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东西涂到脸上油腻腻的,多难受啊!”
“红莲姐,这是什么?真漂亮!”
“哎呀九儿你快放下,那是和亲璧,摔坏了没地方修,要被骂的!”
三个人没大没小叽叽喳喳不停,碧箫的声音完全被吵闹掩盖,故意冷下脸美目斜视,结果半天也没人搭理。被逼到无可奈何,碧箫只得仗着身手好在三个人头上各赏一个爆栗,这才让聒噪的家伙们安静下来。
“离忧,你就不能安安心心坐下来听我说话?”
言离忧揉着头顶倒吸凉气,脸上带着闷闷神情:“这一天下来你都反反复复叮嘱十几遍了,我越听越紧张,再听几遍明天连门都不敢出了。”
夜凌郗嗤笑,一拳推过去:“紧张什么?不就是嫁人吗?你跟世子该有的不该有的都有了,还怕走个形式过场?装,你继续装,看你明天到底出不出门!”
“什么叫该有的不该有的都有了?要我说多少遍,我跟温墨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言离忧气得咬牙切齿,狠狠在夜凌郗腰上一拧,“都是你乱嚼舌根,让别人误会怎么办?”
两个人互相瘙痒玩得热闹,一旁初九两只水灵灵大眼睛满是好奇,扯扯碧箫衣袖:“碧箫姐,什么是该有的,什么是不该有的?”
“你还小,别听他们两个胡说八道。”碧箫拉过九儿轻笑一声,“对了,九儿,以后别再叫她红莲姐,明天之后就得改口叫世子妃了。你要是不习惯也可以叫她——嗯……九儿,你平时都管师兄叫什么?”
初九挠了挠头:“红莲姐总让我叫哥哥,可是碧箫姐的师兄又让我叫他姐夫……”
“呦,早就开始叫姐夫了?你看,我就说嘛,这两个人才没那么清白呢!”
眼看就要拜堂成亲做温墨情的妻子,言离忧本来期待又紧张,被夜凌郗这么一闹反倒无暇去心慌了,余光不时望向妆奁上整齐摆放的喜服,心中满是甜蜜。
与挚爱之人发誓携手到老,接受亲朋好友的诚挚祝福,这一天,她等了整整两世。
听得有人敲门,初九忙跑去开门,一声欢喜惊呼让房内登时安静。
“姐夫!”
“九儿,早些去睡,明早还要早起。”温墨情揉揉初九头顶软发,一个眼神朝碧箫递过去,碧箫心领神会,掩口轻笑将初九和夜凌郗拉出房间。
“快走快走,师兄有悄悄话要和离忧说呢。”
卧房忽地陷入安静,言离忧拘谨站立,双手多余一般不知该往哪里安放。
“婚前……不是不该见面吗?”低着头,言离忧轻声道。
“没听说。”温墨情靠近一步,却没有碰触言离忧,而是拿过茶杯倒了杯水,悠悠闲闲润着嗓子,“如果真有这种规矩,我会以世子身份提议把它废除。”
“……自以为是。”
放下茶杯,温墨情修长手指有一搭没一搭敲着桌面,规律节奏不缓不慢,竟带得言离忧砰砰乱跳的心渐渐归于平静。言离忧不知道温墨情有没有影响别人心跳的能耐,抬起眼皮想瞧瞧看他一眼,却窘迫地发现目光再没办法逃离了——温墨情一直盯着她,目光稍有交错便不能再继续遮掩。
半抬手臂,结实手掌伸到言离忧面前:“出去走走?”
“不去,”言离忧连忙摇头,“这时候出去算什么,被人看见定要问东问西的,我怎么回答?”
温墨情耸耸肩收回手:“那就在房里待着,我陪你。”
在言离忧印象中,结婚前夫妻二人应该是不许见面的,她不熟悉定远郡风俗,这条规矩可以当做没有;可是结婚前夜新郎一直泡在新娘闺房里算什么事?别人传不传闲话暂不考虑,她这颗快被紧张湮没的心怎么办?再砰砰乱跳很可能会从嘴里跳出来啊!
“陪你说说话就不会紧张了。”温墨情似是言离忧腹中小虫,云淡风轻一句话便让言离忧无从反驳。扯过言离忧手腕拉到窗边,温墨情打开窗子,清透月色柔美安宁,无声无息将两人笼罩在一片银辉里。
言离忧喜欢温墨情从背后抱住她的感觉,会让她觉得很安全、很踏实,尤其是当她放松全身力气向后仰靠在他怀里时,仿佛世间再没有比这更自在惬意的事情。
“明天我们就成亲了。”耳畔,低喃温柔。
言离忧闭上眼,迎着月光笑靥清淡:“嗯,所以呢?”
“所以,以后你就是我的妻子,有什么心事都要告诉我,绝不可以像前几天那样自己背负重担。”
这样深情款款的话从温墨情口中说出实在有些令人匪夷所思。一边回想初遇时他的冷酷无情,一边拿旧时记忆作比较,言离忧觉得这一切就像一场梦,充满冒险般的惊心动魄,又不乏喜怒哀乐。
长舒口气,言离忧将手放进温墨情宽大掌中:“我也说不清那段时间是怎么了,明明知道自己的担心毫无意义,也知道那样做会让你们担心,可我就是钻不出那个牛角尖,总觉得与你成亲就是害了你和王爷。后来王爷那番话让我清醒过来,你们都在拼尽全力维护我、保护我,为什么我还要徒惹烦恼?人这一辈子就那么几十年,若是一直惶惶不可终日,那我们短暂的幸福岂不是要浪费了?”
“明白过来就好,所幸没有耽搁成亲,不然看你怎么赔偿我的损失。”
“这辈子都栽你手上了,还想怎样?”言离忧仰头,轻轻呵气吹在温墨情侧脸,“有王爷做我靠山,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欺负我。”
温墨情嗤笑,低头轻吻光洁额头:“我想欺负你,谁能拦得住?不过也只我一人可以欺负你,其他人谁敢动你一根指头,下半辈子就可以尝尝断指的滋味了。”
“还是算了吧,你这张脸不适合说些甜言蜜语,只要你一笑我就觉得没好事发生。”
“最不好的事都已经发生过,再不会有什么事是不好的——只要你老老实实做我妻子别去外面拈花惹草、招蜂引蝶,特别是什么皇子之类。”
温墨情说的自然是玩笑话,言离忧瞪他几眼后就不再理会。互相依偎望着窗外夜幕中高悬皓月,那种淡泊心境让言离忧的幸福感渐渐平静。
无声叹息,言离忧环住温墨情手臂:“你从不追问我身世,哪怕我的说辞漏洞百出。”
失忆这个烂大街的借口只是当初言离忧为求自保随口编造的,在经历过诸多奇闻秘事后,就连言离忧自己都觉察出这借口有多离谱。她所说的太多事情与失忆情况互相矛盾,按理说敏锐的温墨情应该早就发现才对,可他从不逼问也不从提起,就好像他根本没发现一般。
她知道,温墨情是在保护她。
“我并不属于这个世界,我来的地方远到你根本无法想象,甚至连我自己都想到不到。”深吸口气,言离忧终于决定把最后的秘密解放,亦是给自己一个解脱。
“我不知道这具身体究竟是不是青莲王,我唯一知道的是它不属于我,非要说明状况的话,也许借尸还魂这个词最贴切吧。第一次照镜子时我很茫然,这张脸从没见过,这个地方我也不了解,我只想活下去,所以才会欺骗所有人。”用力攥紧衣角,言离忧鼓起勇气与温墨情对视,“不只是我,芸贵妃也一样,她本名叫蓝芷蓉,跟我来自同一个世界,本该与她厮守一生的男人最终娶了我,所以才如你所见那般,她恨不得我生不如死。”
谎言是能够摧毁一切信任与感情的凶器,且如烈酒,越酿越沉重。言离忧当然明白说明事实有可能招来许多麻烦,可她不想继续隐瞒有关自己的身份来历,唯有在温墨情面前,她不希望自己的存在太过复杂。
如果温墨情无法接受,那么至少在婚事落定前他还有反悔的机会,日后不至因她的隐瞒而愤怒恼火;若是温墨情仍愿意接受她,那么……她再不需要任何担忧顾虑,此生此世,得他一人白首不离、永结同心,足矣。
月色在沉默中攀爬过窗棂,徜徉于凝滞无声的气氛里。两道视线交汇处,那一点紧张最终要偏向悲剧还是戏剧,世间没有人能够提前预料。
终于,挺拔颀长的身影动了动,嗓音清透胜过月色。
“也就是说,你和别人成过亲?”
第268章 灾厄之客
夜风幽幽,几许寒凉。
“我订过婚,也曾穿着喜服站在婚堂上,按照父母的命令准备嫁给一个根本不了解的男人。我不知道该不该感谢蓝芷蓉,如果不是她冲进婚堂与我同归于尽,大概我现在还活在熟悉的家乡,还要和毫无感情的夫君过一辈子。但不管怎么说,我曾经与别人有婚约这是事实,你若介意的话——”
“当然会介意。”淡淡打断言离忧的话,温墨情两只手指挑起言离忧颈上红绳,碎银球映着皎洁月光蒙蒙发亮,“他敢出现在这边试试,我绝对会把这东西塞到他喉咙里。”
言离忧愣了愣,近乎低喃:“那我……”
“你说这么多,就是为了告诉我,其实你不是青莲王而是只孤魂野鬼?”温墨情轻挑眉梢。
孤魂野鬼比曾经订婚更该感到震惊不是么?言离忧避开温墨情漫不经心目光:“你信不信都无所谓,这种事本来就很荒唐,我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况且我也无法确定,是不是有一天我也会像来是一样,莫名其妙就从这个世界消失。”
人们总是畏惧不了解的东西,寄宿于不属于自己的身躯内,何去何从本就是个未知数。言离忧此前并未想过是否有一天自己会消失,及至她开始认真思考以后要如何与温墨情共度一生时,这个想法才突然冒出来——越是想要天长地久,就越害怕有天梦境破碎。
平静目光流连于白皙面庞之上,如言离忧所期盼那样,温墨情没有逃离或者退步,反而以更胜平日的温柔眼神将她包裹。
“我想,我可能是疯了。”
大红嫁衣整整齐齐放在妆奁上并未招惹谁,可它还是逃不过被欺负的命运,无可奈何地随着妆奁轻晃掉落在椅上;纯洁月色下树影斑驳,投映在烛光将熄的卧房地面,摇摇曳曳,凄凄冷冷,沙沙轻响仿佛是在羡慕嫉恨某处火热温度,偏偏那交缠的气息无声安静,丝毫没有惊动任何人。
环绕在腰身上的手臂也好,紧扣住后脑的手掌也罢,还有突如其来的吻,无从逃避的纠缠,哪一样,都是言离忧始料未及的。
她总认为,温墨情不会是如此冲动热烈的人。
脑海中的一片空白让言离忧手足无措,唇瓣微痛,滚烫温度烧得她面红耳赤,试图推开紧贴在身前的重压,反倒被拗过双手抵在墙壁上。
言离忧有些慌,思绪漫无边际胡乱飘荡,忽而想着自己就靠在妆奁前很容易被人透过窗子看到,忽而又想着此时突然有人进来的话自己会不会羞死,时而又想,这一夜,温墨情是想提前逾越雷池么?他说过,成亲前绝对不会妄动,为了保护她,为了不伤害她。
一阵夜风吹过,带走树枝苦桠不甘响动,暴风骤雨似的热吻也渐渐归于平息,留下呆若木鸡的言离忧,以及身前垂着眉眼意犹未尽的温墨情。
“如果你是孤魂野鬼,那这里就是阎罗殿、轮回台,”握住言离忧葱白指尖抵在自己左侧胸口,温墨情声音低沉安稳,“终此一生,你都要囚禁在我心里。”
※※※
爆竹声,贺喜声,孩子的笑闹声……这天一早定远郡便被热闹笼罩,街市上百姓们露出久违笑容,手中拎着各种廉价却心意满满的贺礼纷纷往同一方向走去。
定远王府许多年没有如此热闹过了,门扉上大红喜字格外鲜艳,庭院里人满为患,不得不在院外街上增开十余桌宴席,饶是如此仍有许多百姓都是放下贺礼道一声恭喜就匆匆离开,不去那几乎连落脚之地都没有的宴席间游走。
定远王多年来为定远郡百姓谋求福祉、消灾解难,可以说是定远郡百姓的大恩人,深受爱戴理所当然,不过定远王似乎并不自知,看见自家里里外外围满贺喜百姓时吓了一跳。
“按照王爷吩咐,两位公子成亲的事都没有过于宣扬,那些百姓都是听几位亲近大户说起自发前来的。”顾伯笑呵呵道。
“战乱年月,谁家那点儿东西都得来不易,让乡亲们把贺礼带回去,心意到就行了。”定远王前后左右挨圈招呼,忙得不可开交,好不容易才得空喘口气,“墨情呢?想把本王这把老骨头忙散吗?让他别藏在角落里逍遥自在,赶紧出来招呼客人!”
顾伯神秘兮兮摆手:“王爷,世子昨儿晚上和二少奶奶聊到后半夜才回房休息,这会儿正睡着,还是别叫他了,大喜的日子,新郎总不能一副没睡醒的模样出来啊!王爷尽管放心,不是还有我们这些下人吗?招呼客人这事儿我们来做,王爷您先歇歇,歇歇。”
定远王愣了半晌,旋即苦笑摇头:“这臭小子,眼看就成亲了还差那一时半刻?让外人知道他大半夜钻进新娘房间算什么事!罢了罢了,让他好好睡吧,不过晌午前一定把他叫醒,把该准备的东西再看一遍,千万不能出什么差错。真是的,没碧箫操持安排处处麻烦,真该让墨鸿早些把她娶进门才对。”
定远王忙得团团转晕头转向,说话时并未留意旁边有谁能听到,被忽视掉的夜凌郗强忍笑意走到角落,这才噗嗤一声笑出来:“看来王爷对碧箫很信得过,对离忧可难说喽!不过也怪不得别人,成亲而已,居然一大早就紧张得手脚冰凉,亏得世子前一晚还特地跑来安慰,离忧也太没出息了!”
角落最不起眼处一桌坐着温墨疏等人,听得夜凌郗嘲笑,楚辞微眯起眼,古怪目光掠过君无念:“夜姑娘不要光顾着笑别人,还不知夜姑娘成亲时会怎样呢,也许比言姑娘更紧张也说不定。”
“成亲而已,又不是喂老虎,有什么可紧张的?反正我是不会,就是不知道有没有人肯娶我。”故意做出的感慨叹息后,又一抹目光有意无意从君无念身上扫过。
君无念颇有些哭笑不得。
事实上他并不讨厌夜凌郗,只是确如他所说,现在的他无心感情之事,能给与的也就那么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尽管如此,夜凌郗还是时不时表露好感,直率坦白,没有半点遮掩,反倒令得身为大男人的他倍显拘谨,总是招来楚辞揶揄玩笑。
像楚辞这般理智到极致的人,是否会有陷入情网为情所困的一日?
君无念将好奇眼神投向笑吟吟的玉面公子,谁知楚辞根本不理会他无声揣测,头一转又去骚扰沉默不语的温墨疏:“殿下来之后还没与言姑娘单独交谈吧?”
温墨疏愣了一下,而后勉强笑笑:“嗯,她忙着准备婚事不得空闲,况且我也没什么重要的话想对她说,贸然打扰未免太不知趣。”
“是吗?那还真是可惜。”
楚辞语焉不详,君无念却明白“可惜”二字所谓何意,长吸口气,似是不经意道:“墨情自小运气极好,师父总说他是福将,想来一定能让言姑娘幸福。”
这场复杂的感情纠葛里,有人幸福就要有人暗自神伤。温墨疏多少觉察到楚辞与君无念二人态度分歧,怅然出身半晌,忽地低低笑叹:“言姑娘过得好比什么都重要,能看她和世子终成眷属,我总算可以放心。”
至于心里有没有藏着痛,那幅寂然表情足可说明。
温墨疏等人来贺喜并未公开身份,角落里安静处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只等吉时一到新人拜堂。眼看就剩下一刻钟时,楚辞忽然放下手中蜜枣,闭上眼似是仔细听辨什么,片刻后,清晰眉目微皱。
“来凑热闹的好像不止我们,有人送了份了不得的大礼来啊。”
君无念和温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