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太师的脚步一顿,扭头看袁义。
袁义如同在说平常事一般地道:“主子不怕死人。”
安太师接着往院门走去,雨点落在身上,安太师也没觉得冷,他正面对着的事,才是真正能让他遍体生寒的根源。
宫门前,大管家看安太师淋着雨走出来了,忙打着伞迎上前,一边给安太师打伞,一边问道:“太师,下面要去哪里?”
是回府,还是去安元志的驸马府?安太师犹豫了再三,最终还是道:“回府。”
大管家答应了一声,伺候安太师上了轿。
等安太师一行人回到安府门前的时候,有太监站在小花厅中跟安锦绣禀告道:“太后娘娘,太师一行人回了安府。”
“退下吧,”袁义让这太监退下。
“回安府,”安锦绣拍下坐榻的扶手,“母子亲情这东西,他倒是没能放下!”
袁义站在一旁没说话。
安太师在安府门前下了轿,就看见安元礼从府门里跑了出来,跑到了他的跟前,道:“父亲,大哥他……”
“你回房休息,”安太师这会儿不想听安元文的事,跟次子道:“与你无关的事,就不要管,最好问都不要问。”
安元礼呆立在雨中。
安太师进了府后,径直就去了老太君的院子。
有老太君身边的丫鬟站在院门前迎安太师,看见安太师带人过来了,忙给安太师行礼道:“太师,老太君正在堂屋等您。”
安太师走进了亮着灯的堂屋里,老太君歪坐在一张坐榻上,身上穿着的却是一件新衣。
“我以为你会去看元志,”老太君看了走到自己跟前的儿子一眼,说道。
安太师道:“母亲还是去庵堂吧。”
老太君的眼皮抖动了一下。
安太师说:“儿子护住母亲的本事还是有的。”
“二丫头想要我的命?”老太君问道。
安太师道:“母亲,儿子的二丫头早就死了。”
“元志没了,元文他们才能出头,”老太君低声道:“没有了安家,二丫头又能有多大的作为?”
“母亲,”安太师事到如今只能跟老太君承认道:“太后娘娘走到今天,没有靠过我们安家什么。”
老太君一下子便坐起身来,盯着安太师道:“不靠着安家,她靠着谁?她是安家的女儿!”
安太师长叹了一声,道:“母亲,帝宫,朝堂与府院后宅如何一样?您,您不懂啊。”
老太君瞪视了安太师良久,最后颓然地又歪倒在了坐榻上。
“儿子这就吩咐人准备,”安太师道:“母亲去庵堂好生安养,府中事就不要过问了。”
“早知今日,”老太君喃喃道:“我该在那个阿绣进府的第一日就除掉她,安锦绣挡了锦颜的前路,安元志挡了我四个嫡孙的前程,你要我如何甘心?”
☆、1093横死者不入祖坟
“你怎么能对元志下手?”安太师忍了又忍,还是把这个话问了出来。
老太君没有回答安太师的问话。
“元志死了,二丫头还怎么容得下安家?”安太师小声道:“
“杀了安家满门?”老太君冷哼一声道:“把自己的母族杀了?那她还当什么太后?”
“我已经说过了,锦绣,唉,算了,”安太师最终放弃了跟老太君解释,安锦绣不是没有安家就活不下去的事儿,“母亲,无才之人,就算出生再好,到了最后争不过别人,只能怪自己啊。”
“元文才是安家的嫡长!”老太君的声音突然就又严厉了起来,跟安太师道:“接下来你要怎么做?让元文出府另过?让安元志当安家的下一任家主?他是奴才生的,奴才啊!”
安太师看着情绪激动的老太君,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应该劝慰,可是安太师说出口的话却是:“母亲,你做下这事,是不是因为我让元志入了祠堂?”
老太君突然就不说话了,就这么怒视着自己的儿子。
“嫡庶,”安太师摇头道:“元文三岁起,我就给他请了最好的老师,再大一些,我亲自带着他读书,元志从小儿子就没有管过他,秦氏跟您有样学样,不让他读书,就让他跟着阿绣在后宅里自生自灭。如今元志封了侯,元文还是原地踏步,这里面有他们自己的命数,可是母亲,让元文上沙场,他能为自己挣下军功来吗?你让元志去工部,他还是可以一步步爬上来,元文拿什么跟元志比?”
“没有安锦绣,安元志能封侯?”老太君好像听了一个篇幅有点长的笑话,看着安太师冷笑道:“看来你是真的弃了元文了。”
“母亲!”
“安锦绣想怎么处置我?”老太君问道。
“母亲不用担心这个了,”安太师没有把安锦绣的决定告诉老太君,只是跟老太君道:“母亲去了庵堂后,日子也许能过得舒心一点。”
老太君遗憾道:“安元志怎么会没有死?”
“母亲,”安太师无奈道:“元志也是儿子的血脉啊。”
“混帐东西!”老太君怒道:“元文他们就不是你的血脉了?元信已经被毁了,你还想元文他们也死吗?”
这场母子间的谈话注定是没办法再谈下去了,安太师只能道:“母亲在这里等一下,儿子让下人们收拾行李。”
老太君歪在坐榻上翻了一个身,拿背对着安太师了。
“母亲,你就是再恨,父亲的那个女人也还是跟他葬在了一起,”安太师跟老太君低声道:“你心中有恨,儿子明白,你把书泉他们压了一辈子,可你不能这么对儿子的儿女啊。母亲,儿子自认不是宠妾灭妻之人,阿绣也不是……”
“你闭嘴!”老太君突然就坐起身来,冲安太师低喝了一声,脸上是被儿子戳到痛处后的恼羞成怒。
安太师道:“母你差点就毁了安家。”
“让你的那对奴子秧子来杀我好了,”老太君冷道:“我等着他们。”
安太师塌了肩膀,转身慢慢往堂屋外走去。
老太君一直看着安太师的背影,却没有开口再喊儿子一声。
安太师走出了堂屋后,就吩咐伺候老太君的丫鬟婆子道:“太君要去家庵,你们去收拾行李。”
丫鬟婆子们应声之后,忙着去给老太君收拾行李了。
几个被安锦绣派来看着老太君的宫嬷嬷却还是站着没动,默不作声地看着安太师。
安太师跟这几个宫嬷嬷道:“此事我会去跟太后娘娘请旨的。”
一个嬷嬷说:“太师,此事您还是先去跟太后娘娘请旨的好,太后娘娘之前让老太君在佛堂修佛,如今老太君能在安府里走动,这已经是太后娘娘的恩典了。”
安太师看着这几个宫嬷嬷就在想,自己就是把这几个人处理掉,事情再坏还能坏到哪里去?
一个婆子这时端了一碗燕窝进了堂屋,跟歪在坐榻上的老太君道:“老太君,燕窝已经熬好了,您现在就用一些吗?”
老太君面朝里歪在坐榻上,没有理会这婆子。
婆子说:“老太君,您不能跟自己的身子怄气啊。”
老太君还是没反应。
婆子往坐榻前又走了几步,老太君安安稳稳地歪躺在坐榻上,可是这婆子在这一刻就是感觉不对劲。一手端着燕窝,婆子大着胆子,用空着的手推了一下老太君。
老太君的身子被婆子推得动了动,但还是没有反应。
婆子这下子慌了神,把老太君的身子使劲地一扳,看清老太君这会儿的样子后,这婆子尖声惊叫了起来,手里的燕窝也掉在了地上。
安太师在门外还没走呢,听见堂屋里婆子惊叫,忙就转身又进了堂屋。
婆子跪在坐榻下面,已经叫不出声来了。
烛火的光晕之下,老太君的口鼻处都有出血,双目圆睁着,呼吸已经断了。
安太师呆怔地站在坐榻前,半天都没反应过来这是发生了何事。
婆子高举着双手,让安太师看自己手里抓着的小口青瓷药瓶。
“自尽?”安太师看着老太君的尸体自言自语道:“怎么会是自尽?”横死者不入祖坟,在安府后宅当了一辈家的人,怎么会自尽呢?
“老太君啊!”跪在坐榻前的婆子,在这时高声哭喊了起来。
有一个带头哭,跟哭的人就无数了。
安府里传出哭喊声的时候,安元志从昏睡中醒来,还没睁眼,就感觉有人拿着毛巾在自己的脸上擦着,等安元志睁开眼,看到的就是上官勇。
“醒了?”上官勇忙把手里替安元志擦汗的毛巾放下,一脸关切地看着安元志道:“肚子是不是还难受?”
安元志看着上官勇眨一下眼睛。
上官勇看安元志迷糊的样子,就又道:“不记得发生什么事了?”
安元志乍一醒来,脑中一片空白,听到上官勇的问后,把头歪向了床帐外。
上官勇扶着安元志翻身,嘴里还是问安元志:“是不是还难受?”
安元志吸了吸鼻子,手按在了隐隐生疼的胃部,这会儿他是想起来发生什么事了,但安元志这会儿一点也不想发怒,就好像事情本就该如此一样。
“说不出话?”上官勇看安元志不吱声,琢磨着是不是得再去请个大夫来了。
袁义这时没敲门就走了进来,看见安元志睁着大眼睛看着自己,袁义紧绷着的脸放松了一些,问道:“这会儿还难受了吗?”
安元志清了清喉咙,又吐了一些酸水出来。
袁义倒了杯水给安元志喝了几口,说:“荣双一会儿还会来看你,他说你不会有事的。”
几口水下肚之后,安元志又开始作呕,趴在上官勇的腿上,没一会儿,把喝进去的水又都吐了出来。
袁义一看安元志这样,又急了,跟上官勇说:“荣双不是说他没事了吗?怎么喝点水都吐呢?”
上官勇轻轻抚着安元志的后背,他也不知道这样做安元志能不能舒服点,但他下意识地就这样做了。“没吐血,”上官勇跟袁义说:“这是好事吧?”
袁义蹲下身来看着安元志,说:“感觉怎么样?要不我去催荣双一下?”
安元志轻轻摇了一下头,不敢大动,怕自己一动弹,又得往外呕东西。
袁义说:“还想吐?”
安元志缓了半天,问袁义说:“谁替我去西南?”
袁义抬头看上官勇。
上官勇无奈道:“告诉他吧。”
袁义说:“主子派齐子阡去了。”
“妈的,”安元志骂了一声。
袁义忙就道:“你刚捡了一条命回来,先把身子养养好吧。”
安元志咳了一声,吐了一口痰出来,痰里带着血丝。
“倒杯水给他漱口,”上官勇跟袁义道。
袁义又倒了水来伺候安元志漱口,捧着盆让安元志把水吐盆里。
安元志漱了口后,长出一口气,问袁义:“我嘴里是不是有味儿?”
袁义说:“能有什么味儿?我鼻子不灵。”
安元志说:“反正味儿不好闻。”
上官勇看这会儿安元志有说话的力气了,把安元志翻过了身来,说:“再睡一会儿?”
安元志的眼角还是泛着红,这会儿他还是难受,枕在上官勇的腿上,一副病弱的模样。
上官勇伸手抹了一把安元志的眼睛,说:“是不是眼睛也难受?再把脸擦擦?”
安元志闭着眼,哼哼着说:“不用。”
袁义盯着安元志看了一下,突然就道:“少爷,你眼睛上的毛长得挺长啊。”
安元志睁眼看向了袁义,说:“什么眼睛上的毛?你眼睛上长毛啊?”
袁义伸手按一下安元志眼睫毛,说:“这不是毛吗?是个人的眼睛上都长这玩意儿啊。”
安元志哽了一下,看着袁义瞪圆了眼睛。
袁义摇头轻轻咂着嘴说:“跟个姑娘一样,你是不是还哭了?”
上官勇知道袁义这是在逗安元志,不想让安元志想安家的事,上官大将军便只坐着不言语,觉得让袁义这样逗一下也好,至少安元志没心思伤心了。
☆、1094你没有做错
安元志瞪着袁义,想骂,可是对着袁义他又骂不出来。
袁义咧嘴,露出的白牙更多了,说:“别瞪我了,眼泪汪汪的,少爷你是在跟我撒娇吗?我怎么才发现,你其实挺娇弱的呢?”
先不说安元志的感想如何,反正上官勇是才知道,袁义说话很“歹毒”。
“你,”安元志要坐起身,看恼怒的小模样,安五少爷可能已经忽略胃里的难受,想跟袁义拼命了。
袁义伸手就把安元志往下一推,说:“就你现在这样,我不用力气,你都不是我的对手。”
安元志被袁义推倒之后,半天没力气起身,只得喊了上官勇一声:“姐夫!”
“你想要将军帮你出头?”袁义看着安元志摇头,说:“你今年三岁吗?”
袁义突然之间的伶牙俐齿,让安元志有些发懵,打量了袁义一眼,说:“你今天被人打到头了?”这人不正常啊。
袁义耸一下肩膀,说:“我以前帮着王圆训练死士的,最常干的事就是骂人,后来不当死士了,我也就不爱骂人了。”
“骂人?”安元志说:“训练死士要用骂的?”
“当然也打,”袁义说:“不过骂也必不可少,什么难听骂什么,把人骂成狗最好。”
“真的?”安元志不大相信道。
袁义这会儿有心逗安元志,说:“老六子他们都被我骂过。”
安元志说:“被骂成狗了,他们还要跟你做兄弟?”
袁义说:“你想试试吗?”
“被你骂成狗?”
“我可以客气一点。”
上官勇听这两人的对话已经往很诡异的方向去了,这是一个在讨骂,一个要开骂的意思吗?“你们两个,”上官勇只得开口道:“差不多一点就行了。”
老六子这时把荣双留下的药端了一碗进屋,说:“少爷喝药吧。”
安元志说:“你知道我醒了?”
老六子走到了床榻前,说:“我在外面听见我大哥说话,我就知道少爷你一定醒了啊,少爷,这事你还用问吗?”
被老六子也当成笨蛋看了,安元志瘪了瘪嘴。
上官勇问老六子道:“袁义以前常骂你们?”
袁义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看着上官勇哭笑不得,他逗安元志玩的话,这位还真当真了?
安元志听上官勇问了,也看向了老六子,说:“袁义以前把你们哥几个骂成狗过?”
“啥?”老六子莫名其妙,看向了袁义。
袁义冲老六子一笑。
“骂,骂过,”老六子说:“不过现在我们不用大哥骂了。”
“把人骂成狗,这得骂什么话才算?”上官勇又问。
老六子还是看袁义,他也不知道要怎么把人骂成狗啊。
袁义看着上官勇笑道:“将军想学?”
上官勇认真道:“就是好奇,两军对阵的时候,也经常骂阵的。不过,这事我从来没干过。”
安元志小声道:“你又不会骂人,你去骂什么阵?”
老六子拍上官勇的马屁道:“国公爷打仗厉害就行了啊。”
“把药给我,”上官勇把手伸向了老六子。
安元志闻了闻这汤药的味道,直接就苦了脸。
“荣大人交待了,少爷醒了就喝药,”老六子跟安元志说:“这药我用凉水凉了一下,现在喝刚刚好。”
上官勇把药碗送到了安元志的嘴边,说:“喝一口试试,要是还想吐,那就等一会儿再喝。”
安元志刚刚微张了嘴,范舟就一头冲了进来,神情慌张的跟安元志道:“少爷,安府来人报丧了,说老太君去了。”
内室里本来还挺好的气氛,一下子凝滞了。
袁义一下子站起了身,看着范舟说:“老太君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