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个颇被秦武河倚重的护卫策马骑了过来说他知道。
陆拾遗点了点头,一面言简意赅的让护卫在前头带路,一面在心里打起了待会面对那位据说与他们家有仇又性情异常顽固的坏老头的腹稿来。
毕竟,只要是聪明人,就不会打无准备的仗。
这是个看着就十分清幽干净的小镇,也许是邹相在这里隐居的缘故,这里并不缺少衣着华贵的客人匆匆打马而过。
因此镇上的居民们在看到陆拾遗一行后,也只是随便望了眼,在心里嘀咕了一句今日过来拜访邹相的怎么是个女人后,就直接对他们视若无睹了。
陆拾遗等人踩着青石铺就的道路,笔直去了镇上瞧着最大也最是气势不凡的一幢宅邸面前。
陆拾遗一看那房子就不由得勾翘了一下嘴角,见房如见人,这位所谓的在所有人眼中不屑为官,羞于与官场庸碌为伍的邹相,瞧着倒未必如他外在所表现出的那样淡泊名利啊。
这个发现让陆拾遗可谓心情大好。
比起所谓视权力如粪土的清高倔老头,她还是希望自己这次打交道的会是一个有野心也有欲望的伪君子!
因为只有这样的人,才会在短短的一番谈话中,被她轻而易举的打动,然后彻彻底底的上了她家傻小子的战船。
她可不管对方盛名之下实难副还是盛名之下无虚士,只要他对他们有用,有大用,那么,她就很乐意与他虚与委蛇一般,好好的打一打交道。
在靠近邹相宅邸门口的时候,陆拾遗等人就听到了里面有清脆的童音在半空中悦耳的回荡着。
他们在吟诵笠翁对韵。
“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山花对海树,赤日对苍穹。雷隐隐,雾蒙蒙。日下对天中……”
那稚嫩又带着几分奶声奶气的童音,听得陆拾遗嘴角忍不住的又是一翘,还是个很会做表面功夫的伪君子!有趣!有趣!
看样子对方可是深知推销自己之奥秘啊,难怪在民间能混上一个白衣卿相的名头,甚至还得到了大雍两代皇帝的认可。
陆拾遗知道自己不能掉以轻心了。
因为即将出现在她面前的对手,不但是一个伪君子,还是一个狡诈如狐的伪君子。
正所谓,老而不死是为贼!
和这样的人打交道,如果不小心谨慎一点,很可能换来一个把自己卖了反倒替他数钱的结果。
而这,自然是陆拾遗所没办法接受的。
心里的想法是一变再变的陆拾遗翻身下马,对身后那刚才回话的护卫直接说了句:“敲门!”
那护卫毕恭毕敬地应了一声,上前去叩门了。
砰砰砰!
砰砰砰!
在那护卫大概敲了七八下后,里面的人打开门探出一个头来。
那是个穿着青衣看着眉清目秀的小童子。
他眨巴着圆滚滚的大眼睛,吃力地单手抱着根竹笤帚,仰着一张粉雕玉琢的圆脸蛋,一本正经地说:“我家老爷今天心情不好,不见客!”
“可问题我们不是客人啊。”陆拾遗掀开头上的帷帽,特意蹲下身来与小童对视。
她的这个动作极大的博得了小童子的好感。
“我们是特意过来找你们家老爷有重要的事情要请他出山帮忙的。”
“很……很重要的事情吗?”小童子有些被陆拾遗脸上的郑重其事给吓到。
“是的,非常的重要,”陆拾遗面沉如水看着小童子,半点都不为自己恐吓小孩儿的行径感到羞愧,“这关系着我们整个大雍朝的未来!”
“什……什么?!”小童子目瞪口呆的看着脸上表情异常严肃的陆拾遗,被她吓得连手里抱得歪歪扭扭的竹笤帚都掉地上了。
第76章 虐子被休的填房(16)
陆拾遗终于见到了这位传说中的邹相。
他比她想象的还要仙风道骨一些。
“夫人就算要见老朽,也没必要语不惊人死不休的用那样荒谬的谎言来恐吓小徒,”衣冠整洁面色红润的老者背负着双手缓缓来到陆拾遗的面前。“难道夫人连小儿易惊的道理都不知道吗?”
“老先生在没有听说我的来意之前,就妄自对我的来意下了定论,这样可否也算得上是以偏概全了呢?”
陆拾遗落落大方地当着这位白衣卿相的面摘下了自己头上戴着的帷帽。
邹相的眼神有瞬间的闪烁,他好奇地打量着站在他面前的女子,心里估摸着她的身份,和她为什么要用那样一个堪称惊世骇俗的理由把他给诈出来的缘由所在。
——关系着整个大雍皇朝的未来。
默默咀嚼着小童子刚才说过的话,邹相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一丝古怪的神色。
他下意识地又看了眼陆拾遗身后的那一对护卫,发现他们一个个人高马大,气势彪悍,一眼瞧去就能够辨认出他们的军人身份。
邹相不动声色地眯了眯眼睛,锊着自己下巴上那精心维护的一把美髯,笑道:“没办法,谁让夫人的口气实在是太大了,让老朽没法不感到心惊胆战啊。况且,非是老朽妄自菲薄,实在是……这关系着整个大雍命运的重要大事,无论老朽怎样绞尽脑汁去想,都没办法想象这到底和老朽有何关联啊。”
“老先生常年呆在这风景优美山清水秀的小镇上,对外面的消息并不灵通,”陆拾遗微微一笑,“恐怕,连这天上的太阳再过不久就很可能要掉下来的消息,都一无所知吧。”
邹相的瞳孔瞬间缩成了针尖一样的大小,他近乎错愕的看着陆拾遗,“夫人这话的意思是?”
“怎么?老先生您还要我直接把话彻底挑明了说给您听吗?”陆拾遗唇角止不住的又是一翘。
邹相忍不住又打量了陆拾遗一行几下,他用力锊了锊自己每天起床和晚上睡觉都要小心翼翼梳上好几个回合的美髯,强作镇定地笑道;“贵客来访,是看得起老朽,如果夫人不嫌弃寒舍简陋的话,还请进去饮一杯茶,与老朽好生说道这……”他抬头看了眼只剩下薄薄一层晚霞的天空,“太阳落山之事。”
陆拾遗唇角微勾,微微敛衽略微行了一礼,“固所愿也,不敢请耳,能够得到老先生的邀请,是我莫大的荣幸。”
在邹相的热情邀请下,陆拾遗愉快的登堂入室了。
作为一个很会自我包装的人,邹相的派头不是一般的足。
他把陆拾遗请到了一个小凉亭里,又让小童备了据说是窖藏了十年的雪水所泡出来的茶水请陆拾遗享用。
陆拾遗虽然很担心那茶水有可能害她中毒,不过想到邹相对他们未来的重要性,还是做出了一副十分捧场的模样,对邹相的风雅一顿好夸。
而这无疑戳到了邹相的痒痒处,要知道邹相最欣赏的就是那些隐居山林却不忘朝事的隐者大能。
他们每一次出山都会给整个王朝带来翻天覆地一样的神奇变化,他们淡泊名利,但又举重若轻,任谁也不敢小瞧,只会打从心里的敬仰和尊崇他们。
邹相也希望在有朝一日,他能够成为这样堪称传奇一样的存在。
“如果夫人喜欢的话,当您离开的时候,老朽倒是可以送个半瓮给您,”邹相一副肉痛的样子。“毕竟,您也与此物有缘,要不然怎么会在老朽刚刚选好良辰吉日开瓮的时候,您就上门来拜访了呢。”
陆拾遗嘴角忍不住一抽,但脸上却做出一个颇为受宠若惊的表情,“老先生,您还真不是一般的慷慨,小妇人实在是受之有愧,受之有愧!”
邹相大手一挥,“夫人无需作此小儿女之态,老朽刚才就已经说了,夫人与此物有缘,宝赠有缘人嘛。”
陆拾遗闻听此言,连忙起身,郑重其事地对着邹相敛衽福了一礼,“如此,小妇人就却之不恭了。”
邹相不停地锊着他下颔那一把美髯,笑得见牙不见眼,两人又愉快的品了一会茗。
邹相才状似无意的问道:“不知夫人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如何就知道这天上的太阳,再过多久就要掉下来了呢?”
陆拾遗脸上露出一个挣扎的表情,她在邹相不解的眼神中,苦笑一声道:“在我把所有的事情全盘托出之前,还请老先生,不要中途打断,也不要就这么把我驱逐出去。”
邹相满脸错愕的看着陆拾遗,“夫人这话,颇有猫腻呀,难道……夫人即将说出口的真相是什么隐秘亦或者……与老朽有着绝大的关联不成?”
陆拾遗沉默片刻,在邹相若有所思的注视中,缓缓点了下头。
“既然这样,夫人直接开口吧,老朽的脾气虽然不好,但是也知道什么叫一诺千金,不论夫人接下来要说的隐秘到底如何的让老朽无法忍受,老朽也会强自按耐,还请夫人放心。”
这时候,邹相的好奇心已经被陆拾遗撩拨到了最高。
陆拾遗长叹了一口气,先是说出了她的身份,紧接着又说出了她的来意,最后又说出了她之所以要请邹相出山的缘由所在。
邹相脸上的笑容因为陆拾遗说出口的话,一点点的消失,到了最后,变成了一片近似于冰山一样的冷漠。
“看样子我们的太子殿下日子过得远比我以为的要舒坦多了,哈!他居然又娶妻了?还是娶了像夫人这样一位不可多得且品貌双全的女子!他可真是好艳福啊!”
邹相满脸厌恶地看着陆拾遗,“也不知道夫人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居然觉得我会为自己的仇人主动趟进那样一大摊子污秽不堪的浑水里去?”
“仇人?在老先生的心里,他就只是您的仇人了吗?可是在他的心里,还一直在拿您当他的祖父一样看待呢。”陆拾遗脸上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心里却在默默思考着傻小子这次附身的这个废太子到底与他正妻的娘家发生了什么样的龌蹉,居然过了这么多年,都是一副提起对方就相看两厌的样子。
“这话夫人说出来也不怕笑掉自己的大牙,看样子他在把你派过来之前,并没有把所有的事实真相都告诉你啊!当然,也有可能是你自己自作主张,他压根就没有让你来请老夫对不对?是你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老夫的存在,所以才会跑到这里来,想要讨好他,所以才会想法设法的试图说服老夫为他卖命对不对?”
邹相的话如同连珠炮一般充满着咄咄逼人的意味,陆拾遗脸上却半点慌乱之色都没有,她依然用十分沉静的眼神看着邹相道:“虽然不知道您与您的孙女婿到底是因为什么生出了这么深又这么厚重的隔膜,但是我相信,在他的心里,您应该是他十分信任的人才对,要不然他也不会在第一时间就从龙辇里传了消息出来让我尽快的找到您!老先生,在您因为愤怒而拼命发泄自己的情绪之前,此次机遇的得利人可不止您的孙女婿一个,还有您的三个曾外孙!难道老先生您就一点都不想拥有邹氏血脉的后嗣在将来登上那至高的宝座,执掌整个大雍的江山吗?”
邹相在听了陆拾遗的话后,脸上的表情闪过一丝几乎掩饰不住的渴望之意。
但很快他就恢复了冷静,用一种冷漠的甚至带着几分讥诮的眼神从头到脚的打量了陆拾遗一回,他的举动十分的冒昧带着浓浓的嘲弄和挑衅意味。
“让拥有邹氏血脉的后嗣在将来登上那至高无上的宝座?哈,难道在夫人心里,老夫竟是那种只会为他人做嫁衣裳的傻子不成?”
陆拾遗明知道他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但脸上还是配合地露出一个茫然的神色。
“不知道老先生这话语出何解?”
“夫人就不要装傻了,这未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邹相满脸不屑一顾地看着陆拾遗,“毕竟夫人还年轻,谁又知道夫人会不会在某一天生出一个备受我那好孙婿喜欢的孩子呢?到时候,恐怕我那几个可怜的小曾外孙连立锥之地都别想要有了。”
“原来老先生是在顾虑这个。”陆拾遗脸上先是浮现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
不过很快,她脸上的恍然大悟就变成了浓浓的苦涩和难堪之色。
她脸上的表情让邹相面上闪过一抹诧异,但他依然不动声色地看着陆拾遗道:“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不是不对,而是大错特错啊老先生,”陆拾遗闭了闭眼睛,酝酿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有个秘密我本来不想要告诉老先生的,但是现在却不得不说了。您的孙女婿虽然已经被人从太子的宝座上驱赶了下来,但是京城里的那班人依然不肯放过他,由于皇上一直都对他保护的十分周全的缘故,他们把主意打到了他妻室的位置上。您的孙女婿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对于姻缘一事早已经彻底看淡,甚至可以说是心灰意冷,他压根就不想家里再入住一个陌生的女人,从此虚与委蛇的度过一生。为了以防万一,他不得不委屈自己在他圈禁所在地的山脚村落里找了一个还在守望门寡又因为某种原因永远都不能生育的女子做妻子。”
陆拾遗在邹相充满震惊的眼神中苦笑道:“而我所说的这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我自己。”
她长叹了一口气,眼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湿润浸染,“我有一双十分好的父母,但是也有一对像豺狼一样残忍恶毒的兄嫂,我在家里的日子十分的不好过,几乎可以用度日如年来形容,是您的孙女婿娶了我,把我救出了火坑,我打从心底的感激他,从一开始就决定要做一个好妻子好母亲,我发誓我会服侍好他,也发誓一定会对那三个孩子视若己出——谁知,在他掀起了盖头的第一眼,却与我约法三章,他说他把我娶进来只是权宜之计,还说……如果我安分守己并且帮助他照顾好三个孩子的话,他会把我的将来安排妥当,让我能够衣食无忧的度过一生。”
陆拾遗从袖子里抽出手绢轻轻揩拭了两下眼角,“我本来就对自己为什么得了他青眼的缘故满心彷徨,如今他把话和我说透了,我反倒觉得心里敞亮了,我答应了他的条件,并且承诺一定会尽我可能的做到最好……您的三位小外孙也许是感受到了我的诚意,对我也十分的尊敬,可以说,这样的日子,于我而言已经十分满足!”
说到这里,陆拾遗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可是谁知,在我们的小日子过得稳稳当当的时候,那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就毫无征兆的就从天而降了呢?在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彻底放弃了您孙女婿的时候,他居然又按捺不住自己满腔的思念,放下自己身为一国之君的尊严和架子,主动找到了老君山——也是在那个时候,我才知道我嫁的这个男人身份居然是如此的不简单……在知道他的身份后,我心里害怕极了,就怕皇帝的到来会让我们的生活重新出现我所无法预测的波澜……事实上也确实如此,您的孙女婿在与皇帝有了接触后,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变得亢奋异常起来,不仅如此,他还执意要把原本就属于他的位置给重新夺回来!”
“他本来就是一个充满着野心和欲望的男人,你嫁给他,也不知是福是祸。”邹相在听了陆拾遗这一番掏心窝子的话后,脸上的表情有些触动,语气里也重新带上了些许的缓和之色。
陆拾遗却权作不知的继续趁热打铁。
“我虽然对他的决定怕得要死,但是我真的打从心里的感激他给了我一条活路,因此,不论他是成是败,我都决定跟着他一条路走到黑了!也许是我老实又听话的缘故,他特意让人传了话过来给我,让我找机会找您寻求帮助,还说他现在孤立无援,唯一能够依靠的也只有您了,我虽然从未与您打过交道,但是从您的三个小外孙口中,也知道您是一个心胸比大海还要广袤的人,绝不会因为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事儿迁怒旁人,因此,我义无反顾的来了,事实上,您也确实对我很好,还招待我喝这么好这么珍贵的茶水……甚至还愿意忍痛割爱的送我半瓮!老天爷作证,我打从出生以来就没享受过今儿这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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