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怀着孩子需要人照顾,碧箫夜夜被噩梦困扰精神不佳,何尝不是需要照顾关怀的人?言离忧不想因为出了这种事连累碧箫被沐酒歌埋怨,是而抢在沐酒歌之前为碧箫辩解。
沐酒歌自然明白言离忧的意思,哑然苦笑:“看把你急的,我哪里舍得责备大丫头?你先歇着,我去和大夫谈谈,等下还有事对你说。”
言离忧点点头,目送肖伯和沐酒歌出门,周围安静下来后,忍不住攥紧拳头。
刚才,她从阴阳路上捡了条命。
那时以她身手速度绝对躲不开泼来的油,千钧一发之际是突然出现的沐酒歌将她抱到一旁,踏破屋顶瓦片双双落入屋中,这才使她免于一场必死的烈火焚身。
尽管沐酒歌反应迅速,仍是没能拦阻那纵火的人,屋顶的油与火把很快引发大火,而言离忧在坠下的过程中动了胎气,一时腹痛难忍,沐酒歌在手忙脚乱照顾她时,二人已被困在重重火海中。
若是言离忧自己必然要发慌,而就在那时她亲眼目睹了沐酒歌之所以能成为中州游侠的原因——临危不乱,从容不迫,沐酒歌冷静地选择带她躲到墙角等待屋外的人扑灭大火,而不是寻死一般去闯火海。
能被秋逝水收为徒弟的人,没一个是泛泛之辈。
除此之外,言离忧还有更大的担忧,亦是让她躺在榻上也难以安心的巨大困惑。
为什么沐酒歌会出现在这里?接近半月前他就应该离开定远郡去往宛峡了啊!难道说……
宛峡那边出事了?
还是说温墨情……
言离忧不敢往下想却又止不住胡思乱想,好不容易捱到沐酒歌回来,顾不得腹痛轱辘从榻上爬起。
“言姑娘,你这样不肯好好休息的话,我什么话都不敢对你说了呀!”沐酒歌举着双手一幅为难表情,“我被再三警告过,如果没能照顾好你的话,下半辈子可能就要在被孤立的惨境中度过了。”
沐酒歌委屈得简直让人无力反驳,言离忧只好老老实实躺下,闪着几分哀怨的目光紧紧盯住沐酒歌。
“其实这次真的是言姑娘命大,我刚赶回来就看见房顶有人,倘若再晚一步,后果不堪设想。”说起片刻前的惊魂,沐酒歌心有余悸,不由严肃许多,“刚才出去时肖伯把这几天发生的怪事都跟我说了。不是我唠叨,言姑娘,威胁恫吓这种事可大可小,你和大丫头怎么能掉以轻心,完全不加警惕?”
“碧箫最近状况也不太好,我们实在分不出精力去追查藏在暗处的小人。说来确实是我们大意了,没想到对方会采取这么极端的方式,我以为那人对我只是恨,却不知已经恨到非要杀了我的地步。”
沐酒歌若有所思揉搓鼻尖:“这人有可能是什么身份,言姑娘可有猜测?”
“应该是爱戴父王的某个人,所以才会留下为父王报仇之类的话。”微微低头,言离忧语气弱了几分,“墨情也说过,无法保证每个人都能体谅我的难处,不是所有人全部信任我,有谁偏要认定我是坏人,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不过……”
对于潜入者的身份,言离忧尚有许多疑点。
从碧箫听见有人潜入以及房檐上的脚印看,这人应是从外边来的。但前一次事件后言离忧查过,泼在雪堆上的墨来自书房,也就是说那人并没有自己准备任何东西,潜入王府后径直去书房研磨使用。
若非熟悉定远王府的人怎会如此大胆熟稔?
微蹙的眉头彰示着言离忧的犹疑,沐酒歌静了静,忽而低道:“刚才厨娘跟肖伯说了一件事,她说厨房里丢了半桶菜籽油。”
言离忧倒吸口气,惴惴不安的目光与沐酒歌对视。
“所以……沐大侠也觉得这个人的身份很矛盾,是吗?”
“要说是矛盾,不如说比较复杂。”沐酒歌抬头,看着天棚若有所思,“熟悉府内环境,对东西存放地点了如指掌,又很清楚你搬到偏院暂住的事,怎么看都是王府内的人;可是这人又要通过潜入的方式才能作乱,又与王府内人员这点互相冲突。”
“会不会是离开王府的下人之一?”言离忧灵光一现,旋即又摇头否定自己的推测,“不对,就算是之前离开的下人,知道我回来且搬到偏院这点也说不过去——除非尚在府内的人中有谁通风报信。”
这样猜测下去,几乎所有曾在王府效力的人都有嫌疑了,且连如今还留在府中那些忠心耿耿的下人也要被盖上可疑帽子。
言离忧实在不愿这么想,她觉得王府中每一个人都待她极好,包容她,理解她,即便发生那样悲伤的惨剧后仍愿接纳她,如此温柔善良的一群人里,真的会有带着虚伪面具想要谋害她的人吗?
沐酒歌习惯性揉了揉鼻尖,再三思虑后,轻轻俯身凑近言离忧耳侧说了些什么。
言离忧越听越心惊,及至沐酒歌说完,难以置信之色已经完全将表情覆盖,嶙峋指骨僵硬抓住被子,竟是好久没有反应过来。
※※※
朔风凛冽,金柝悠远,歇战数日的宛峡军营四处飘荡着沉沉鼾声,几乎将寒风呼号湮没。
这样安宁的夜里,有人睁着眼睛无心享受睡眠,平淡眉睫下一双墨色眼眸低垂,嘴角噙着温柔笑意和一缕怅然相思。
“城头风大,世子一个人独坐许久,是想炫耀自己身体很好吗?”月色里,楚辞裹着厚重狐裘披风缓缓走来,看了眼温墨情手中胭脂盒子,揶揄轻笑,“哦,原来是在思念世子妃,打扰了。”
楚辞这种精明之人,向来奉行无事不登三宝殿准则。
特地从帝都跑来宛峡军营,温墨情知道楚辞定然有重要话对他说,索性头也不抬、话也不回,只将那盒打算送给言离忧的胭脂小心收好,而后依旧倚着墙垛静坐。
楚辞走到温墨情身后,抬眼向城外苍茫大地望去,披风在寒风里猎猎作响。
“以前我一直以为,世子是个不解风情的老顽固,就连青莲王那等绝色女子放在眼前也会坐怀不乱——唔,这话有些偏差,最后世子倒真是被这世间绝色给勾去心魂了。”
温墨情吊起眉梢,余光不咸不淡瞥了一眼。
“开个玩笑,我当然知道青莲王与言姑娘是有区别的。”紧了紧披风领口,楚辞极其自然地将手臂搭在温墨情肩头,“所有人中,世子是最让我无从猜测的一个,就好像当初我根本没想到,世子会为大渊做到这种地步,甚至忍耐分别之苦,就只为守护大渊这片土地。”
“我自有我的理由。”
楚辞侧目,仍是那副什么都知晓的安然表情:“童如初童将军么?虽未见过,却听说不少有关童将军的传闻,世子的性格与童将军颇有几分相似,想来与童将军的关情一定很好。”
关于童如初的事情,温墨情一项选择沉默,却也不算意外楚辞惊人准确的推测。
“狐狸永远是狡猾的。”
“世子过奖。”也不知从哪里变出的一包蜜枣,楚辞在寒风里吃得津津有味,微微眯起眼眸似是十分享受,“对了,沐大侠本带前几天归来,可是到现在还不见人影,我想,一定是世子又交给沐大侠什么托付了吧?”
温墨情忽地起身,毫不客气从楚辞手中抢过剩下的半包蜜枣。
“明知故问。是你探到消息说过几日霍斯都打算决战的,又想来问我为什么不回定远郡么?等战事结束,我会找你好好清算旧账。”
第329章 迷雾之后
腊八这天定远王府闹了火灾,次日一早厨娘做好饭菜便告了假去寺庙烧香祈祷,其他下人忙忙碌碌收拾大火过后的一片残局,只剩肖伯候在院中听候吩咐。
前晚碧箫回来的并不算晚,远远看到定远王府火光冲天便急急赶回,也因此没有来得及取药。
沐酒歌担心言离忧一个人又会胡思乱想,索性就让碧箫陪言离忧一晚,自己主动承担起照顾温墨鸿的任务,虽然碧箫几千个不放心,但看第二日温墨鸿平静神色,似乎这任务沐酒歌完成的相当不错。
吃饭时,碧箫见言离忧精神比昨日好上许多,意外地竟有了几分笑意,不由好奇。
“亏了昨天那场火,要不是搬到这房间住,我还发现不了这本神书呢。”言离忧抢过沐酒歌手中翻来翻去的一本无名书籍,仔细小心贴身放好,眼眸里神采奕奕,“这本书应该是以前童叔叔给墨情的,里面写了很多奇闻怪事,还有些疑难杂症,其中一段正好记叙了与碧笙相同的病情——你看,这里还写着专治这种病的药方。”
碧箫看向言离忧指尖所示处,的的确确写着几行与碧笙状况接近的病情,但下面药方里记叙的东西她就看不懂了。
“这药真的管用吗?会不会有其他不好作用?”碧箫颇有些担心。
言离忧笑笑:“不会。其实这几味药算不得罕见,也都没什么副作用,医馆药庐都问一问应该凑得全。等会儿吃晚饭我就和沐大侠去找这些药材,你就留在府上照顾大哥吧,府中总该留个管事的人才行。”
“也好,有沐师兄在你身边,我倒不用太过担忧。”碧箫长出口气,苍白脸颊浮现一抹笑容,“若是能让碧笙醒来,我甘愿用一半余生去交换……”
言离忧与沐酒歌对视一眼,迟疑少顷,抬手轻轻覆住碧箫手背。
“你最该做的是保重自己,别再让大哥难过。”
那顿饭结束得很快,言离忧急着去寻找药材基本没怎么下咽,等沐酒歌填饱肚子就即匆匆离开,留碧箫在府中坐阵——说是坐阵,其实也就是休息,王府里里外外肖伯一个人打点得妥妥当当,从不需要她多操心。
医馆药庐距离定远王府都不算近,是而直到下午时分言离忧和沐酒歌才回来,顺路将本该昨天取回的温墨鸿的药带了回来。
“这包是大哥的药,里面有几味稍微做了调整,相对减轻一些分量;这两包是给碧笙的药。大的这包分十副,每副药熬两豁,早晚各一豁,净布洗净在药中泡半个时辰,之后热敷额头;小的这包分五副,每副药只熬一豁,同样用净布浸泡半个时辰,冷敷额头,每两天一次,必须在午时前后敷。”
言离忧仔仔细细把用药方法说给碧箫,而后面对碧箫一脸愧疚:“这些事本该由我来做,可是我……许是到了该敷药时我还睡着,只能让你来……”深吸口气,言离忧忽又想起写什么,神色认真地强调道:“对了,务必记住,这两包药千万千万不能弄混,也不可以忘记其中任何一副,否则就没有效果了。”
“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再说墨鸿是我夫君,碧笙是我妹妹,要照顾也应该我来。你怀着孩子还要操心这、操心那,自己身体都顾不过来,就算我舍得,师兄也舍不得啊!”碧箫不由分说抢过药,用力把言离忧按在座位上,“现在你该好好休息了,今天哪里都不许再去,大夫不是说了么?再乱走动对孩子不好。”
沐酒歌抱着手臂站在一旁,看得直笑:“你们两个啊,都病病弱弱的没什么精神,就别互相责备要求了。墨情那边有事可能年前没时间赶回来,大年夜就只有我们三个和肖伯他们在家,到时候还养不好精神的话,你们打算让我一个人东奔西跑、忙里忙外累死吗?”
碧箫早就听言离忧提起,按计划温墨情最近应该回到定远郡的,如今温墨情没盼回来,倒是沐酒歌去而又返,也不知道其中究竟有什么岔头。
沐酒歌见碧箫困惑望来,懒洋洋耸肩:“我也不想回来,大冬天的来回奔波真的很辛苦啊!要不是走到半路遇到墨情派来传信的楼中子弟,我就直奔宛峡去了,哪里需要南南北北白忙活这么一圈?”
“难得有机会回来与离忧团聚,结果却放弃了,师兄就没说因为什么原因吗?”
“具体没说,只表示年前他都要在宛峡那边待命,所以今年王府过年诸事还有你们两个的安全,所有这些都得我这苦命的师兄来扛了。”沐酒歌摊手,一副无奈神情。
自从碧笙出事后,碧箫基本没有再询问过战事,对状况并不了解,听得沐酒歌不清不楚的回答愈发迷茫,索性不再追问。
第二日一早醒来,碧箫等人不见言离忧出现,探看之下才发现不知何时言离忧又陷入昏睡,直至晌午仍然未醒。
“睡着的时间果然越来越长了。”沐酒歌感慨一声,眉宇间忧色深重,“上次昏睡接近十个时辰,就快到一整天,也不知下次、下下次还要睡上多久。有时候我都忍不住害怕,怕言姑娘就这么一睡不醒,再也没机会与墨情团聚。”
“离忧的蛊毒已经这么严重了?”碧箫凉气倒吸不已。
“相当严重,所以我一直没敢告诉墨情。”沐酒歌不无担忧望着言离忧房门,有意无意压低声音,“墨情之前与赫连姑娘碰过面,大概情况很糟,回来后就没看他脸色好过。现在我也很矛盾,墨情有事耽搁不能回来这件事,都不知道是喜是忧了。”
倘若言离忧的蛊毒已经到危险地步,这一刻不见,下次是否还能再见就难说了;若是见面,又怕温墨情发现她的状况心伤难受,夹在感情与大义之间难以取舍。
对于这件事,碧箫没有说太多看法,一个人在言离忧榻边照顾直至深夜;沐酒歌百无聊赖,接替碧箫负责夜里照应,结果次日清晨碧箫去看时,沐酒歌坐在言离忧房间外明间睡得正香。
“太累了啊!”之后沐酒歌不无羞愧那一声抱怨,似是道尽了每个人的心声。
言离忧从毫无意义的深睡中醒来后,做的第一件事是去查看碧笙情况。可惜的是,碧笙与前一日、两日并无不同,像个瓷娃娃般安静睡着,光洁白皙的皮肤显示出青春光泽,却没有显露应有活力。
“药都有仔细敷用吗?”言离忧似是有些失望。
“按你说的,没有半点差错,可她一点反应都没有。”碧箫擦了擦微红眼圈,强颜欢笑,“罢了,也许这就是天意吧。碧笙做了太多错事,老天要惩罚她,我们又能怎样抗拒?她还能活着,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言离忧抬头,神色复杂:“自从碧笙出事后,你变了好多。”
碧箫微愣,旋即笑得更苦:“我也知道自己变了。以前想要的太多太高,现在……现在已经无所谓,大家都还活着,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
许多东西无声改变,原本熟稔的,如今陌生,原本亲近的,如今远在天边。
不知道是不是隆冬里无边雪色容易让人心冷,总之那几天,王府内每一个人都忽地变得沉默寡言。
小年夜前一晚,言离忧安静沉睡。
碧箫一连劳累数日根本没精力熬夜照顾,沐酒歌心情不好,与肖伯搬着小凳围在炉边痛饮三坛,西月未起就已经打着鼾声沉沉睡去。所以那一晚,言离忧身前没有任何人。
子时过后,寂静无边。
一道黑色身影忽然出现在言离忧房门前,警惕左右四顾,见周围无人才轻手轻脚从外面拨开门闩,转身迅速潜入屋内。
最近几天言离忧总觉得胸闷,所以夜里都要半掩窗子留出一道宽宽缝隙,皎洁月光就从这道缝隙铺泄满地,如一片银色水渠,明亮耀眼。
那身影走过月光,打碎静止唯美的景致,紧贴床榻前,盯着言离忧轻闭眉目看了许久。
言离忧毫无察觉依旧沉睡。
缓缓伸出的手臂纤长坚定,一只手抓过软枕飞快贴在言离忧面前,另一只手用力压下,伸开的掌心狠狠地将软枕按住,彻底堵死言离忧口鼻,竟是想让言离忧窒息而死。
言离忧有三只软枕。
一只是当初在宫里温墨情托唐锦意送给她的,另外两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