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冷女音在燕铁镖头顶突兀炸响,一众人等慌忙抬头,只见一个穿着鲜艳衣裙女人坐在树枝上,饱经风霜仍不见衰老的脸庞带着令人畏惧的怒火,至于她是谁,什么时候悄然跳到树上的,没人知道——不,有一个人知道。
“老板娘?!”言离忧完全无法形容此刻的惊讶欣喜,也许笑风月会骂她蠢笨被人捉住,但有一点可以保证,那就是她安全了。
没有任何理由,醉风雪月楼里每一个姑娘都如此相信着他们的守护神。
笑风月利落地从树上跳下,身子斜倚树干:“连我的人都敢劫,你们胆子不小。说,谁派你们来的?”
“谁派我们来的与你何干?这女人我要带走,要多少银子开个价,就当给她赎身了,其他的你少管!”燕铁镖猜出笑风月身份却没有当回事,恶狠狠唾了一口,匕首指向言离忧。
这些人定是不知道笑风月的能耐,否则不会如此鲁莽嚣张。言离忧相信笑风月不会冒险做没把握的事,但仍忍不住捏了把汗,毕竟对手是四个大男人,笑风月真的能够带着她全身而退吗?
性格比言语更加粗暴的笑风月直接用行动给了言离忧答案。
妖娆身姿拔地而起直奔燕铁镖袭去,速度快得令其他人根本来不及反应,等到燕铁镖一声惨叫捂着脸倒在地上,四个手下这才弄清楚电光火石间发生了什么事,互相看了一眼,拔出兵器齐齐朝笑风月招呼过去。
“还不出来帮忙?难道要姑奶奶一个人收拾他们?”笑风月不急不缓朝林中高喝一声,转头向言离忧笑笑,“瞪大眼睛老实坐着,看姑奶奶怎么替你教训这群龟孙子。”
说话间那四个男人已经冲到笑风月身后,言离忧的心提到嗓子眼儿,刚想提醒笑风月小心,一道白光唰地闪过,向笑风月攻击的四把兵器在惊呼声中同时落地。
“禽兽不如,该杀。”
素白如雪的纱衣飘然轻落,若非垂向地面的剑刃染血,只凭那女子清脆嗓音与宛若天仙之姿难免要让人一瞬恍惚,误以为何处仙子降临。
言离忧恍然大悟,难怪笑风月面对这么多敌人还能镇定自若,原来早知后有援手,而且是个功夫不亚于她的天姿国色——这样说似乎有些不确切,因为言离忧并没有看见那女子全貌,单薄白纱将女子半面遮掩,只留一双美眸在外,清冷流转。
那声音……那眉眼……
怎么总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见过?
言离忧仔仔细细观察一番,仍是十分熟悉却说不出来究竟哪里来的印象,及至一炷香的功夫后,笑风月和那女子把人全部撂倒并向她望来那一瞬才突然记起。
“是你?!”
失声惊呼的同时,言离忧下意识向后挪动。
尽管只有一面之缘,但这女子曾威胁过她,也被她愚弄过,如此深刻的记忆早该想起。或许是因为两次见面给人的感觉差距太大,所以言离忧过了这么长时间才确定这就是在青莲宫见过的某人。
温墨情那个善妒的师妹,碧笙。
“你认识我?”那女子似是十分惊讶,微蹙眉头看向笑风月,黑白分明的眼眸里刻满怀疑。
笑风月翻了个白眼:“看我干什么,我可没告诉过她你的身份,谁知道是不是你们自己人粗心大意泄露的。”
既然联手将她救下,按理说笑风月和碧笙应该有十分密切的关系才对,怎么会这样僵硬?言离忧困惑看着那女子的同时慢慢向笑风月靠拢,一脸警惕戒备神情。
那女子也有些茫然,偏着头想了想,忽然猜到什么似的点点头,轻轻摘下面纱:“我明白了,是你认错了人。在青莲宫时你遇到过碧笙吧?我竟忘了碧笙向来都是跟着师兄到处跑的,难怪你会有这种反应。”
“也就是说,你不是碧笙?”
“碧笙?碧笙是谁?她不是叫碧箫吗?”笑风月随口问道,顺手隔开捆住言离忧的绳子,不动声色把她拉到身后,“先别讨论这个,有话回去再说,我可不想在这种地方一边吹冷风一边听你们叙旧。”
稍作迟疑,那女子轻轻点头:“也好。你们先走,我得让这几个人睡上几天不至于打扰我的任务才行,处理好后我就去醉风雪月楼找你们。”
笑风月毫不客气拉着言离忧抬脚就走,言离忧更不会客气,跟在笑风月身后连头都不回。如果可以,她真的想告诉那个与碧笙长相几乎相同的女子——别回来了,就当她不存在,好吗?
回去的路上笑风月始终沉着脸,一会儿骂言离忧缺心眼儿被人骗上钩,一会儿又骂那些男人卑鄙无耻下三滥,唯独对那神秘女子的身份闭口不提。不过言离忧也没打算逼问,从刚才的情形看笑风月对那女子也不是很熟悉,而在其背后是哪一股势力在操纵等内幕,言离忧不认为笑风月会明明白白告诉她。
目前已经知道的是,那女子叫碧箫,应该是碧笙的孪生姐妹。
回到醉风雪月楼后笑风月亲自帮言离忧擦药止血,看着她肩上那道不算浅的伤口又是一顿破口大骂,顺带连楼里的姑娘也一并骂了,非要怪她们不看好言离忧害得她受伤。
死里逃生的言离忧十分疲倦,包扎好伤口后倚着床头睡了一小会儿,睁开眼时碧箫已经回来,正端坐桌边静静看着她。
“别这么看我行么?跟鬼似的。”言离忧被碧箫盯得浑身不自在,紧紧领口往床里面缩了缩。
碧箫倒是尊重她意见,目光从言离忧身上移开,淡淡打量着房中琐碎物事,过了片刻清冷开口:“那些人发现了你的踪迹,用不了多久就会有更多的人找来,这里对你来说已经不安全了,今晚你就得跟我走。”
“这里不安全,跟着你就安全了吗?”言离忧抱住膝盖,眼里的警惕丝毫未减,“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人,但温墨情想要杀我却是我亲眼所见的事实,比起你们这群血洗青莲宫的凶手,我更愿意待在这里等其他人来找麻烦。”
碧箫把剑横放在桌上,仍是一副淡漠神情:“你留下只会给醉风雪月楼带来危险,所以你必须跟我走。车马我已经吩咐人去准备,等一切打点妥当我们就上路。”
这意思就是说,她根本没得选择,必须听从命令?
言离忧有一刹那几乎就要开口告诉碧箫,她从小就不是个喜欢听话的孩子,也没必要屈从于千方百计想要杀她的人。不过考虑到醉风雪月楼,言离忧还是把那点不满厌恶通通拍散,看着对她爱理不理的冷漠女子无奈点头。
醉风雪月楼,这里就像是她的家,因为爱着,所以不得不选择离去,用思念换心安。
“终是情分一场,我送送她你不介意吧?”深夜里马车备妥后,一直没有睡的笑风月赶在言离忧走之前出现,根本不给碧箫回答的机会,挽着言离忧胳膊就径自往外走。
三个人两前一后慢慢走着,夜风有些凉,向来粗鲁的老板娘却难得语气温和:“他们似乎有什么事需要你做,所以一时半会儿不会伤你,这期间我会尽量想办法给你找条出路。你记着,醉风雪月楼永远有你一席之地,若是谁欺负你又或者你无处可去,这里的大门总是开着的,时刻等你回来。”
言离忧一笑而过,不道谢也不推辞,只默默低着头听笑风月唠叨,待到上了马车便关上车门,连与笑风月和外面送行的姑娘们道别都不肯。
她不想把流着眼泪的难看表情刻印在她们眼中,心里。
世事沧桑,风云变幻,多少坎坷波折,几度身不由己。就好像马车外站着的醉风雪月楼老板娘,她能一笑震儿郎,能跺脚令地动,可这时能做的仅仅是攥起拳头,把一肚子的话捏成几句,附在碧箫耳畔冰冷低语,一字一顿。
“我不认识什么青莲王,只知道她是我的姐妹,倘若你们君子楼敢动她一根汗毛……我笑风月发誓,决不教君子楼得一天安宁!”
第025章 恩怨往事
载着言离忧和碧箫的马车并没有奔驰太久,刚出城一段距离,碧箫拿出一小块碎银打发走车夫,引言离忧步行往城郊密林里走去。
“要去哪里?”看着漆黑死寂的深林,言离忧难免有些心慌,一般来说这种地方最适合杀人灭口而不是藏身吧?
碧箫自顾在前面带路,回答问题时不咸不淡的语气如故:“先带你去见一个人,之后我们一起走。”
见什么人?碧箫的武功可以轻而易举打倒四个壮汉,还有必要再多一个人押送她吗?言离忧觉得或许自己该骄傲一下,原来她的小命值得这么多人“牵肠挂肚”。
不过片刻工夫,要见的人是谁有了答案,而这答案让言离忧沮丧中还带着忧郁。
“看到她我就觉得要走霉运。”站在林中空地等候的是个男人,身姿颀长挺拔,负着手回头看见碧箫带言离忧步步走来,微扬眉峰下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生出几许慵懒怠惰之情。
“不见你我就已经很走霉运,见过之后干脆变成了厄运。”言离忧叹了口气,飞快扫了碧箫一眼,“是我愚笨了,居然没想到她要带我见的人就是你,凶残的世子师兄。”
世子师兄……这是哪门子称呼?碧箫迷茫地看着温墨情,后者挑了挑唇角,一副“用不着理她”的神情。
已经有大半年不见,温墨情几乎没什么变化,只是看言离忧的眼神不像初见时那样憎恨深埋。言离忧希望这是个好的预兆,毕竟当初亲手杀了青莲王的是温墨情,险些连她也一起处理掉的人还是温墨情,这世上让言离忧畏惧最深的人,仍然是他温墨情。
可能是言离忧戒备以及疏离表情太过明显,温墨情瞥了她一眼之后立刻转向碧箫:“等一下。”
紧接着温墨情走到言离忧身边,是那种非常非常近的距离,而后突然抓住言离忧手腕,略高于言离忧的温暖体温透过手掌传来。
言离忧蓦地想到一句话——
执子之手,将子拖走。
这不要脸的凶恶男人又想干什么?!
温墨情才不理会言离忧快要瞪出眼眶的眼睛,拉住她一只手腕绕到身后,又强硬地扳过言离忧另一只手腕束缚在一起,再然后就是窸窸窣窣的细小响动,以及言离忧咬着嘴唇愤恨模样。
碧箫看着满意点头的温墨情,娇俏容颜露出一丝不解神情:“师兄……有必要绑着她吗?她那点皮毛功夫根本伤不到人。”
“别小瞧了她,使小心眼儿耍花招,你和碧笙根本不是她的对手。上次在青莲宫她能逃跑就是因为碧笙被她算计了,你说有没有必要绑起来?”温墨情解释后又拍了拍言离忧肩膀,似是十分贴心地点点头,“这是牛皮筋绳,特地为你准备的,为你好才劝你一句——别挣扎,越挣扎越紧,勒进皮肉里真的很疼。”
言离忧翻了个白眼:“小肚鸡肠,阴险凶残。”
“多谢夸奖。”
对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这样提防,言语间满是讽刺,最重要的是身为男人温墨情能够做到如此厚颜无耻的地步,言离忧已经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来形容温墨情究竟属于哪类人。
反正是与温墨疏截然相反的,简直侮辱了堂兄弟身份。
“师兄,我们是要直接回帝都吗?”碧箫抬头看了眼天色,轻道,“来时的马车就在外面,不过我让车夫先回去了,还得劳驾师兄赶车。”
温墨情摇头,抬脚就往相反方向走:“走驿路要多花很多时间,也容易遇上麻烦。穿过这片树林就是近路,直接步行过去再找车前行,算下来能省近一天的时间。”
“穿过这片树林……你知不知道这片树林有多大?你们两个倒是轻松,我可还绑着呢!”言离忧提高音量喊了一声,回音在树林间飘荡,惊起几处鸟雀扑棱棱飞起。
“吵什么?不想走是么?”温墨情顿了顿,忽而露出让言离忧毛骨悚然的笑容,“没关系,这里还有一根绳子,你不愿走我可以牵着你,就算你走慢了跟不上也不要紧。”
走慢跟不上还要被他牵着,那岂不是等于倒在地上拖行?言离忧完全有理由相信那种情况下温墨情会故意加快脚步,然后回头一脸幸灾乐祸。
以前多少还觉着温墨情是个冷酷的男人,现在看来他根本就是个报复心强、能想出各种狠毒手段无所不用其极的卑鄙家伙,而且很小气、记仇。言离忧在穿越树林的途中就用这些“精准推测”来打发时间,想着想着,越发看温墨情不舒服。
言离忧原以为碧箫是个不爱说话的人,清冷淡漠,如她所体现出来的气质一般是个冷美人,然而见她与温墨情有说有笑,言离忧很快改变了想法——虽然不情愿,但不得不承认温墨情是很讨女人喜欢的类型。
事实上温墨情对碧箫与对言离忧完全不是同样态度,说话时会正常地微笑,语气也不似面对她是那般冰冷刺骨,十足的温柔师兄形象。
总而言之,被温墨情苛待的,就只有言离忧一人而已。
“我可以问几个问题么?”第二天下午走出树林后,温墨情留下言离忧和碧箫独自去找马车,言离忧终于逮到机会说上几句话。
碧箫端端正正坐在树下,望着温墨情离去的方向目不斜视:“可以问,但我不一定都会回答。”
“无所谓,愿意答就答。”言离忧耸耸肩,想了片刻后开始发问,“为什么要送我回帝都?不打算杀我或是逼问名册的事了吗?”
“师兄说名册确实不在你身上,很可能被藏了起来,而且他也不确定你是不是真正的青莲王。至于为什么不杀你……上个月新帝即位,受其所托,我们得把你送回帝都接受惩罚才行。”
言离忧倒吸口气:“新帝即位?”
“你不知道?”碧箫有些意外,终于肯面对面看着言离忧,“先帝病重驾崩前并未指定由谁继承皇位,几位皇子又都过于年轻,所以文武百官们便拥贤良有德的广贤王上位,而广贤王上位后做的第一件大快人心之事,就是决定削去青莲王王位并追查其过往所犯罪行。”
到醉风雪月楼之前还是被人暗中追杀的女王爷,短短几个月后就变成了朝廷钦犯,这节奏是不是太快了些?
言离忧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愣了好半天才回过神,苦笑一声感慨:“罢了,没什么区别,我再怎么说自己不是青莲王也不会有人信。以前要隐姓埋名躲躲藏藏,现在倒好,可以光明正大受人保护回到帝都,反正最后都是个死。”
“怪不得别人,路是你自己选的。你若是青莲王,所犯罪行足已死上千次百次;又或者如尹钧白所说你只是青莲王的替身,一样逃不过为虎作伥、助纣为虐的罪名。”
不管是不是出于自愿,只要为青莲王做事就要被归为犯罪,甚至连毫不知情的替身也要承担后果。如此残忍不讲道理的决定之下,言离忧隐约看到青莲王身上聚集的滔天憎恨,天怒人怨。
她的穿越重生,实在不是个幸福美好的故事。
“对了,尹钧白怎么样了?”勉强打起精神,言离忧忽然想起尹钧白便随口问道。
碧箫怪怪地看了言离忧一眼:“你很在意他?即便知道他是师兄派到你身边的眼线?”
“说不上在意或是如何,在你们血洗青莲宫后是他救了我,我欠他一个人情,仅此而已。”言离忧微微低头,目光盯着地上忙碌搬运的蚂蚁,语气淡若清水,“我不在乎他是什么身份,包括其他人在内,凡是对我好的人我都会铭记在心。我没什么能耐,也许这辈子都不能报答他们,但至少我不会做忘恩负义之人。”
半晌沉默,碧箫低低开口:“那么阻碍你的人呢?你会想尽办法报复他们,对么?就如同你对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