红宝石一样的眸子瞪得溜圆。
——近雪师父果然和这个裴云有奸、情!
裴云喝尽了杯中茶,这才从手中的折扇上取下那碧绿色的扇坠,往结界内一抛。
水滴形的玉石飞入结界之中,也不掉落,而是悬在半空中,光芒一闪,其中便飞出种种物什,琳良满目。
镜泽湖的碧粳米自动飞入厨房;上好的蒙顶石花和顾渚紫笋分门别类地进入放置茶叶的瓷罐中;一些日用衣物之类则飞入平时谈近雪休息的厢房。
与此同时。
懒洋洋地蹲在谈近雪卧榻上的宗梓突然警觉地直起身来。湛蓝的猫眼儿盯着一样样自动找到归宿的物品,似乎带着股不满。
他看着最后一样东西飞进来,并准备落在谈近雪的枕边。
愤怒的猫咪立刻一跃而起!
“好宝贝!”白菟低声感叹了一句。
裴云向她笑笑,手指一弹,那翠玉扇坠便准确地飞回了他手上,自动串回那折扇下的丝绦中。
“好了,下月这个时候,我在来瞧你。”裴云说罢,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就这么走了。
他那精美的织锦玄青色外衫上,还沾着刚才地面上的草叶碎屑,他却浑不在意,拍也不拍,扔下一个洒然的背影。
僧人闲闲拨弄琴弦,零落地弹了几个悠长的琴音,送他的身影消失在葱郁林叶之中。
白菟伸长了脖子瞧着裴云的身影不见了,转过头问谈近雪:“他喜欢你吧,师父?”
谈近雪淡淡道:“贪嗔痴均为妄念。裴施主只是贫僧的友人。”
白菟眼珠儿转来转去,分明就是不信。
“那师父是怎么认识他的?他从来没有进过结界里面吗?”她已经脑补了一大出爱恨情仇,虐恋情深。
谈近雪只是一笑,“裴施主原为林中鹿,与贫僧乃是邻居。后来修成人形,与吾结为好友,贫僧便将这结界的功用告知了他,他便从未踏入一步。”
白菟仔细咂摸了一会儿,还是觉得有那么一丝古怪。可谈近雪已经率先往自己起居的厢房走去,她也只得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厢房中是一只气炸了毛儿的幼猫。
他似乎还没想好把爪子下的东西怎么办,僧人便已走了进来。
白菟和墨羽山鸡一前一后跟进来,都瞧见了宗梓猫爪下的东西。
——不大的玉雕,是质地温润的白玉,精细地雕刻成了一只小鹿的模样。这鹿呈卧姿,温驯地伸出修长的脖颈。很漂亮的生灵。
谈近雪把玉雕从宗梓的爪子下拿出来。
猫咪抬起头来,不满地“喵”了一声。他紧紧盯着僧人的动作,但凡发觉有一丝珍惜的模样,就要扑上去把自己塞进他手里,取代那只一点也不毛茸茸,更不会喵喵叫的破石头!
——果然!
——果然他喜欢这鹿精的玉雕!
猫咪看到僧人的手指抚过玉质小鹿的脖颈,便已经嫉妒得眼红。他猛地往前一扑,原想将僧人手中的玉雕挤出去,却不想那雕像被他一撞,脱手而出,一下子掉在地上。
碎了。
第49章
chapter 49
众人都愣住了。
宗梓也没想到那玉雕就这么跌落地上碎成了十七八瓣,整只猫僵立在谈近雪手掌下。
僧人过了片刻; 才淡淡开口; “你出去。”
他的语气仍然平静; 可就连白菟都听出了其中隐隐的怒火。
她一转脸; 墨羽山鸡已经十分识趣地悄悄退出了房间。白菟难得地对这只骄横跋扈的猫生出了一丝同情,也跟在金泽后头离开了。
“喵?”白色的毛团子低弱地叫了一声,仿佛是在给自己求情。
他最清楚谈近雪生气的样子了; 虽然他很少生气; 可要是真的恼了,一定是这样; 声音淡淡的,眼神冷冷的。
而且会维持很久。
大概僧人的修养无法让他彻底爆发心中的怒火; 却能让他褪去平日里的温润; 露出一种冷淡来。
宗梓非常非常害怕这种神情。
他试图凑上去舔舔僧人放在身侧的手; 但僧人移开了。
“喵喵……”宗梓从来没像此时一样,痛恨自己不能说话。
白色的毛团子迈着小短腿追着僧人如玉的手,毛茸茸的尾巴讨好地翘起; 尾巴尖儿上一簇白毛绒呼呼的,晃来晃去。
但谈近雪不为所动; 只是让开了蹭上来的猫咪,仍然是那句话; “出去。”
猫咪的尾巴梢儿恋恋不舍地从僧人的衣角上拂过。他知道,如果连“尾巴毛儿讨好大||法”都不奏效了,那么自己做什么都无济于事。
白色幼猫只好悻悻地跳下床榻; 一步三回头地走到门边,坐在门槛外头不动了。
宝石蓝的猫眼儿巴巴地瞧着里面。
僧人找了一角软棉布,然后俯下身,一片一片地把那玉石的碎块捡起来。
锋利的碎片边缘在他指尖划出一道破口。艳红的血珠缓缓滴落下来。
白毛团子情不自禁地想往进跑,可一只脚刚踏进门里,就被僧人冷冷淡淡一个眼神冻在了原地。
他终于忍不住委屈地呜咽了一声。
可他心心念念的人并不会这么心软。他太了解他了。猫咪缩回门外,团成一小只白绒绒的球,不敢再出声了。
“他好惨……我发誓我绝对不会惹近雪师父伤心生气。让我就这么瞧着他生气的模样,还不如让我捅自己两刀!”躲在院子里的白菟心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