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离忧觉得这种时候自己该怒目而视,多多少少表现出一丝不满,可不知为什么,看见温墨情衣衫上干涸血迹她便没了争执之心,竟然真的低下头,默默跟在马后。
“……我在跟你开玩笑。”言离忧的表现反而让温墨情有些意外,扬了扬眉梢,把手伸向言离忧,“上来,还要赶时间与夜将军他们汇合。”
“你这种人也会开玩笑?这才是天大的玩笑。”瞥了一眼颇为无奈的温墨情,言离忧倔强地不肯接受帮忙,费了半天劲才爬上马背坐在温墨情身后。言离忧不知道那样说会不会让温墨情尴尬或是不痛快,不过她并不认为自己说得过分,自打相识以来,温墨情给她的感觉总是冷漠无情的,至少对她一直如此。
马匹大概是经历了几天的奔波过于劳累,言离忧也上马后速度明显下降许多,缓慢颠簸中,言离忧渐生困意,摇摇晃晃双眼朦胧。
某处颠簸过后,温墨情感到背上一沉,有什么温热东西紧贴。
“别跟我说你在马上也能睡着。”沉下脸低问一声,背后没人答话,于是温墨情的脸色更差,想要动动身子弄醒不知好歹的女人,却在刚刚动了下肩膀后停下。
这半年多时间里,每次见到言离忧都会发现她瘦了些,这次相见那种感觉更加明显。回想在青莲宫地宫里丰腴圆润的**肩背,温墨情实在难以把现在的言离忧与当时的“青莲王”关联起来,无论是身形表情,还是隐藏在皮囊之下的其他东西。
如果她真的不是青莲王,那么这半年定然过得很辛苦。
平静河边,茵茵草上,棕色瘦马前行速度比先前更加缓慢,马上男人微微弓着背,保持着同一姿势许久不动。这样会很累,但靠在背上熟睡的人会舒服一些,那张白皙脸颊上挂起的一丝无知无觉的安稳笑意,正是最好证明。
“夜将军!姑奶奶!定远王世子带红莲姑娘回来了!”传信兵离老远就看见温墨情二人,惊喜地冲进营帐向夜皓川兄妹报喜,夜皓川刚露出傻笑,夜凌郗已经嗖地窜出大营,直向远处悠闲马匹奔去。
“离——”
看着夜凌郗飞快跑来,温墨情在她开口叫喊前竖起手指放在唇边,轻轻摇了摇头:“别喊,睡着呢。”
言离忧吐了吐舌头,轻手轻脚靠近,看着言离忧宁静睡容,无声长出口气。
在言离忧失踪的半个多月里,戍边军整整百人被派出沿着河下游搜索,夜皓川有更重要的任务在身,夜凌郗也因伤口未愈不能同去,整日憋在营中更加难熬。现在看言离忧平安无事归来,总算能放下心口大石了。
“野蛮人似的在一个村子里和人打了大半天,大概是累坏了。”温墨情一手扶着言离忧,小心翼翼转身下马,而后把仍在熟睡的言离忧打横抱起,朝着营帐扬了扬下颌,“先找个地方让她休息,我也得重换匹好马,至少禁得住两个人远行才可以。”
“咦,这就要走吗?皇上前天不是传旨下来让离忧回帝都么,不等皇上派人来接?”夜凌郗讶然。
“皇上不会派人来接她,也没人能担得起这任务,自然是我送她回去。”温墨情侧头看了眼大营外正在操练的士兵,微微蹙起眉头,“一路上还不知道要有多少‘客人’拜访,早走一日是一日,以免夜长梦多。”
夜凌郗点点头,有些无奈,又有些愧疚:“那时我要是能保护好她……”
“与你无关,要杀她的人太多,你能保护她到什么时候?”
明处千百人保护也防不住暗处冷箭一支,在温墨情明白即便远离帝都也不可能让言离忧从危险中脱身时,带她离开的决定就已经做出,只不过没想到身处暗处的未知势力会下手如此之快,倘若继续留在混乱的边陲,别说夜皓川兄妹,就算是他也未必能将言离忧保护周全。
小半个时辰后,言离忧被夜皓川大嗓门吵醒,揉揉朦胧睡眼,惊喜地发现自己正身处戍边军营帐里,安然无恙的夜凌郗就站在软榻边。
“马上就走?!好歹吃些东西休息一晚吧?眼看天就要黑了……”
“正因为天要黑了才得快些启程。”温墨情有些疲于应付夜皓川的热情,随手把一件厚衣丢给言离忧,言简意赅解释道,“趁着暗处敌人还未回神,必须尽快把她带走,若是再来一大批人马我可扛不住。”
夜凌郗担忧地看了言离忧一眼,从木箱中翻找出一支粗瓷瓶塞到温墨情手里:“创药带上,你那伤口也不浅,正好离忧懂医术,每晚让她帮你擦一擦,总好过硬挺着。”
言离忧呼吸一滞,看着温墨情满脸愕然:“你受伤了?”
“背上一处刀伤,不长,没伤到筋骨,一路撑回来流了不少血——你就靠在他背上,一直没发现吗?”夜凌郗抢着回答,还带上一脸鄙夷神情。
言离忧没说话,温墨情也没说,两人目光对上一刹,而后又各自转开。
她不想欠他人情,他也不想被谁欠人情,尤其是与青莲王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人,可事情已经发生了,还能怎么办?
“行了,能喘气就赶紧起来,没时间给你磨磨蹭蹭。”温墨情恢复漠然脸色,接过药瓶转手丢给言离忧,“收好,记得帮我擦药。”
蹬鼻子上脸。
刹那间,言离忧想起这么一句话。
温墨情总是一意孤行,谁也没办法阻拦他的决定,夜皓川叫来军需官挑选出两匹最好的马送到面前,温墨情却只收下一匹。
“她连上马都费劲,让她自己骑马得拖到哪年才能回帝都?我没那么多时间陪她沿路逛风景当乞丐。”
所以,他们要共乘一匹?言离忧有些不情愿,迫于温墨情雪亮目光盯视,只能递过手由他拉上马,炫耀似地挽着马缰转了一圈。
有机会一定要学好马术,踩着温墨情的脸策马驰骋,言离忧认真地暗下决定。
有相遇就会有分别,在结识夜家兄妹两个多月后,言离忧不得不接受现实离开戍边军,离开侠肝义胆的结拜姐妹夜凌郗。她不知道接下来的路途会有多少艰难坎坷在等待,但她相信自己已经有所不同,对活下去的渴望愈发强烈。
她有机会拥有完全属于自己的人生,只要不放弃,那一天早晚会到来。
“下马。”冷冰冰的命令打断言离忧美好想象,回过神时,天色已黑,两人一马正停在小镇的某间饭馆前。
“不赶路么?”言离忧茫然。
温墨情淡淡一瞥:“你愿意饿着肚子赶路自己先走,我要吃饭。”
“我也饿了。”
顾家村出事之后言离忧一直滴水未进,算下来已经整整一天多时间,与敌人厮打又消耗不少体力。先前思绪太多还没觉察到,被温墨情这么一说,言离忧还真饿了起来,空空荡荡的肚子咕噜噜几声惨叫。
叫的声音还挺大。
“谁若敢娶你,一年之内必然脸面丢尽。”平淡地放下预言,温墨情转身走进饭馆,也不问问言离忧想吃什么、不吃什么,招来小二迅速点菜坐等。
自以为是的男人言离忧没少见过,像温墨情这种登峰造极的却还是第一次。耸耸肩安慰自己要放宽心胸,言离忧选在对面位置坐下,刻意避开温墨情那张惹她厌恶的脸,一双眼只盯着后厨传菜方向。
肚子叫就觉得是丢人么?那等下大吃特吃不是更让他惊讶嘲讽?言离忧怀着看温墨情惊愕表情的坏心思,在饭菜上来后低头猛吃,直到两三碗米饭咽下才长长舒了口气,不无得意地看向对面的温墨情。
“再添两碗。”
对面,面不改色的温墨情双手举起两只空碗,叫来小二平静吩咐,旁侧四个空菜盘和小二错愕神情深深刺伤了言离忧的心。
“你怎么吃这么多?”言离忧已经失去挑衅心情,皱着眉看小二颠颠儿跑去盛饭。
“我要是你,绝对不会厚着脸皮发问。”温墨情倒杯茶水仰头饮尽,眼角一丝令言离忧极度不满的落拓俊朗,“知不知道为了找你,我已经两天没吃过东西?”
满世界找人找得心急火燎,温墨情哪有闲心考虑肚子饿不饿的问题?之后又为救顾家村的人耽搁大半天时间,导致在戍边军军营连口饭都来不及吃。言离忧不知道温墨情为找她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温墨情自己却心知肚明,他这一身从容气质在饥饿中可都是硬装出来的,然而为之奔波的女人非但不感激还处处与他作对,简直是——
才想开口讽刺两句,忽而又没了心情。
“吃晚饭找个干净地方,我帮你擦药吧。”
饭桌对面,言离忧拘禁地垂着头,小心翼翼的语气轻柔浅淡。
第047章 涉入乱世
边陲往往是一个国家最荒凉的地域,在经历两个月的军旅生涯后,言离忧几乎把安营扎寨、野火生炊视为最艰苦的生活,直到温墨情把她领到一片树林中,指着地上铺的单薄毛毡轻挑眉梢:“要么睡这里,要么睡树上,自己选。”
“有房子不住,装什么潇洒大侠?”
吃过饭后,温墨情直接把言离忧载到小镇外,言离忧还以为他想趁夜继续赶路,谁知道竟闹这么一出,来什么露宿。荒郊野岭又是孤男寡女,最糟糕的在于对方是温墨情,言离忧实在不想在担忧中一夜无眠,自然满腹抱怨。
温墨情拴好马,拢起枯枝干草燃了一堆篝火,悠然地坐在毛毡上:“一个小镇能有饭馆就不错了,你还期望谁特地为你建间客栈?劳烦记住,你现在是半逃命的身份,不是朝廷钦差大摇大摆来巡察,谨慎行事,安全为上。”
话倒是没错,只不过露宿这种事感觉太凄凉。
言离忧不情不愿坐到毛毡另一端,尽最大可能远离温墨情,温墨情也懒得理她,自顾烤火取暖。过了片刻,言离忧终于想起还有比较重要的事情要做,迟疑少顷后取出药瓶晃了晃,带着些许试探意味:“需要帮忙么?”
“伤在背上,你说需不需要?”
温墨情毫无顾忌,爽快地解开衣衫把宽厚肩背露出,靠近左肩地方一道约莫两寸长的伤口赫然展现言离忧眼前。
先前在军营时,温墨情换过衣衫也简单处理过伤口,这会儿伤口虽不再流血却未愈合,微微翻起的皮肉狰狞可怖,让言离忧不禁皱起眉头。医者仁心,尽管她并非医生大夫,可是每次看到有人受伤、生病都会禁不住想要伸手帮忙,何况温墨情是为救顾家村才受的伤,算起来她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拔去木塞将药粉倒在掌心,言离忧小心翼翼在温墨情伤口上细细涂抹,偶尔不小心碰触到翻起的皮肉,温墨情抖也不抖一下,她却心慌得不行。
“疼不疼?”
“不疼。”
“真不疼?”
“不疼。”
“又碰到了……不疼吗?”
“你哪来那么多废话?”
被问过无数次“疼不疼”后,温墨情终于忍无可忍,拉起衣衫穿好,一把夺过言离忧手中药瓶:“用不着你帮忙了,太烦。”
“好心好意帮你,你还一堆抱怨,狼心狗肺。”言离忧也不是逆来顺受的脾气,见温墨情不知好歹,索性退到一旁不再理会,抱着膝盖沉默静坐。
燃烧的枯枝腐叶劈啪作响,篝火传来阵阵光亮与暖意,只是要抵挡夜的深寒,那点远距离的热量是不够的。言离忧轻手轻脚往篝火边靠了靠,离温墨情又近了些,看他并无反应便又凑了凑,小片刻过去,几乎是与温墨情并肩而坐了。
“我以为你会坚持留在那村子。”
温墨情的话音突然响起吓了言离忧一跳,定了定心神,下颌轻轻抵在膝盖上,语气些许黯然:“我很想留在那里,却也明白留下只会给他们带来危险和灾难。他们好心救我,我总不能为贪图安逸害了他们。”
“不错,还算比较理智,知道自己是颗烫手山芋。”温墨情的话多少带些嘲讽意味,但并不浓重,无心懒散之意更多一些,“我留了两个活口放走,他们会向主子说明你已经不在那个小村子里,以后应该不会有人去捣乱——这个,有人托我转交给你。”
温墨情递来一样东西,言离忧低头看去,心口一酸。
那是顾连山带着的姻缘绳,与她手腕上带的几乎一样,只是琥珀石颜色不同,她的颜色偏茶色,而顾连山那颗,是更暖一些的赤红色。
言离忧没有接过姻缘绳,反倒把自己腕上那条轻轻解下,与温墨情手中的绑在一起,而后在树下挖了一个小洞放进去,盖上土后用力拍实。长出口气拍去手上泥土,言离忧迎着温墨情意味深长目光坐回到毛毡上,没有伤感痛苦,只有一抹清浅笑意。
“算是割恩断义?”温墨情撑着颧骨侧目。
“本就没有什么姻缘,拿得起放得下,只要知道他平安无事,我就安心了。”
不起波澜的语气让温墨情有些意外,添了把枯叶,让篝火燃烧得更加旺盛。火光映红言离忧侧脸,恬静平和,温墨情也不由随着那抹温热缓和了语气:“想不到才短短十几天,你就把自己嫁了出去,为的什么?”
“他心地善良,对我好,又是真心真意,为什么不嫁?”言离忧反问,眸子里一片柔和亮泽,“我不像你们,心里放着许多权谋势力等等,我只想找处宁和之地安度此生,有个真心待我的人,有份平平淡淡的生活。”
“在与世无争的世外桃源做个潇洒快活之人,谁不想如此?可你只想着自己偏安一隅,有没有想过天下苍生如何?那些无法逃离生养之地的百姓,那些生活在水深火热里的平民,他们何尝不想过太平盛世?有些责任,该你担起的就必须担起——我不是指青莲王,而是你,属于你的责任。”
温墨情忽而变得严肃,依稀有几分对言离忧的指责之意,言离忧自然不愿接受,回望去,眉心倔强点点:“我只个被当做青莲王的无关之人,凭什么要我承担那些东西?你愿意当英雄自己去当,别把我也算成无私豪杰的一份子,我没那么伟大高尚。”
气氛因着各自不同的观点僵住,温墨情皱眉盯着言离忧看了许久,随后一声轻叹。
“那时你也听见皇上所说,传国玉玺不知所踪,极有可能是青莲王所为。”
“那又如何?他不是依旧当他的皇帝?”
温墨情忽略掉言离忧的不满语气,脸色愈发凝重:“先帝没有立诏传位,如今皇帝的帝位名不正言不顺,倘若先帝的皇子们知悉传国玉玺不翼而飞,很有可能将此事推在皇上身上。届时先皇皇子起事,好不容易平定下来的朝政又要动荡,诸侯纷争,天下大乱,将要因此遭受牵连的黎民百姓何其之多?既然你能为一个小村落的村民向我求助,想必更不会忍心看天下苍生受苦受难,只是你到现在仍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价值而已。”
这番话把言离忧堵了个哑口无言。
温墨情的意思简单明了,她能舍弃自己安全拜托他去救顾家村村民,说明她心有善意,所以对比更加广大的渊国百姓,她也该放弃个人恩怨或者理想,为拯救黎民百姓的事业奋斗终身,而且有些事情只能她去做。
好大一顶高帽,又沉又重。
静了半天,言离忧的火气没那么浓了,叹口气缩了缩手脚:“至少你该告诉我需要我做什么,免得我像只没头苍蝇一样,要干什么都不知道。”
温墨情瞥了一眼瑟瑟缩缩的言离忧,漫不经心解下罩衫披在她背上。
“先前我是打算独自调查玉玺和青莲王身份,所以才要求皇上把你交给夜将军带到边陲,以为这样你就能远离一些势力的威胁,没想到那些人竟会追到这里,这个办法定然不能继续了。”
一种特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