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让你出来的?”温墨情皱眉,压低声音呵斥,显然并非公孙彦玉说的那样曾允许言离忧出房间。
碧箫立刻想明白是公孙彦玉在说谎,猛然回头,然而身后早没了公孙彦玉身影,只剩茫然的尹钧白随在言离忧身旁。后悔地重重一跺脚,碧箫难得显出几分小女子似的懊恼:“被公孙大哥骗了,他说是师兄你让我带离忧出来的!”
温墨情深吸口气,面带责备之色却没有直说出口,眉头皱得更紧:“楼浅寒想闹什么,还嫌不够乱吗?马上带她回房间,等下被人发现就不好办了。”
在殿前接待贺寿客人的温墨情要与来客逐一道谢,言离忧在他身边站着难免会被认识青莲王的人发现,那些以为青莲王仍是囚徒的人会怎么想?碧箫身不在朝廷,对这些细节疏于考虑,温墨情却不然,大概猜到公孙彦玉是奉了楼浅寒的命令说谎把言离忧骗出来的,基本上也就推测出楼浅寒打算借青莲王引蛇出洞的馊主意。
碧箫对温墨情向来言听计从,加上知道论算计自己比不过温、楼两位师兄,急忙点点头要带言离忧回去,不料还没等走出三步,主殿旁侧被阴影遮盖的角落便传来一声怪响。
“我去看看。”温墨情要接待客人离不开,碧箫把言离忧推给尹钧白后飞速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尹钧白把言离忧护在身侧,言离忧却无意识地偏向温墨情身边,一边将大氅的帽子拉起,一边极力低头不让人看见自己面容。温墨情看了言离忧一眼,表情似是有些无奈,稍微侧了侧身子将她挡在身后,一双眼中警惕更多加几分。
碧箫去了半天也未曾回来,倒是公孙彦玉又腆着脸出现,指了指主殿旁边小声道:“温少主,那边有些麻烦,碧箫少主正处理着,一时半会儿还脱不开身。”
“楼浅寒人呢?”温墨情冷冷侧目。
“阁主还在小镇上啊,晌午时沐少主说吃坏了肚子,非让阁主陪他四处求医,今晚八成是不会来了。”
温墨情无从推断沐酒歌是真的吃坏肚子还是故意装的,反正楼浅寒不来他就少了份担心。无声舒口气,温墨情不由分说拉过公孙彦玉推到门前:“你替我顶一会儿。”
就算温墨情不说其他人也知道,他是打算亲自送言离忧回房,毕竟公孙彦玉是楼浅寒的人,让他代劳相送,莫不如让他充分利用那张擅于演戏的脸接待客人。拉过言离忧的手腕紧攥,温墨情头也不回匆匆往殿内赶,被拖来拖去的言离忧又气又无奈,却也只能脚步相随。
来时碧箫特地选了人少小路,这会儿温墨情急着让言离忧回房,走的是更近便但人稍多的路,好在言离忧带着大氅帽子几乎将整张脸都遮住,走了大半路竟没有任何人发现。距离房间还有一小段路时,温墨情忽然停住脚步,令得言离忧心脏高悬。
“今日父王寿宴,来者是客,不过客有客道,偷鸡摸狗不敢见人的最好识趣些自行离去。”
温墨情语气萧索,寒凉得如隆冬冰雪,言辞更是毫无敬意充满威胁味道,目光定定朝向安静无声的擎顶石柱。
少顷,一抹白得有些刺眼的身影从石柱后走出,从头到脚纤尘不染,像是撕破黑暗的光,更像是无处不在、如影随形的白色幽灵。
“久仰世子大名,特地借王爷大寿的机会来看看,却不想世子如此冷淡,还未见面就要逐人。”一片纯白中,不起眼的翠绿色扳指转了一圈,抬起的秀白手掌撩拨着雪色发丝,毫无血色的脸上牵扯起莫名笑意,“在下有幸与定远王同朝为官,今日是以丞相身份来此替皇上献上贺礼的,若是有什么举止不当之处,还请世子忍耐。”
该求包涵见谅的行为却要人忍耐,摆明欺负人的态度,然而无论是温墨情还是言离忧、尹钧白,谁也没有出言挑这些礼节上的毛病——对他们而言,这人的出现,实在意外。
突然出现在渊国朝中,拥有极高身份权力却被温敬元特准不用上朝,从来历身份到面容都是团迷的人,亦是曾经劫走言离忧,温墨情不得不加以防备的人。
渊国左丞相,连嵩。
第121章 明确态度
从不在朝上露面的连嵩跑到青莲宫做什么?就算温敬元不亲自来贺寿,那也没必要让连嵩代替吧?
想起在安州时连嵩所作所为,言离忧不禁一阵战栗,虽说那时连嵩并没有伤害她,但是他眼中那种深不见底又无法揣测的阴冷森寒,总让言离忧在回想起来时浑身发冷。
言离忧没有勇气也没机会与连嵩对视,在连嵩目光悠悠望来时,颀长坚定的背影遮在言离忧面前,彻彻底底断绝让她直面危险的可能。
“寿宴在主殿。”温墨情的语气更加冷绝。
“在安州时我曾与青莲王有一面之缘,这次有机会见面,不来看看实在失礼。”连嵩仿若听不出温墨情驱赶之意,挑着苍白的唇露出无情笑意,“对了,来之前芸妃娘娘托我向王爷问好——哦,错了,现在该叫言姑娘才是。娘娘得知言姑娘和世子完成皇上委托甚是欣喜,十分期待二位进宫复命那日,尤其是对言姑娘,娘娘简直迫不及待相见,想要一叙旧情呢。”
什么旧情,都是些陈年积怨吧?倘若这时蓝芷蓉在场,言离忧很可能要破口开骂的,她实在无法理解蓝芷蓉的想法,前一世的爱恨纠葛有必要带到这一世纠缠不休吗?何况前世是蓝芷蓉毁了他们两个的人生,有什么资格来指责她?想要活下去很不容易,可那个女人不但前世断了她性命,就连这一世也阴魂不散地死死盯着,简直就是疯子、变态!
言离忧正愤懑着,忽而见温墨情回头看她,淡淡的一眼,复杂深邃。
差点儿忘了,他并不知道她与蓝芷蓉前世的恩恩怨怨。
言离忧不清楚连嵩此时出现的目的何在,但是很明显,连嵩绝不是为了促进她和温墨情关系而来,在温墨情饱含深意那一眼瞥过后,连嵩竟然火上浇油:“世子可知道言姑娘与芸妃娘娘交情匪浅?这次定远王大寿,娘娘除了为定远王准备了贺寿厚礼外,也给言姑娘准备了一份礼物,至于是什么,稍后就会知道了。”
“她又耍什么诡计?”言离忧头皮一麻,险些失声道。
连嵩并未回答,流水不惊的目光掠过,竟而转身欲行:“该转达的话都转达过了,二位继续忙碌吧,寿礼已经送到,宫里还有许多事情,我得尽快回去才行。”
温墨情眉峰微扬,身形陡动,迅疾速度令得衣袂无风卷动,猎猎生响。
因着要接待来客,温墨情并没有佩剑,袭向连嵩时只是以掌为刀,不过以他腕力,那一掌下去只怕不比刀剑造成的伤害轻。连嵩听得见身后衣袂响动却没有回身,脚步顿都不顿一下,唇角翘起一弯冷笑时,忽而有一道鬼魅似的人影与温墨情擦肩而过,直直奔向言离忧。
若要比速度,温墨情与那人不相上下,然而温墨情是空手,那人手中却握着一把弯刀,无形中缩短了距离,在温墨情碰到连嵩之前那人必然先一步触及言离忧。千钧一发时温墨情根本来不及细想,依着本能陡然回身,掌风直追那抹鬼魅身影而去,怪的是,那人并不与他硬碰,见温墨情回身追来立刻一个转身飘忽后退,比起一身死寂白色的连嵩更像鬼魅。
发觉那人袭击言离忧只是为逼自己放弃攻击连嵩,温墨情索性不去追他,收回手掌转身,仍旧屏障一般立在言离忧身前。
“孤水,跟世子打个招呼,以后恐是要常见呢。”连嵩头也不回随意摆摆手,那抹诡异身影便从阴暗角落里闪出,默默地向温墨情鞠了个躬,虽无敬意却是认认真真。
温墨情没有回礼,负手默立,直至连嵩和孤水一前一后消失在回廊尽头。
“以后再见这人小心些,他那个手下不简单。”温墨情淡淡道了一声,其他再无只言片语,脸上也依旧没什么表情。
“在宫中时君老板曾与监视二皇子的某人影卫交手,也说那人功夫相当了得,或许就是他吧。”连嵩身影消失,加在言离忧身上的压迫感随之散去,长出口气,脸色微微有些青白,“连嵩与芸妃是一伙的,芸妃又对我恨之入骨,想避开他不太可能,上次钧白在宫中被劫掠下毒一事也是出自他手。我不知道这人的目的是什么,但他现在依附芸妃正得皇上宠信,就算是你也不能掉以轻心。”
温墨情眉梢一挑,意外地有了丝表情:“就算是我?我很特殊么?”
“我的意思是你这人脸皮厚又凑巧功夫好些,所以总骄傲自大,小心大意轻敌,阴沟里翻船。”言离忧自知失言急忙改口辩解,觑见一旁傻笑的尹钧白,不由脸色微红,“笑什么?忘了被人劫走时受过的苦?”
尹钧白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笑容却更深:“王爷想要夸赞少主可以直说的……”
“闲的没事我夸他做什么?”
看着言离忧就快气得跳脚,温墨情眼中闪过一丝柔和,抬手压住言离忧青丝乌密的头顶:“别闹,快回房去。”
言离忧不情不愿抬脚,仍旧跟在温墨情身后往房间走,刚刚遇到连嵩后的混乱竟神奇地消失无踪,反倒比之前更加安心——好像总是这样,每次她与温墨情发生矛盾争执后都要冷战一段时间,然后不知不觉间因为某个人某句话再互相攻讦抨击,再然后,又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恢复到原来关系,有时……甚至更进一层。
吵归吵,总能从他那里学到些什么,又或者反思些什么,也不需要道歉或是感谢,在他一次次冰冷脸色和严厉态度中悄然成熟。
“也许我们可以做朋友。”突兀地,言离忧开口道。
“什么?”
“没什么,觉得我们两个好像没什么深仇大恨——青莲王的事除外。”
温墨情面色不改,脚步更快了些,平淡语气波澜不惊:“没兴趣。把你送回宫之后我们就再不相干。”
既然是不打算再有所牵连的人,何必为之与同门争执?言离忧才不信温墨情的话,早摸清他嘴上不留情的臭烂脾性,看着那背影近在咫尺,数不尽多少心安。
言离忧暂住的房间安排在青莲宫最隐蔽位置,左转右转绕过一堆回廊、穿过许多院落才能到达,温墨情送她回来花费不少时间,看了眼窗外渐近傍晚的赤红天色,行动中多了几分急切。
“钧白,去看看碧箫在做什么。”等得略有些不耐烦时,温墨情终于忍不住让尹钧白出去探看,自己则守在沙漏旁,修长手指有意无意敲打着桌面。
言离忧规规矩矩坐着,似是有些散漫低落:“你先去忙吧,这里这么偏僻,应该不会有人找来。”
“如果真有人来呢?”
“好歹我也会些功夫。”被蔑视的言离忧不服瞪眼。
温墨情嗤笑:“笑老板的功夫本就不算高超,你和她学那些是皮毛中的皮毛,对付山贼小匪尚可,若是拿来对付江湖中人,不怕教人笑掉大牙么?寿宴日落后才开始,不急于这一时,你老实坐着,我会陪你直到碧箫回来。”
言离忧耸耸肩,百无聊赖地翻看着抄写完的几本名册,不时偷偷看温墨情一眼。
名册已经找到,就差玉玺还下落不明。前两天听温墨情与碧箫交谈的意思,似乎朝臣对作为罪民的言离忧仍在青莲宫居住颇有微词,温敬元耐不住一众大臣进谏打算将言离忧调回帝都,玉玺的事只交由温墨情独自追查。
托温墨情的福,温敬元越来越偏向言离忧只是青莲王替身之一的说法,虽然还没吐口说要还她自由,先前为青莲王定下的罪却也没再提起过。言离忧早日回宫的期望越来越大,与温墨疏重聚指日可待,只是不知为什么,偏偏在这时生出一丝留恋。
对这段漂泊不定的生活,对遇到的那些人和事,以及……温墨情。
“你这人脾气坏,阴晴不定的,认真起来又很固执,八头牛都拉不动。原本我以为会很讨厌你,可能是你救过我几次的原因吧,现在倒也不算反感。目前我还不知道以后会被怎么安排处置,不过我还是希望不至于做你的敌人,如果可以,最好你能成为殿下的朋友,你们两个性格相反互补,应该能够合得来。”
自血洗青莲宫那夜匆匆一面,至今二人相识也快要有一年之久了,言离忧这样正经且不带贬低意味与温墨情说话还是首次,温墨情只拿余光瞥了她一眼,对她的期望不置可否。
伏在名册上发了会儿呆,言离忧又突兀地插入其他话题:“楚辞为殿下的大业才不愿我们在一起,你呢?也如他一样反对么?为什么?”
“少问些废话不行么?”温墨情皱眉反问。紧盯着门口始终不见碧箫出现,温墨情烦郁地揉揉额角,声音忽而压低:“皇上是先帝幼弟,年岁差了有一旬,因着早年忙碌于朝政一直未曾娶妻,至今快而立之年膝下仍无子嗣。皇家最看重的便是香火延续,如果皇上继位三年仍无皇子,那么就必须从先帝的几位子嗣中挑选一人立为太子,而太子人选,眼下只有二皇子和四皇子能够胜任。”
言离忧不明白温墨情突然对她说这些的意义,转过目光看他,清俊明朗的脸上表情认真。
“皇位总要有人接替,不是殿下就是四皇子,反正殿下无心争位,让给四皇子又能怎样?没有内讧争斗不是很好吗?”
“众多皇子争抢皇位最令人头疼,可选储君只有一个也未必是好事。”温墨情深吸口气,终于肯把目光挪动到言离忧身上,“我一直刻意与诸多皇子保持距离,为的就是能公正评断谁更适合太子之位。尽管有些不情愿,还是得老实承认,比起无念尽心辅佐的四皇子,楚辞看中的二皇子更适合做储君,所以,我也同样不希望你们在一起——这就是我的态度和理由。”
果然,他也是反对的一方。
言离忧有些黯然,忽而又想到些什么,猛然惊讶抬头。
“等等——你打算支持墨疏继承皇位?!”
第122章 寿宴突变
言离忧惊讶得无以复加,高声问了一句后竟是半天再没能说出话,瞠目结舌地看着温墨情,脸上表情说不清是欣喜还是质疑。
温墨情仍是眉目清淡,语气寡然无味:“不可以么?你以为我的任务就只是为皇上天南海北找东西?”
“你的身份到底有多深?”言离忧喃喃自语,蛾眉轻蹙,“起初我只以为你是什么江湖侠士或者朝廷爪牙,为了命令才血洗青莲宫;后来知道你是君子楼少主、皇上的心腹,且与青莲王仇深似海,对清理王痛下杀手是为报仇;再后来又冒出什么名册、玉玺的,我开始弄不懂你的目的,到底是恨青莲王还是忠心耿耿只为完成皇上交付的任务;现在看来……”言离忧一声苦笑,浅浅叹息:“现在,我真的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了。”
温墨情沉默少顷,开口云淡风轻:“没必要知道。你既然不想卷入这淌浑水就别去管那些,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
“我不想管,可这些事总会与我扯上干系。”
假如温墨情说的是真话,那么他反对言离忧与温墨疏在一起的理由无从辩驳。往小了说这是为温墨疏前途考虑;往大了说,这是一国未来命运,是与渊国百姓利益相关的艰难选择,容不得半点怜悯感情掺杂其中。
言离忧微微失神的神色落入温墨情眼内,静静凝视片刻,温墨情淡道:“其实你的性格并不适合拘禁在皇宫之中,就算你为了二皇子甘愿忍受束缚,当他有朝一日真的成为九五之尊时,你还能像现在一样开开心心对他展露笑颜吗?有时候我真不明白,到底他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