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石蒜花买来了,您确定……拾娘闻了它的味道后,只会出现刚才您所说的那两种反应吗?”杨承锐表情很有几分犹豫地把手中栽种了石蒜花的花盆递了过去。
“我们云家研究这个已经很多年了,我很确定。”于先生头也不抬地说道。
很快,他就在两人的注目中,将那一大朵一大朵的红色石蒜花投入了香炉之中,又点燃了里面的檀香,示意陆拾遗上来嗅闻上两口,而他自己则早已经捂住口鼻,如临大敌一般地倒着脚跟,疾退到院子里去了。
“姐姐,要是你觉得哪里不对头的话,就赶紧和我说。”杨承锐在陆拾遗微微凑近那小香炉的时候,声音颇有几分紧张地叮嘱道。
陆拾遗眉眼弯弯地给了他一个很是温柔的笑容,“放心吧,锐弟,我心里有数。”
她一边宽慰着他,一边带着几分半信半疑地凑上去轻轻嗅闻了一口那袅袅上升的青烟,心里也在不由自主地嘀咕,也不知道这石蒜花的香气会不会让她这个轮回者产生反应……
就在陆拾遗胡思乱想的时候,她突然莫名地觉得自己身子一轻,然后整个人都飘飞了起来。
与之同时,她的视野也在刹那间变得模糊了一片。
就在她茫然无措之际,她的胳膊被人用力拉住了。
那拉住她的人不停地在她耳边说着什么,可是不论她怎么竖起耳朵去听,都听不明白。
直到她的额头被人用力贴上了条浸了冷水的巾帕,她才浑身打了个哆嗦,整个人还有些浑浑噩噩地总算再一次聚焦了自己的视线。
然后,她就看到了一张脸。
一张涕泪横流的脸。
“女儿,拾娘,你真的是我的女儿!是我云于飞的女儿!”
陆拾遗很不习惯自己这种仿佛被人狠狠用大锤子重敲了一下脑袋瓜的模样,为了让自己尽快恢复正常,她不露痕迹的偷偷动用了一点灵魂本源,很快的,她又重新变得耳清目明起来。
她舌头还有些不灵便的微微在口腔里动弹了两下,用有些含糊地声音问站在自己面前的两师徒:“我这是怎么了?”
“姐姐!以后你切记要离这石蒜花远一点!这花对你来说真的是太危险了!”杨承锐不答反问地反复叮嘱着陆拾遗。
那戒备甚深的模样,与于先生刚才的几乎没什么分别。
陆拾遗有些迷惑地点了点头,然后带着几分不确定地看着依然在不停流泪的于先生道:“难道我真的是您的……”
“女儿!你真的是我的女儿!”于先生用迫不及待地口吻说道:“刚才你在嗅闻了一下石蒜花的香气以后,就和所有云家人一样,魂不附体的什么事情都做不了了!”
于先生此刻激动地整个人都在不受控制的微微哆嗦着,“你要是不信的话,可以问一下承锐!他刚才也看到了你的反应!承锐!你赶紧告诉拾娘!快!你快告诉拾娘她刚才怎么了!”
于先生语无伦次的不停地催促着杨承锐,他看上去整个人都快要激动的癫狂了!
杨承锐知道于先生对于这一日已经期盼的太久太久,是以,他片刻都没有耽搁的在陆拾遗询问的目光中,很是肯定地说道:“刚才你确实像老师所说的一样什么反应都没有了,如果不是我把浸了冷水的帕子敷在你的额头,如果不是我用水浇灭了香炉里的烟气,恐怕你直到现在都还没办法回过神来,姐姐,老师说的没错,你确实就是他足足寻找了十多年的亲生女儿!”
第211章 不愿做姐的养媳(11)
陆拾遗并非是那种没有办法接受现实的人。
既然已经确定了她真的就是于先生的女儿; 那么,她自然不会自欺欺人的学那埋在沙子里的鸵鸟,说着什么“这不可能”之类的话语。
陆拾遗接收了原主所有的记忆。
她很清楚原主对于自己的亲生父母并不是半点渴望都没有的。
而且,原主的父母也不是存了心的想要丢弃她。
不仅如此; 原主的父亲于先生更是为了找到她放弃了自己的一切。
这样的父亲,陆拾遗想不出她有什么理由不认他。
是以; 在于先生激动地几乎要休克的注目下,陆拾遗嘴唇微微翕动地站起身,一边对着他敛衽行礼,一边语气郑重地叫了一声:“父亲。”
于先生早已经肆意横流的泪水因为陆拾遗的这一声父亲彻底的失了控。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脑子里幻想你的模样,我想知道你是像我多一些; 还是像鱼娘多一些; 可是当我真正看到你的时候; 我才发现这一切都不重要了。”于先生泣不成声地把半蹲在地的陆拾遗轻轻搀扶起来,“拾娘; 我能叫你一声拾娘吗?”
陆拾遗轻轻回攥住于先生那瘦骨嶙峋的胳膊; 轻轻说道:“父亲; 我想不出在这个世上还有谁比您更有资格这样叫我。”
她一面说,一面拿出自己的手帕给于先生擦掉了脸上的泪水。
这个动作对于对初初相认的父女而言; 有些出格,但是因为陆拾遗做得非常坦然且认真的缘故,平白多出了几分让人触动的神圣意味。
即便是没事有事就喜欢在心里偷偷乱吃一把飞醋的杨承锐在看到这一幕后,也没在心里生出几分别扭的情绪来。
于先生心里的患得患失; 也被陆拾遗的这一个举动给深深的安抚住了。
他颤着手接过陆拾遗手中的帕子,声音低哑而慈爱的叫了陆拾遗一声:“拾娘。”
陆拾遗也语声格外配合地应和了一声。
这对总算相认的父女满眼温情的互望了彼此半晌——就如同是要把彼此的容貌深深烙刻进自己的心底一般——冁然而笑。
杨承锐早就猜到于先生对自己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女儿,肯定会百般宠爱,千般呵护,但是对方所弄出来的大动静还是让人倍感惊诧。
已经在大鱼镇住了十多年的于先生居然要搬家了。
不是要搬到县城里去,而是要倒着往下搬的搬到杨树村去落户。
于先生因为找出了杨承锐这个好弟子的缘故,即便瘸了一条腿,但是在潮江县城也是颇有名气的。
他收徒的条件虽然颇为苛刻,但这十多年以来,也陆陆续续的将不少弟子纳入了门墙。
以前于先生对杨承锐好,其他的徒弟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他们的资质确实比不上杨承锐这个潮江县百年难遇的天才,于先生会有所倾斜,也是理所应当,但是,即便再怎么倾斜,也不应该就这么搬到杨树村去吧!
要知道,杨树村在潮江县境内可没什么地位,不少人都知道那是一个连饭都吃不饱的贫困村,就连渡轮也很少往那边航行,于先生的徒弟们完全没有办法理解于先生这种为了一个弟子就把其他人都撇下去的选择!
就算杨承锐今年很可能考上秀才,但这也只是可能,先生怎么可以为他一人,就把他们所有人都扔到一边去呢?
因为于先生的这一选择,不少的学生跑到于先生这里来抗议,对杨承锐这个‘罪魁祸首’也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可是,不论他们怎么说,于先生都摆出一副油盐不进、心意已决的模样,到了后来,他更是表示如果大家没有办法接受他执意要搬到杨树村去落居的行为,就直接退出他的私塾,去别的老师那里求学吧——他保证会把他们所交的束脩一分不少的全还给他们。
于先生这不容人有任何辩驳的说法,把那些闹事的学生们吓得鸡飞狗跳。
他们都是聪明人,很清楚,像于先生这样的老师是多么的难得。
在确定于先生确实不可能改变主意以后,他们只能自我妥协的表示也愿意跟着于先生一起去杨树村求学。
不过也因为这个原因,他们对感官可谓坏了个彻底。
像这样罔顾他人意见,一心只顾自己的天才,哪怕他再怎么优秀,前途再怎么远大,但他们也耻于与他为伍。
这些学生都是于先生手把手教出来的,他怎么会不了解他们的真实想法。
已经把杨承锐当作自己的准女婿看待的于先生特意找了一段时间来与杨承锐谈心。
“是老师连累了你,才会让你受到大家的排斥,可老师这也是逼不得已,我那老父亲现在还停留在潮江县,我不能让他知道我和拾娘的关系,因此只能暂时用你充做挡箭牌抵挡一下,免得他因为拾娘身体里的另一半血液,而对她动手。我知道这种事他一定做的出来。”于先生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十分的无奈。
面对满心歉疚的于先生,杨承锐不假思索地回答道:“老师,我是姐姐养大的,姐姐对我的恩情比山高比海深,别说是当一挡她的挡箭牌了,就是真的为她牺牲了我这条性命,我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于先生眼前一亮,“承锐,我相信你确实可以为了拾娘做到这样一种程度,可是我不明白,你既然为了她,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了,又为什么不愿意娶她?我只认为我这个女儿长得不错,性情也温婉贤淑,绝对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贤妻好良母!”
于先生半点都不感到难为情的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每次只要一听到于先生谈起这个话题,就觉得头大如斗的杨承锐苦笑一声,“老师,您就别再乱点鸳鸯谱了,我对姐姐真的只是再寻常不过的姐弟情谊,我根本就不可能娶她的。”
“你这话敢当着拾娘的面说吗?只要你敢当着她的面说话,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提了!”直接把杨承锐这种行为当做是死鸭子嘴硬的于先生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用充满挑衅的语气说道。
杨承锐脸上的表情一滞。
无疑,于先生这话确实拿住了他的死穴。
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就是没办法与陆拾遗摊牌的他皱了皱眉头,只能拱手迭声告饶的用了缓兵之计。
说他还需要仔细思考一下,才能够真正确定他对自己的姐姐究竟是一份怎样的感情。
于先生虽然这辈子只对一个人动过心,但是也懂得强扭的瓜不甜的道理,因此他勉强忍住了心里的不快,点头同意让杨承锐在好好琢磨一下他对自己的女儿究竟是一份怎么样的感情。
当然,他也没有忘记一脸严肃的提醒他:“拾娘已经十六岁了,别的姑娘家在这个时候很可能都已经做母亲了,你要是再这么拖延下去,就别怪老师不讲你我之间的师徒情义,另择如意佳婿了!”
“还请老师再信学生一次,学生保证一定会尽快弄清楚学生对姐姐的感情,绝不敢再像现在这样厚颜无耻的继续耽误姐姐的美好花期。”杨承锐的头皮都差点没有因为于先生的这句话而彻底炸起来。
“这还差不多。”于先生怒气冲冲地赶走了杨承锐这个优柔寡断的笨徒弟,脚下旋踵的去找正在帮着他收拾书房里的各种书本的女儿去了。
在自己的女儿面前,从来就没有什么架子的于先生一看到陆拾遗就开门见山的问道:“拾娘,你对承锐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心思?你想不想要嫁给他做他的妻子,为他生儿育女,操持家业?”
从头到尾就一直把于先生当作一个神助攻看待的陆拾遗从袖袋里摸出自己的手帕害羞的捂住自己的面颊,比蚊子大不了多少的声音对自己才相认不久的父亲说道:“爹爹,当初我被养父母带回杨家的时候,他们指着还在襁褓里的锐弟告诉我,说这个小弟弟就是我未来的夫婿以后,我的心里想着的、念着的,就只有他一个了!”
对女儿满心亏欠,偏生又不知道该怎样弥补才好的于先生眼睛里划过一道毅然决然的光芒,“拾娘,你就放心吧,爹爹一定会让你心想事成的!”
此刻的于先生已经决定不管杨承锐到底愿不愿意娶他的女儿,哪怕是以师命逼迫之,他也要满足自己女儿这小小的要求,让她能够过上如愿以偿的幸福生活!
陆拾遗眉眼弯弯地放下手中书卷,对着于先生再次敛衽行礼道:“女儿的终身大事就都拜托给爹爹你了。”
做梦都巴望着自家傻小子早点跳入自己碗里来的陆拾遗半点都没有请外援的心虚感。
等到于先生的家什全部收拾妥当,渡船也雇好以后,云老大人和大鱼镇的镇守陆续收到了于先生要搬去杨树村住的消息。
大鱼镇镇守当即跑到东西凌乱的简直没办法下脚的私塾里去恳求于先生改变主意,同时也在心里不停的扇自己的嘴巴,懊悔自己为什么要失策的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服侍云老大人身上……
他哪怕是稍稍分一点心,也会知道于先生要搬去杨树村落居的消息啊!
于先生是一个非常固执的人。
既然他已经下定了决心,恐怕除了他刚认回来的女儿以外,任谁都没办法让他改变主意。
无疑,大鱼镇镇守这一回自然是无功而返。
而,云老大人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自讨没趣的跑到这里来碰于先生的晦气。
俗话说得好,知子莫若父,还有谁比云老大人更清楚自己儿子的拧拗性格呢。
而且,杨树村到大鱼镇的距离也没夸张到像天之涯、海之角一样,若是他想见那个不孝子,直接去一趟杨树村也就是了。
在离开以前,于先生特意带着陆拾遗和杨承锐去了一趟他母亲,也就是陆拾遗祖母的坟茔。
于先生的母亲在大戊朝的历史上,也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虽然,她早早离世,但是各种各样关于她的传说,也在潮江县城多有流传。
其中最轰动的就是阵前产子和乱军救夫。
“关于这些传说,其实多有不实之处,不过也并非全然都是一派胡言。”于先生一面跪在墓碑前默默烧纸,一面对跪在他两边的陆拾遗和杨承锐讲述着云老妇人当年的那些丰功伟绩。
陆拾遗和杨承锐配合地听着,时不时在嘴里发出一声惊呼以配合于先生的谈兴。
在他们一家三口和乐融融之际,不远处突然传来喧哗嘈杂之声。
陆拾遗等人下意识地回头,就看到云老大人带着他的孙辈们在大鱼镇镇守等镇上官员和众多护卫的拱卫下,缓缓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看到于先生的云老大人脸上表情颇有几分唏嘘之色地说了句:“我就猜到你在离开前,一定会来见过你娘。”
因为忆起先慈而双目红肿的于先生面无表情地将手中的最后一把纸钱投入火堆,伸出两边胳膊让陆拾遗和杨承锐把他搀扶起来以后,就头也不回地朝着来时的路离开了。
期间,陆拾遗和杨承锐配合默契地齐齐低头给于先生拍了拍膝盖上的跪出来的泥土印子。
在他们与云老大人一行擦肩而过的时候,云老大人看着于先生一瘸一拐的脚,忍不住心口一疼的没话找话道:“看你今日这表现,你是把你的学生当做自己的亲儿子看待了吧?要不然你也不会带着他过来祭奠你的母亲。”
“在我的心里,他确实和我的儿子没有什么。”于先生脚步不停地用很是冰冷的声音回了句。
“既然你把他当做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看待,那么他也算得上是半个云家人了,”云老大人望着于先生的背影道:“他的资质有多优秀,即便我不说,想必你也十分清楚,你真的忍心就这么放任他埋没在这默默无闻的潮江县内吗?”
“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老大人您可别忘了,您自己也是这潮江县人出身!”于先生头也不回地继续回到。
“我并没有否认过这一点,但是以他的资质留在这样一个穷乡僻壤,于他而言,无疑是一种极大的浪费和不负责任,你作为他的老师和半个父亲,难道就真的要为了和我赌气,而罔顾他的前程吗?”云老大人再次出口问道。
从于先生近段时间的表现里,云老大人已经肯定他是别想要把自己的儿子给重新带回京城去了,但是,儿子不能带走,也要把儿子唯一的牵挂带走!他就不信,他的精神支柱杨承锐跟着他一起回了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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