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泽清透的扳指在连嵩指间转来转去,清冷光泽似是一潭被冰封的冷水,亦如它主人的眼眸一般寒凉无情:“你是觉得有温敬元给你做靠山,就可以对我大呼小叫了?”
连嵩的语气平淡缓慢,视线也没有落在蓝芷蓉身上,却让蓝芷蓉陡然一寒,心猛然跳到嗓子眼儿:“我、我不是故意的,只是一时着急……”
“我原谅你这次,若是再犯,别怪我不客气。”
蓝芷蓉对连嵩有着从骨子里生出的惧怕,便是他不动声色坐在那里,只消一句话也足以让她胆战心惊。想想这段时间自己的确是仗着温敬元的恩宠涨了不少脾气,蓝芷蓉急忙稳住情绪恢复低三下四的态度:“你知道的,我所有目的就只为报复言离忧,如今她渐渐摆脱青莲王身份过得顺心顺意,我心里自然不舒服,所以才会焦急烦躁。”
无论蓝芷蓉是发怒还是如何,连嵩的表情始终不变,仍旧是那张淡然面庞。四指并在桌上几声轻敲,连嵩闭眼思索少顷,睁开双眼冷笑:“有些意外,但还不至于脱离掌控。如果所料不错,言离忧不是被温墨情送回来的,而是其他人为了避免君子楼内产生纷争,这点从寿宴那日温墨情对乱雪阁的态度便可推测出。君子楼的事我不是很清楚,却也能打听出一些过往——似乎温墨情在与女人关系方面一直被君子楼楼主苛责,这次保护言离忧也不例外。假如情况与我的推断吻合,那么温墨疏与温墨情就不是结盟关系,言离忧也只不过是被作为一个烫手山芋单方面推给温墨疏而已,这样一来,我们还有大把的机会让她颠簸不定,甚至如你所愿,通过一些小计谋教她不得安生。”
“真的?”蓝芷蓉半信半疑,一双眼媚波不断,“我就知道,你这么聪明一定会有办法。”
连嵩并不吃蓝芷蓉这套,看都不看她一眼,独自沉浸在缜密谋划中。
“既然言离忧与温墨疏两情相悦……那么,把他们拆开,让他们两个永远不能在一起如何?”低沉着嗓音笑了几声,连嵩的眼神陡然阴狠,“或者可以再好玩一些,那样才会生不如死。”
第134章 赠书之情
言离忧怎么也没想到,这么快就会与温墨情再见面。
“师父打算今年夏天在青莲宫避暑,怎么修缮,你自己看着办。”向君无念言简意赅地转达碧箫的叮嘱后,温墨情从言离忧面前径直走过,简简单单与温墨疏、温墨峥打个招呼便赶去御书房,从下马到离开,没有看言离忧半眼。
“果然在生气。”言离忧苦笑。
“许是急着去见皇上,还来不及与你交谈。”温墨疏柔声安慰道,“那日你被迫离开青莲宫也是为了世子好,他会明白的,等他忙完重要的事自然会来找你。”
当然会来,不过不是道谢,而是劈头盖脸一顿冰冷斥责吧?言离忧脑海里甚至已经幻想出温墨情愤怒表情,时常被他敲打的头顶隐隐作痛。
君无念一直望着温墨情身影离开,神色有些复杂,见言离忧一脸愁苦方才稍稍露笑:“墨情小心眼儿,肯定会怪你不辞而别。不过不用担心,等他回楼中被碧笙缠住就什么都忘到脑后了,只要你不在他面前闲晃,墨情没什么可能想起。”
“找死才会到他眼前晃悠。”言离忧深深瞥了君无念一眼。
说归说,做过做,等到听说温墨情已经和温敬元谈完,言离忧一刻亦不肯耽误,在春秋的护送下乔装去往温墨情临时住所,低眉顺眼站在一身冷气的温墨情面前。
“有话快说,无事请回。”温墨情坐在桌前翻看不知名的厚书,面对主动前来的言离忧竟是头都不肯抬一下。
言离忧自知理亏,搬过凳子规规矩矩坐在对面,语气真挚诚恳得仿佛变了个人:“我就是想来道个歉。那时因为担心你和同门师兄吵起来,所以我才选择先回帝都,绝对不是想逃跑的意思。”
“逃不逃跑,与我何干?皇上交代的事情已经完成了,以后你要怎么样,与我再无干系。”
温墨情的口气完全不容商量,言离忧明知他在气头上仍无计可施。歉也道过了,该解释的也解释了,温墨情就是不肯谅解又能怎样?不管怎么说她离开的时候他还昏睡着,于情于理她都该等他醒来说一声再走。
静坐半天也不见温墨情有理会自己的打算,言离忧只得没话找话:“碧箫说玉玺的事你要独自追查,不用我跟着了吗?”
“没有你玉玺也不会长腿跑掉,既然你什么都不知道,跟着有用么?”
言离忧半张着嘴哑口无言,愣愣地看了温墨情好半天,最后实在撑不过,懊恼地伏在桌面上:“作为男人不是该大度才对吗?跟一个女人斤斤计较,你就是这么行走江湖的?跟你那几位师兄弟比真是相差太远。”
虽然言离忧记不太清是谁说过温墨情争强好胜,但故意拿他和别人比较果然有了效果。
温墨情放下书卷,挑着眉梢淡淡看了言离忧一眼:“我真想与你计较,大可把你揪出去当着众人的面盘问一番,看看你要怎么解释自己的身份。”
“也就是说你没在生我的气?”
言离忧自动转换话中含义,温墨情倒也没反驳,面上没什么喜色亦没有言离忧预料之中的冷漠疏离:“来时本是有些气的,和皇上谈完之后就忙着考虑其他事情,哪有闲心再和你闹下去?我在这里看书也是为了等你来,倘若是我去找你,旁边必定跟着二皇子和楚辞那只狐狸,自然不如在这里说话方便。”
“是有什么不想让人听到的话对我说?”言离忧稍稍松口气,旋即又有些紧张轻道,“皇上说什么了,还要让我跟你一起去追查玉玺下落吗?”
“没有,折腾到现在皇上已经懒得管你是不是青莲王,也没把寻找玉玺的希望寄托在你身上,他找我说的是其他事情。”温墨情英气剑眉微皱,言离忧看习惯他淡漠表情反而有些不习惯这种严肃,却也明白必然有很重要的事情发生。整理片刻思绪,温墨情紧紧盯住言离忧,墨色眼眸隐约带着几许无可奈何:“用不着我主动交待,皇上已经知道你回宫的事,最迟明晚,你肯定会接到传召。”
言离忧仿若遭了雷击,一瞬僵住。
皇上既然知道她已经回宫,那么也一定知道她就在天阙殿藏着,岂不是说温墨疏要为此受到怀疑?可是在温墨情回来之前为什么皇上都不说,假装完全不知道她的行踪?莫非,皇上是不想打草惊蛇么?
如果这样想的话,前提就是皇上已然把温墨疏列为需要铲除的对象。
回想那日赵公公突然闯入天阙殿却只简单问询温墨疏身体状况,言离忧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十指交错紧张地绞在一起,脑海里忽然蹦出两个名字。
蓝芷蓉,连嵩。
这两个人是不是又在幕后捣鬼了?
“事情未明朗之前别胡乱猜测。皇上若是传召见你的话让人给我送个信,我陪你一起去。”
温墨情不容反驳地再承担起随同任务,这让言离忧稍感安心,同时也不禁产生一丝困惑:“皇上没找你,你自己跑去算什么,不会被责骂么?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了,总觉得皇上对你是三分信任七分提防,你还是小心些比较好吧?”
“三七分?只怕是二八分,甚至十分不信任。皇上之所以让我去办与青莲王有关的事,原因在于我并非朝中之人且有江湖关系,不过是想借我与青莲王的恩怨多些把握而已,一旦任务完成,我就会被弃之如敝屐。不过现在皇上还不会对我怎么样,玉玺一日不寻回,我的利用价值就一日不灭,皇上只得耐着性子留我活口。”摆摆手,温墨情对言离忧的提醒表现得满不在乎。
言离忧一直认为温墨情这种人最难对付,什么都不说却什么都清清楚楚,阴谋也好诡计也罢,有哪个能逃过他的眼?偏偏上天不长眼,给了他一颗灵活聪明的头脑外又恩赐健壮身躯、优秀资质,于是便把这人练就成了令人羡慕也令人恼火的家伙。
“腹诽容易遭报应。”早就把言离忧一举一动一个眼神摸透的温墨情很轻松就猜到她在想什么,抬手一个爆栗敲下,不等言离忧反抗,厚厚书卷送到她眼前,“这本书拿回去收好,有时间静下心来慢慢看。”
毕竟是不同时空,言离忧识别渊国复杂的繁体文字还不熟练,看着那书厚厚一本不禁发怵:“什么东西,恶人成长札记么?这么厚一本何年何月才能看完?”
“能看多少看多少,不求速度,只求理解。这书里记载着最基本的内功心法,由浅入深,循序渐进,修炼起来并不困难,正适合你用。”
“一大堆麻烦事当头,我哪有时间学什么内功心法?”言离忧哭笑不得。
温墨情深深看着言离忧,表情里没有丝毫玩笑意思:“只凭笑老板教你那一招半式,你打得过谁?以后我不在了,你要有足够实力保护好自己才行,别寄希望于那个病秧子,他还需要你去保护呢。”
是啊,温墨疏体弱多病不曾习武,楚辞似乎也不擅长拳脚功夫,真有人对他们不利的话,自己还是这么半吊子怎能行?言离忧领会温墨情的意思,点点头接过书卷贴身收好,微微仰头看向温墨情,露出一个比预料中轻松许多的明亮笑容。
“许多事情……放到一起说吧——谢谢你,温墨情。”
温墨情没有立刻回应,而是静静与言离忧对视,漆黑如夜的眼眸里藏着许多难以读懂的光泽。少顷,温墨情摇摇头,语气有些不满:“我说过,别叫我全名,听着不舒服。”
“那叫你什么?世子大人?温大侠?”
“都不合适。”温墨情仍是摇头,稍作思考,恍然大悟般敲了下手掌,“想到了,以后,你就叫我恩公吧。”
“……温墨情,你还能要点儿脸吗?”
“脸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留之何用?”
那一刹,言离忧真想对温墨情顶礼膜拜,跟随他的步伐学会什么才叫做无耻。
※※※
言离忧在温墨情处呆了不长时间,回到天阙殿还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赵公公就找上门,点名要她与温墨疏去御书房。因着言离忧回来时就向温墨疏说起被发现的事,是而温墨疏不至于措手不及,暗中吩咐春秋去找温墨情后便以身体不适为由拖了足有小半个时辰,估摸着时间差不多才与言离忧随在赵公公身后往御书房赶去。
在先帝暴病而薨但膝下有数位皇子的情况下,温敬元受朝臣推举继位,于大渊律法而言颇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刚刚登上皇位时难免忧心多疑,对丢失的玉玺十分重视。然而一年多下来,无论前朝后宫还是市井民间,似乎并没有人对他的统治提出异议,寻找玉玺的急迫也就慢慢淡了下来,此时同意言离忧离开由温墨情独自追查倒也合乎情理。言离忧暂时还不能确定温敬元传召她的意图,不过她已有打算,只要温敬元同意不再让她背负青莲王之命,她心甘情愿去做一个平凡百姓。
不过事情发展似乎没有言离忧想象的那般顺风顺水,当她满怀期待走向御书房时,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视线中。
第135章 圣意英明
“有段日子没见了,二皇子身体可好?”雪白衣衫及同色长发映入眼帘,驱散了才刚有些暖意的初春气息,气氛陡然变得寒冷。连嵩一手在前一手负后,微微躬了躬身,轻浮笑容挂在唇边:“咦,这不是言姑娘么,何时回宫的?青莲宫一别也有十多日了,看到言姑娘能逃过一劫完完好好站在这里,实在是件幸事。”
与连嵩每一次见面都会让言离忧万分不舒服,被那种蛇一般无声冰冷又滑腻腻的目光看着,就如同有恶鬼缠身一样,说不出的难受。
温墨疏见言离忧面色不善,上前一步挡在她与连嵩之间,不着痕迹阻断连嵩视线:“在宫里难得见到连丞相,今天是凑巧,还是说连丞相也受皇上传召而来?”
连嵩自然看得出温墨疏对言离忧的保护之意,低头笑了笑,侧身为二人让路:“和二皇子与言姑娘一样,都是被皇上叫来的,也不知什么要紧事这么突然,二皇子可知道些什么吗?”
“连丞相都不清楚,我又怎会知道?”温墨疏得体浅笑,遮掩住憔悴病色。
紧盯言离忧的人除了温墨情外也就只有芸妃和连嵩,加上连嵩又是温敬元目前最为信赖的心腹重臣,目光锐利,手腕老辣,温墨疏毫不怀疑他是在装模作样——如果说宫中有谁最先发现言离忧藏在天阙殿,那人非连嵩莫属。
有温墨疏寸步不离护着,连嵩根本没机会与言离忧说话,他却也不介意,索性让二人先行进入御书房院落,自己也紧随其后踏入。
“一起来的吗?也好,这样人就都到齐了。”听得赵公公通报,温敬元挥手示意放人进来,抚着胡须意味深长地看向身旁先一步到来的温墨情,“朕事先没想到你会来,擅作主张传召了左丞相,你不介意吧?”
“能有机会与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连丞相结识,高兴还来不及,怎会介意?”温墨情淡漠如常,目光自然地瞟向言离忧等三人进来方向。
言离忧进来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温墨情,飞速交换眼色后各自移开目光,该行礼的行礼,该沉默的沉默,仿佛素不相识一般,任谁也想不到不久前这两个人还在地宫之中紧紧依偎,互相倾诉心事。
“今日召你们几个来主要是为商量对言离忧处罚一事。”命人给温墨疏赐座后,温敬元端着茶杯悠悠开口,“定远王世子已向朕说明,他是因为受伤昏迷才把言离忧暂时托付给二皇子的,这件事朕便不再追究,毕竟比起那些江湖蛮人,还是宫中更安全些。眼下名册已经追回,相关的朝臣权贵也尽数伏法,虽说这本是青莲王将功补过行为不该奖赏,但二皇子和世子都向朕进言,认为这位言姑娘并非青莲王本人,所以朕想当着她的面问问你们的意思——是罚是赏?又该怎么个罚法,怎么个赏法?”
温敬元的问题颇有些微妙,一时间无人开口,都各自沉默着,谨慎地等其他人先发言。
在场的几人中除去言离忧本人,其他三人各自代表不同立场,温墨疏自不必说,巴不得言离忧能摆脱一切糟糕境遇与他双宿双飞;连嵩是蓝芷蓉一派的人,绝对不可能期望言离忧有什么好结果;温墨情与他们二人又有所不同,与青莲王是仇敌,与言离忧关系暧昧不明,到底站在哪一方实在难以揣测,而这三人的真实想法,居然没有一个是温敬元切切实实心知肚明的。
温墨疏这边,温敬元根本不知道他和言离忧已经进展到谈婚论嫁的亲密关系;连嵩这边,宠妃与重臣的暗中勾结他从没发现过,更不了解连嵩对言离忧而言是怎样的威胁;温墨情这边……从第一眼见到至今,温敬元一直反复琢磨这个年轻有为的晚辈,可是到最后,连他对青莲王和言离忧分别是什么态度都无法确定。
自以为英明神武的皇帝,在那几人眼中不过是被蒙蔽真相的可怜主君。
温墨情不说话,温墨疏也跟着沉默,都不愿做那先出头最容易被抓住漏洞的角色,在温敬元几经催促近乎恼火的时候,连嵩率先松了口:“这位言姑娘到底是不是青莲王,到现在也没有证据能清楚说明,该赏还是该罚,还得由皇上定夺才行。”
“朕为这件事苦恼了数月,倘若有适当决断又怎会唤你们来出主意?”温敬元仰靠椅中,刻意做出苦恼烦郁表情,“朕承继先帝社稷不久,平日处理朝政最担心的就是犯了糊涂有失偏颇,对小事尚且如此,又何况事关青莲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