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衍轻啜一口茶,道:“郑皇后在萧皇后面前长跪不起。”
夕阳西下,她额间的血迹染红了身下的玉器,纤瘦的身影摇摇欲坠,声音沙哑,赌咒发誓说宣平帝无争位之心。
萧皇后带着玉色的精致护甲托着侍女刚剥好的荔枝,白生生,脆盈盈的,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萧皇后漫不经心道:“本宫如何信你?”
郑姝便道,若宣平帝有争位之心,便叫她不得好死,子女亦难善终。
对萧皇后发誓的人很多,但敢以自己喝孩子的性命赌咒发誓的,郑姝是第一个。
萧皇后消了戒心,没再对宣平帝出手,只把他圈禁在皇城里,任由他自生自灭。
宫女内侍们都是见风使舵的,饭菜少一顿没一顿地送着,隆冬腊月,大雪纷飞,被褥棉袄也是没有的。
郑姝见此,便拿了自己的首饰财物贿赂内侍,再加上母家郑家时常派人接济,她才与宣平帝苟延残喘度日。
后来东宫的一场大火,烧死了萧皇后所生的太子,烧伤了皇帝,萧皇后也一病不起。
萧皇后早些年戕害皇子,导致皇子死的死,疯的疯,唯一一个智商正常能与人交流的,便是宣平帝。
宣平帝被群臣们推选为新的天子,登基的第一件事,便把郑姝封了皇后。
郑姝为后,所生的儿子为太子,宣平帝励精图治,一扫萧皇后在位时内斗宫变不断的颓势,将大夏的经济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峰。
同时,后宫三千佳丽如同虚设,宣平帝独宠她一人。若她的人生定格在刺客,那也算苦尽甘来,圆满人生了。
只可惜,天意弄人,太子刚立没多久,东宫尚未走完一圈,便一病去了。
郑姝受此打击,也一病不起,弥留之际,为宣平帝生下一女后,便撒手西去。
顾星河道:“便是那位朝歌公主,如今被立为皇太女的那位?”
秦衍颔首,声色淡淡。
宣平帝备受打击,自此再不理朝政,郑姝拼死给他生下的公主,被他起名为粲,小名果儿,封号朝歌。
粲,鲜艳美好,如珍似宝。
朝歌,是大夏名山,更是大夏朝发源的地方。
大夏祖制,山川有灵,子孙后世不得以山川为名,以免冲撞了神灵。
御史们气红了脸,换着法子把他们寄予厚望的宣平帝骂得狗血淋头,说小小一个女子,何德何能,敢于大夏神山齐名?也不怕折了她的福寿。
宣平帝梗着脖子不改封号,后来更是力排众议,将朝歌公主立为了皇太女。
立完皇太女后,宣平帝便不大理政事了,整日在蓬莱阁,不是焚香炼丹,便是与宫妃们玩乐。
在郑姝死后,宣平帝成功地由一代中兴之主,变成了人人唾骂的昏君。
秦衍轻描淡写说完郑皇后的生平,顾星河几乎顺着音调唱了出来:
如果这都不算爱。。。
怪不得是一生的白月光呢,所生儿女皆为储君,单是冲郑皇后为宣平帝做的事情,便足以让他心里再容不得其他人了。
宣平帝最后也没有辜负郑皇后的期待,把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只是可惜,郑皇后故去之后,便再也不理朝政了。
顾星河感叹不已:“那郑皇后,与世子有什么关系呢?”
为什么旁人用郑皇后去算计他,仅仅是因为她的相貌与郑皇后相似吗?
秦衍看着顾星河,眼底澄澈平静,无悲无喜,轻轻道:“她与我没甚关系,她是陛下的挚爱之人,这便足够了。”
顾星河豁然开朗。
幕后人不是在用郑皇后算计秦衍,真正的目标是宣平帝,她,秦衍,相府,都不过是那人手中可以随意调用的棋子罢了。
这人要争皇位?
极有可能。
宣平帝已不理政务数年,皇太女李粲尚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女娃娃,难保有心人动了不轨之心。
可宣平帝的兄弟死的死,伤的伤,根本无人与他争位置,倒是天家宗室王爷有不少,或在藩地,或在天启城,还个个身居要职。。。
这个宣平帝也是心大,竟然这样不管不问数年。
可如果这样去算,目标太多了,况且他们在明,敌人在暗,很难把幕后黑手揪出来。
更可怕的是,敌人对他们的情况了若指掌,连她的相貌像郑皇后这种消息都知道,用这个事情将秦衍相府宣平帝尽数算计了,如果这不是巧合,那便是,早在数年前,敌人已经布好了局。
只等她长大成人,利用她去惹宣平帝的眼。
想到这,顾星河心下一惊:“这不可能!”
那人怎会知道,她在王府究竟能不能得秦衍的欢心,秦衍会不会动心去娶她,相府愿不愿意去丢这个人,让她认祖归宗?
如果这都在那人的算计之中,那只能讲,这人的心计,深不可测。
秦衍偏过脸,看了顾星河一眼,又移开了目光。
顾星河垂下眸,手紧紧攥着衣袖。
这个世界好可怕,一环接着一环,她刚刚琢磨清楚旁人的圈套,下一个套,已经在她身上了。
挣都挣不脱。
顾星河喃喃道:“太可怕了。”
无意识间,顾星河往秦衍身边靠了靠,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消除自己心里不断涌上来的寒意。
秦衍静静地看着她,道:“这只是开始。”
顾星河微怔,回神之后,抓住他的胳膊,如星辰璀璨的眼底闪过心疼:“你一直都处于这种环境?”
“这么多年。。。你,你是怎么过的?”
她看过宫斗政斗的小说,也知道里面的凶险,可她没有想过,是这样的凶险。
秦衍低头看着顾星河,长长的睫毛颤了颤。
他不知如何回答顾星河的问题,更不知该不该回答她的问题。
自父兄战死后,他便处于这种环境之中,若不是嘉宁公主全心相护,只怕他早就死在旁人的算计中。
可纵然嘉宁公主在侧,他也没能逃过旁人的算计。
身体孱弱,骑不得战马,更上不了战场,他永远无法与父兄一般,驰骋沙场,所向睥睨,战无不胜。
他的存在,对于以军功立世的秦家来讲,是个耻辱。
“秦衍,秦衍。”
慌乱之中,顾星河没再唤秦衍为世子,只是唤着他的名字,语气有些急:“你是怎么过的?”
秦衍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他的眼睛一如她第一次见他时的那般漂亮,又如他第一次回复神智的无悲无喜。
顾星河慢慢松开扯着他衣袖的手,心脏软得一塌糊涂。
衣摆宽大,顾星河主动握上了他的手。
他的手不似寻常男子的粗大,纤长,手上没有一点的肉,握在掌心,有一点点的硌人,并不是看上去的那般美好。
顾星河握着他的手,认真道:“我会陪你的。”
她说不上来这是什么感情,或许是因为看到他的处境,瞬间泛滥到无可救药的同情心,又或许是被他帮了那么多次,她也想回报他的报恩心。
又或许,是旁的。
她说不清。
纷纷扰扰地,涌上了心头,闹得喉咙都有些痒,有种想哭的冲动。
“我会陪你的。”
顾星河又道。
阳光掠过轿撵上的纱幔,丝丝绕绕地照了进来,如烟似雾一般。
秦衍闭了闭眼。
忽然间,原本空落落的心,一下子便满了。
杯中的茶水见了底,只剩下碧色的茶叶贴着白色的杯。
秦衍放下茶杯,揽过顾星河,她的脸贴在他心口,他闭上了眼,轻声道:“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顾星河的声音闷闷的:“好。”
“你带我去哪都行。”
作者有话要说: 二合一大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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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第 65 章 。。。
第六十五章
轿撵行驶在宽阔的道路上,每一步都走得很稳。
顾星河倚在秦衍胸口; 听着他略有些急促的心跳。
他俩这算什么关系呢?
再过些时日; 他会娶她; 可他喜欢她吗?他能陪她到最后吗?
他这病怏怏的身体; 能撑到什么时候。
她一切都不知道; 也不想知道,她只知道,这一刻,她只想在他身边,想陪着他; 想让他腥风血雨的人生; 不那么孤单。
原来他还有嘉宁公主,似仙清冷,又似神佛般善良的小满姐姐; 可他的小满姐姐不日便要出嫁了; 又只剩下他一人。
嫁的人还是他的政敌李不言; 真要命。
现在的他,是孤单的吧。
她不想让他孤单; 她会陪着他的,陪到他病弱的身体再也撑不下去,陪到他永远闭上眼睛后; 她抱着二狗子独自生活。
秦衍死后,她惨是惨了点,可她要是丢下秦衍; 她心里又难受得紧。
顾星河脑袋乱糟糟的,倚在秦衍胸口,手指捉着秦衍的手,脑袋里想着漫无边际的事情。
时有微风拂来,她额间的珠缨晃了晃,和着日光,越发将她衬得肌肤胜雪。
鬓角间的一缕发,慵懒地垂在她的胸。前。
乌发雪肤,勾得人移不开眼睛。
偏她自己一点自觉也无,低头垂眸地躺在秦衍身上,像是受了委屈等着人去哄的小妖精。
秦衍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慢慢移开了眼睛。
与她肌肤交错的那些位置,泛着莫名的热。
“什么人?快闪开!”
驾马的侍从一声惊呼,猛地勒住了奔驰的马匹。
轿撵忽地一颠,惯例冲击下,轿撵里的二人不受控制地倒在了一起,慌乱之中,也不知道谁碰到了谁,再反应过来时,已经变成顾星河在下,秦衍在上。
秦衍的脸近在咫尺,睫毛似鸦翼般漆黑,眼睛却是澄澈的,风轻云淡出现了一丝裂纹,慌乱一闪即逝。
温热的气息扑在顾星河的脸上,过分漂亮的如一次又一次的美颜暴击,让顾星河的心脏很没出息地狂跳不止。
莫名的,顾星河有些惋惜。
——没有像电视剧里演的一样,两人滚啊滚的滚成一团,然后蜻蜓点水,互相尝了对方的唇,随后时间定格,能清楚地看到彼此眼底的震惊与欣喜。
像是久旱盼来了甘霖,自此一发不可收拾。
轿撵外传来路人受惊后的哭声,与侍从说话的声音:“世子,您有没有事?”
世人皆知,九王府的世子爷是水晶做成的人,最是招惹不得,这样一颠,指不定颠出什么毛病来呢。
路上的行人指指点点,一边瞧着轿撵,一边低声说着话。
秦衍久久不说话,顾星河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胸膛。
别给颠傻了。
秦衍声音低哑:“无碍。”
轿撵外的人终于松了一口气。
秦衍虽然说了话,可仍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清澈的目光变得深邃,看得顾星河有些不敢抬头与他对视。
只是垂着眸,看着他衣襟上金丝线绣的花纹。
“你该起来了。”
顾星河小声道。
秦衍的身体再怎么孱弱,可到底是个大男人,长时间压在身上,挺重的。
且他的世子装束配着玉器挂饰,一股脑地隔在两人中间,挺难受的。
时间一寸一寸溜走,秦衍终于起来了,起来之后,还颇为体贴地扶了一下她,让她重新坐稳。
秦衍的行为无可挑剔,顾星河却觉得心里有些空。
说不上来的感觉,像是期待的东西没有到来。
这个念头刚闪过,顾星河便想笑自己的脑袋出问题了。
她在期待什么,玛丽苏的情节永远不可能出现在她身上。
坐起来之后,顾星河往一边挪了挪。
这种情况下秦衍都没有表示什么,那便代表着,他心里是真的没有她的吧。
也不是她矫情什么的,她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顾星河低着头,搅着自己的手帕。
秦衍本就不是一个多话的人,顾星河不说话,他也无从找话可说,刚才相拥在怀的暧。昧气息荡然无存,只剩下难熬的尴尬。
微风拂过纱幔,又把玩着顾星河额间的珠缨和碎发,一荡一荡的。
她垂着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永远不会闲着的嘴此时也抿得紧紧的,不吃东西也不说话,只是玩着自己的手帕。
像是那帕子多有趣儿一般。
可那帕子寻常得紧,绣工也谈不上精致,不知道她琢磨那帕子做什么。
秦衍看了一会儿,移开了目光。
纱幔起舞,街道上的人群隐隐约约,或匆匆而行,或与人说笑,也有的在高声与人争执。
没意思得很。
秦衍又移回了目光,落在顾星河脸上。
她刚才,就在他身下,触手可及,身体柔软得一塌糊涂,星辰般的眸子蒙了雾气,像是丛林里的鹿,湿漉漉的眼睛瞧着他。
满心满眼都是他。
轿撵继续行走,秦衍端起茶壶,倒了一杯茶。
茶已经有些凉了,饮上一杯后,茶水冲进肺腑,似乎带了几分凉意,但仍是,冲不散那莫名的悸动。
偏过脸,女子身上淡淡的脂粉香气萦绕在鼻尖。
明明以往最讨厌的脂粉气,此时却变得有些诱人。
秦衍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眼神澄明,却也幽深。
下一秒,扳过顾星河的肩膀,手轻轻抬起她的下巴,让她与自己对视,微俯身,想要去采摘那让人心动的。
二人的唇近在咫尺间,秦衍又停下了动作。
顾星河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腔,秦衍身上竹香清冷,气息却是温热,可过了许久,仍不曾落在她的身上。
慢慢地,顾星河又睁开了眼。
印入眼底的,是秦衍挣扎中又有几分探究的眼。
突然间,顾星河有些好笑。
都这个时候了,秦衍又怎地没了勇气?
在她院子里趁她不注意亲她的气魄到哪去了?
那时候他们俩还并不算熟,他亲吻又离开的动作一气呵成,可到了这时候,他反倒松了。
真是。。。
顾星河闭上眼,心一横,手便覆了上去,在他的脖子处,学着他那一次的动作,轻轻地把他的头按了下来。
少女柔软的唇萦绕在齿间,秦衍瞳孔微微收缩。
停了一会儿,想象中的身体失控的情况并没有发生,秦衍蹙着的眉间慢慢舒展开来,闭上眼,手覆了上去。
一吻而终。
再睁开眼,雪白的肌肤漫上了绯红,如朝霞映雪一般好看,那长长的睫毛,彼时一颤一颤的。
秦衍心下一软,闭上眼,又凑了过去。
且不知银河深几许,只是脉脉不得语。
轿撵不知何时停了下来,侍从们的声音将二人分开:“世子,到了。”
顾星河连忙从秦衍怀里挣脱,背对着秦衍理着自己的妆发与衣服。
她真是疯了。
居然主动去亲了秦衍。
而秦衍大抵也疯了,在这种地方。。。
“知道了。”
秦衍的声音低哑,顾星河的脸又红了一分。
他倒是与她想象中有很大的不同,她原以为,他病得都快要死了,整个人都是有气无力的,走两步都要喘一喘的,哪曾想——
顾星河揉了揉滚烫的脸,强迫自己不再想。
“走吧。”
秦衍轻声道,顾星河点点头,余光偷瞄着秦衍。
他已恢复了平日里的清冷矜贵,刚才的旖旎更像是梦一场。
顾星河心里说不上什么感觉,跟着秦衍下轿撵,脚刚踩到地面,他的手已经伸了过来。
抬起头,撞入他如大海般深邃的眼。
有期待,有欢喜,被他隐藏得很好,但她还是发现了。
顾星河一笑,紧紧握住了他的手,与他并肩走路。
刚走几步,顾星河便笑不出来了。
秦衍带她来的地方,特么的是个青。楼。
莺歌燕舞,靡靡之音不绝于耳,还有大胆的姑娘与龟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