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舍不得我,就和我也舍不得你一样!”
“你能够这样想就好了,”眼皮子已经有点打架的陆拾遗顺手摸了摸被顾承锐那身被她养得油光水滑的鹦鹉毛,半开玩笑半是认真地说道:“你应该庆幸你今天没有做傻事,否则我一定会像我所说的那样折了你的翅膀,哪里都不准你去!”
因为顾承锐的强烈抗议,陆拾遗尽管还是有些不愿意在这个风口浪尖的时候,带着它出门,但是为了不让它再呆家里胡思乱想,她还是选择了让他继续如同以前一样,在她的肩膀上做窝,跟着她到处走动。
当然,她没有忘记与他约法三章。
她家傻小子自己变成了鸟儿无知无觉,她这个旁观者却清楚的感觉到他的脑袋瓜比起做人的时候,确实有那么点不灵光了。
有时候做起事来,更像一个孩子似的,顾头不顾尾的全凭本心。
她的傻小子已经稀里糊涂的死过一回了,这次是侥天之幸,她才能够再次与他重逢——哪怕是以一只小鹦鹉的形态——陆拾遗可不希望自己失而复得的宝贝,又因为自己的一时疏忽,而彻底离开自己。
饶是性格坚韧如陆拾遗也不敢想象那样堪称噩梦一样的可怕的情景。
她甚至觉得,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的话,她肯定会发狂的,歇斯底里的发狂的。
脚爪被一根银链子锁在陆拾遗肩膀上的顾承锐半点都不觉得自己被操控了人身自由,事实上,对顾承锐而言,只要是能够呆在他的拾娘身边,不论是做什么,哪怕是发呆,他也觉得说不出的开心和高兴。
与此同时,他也总算是亲身体会了一把陆拾遗为什么坚持要把他藏在家里不愿意带出来的真实原因了。
因为他出来以后才发现,他在沅水县城实在是太受欢迎了。
无数人想要凑到他的拾娘跟前来逗他说话,想要知道他是不是如同传闻中所说的那样能够与人类正常流利的对话。
一个两个的还没什么,三个四个五个无数个的就让顾承锐整只鸟都有些萎靡不振了。
陆拾遗看着这样的顾承锐真的是又好气又好笑,“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都不肯把你给带出来了?”
“知道了。”嗓子都有些刮着疼的顾承锐蔫哒哒的用他的破锣嗓子回。
“那你明天还要跟我一起出来吗?”陆拾遗忍俊不禁的再次逗他。
她是真心疼他,才一直把他拘在家里,毕竟沅水县城实在是太小了,像这样又是人鸟私通又是出了命案的桃色八卦实在是太受欢迎了。
她不忍自家这只小鹦鹉被连累的受那无妄之灾,才会故意不带着他出门的。
偏偏这傻鸟却半点都不领情,而且,他不领情就算了,甚至还悲春伤秋的在心里怀疑她是不是在外面和野男人鬼混。
是以,陆拾遗这次把顾承锐带出来,也未尝没有几分看好戏的意思。
不过,当这只傻鸟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由刚出门时的神采奕奕变作了现在的萎靡不振时,她到底还是心疼了,因此,才会故意用一种半开玩笑的口吻给他台阶下,问他明天还要不要跟着她一起出门。
谁知,顾承锐却是个记吃不记打的,刚刚还被一波一波的好事者给折腾的两眼冒星星,陆拾遗这么一问,他又昂首挺胸地在陆拾遗的肩膀上踱起了方步。
“要!当然要!我才不要因为这点小小的困难,就与我的宝贝拾娘分开呢!”
顾承锐一脸的信誓旦旦。
不过这么跟着陆拾遗出了几天门后,他很快就整只鸟都变得偃旗息鼓了。
因为他开始毫无预兆的脱毛了!
还是那种连养鸟大家都瞧不出是什么原因的脱毛。
生怕自己是得了什么鸟类之中的不治之症的顾承锐差点没又抱着鸟站架哭唧唧。
他明明还是一只刚出壳没多久的幼鸟怎么会……
怎么会……
他不要和他的拾娘分开啊……
他不要啊……
在顾承锐的哭天抢地中,陆拾遗揪住顾承锐的一边翅膀,神情凝重非常的给他检测起了他体内的灵魂波动。
检查出来的结果让陆拾遗心生忧虑。
因为她清楚的感知到她家傻小子的灵魂又一次出现不稳的迹象了。
这一次的不稳与上一世的截然不同。
如果说上一世是因为两个意识打架所造成的不稳,这一世就是因为源自于灵魂与肉身的极端不契合。
看着眼前因为疯狂掉毛而忧心忡忡的傻小子,陆拾遗开始在心里怀疑鹦鹉很可能并非他这一世的本尊,他这一世的本尊很可能正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里等着他去接收。
陆拾遗的猜测让顾承锐一扫刚才的绝望,整只鸟都变得激动异常起来,若非毛都快掉光了,他一定会扑棱着翅膀飞上高空,痛痛快快地载歌载舞一番,要知道,他可真的是受够了这做鹦鹉的日子了。
第172章 被沉塘的再醮妇(12)
顾承锐对自己爱人的说法可谓深信不疑。
不过,在最初的狂喜后,他很快又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与担忧之中。
因为他不止身上的毛要脱个精光了;精神也越来越不济了。
顾承锐很担心自己会不会在没有找到爱人所说的本尊以前,就彻底翘了辫子先走一步。
每次这样想的时候;顾承锐都会打从心底的感到害怕。
他不想要和他的拾娘分开;他想要无时不刻的陪在她身边,和她一起并肩前行,直到永远。
可是眼下这个愿望;很可能实现不了了;因为他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体内确实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力量;在一点一点的消失。
顾承锐几乎可以说是在陆拾遗的眼皮子底下变成这个样子的;她心疼的不行;却又不知道该怎样来遏制目前这种一日比一日糟糕的情形。
她只能每日每夜的守着他,把自己那点少的可怜的灵魂本源;想方设法地给他滚过去给她灌过去。
经过陆拾遗的一番精心普及;顾承锐已经知道灵魂本源和功德之力对她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想让她停止这种无意义的行为,却也知道,对方根本就不可能听他的。
将心比心;如果他的拾娘落到样一步田地;他也会毫不犹豫的付出自己的所有去救她,所以,他根本就没有那个立场去阻止对方。
他只能尽他所能的用他的办法安慰情绪越来越暴躁的陆拾遗,“这沅水县城的慈幼院可是你费了好大心血才办起来的,你可千万不能半途而废啊!”
“现在我哪里还有心情顾得上那些东西,我如今只恨我自己为什么要被微不足道的外物所扰,掉以轻心地耽误了为你寻找本尊的宝贵时间!”陆拾遗的声音里罕有地带出了几分自责的味道。
“这可不是什么微不足道的外物,”顾承锐用自己光秃秃的翅膀摩挲着陆拾遗的脸颊,“这是我们安身立命的本钱啊!以前我对这个一知半解才没有过多的重视,如今再弄清楚这究竟对我们有多重要以后,我巴不得你能够再多积攒一些呢。”
顾承锐以前虽然也总是跟着陆拾遗一起积功德做善事,但是他天性凉薄,这样做并非是想要帮助什么人,而是单纯的知道他的拾娘这么做。
如今既然清楚的明白了这灵魂本源与功德之力对他们的重要性,他当然不可能再像过往一样,只是为了讨好他的拾娘而做。
更别提,这些拾娘好不容易积累来的宝贝最后都没什么意外的尽数用到了他的身上。
“可是它现在却让我随时都可能失去你,”陆拾遗忍住眼底的泪意,“我辛辛苦苦的积攒它们,不就是为了更好的保护你,更好的让我们在一起吗?”
“拾娘,你别这么难过,我们应该往长远了看,最起码的,在自我了断后还能够再次陪着你转世,于我而言已经是一件天大的幸事!”
陆拾遗心有戚戚然地点了点头,对于这一点,她也十分感激老天爷的仁慈。
尽管对方让她的傻小子变成了一只鸟,但是只要她家傻小子的魂灵还在,那么他们就还有希望,那么他们就还有未来。
“就算我这辈子当真又要如同上辈子那样过早亡故,我也不害怕,因为我知道,在我们的下一世,我们肯定能够又一次重逢的,就是不知道,等到那个时候,我又会变成一副什么样子,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和你说一会儿话。”顾承锐用他黯淡无光的黑豆眼深情无比的注视着陆拾遗。
“不管你下辈子变成何等模样,是人类还是动物,你都是我陆拾遗的夫君,是我愿意藏到灵魂里去疼爱的心肝宝贝!”陆拾遗眼眶湿红的亲吻顾承锐光秃秃的鸟脑袋。
顾承锐被陆拾遗亲得也满心酸涩,他很努力的调整了一下自己此刻的心态,强颜欢笑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真害怕自己下辈子变成了一只小猪,然后遭来你的嫌弃呢。我知道拾娘你一向不喜欢养动物的,更别提没事有事就爱在泥地里打滚,除了吃就是睡的小猪了。”
顾承锐的笑话,对现在心情沉重的陆拾遗来说真的是一点都不好笑,但是她还是勉强让自己勾了勾嘴角,免得他都这样了,还要为她而增添没必要的心理负担。
尽管陆拾遗已经很努力地去照顾好顾承锐,但是他附身的这只小鹦鹉依然无从避免的越来越虚弱,越来越虚弱,直至弥留。
眼瞅着顾承锐就要死在自己面前的时候,陆拾遗反倒整个人都冷静下来了。
“现在不外乎两个结果,一个是你像上一世一样,变成魂魄跟在我身边,一直到我闭眼,我们再一起离开;一个是你的魂魄在脱离了这具鹦鹉的躯壳以后,主动去寻找你这一世的肉身本尊,重新变成一个真正的人类回到我身边,我们再一起白头到老……”
重新恢复了冷静的陆拾遗目光炯炯的注视着顾承锐说道:“无论最后的结果究竟是什么,我都可以接受,只要你还存在于这个世上,只要你还能如同前面那几世一样,继续伴我轮回就好!”
当最坏的结果和最好的结果尽数被陆拾遗这样毫无遮掩的说出来以后,顾承锐自己也觉得整颗心都重新变得镇定了起来。
是啊,好坏不过这两种结果,他们只需坦然面对就好。
反正,不论最终的结果是什么,他们都绝不会与对方分开的,不是吗?
人是一种口是心非的动物,虽然嘴上不停的说服自己完全没必要因为这点小事而感到难过痛苦,但是当自己的爱人真的在自己面前重新变成一具小小的尸体时,那种巨大的足以让人彻底没顶的痛苦依然让陆拾遗险些没就这么直接崩溃掉。
顾承锐在沅水县城有着很大的名气,听说他离世的县城中人都觉得非常的惋惜,不过也有人觉得这样才是正常的。
毕竟,这只鸟儿实在是太聪明了,聪明的都有些像传说中的精怪了!
像这样的异数,是不应该留在凡世间的,被老天爷收去,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在这些人中间,除了看热闹的以外,只有碧青和贺明燕是打从心底的和陆拾遗一样感到难过。
她们都知道陆拾遗有多么看重这只小鹦鹉,也知道她现在的心里有多么的不好过。
为了让她赶紧打起精神来,贺明燕与贺昌煦还特地去了一趟他们曾经去过的花鸟店,又给陆拾遗买了一只与顾承锐十分相似的鹦鹉回来,希望能够以此好好慰藉一下她的心伤。
陆拾遗虽然对自家那傻小子充满着不舍和担忧,但是也不会愚蠢到找一只替身来特意顶换他。
且不说,她家傻小子并不是一只真正的鹦鹉,就算他是,她也不可能当真移情到别的鸟儿的身上去。
要知道,在陆拾遗的心里,她家的傻小子只能用独一无二、举世无双来形容。
因此,她在婉谢了他们的好意后,就把那只小鹦鹉原封不动的又给贺明燕与贺昌煦兄妹俩送了回去。
“嫂嫂她可真的是一个长情的人,对一只小鹦鹉也这么的在乎!”在收到陆拾遗重新派人送回来的小鹦鹉后,贺明燕亦有所指地对自己已经准备拿着荐书起行的长兄贺昌杰说道。
正在为那只蠢鸟的死而满心愉快的贺昌杰在听了妹妹贺明燕这意有所指的话后,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那只鸟不知道怎么回事,看着就邪门的很,你嫂嫂能摆脱它,那可是一件天大的好事,这长情不长情的话,你以后可别再说了。”
贺明燕与自己这位兄长的关系完全可以用糟糕透顶来形容,在听了他的话以后,她忍不住冷笑一声道:“大哥,你别听着我还叫陆姑娘嫂嫂,就真以为她还是我嫂嫂了,你可别忘了你们前不久才刚和的离!”
归根究底,她还是对贺昌杰在族会上选择荐信,点头同意与陆拾遗和离的事情表示不满。
贺明燕的话让贺昌杰忍不住变了脸色,良久,他才攥着拳头,用充满笃定的语气说道:“就算和离了又如何?终有一日,她还是要重新嫁回到我们贺家来的!”
贺明燕闻听此言,忍不住地就是眼前一亮。
“大哥这话的意思是?”
“别看你与你嫂嫂相处的时间比我还长,实际上你一点都不懂她的心!”
贺昌杰用一种理所当然的口吻对贺明燕说。
“其实你嫂嫂根本就不舍得与我分开,当日在族上,她之所以会如此决绝,不过是因为我的所作所为极大的伤害了她的心,才让会让她无论如何都要坚持与我和离!”
“不过,”他话锋一转,“她到底还是舍不得真心离开我,特特用一封荐信留下了余地,我相信,只要我能够顺利考中举人,再高中进士,她必然会重新回到我身边来的!”
贺昌杰斩钉截铁的说法让贺明月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激动起来。
“如果嫂嫂真的回来的话,那么大哥你一定不能再做以前那些蠢事,惹她伤心难过了!”她用充满着责备的眼神又瞪了自己的大哥一眼,“嫂嫂是个外柔内刚的人,就算她原谅了你这一回,也不代表她还会原谅你下一次,等到那个时候,你们之间的关系可就真的再也无从挽回了。”
一向对贺明燕这个咋咋呼呼的妹妹有些看不上眼的贺昌杰破天荒的对她产生了几分刮目相看的感觉,“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去吧,只要拾娘愿意回到我身边,我说什么都不会再犯相同的错误!”
事实上,他现在最为悔恨的不是在府城喝花酒,也不是在回来后自暴自弃的与云葶兰勾搭在一起,而是当初拜堂成亲那日,为什么要走得这么匆忙?
如果他能够克制一下自己的脾气,掀了盖头再走,以他那见了漂亮女人就挪不动腿的脾性,怎么可能与陆拾遗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想到从府城回来后,与陆拾遗相处的种种画面,贺昌杰忍不住叹了口气,在心里暗叹了一句:到底是阴错阳差,好事多磨啊!
在整个沅水县城都在讨论陆拾遗那只被老天爷重新召回去的那只小鹦鹉时,遥远的京城皇宫有人缓缓睁开了一双充满迷茫的眼睛。
他怔怔然地望着描龙绣凤的帷幔帐顶,脑子里一直在回荡这几句话。
这是哪里?
我又是谁?
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又为什么会失去过往的所有记忆?
大脑一片空白的他在床榻上躺了很久很久的一段时间,直到这偌大的寝殿又有了别的声响,他才从浑噩中重新醒过神来,决定随机应变,见招拆招。
进来的是一个面白无须的干瘦老太监。
他提了一个很大的食盒,走路一摇三扭的捏着个兰花指走到了顾承锐躺着的床榻边。
“陛下,您这次不小心摔倒,可是足足昏迷了将近五个多时辰啊,现在肯定饿坏了吧,快快快,快起来尝尝看老奴特意去御膳房给您拿来的晚膳和膳后小点心,老奴向您保证,这里面都是您最爱吃哒!”
老太监娇柔造作的话差点没让顾承锐把胃里的最后一点东西给吐出来,不过他的五感十分灵敏,即便这老太监的言行举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