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六日过去,到了阵亡将士的头七这天,永康城里无论男女老少,一起聚到了北城内外。
安锦绣这一回戴上了面纱,又一次站在了北城的城楼上,安元志,袁义一左一右把安锦绣护住了。
白承泽站在离安锦绣不远的地方,与安锦绣之间只隔着几个侍卫。
上官勇养伤六日之后,跟卫**在了一起。
永康城的人信巫,是以永康城的葬礼看起来似乎比加虚无缥缈,主持葬礼的巫们都戴着一张表情狰狞的木雕面目,有的青面獠牙,有的双目赤红,各人各像,没有一个是雷同的。
“我的天,”安元志小声跟安锦绣说:“他们这是在装地府恶鬼吗?这是安魂?”
安锦绣没说话,看着戴着青铜面具的大巫。
袁义看了安元志一眼。
安元志闭了嘴。
过了好一会儿,安锦绣才小声说道:“招魂,送魂,原来这就是永康城这里的葬礼。”
安元志说了句:“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大巫在这时登上了城楼上用沙土堆起的高台,往空康城外的黄沙。
一直只有巫乐响着的永康北城内外,到了这时突然就响起来了哭声,百姓们纷纷跪倒在地。
安元志和袁义不明所以,安锦绣却说道:“这是他们把魂灵送走了。”
安元志抬头望向被大巫抛洒向天空的黄沙。
就像真有巫师的灵力一般,一阵大风从沙漠的深处吹来,将这把黄沙往东南方吹去。
“那里是白玉关,”袁义说了一声。
所有的人都往着这风去的地方望去,过了白玉关一路往南,就可以回到这大漠小城的人,借着这风,就可以魂归故里了吗?
大巫在这时高声吟唱了起来。
归去之人,何时归来?
归来之时,可否告之?
极乐世界共有七重,一路行去,莫要回头。
路途繁花,胜过人间四月。
……
恫哭声声苍老黯哑,更像是在吟颂一段古老的咒语,让亡魂踏入黄泉之后,就不要再回头。
风不断从大漠的深处刮来,席卷走无数的黄沙。
大片的云团将炙热的阳光遮住,天地昏暗,这正是亡魂们上路的好天气。
城楼刚刚修葺了一半,还是能看出当日两军激战时留下的痕迹,安锦绣低头看一眼脚下的城砖,转身往城楼下走去。
白承泽看着安锦绣的背影消失在城楼之上,随后迈步走到了上官勇的跟前。
“末将见过王爷,”上官勇冲白承泽躬身行了一礼。
“伤重就不必多礼了,”白承泽虚扶了上官勇一把。
上官睿在一旁道:“下官听说王爷这一次也是伤重,王爷,您的伤好点了吗?”
白承泽拍一下上官勇的肩膀,笑道:“本王还好,没有卫朝伤得重。卫朝,你的伤怎么样了?”
上官勇说:“多谢王爷挂念,末将没什么大碍了。”
白承泽说了句:“这就好,这下太后娘娘可以放心了。”
上官勇看了白承泽一眼,说:“让太后娘娘忧心末将的伤,末将真是该死。”
白承泽扫了一眼上官勇身后的将官,“我还有事,就先走了,”说完这话,白承泽带着人往城楼下走了。
有将官在白承泽走了后,小声道:“他那是什么意思?”
上官睿小声笑了笑,说:“他是巴不得我哥死了才好,这样圣上和太后娘娘没有依仗,他不就好行事了?”
大多数将官没悟出白承泽方才那些话里有这个意思,但上官睿的话他们信,这个状元郎打仗是指望不上,不过玩心眼,这个上官二公子的脑子够使。
上官勇咬紧了牙关,白承泽方才拍他肩头那一下,把上官勇的伤口震得一阵剧痛,当着众人的面,上官勇还不能用手去捂住生疼的伤口,就只能硬忍着。
“哥?”上官睿安抚了众将官之后,扭头看看身旁的上官勇,发现上官勇的下颌绷得很紧,上官睿吓了一跳,忙就道:“不舒服了?”
上官勇摇一下头,让上官睿不要吱声。
上官睿看看四周的人群,现在上官勇是卫**的主心骨,他大哥不能倒下,也不能在人前显出伤痛的样子来。上官睿往上官勇的身边走近了几步,靠着上官勇站下了,顿时就感觉到他大哥把身子靠在了他的身上。
安锦绣的轿子还没到大宅门口的时候,袁义在轿窗外跟她小声道:“白承泽去见那个都郁了。”
“他一个人去的?”安锦绣坐在轿r /》
“只带了王府的人,”袁义说:“没带军r /》
“他稍晚一些会来见我的,”安锦绣说:“我们等等看吧。”
一个时辰后,葬礼结束。
死去的人尘归尘,土归土,而活着的人还是得继续各自的生活。
上官勇坐在了卫**安在北城外的一个营帐里,上官睿喊来了军医。
军医替上官勇把伤口处的纱布解开,军医还没做出反应,上官睿就骂了一声该死!
上官勇胸膛上的这道伤口又裂开了口子,往外流的血已经自己凝固了,在伤口上结了一层血痂,让人看着揪心。
军医说:“侯爷,你这是?”
上官睿要说话,上官勇冲他摇了摇头,道:“走路走得快了些,你替我包扎一下。”
军医忙就应了上官勇一声是。
纱布被血粘连在了伤口上,军医不能硬往下拽,只得用小刀,一点一点地把纱布从上官勇的这处伤口上割开或者挑开。
上官勇的额头上,不一会儿就冒出了黄豆般大小的汗粒。
上官睿在一旁光着急,帮不上忙,也不敢催军医手脚快点。
“姐夫?”帐外不多时响起安元志的声音。
上官睿问上官勇:“让他进来?”
这个时候赶安元志走,那安锦绣后脚就得来了,上官勇点一下头。
“姐夫,你在帐里吗?”安元志看帐又喊了一声。
“进来,”上官睿应了一声。
安元志进帐之后,一眼就瞧见上官勇的伤口了。
“别喊,”上官睿冲安元志说了一声。
安元志几步就跑到了近前,说:“这是怎么回事?伤口不是已经开始愈合了吗?”
上官睿把安元志拉到了一边,小声道:“是白承泽。”
安元志的眼睛顿时就瞪起来了。
“他拍了我大哥的肩膀一下,”上官睿说:“我觉着他那一下子没用劲,没想到,唉!”
安元志嘴里骂骂咧咧,但不敢大声,怕让军医分了神。
军医用了快一个时辰的时间,替上官勇重新处理了伤口。
“把布弄紧一点,”在军医又往伤口上缠裹纱布的时候,上官勇跟军医道。
军医的手一顿,跟上官勇说:“侯爷,纱布缠紧了不好。”
“我一会儿还得进城去,”上官勇抽一口气,道:“晚上你再过来我这里一趟。”
“是,”军医只能是遵命了。
等军医下去给上官勇熬药去了,安元志才道:“姐夫,你怎么样啊?”
“没事儿,”上官勇还是这句话。
安元志给上官勇倒了杯水,说:“早知道我不跟我姐先走了,我一定踹白承泽一脚。”
“算了,”上官勇就着安元志的手喝了一口水。
上官睿说:“哥,你这会儿要是没力气,就少说几句吧。”
安元志白了上官睿一眼。
上官勇喝了几口水后,声音能放得大一点了,跟安元志道:“这事不要告诉你姐姐。”
“你的事能瞒住我姐?”安元志说:“你要是瞒着她,她不找你啊?”
上官勇想想自己的媳妇儿又是头疼了。
上官睿说:“大嫂这会儿得操心都郁的事吧?”
安元志说:“她前边几天也没少操心那个都郁,她还操心白承泽呢,她有不管过姐夫吗?”
上官睿被安元志拿话噎住了。
“暂时不要说吧,”上官勇说:“苍狼王不会来了,等白承泽把都郁安排好,我们就得回白玉关了。”
“你这样能骑马吗?”安元志说:“还是再等等吧。”
☆、1033亲生儿子
上官睿也忧心忡忡地看着上官勇,上官勇这个样子走路都难,能骑马行军吗?
上官勇不怎么在乎地道:“口子裂得不大,没什么大问题,养两日就好了。”
安元志和上官睿都不信上官勇这话。
上官勇却看着安元志,把话题一转,说:“你怎么来了?”
安元志说:“我姐不放心你啊,说你身上有伤,还站了这么久,让我来看看你。”
上官勇摇头。
安元志说:“你别摇头啊,姐夫,你真瞒不住我姐。”
上官睿这时道:“大嫂在卫**里,还安了眼睛?”
上官睿的语气是开玩笑的语气,可是上官勇把脸一沉,跟上官睿道:“不要胡说。”
安元志看着上官睿道:“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死人。”
上官睿不依不饶,说:“那我大哥怎么会瞒不住我大嫂呢?”
安元志说:“姐夫一会儿得进城去见我姐,你觉得他们两个见面了,姐夫能瞒住我姐?”安元志嗅一下鼻子,说:“这一身的伤药味,我姐的鼻子又没坏。”
上官睿这才不作声了。
上官勇脸色难看地看着自己的弟弟道:“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那是你大嫂!”
上官睿笑了一下。
安元志说:“你是不是还是在怪我?”
上官睿还没及说话,上官勇先拍了桌子,还是很大力地一下。
安元志忙就道:“姐夫,你别用劲,伤口会裂的!”
上官睿也把有些不屑的表情收了起来,关切道:“哥你没事吧?”
上官勇抬手按一下胸前的伤口,叹气道:“卫嗣,这个时候了,你还耍什么脾气?你要杀了元志吗?”
对于这个话题,安元志很识相地闭嘴不说话了。
上官睿说:“我杀他做什么?”
“那这事就不要再说了,”上官勇说道:“这日子怎么过,我跟你大嫂心里有数,不用你操心。”
上官睿看一眼安元志。
安元志这会儿站在上官勇的身边,看上去还很有些可怜的样子。
“你听见我的话了?”上官勇问上官睿道。
“听见了,”上官睿点一下头,说:“以后不会再说了。”
“你先回去吧,”上官勇又扭头跟安元志道:“我的事我自己跟你姐说,你这会儿别让她心烦了。”
安元志说:“姐夫迟些去吧,白承泽见过都郁之后,会去见我姐。”
“好,”上官勇应了安元志一声。
安元志这才走出了营帐。
不久之后,军医给上官勇送了药来。
上官睿看着上官勇喝药,忍不住还是嘀咕了一句:“我就是气不顺。”
上官勇喝了药后,让军医拿着空碗退下了,才道:“你气不顺?不是跟你说了吗?这事跟你大嫂没关系。”
“我是在气安元志,”上官睿说道:“你跟大嫂倒是好说话,不痛不痒的这事就算过去了?”
上官勇说:“那你要怎么办?你已经骂过他了,你还想打他,还是你想杀他?”
“我……”
“你骂元志的事我知道了,”上官勇说:“别看着我,不是元志说的。”
上官睿没好气道:“这种人不该骂吗?”
“我现在是问你,”上官勇说:“你下面还要怎么做?是打还是杀?”
上官睿没词了。
“他是你大嫂的亲弟弟,”上官勇说:“家人之间,你没办法计较太多,不是吗?”
上官睿咬一下牙,腮帮子往里陷了一下。
“遗旨的事以后都不要再说了,”上官勇道:“元志也知道他错了,不然他能任你骂他吗?男儿丈夫,心胸开阔点,什么帐都要记,你辈子得记多少帐?”
上官睿一阵憋闷,合着到了最后,犯了大错的那个成了可怜的受气包,他倒成了心胸狭窄之人了!这还有地方说理去吗?
白承泽在这天再见安锦绣的时候,已经是这天的天黑时分了。
“都郁这个人能用吗?”安锦绣看见白承泽后,也没说什么客套话,直接就问道。
白承泽坐在了安锦绣的下首处,点一下头,说:“怕死,但聪明,用是能用。”
“他答应你了?”安锦绣又问。
“想要活命,他就只能答应我,”白承泽说道:“只是他跟我们要粮草。”
祈顺现在自己都缺粮草,“你答应他了?”安锦绣看着白承泽道。
“在大漠里,粮草比金银财宝值钱,”白承泽道:“就算他不要,我们也得给他,不然跟着他都吃不饱肚子,谁会给他卖命?”
安锦绣冷笑道:“那我们就自己饿着肚子,拿出粮食来养活北蛮人?”
“我们还不到饿死的地步,”白承泽断然道:“你要想扶持这个人,粮草是一定要拿出来的,不然他就成不了事。”
安锦绣手指敲一下扶手。
白承泽看看安锦绣敲着扶手的手指,又道:“不过你也放心,我不会多给他一粒米的,多给了,让这个都郁翅膀长成,我们就控制不了他了。”
“他总有羽翼丰满的一天,”安锦绣说道:“这种事你防不住的。”
“我知道防不住,”白承泽道:“所以我们还得送他些人手,包括女人。”
安锦绣的眉头一皱。
“枕边人才是最难防的,”白承泽小声道。
“那也要都郁喜欢才行,”安锦绣道:“都郁的事你安排,我不会插手,不过我还是要提醒王爷一句小心。”
白承泽说:“你答应给他粮草了?”
安锦绣点一下头。
“我知道了,”白承泽看着安锦绣一笑,说:“与你一起办事,我总是能省很多的力气。”
“我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安锦绣脸上看不出喜怒地道:“这事就辛苦王爷了。”
“你准备什么时候回白玉关去?”
这个问题又被白承泽问起后,安锦绣反倒是笑了笑,说:“都郁的事你这大半天就能安排好了?”
白承泽说:“北蛮人是看不上俘虏的,我们得带他一起上路,然后半路找机会让他逃走。”
“这也是他提出的要求?”
“是。”
“他这是当我们在求他?”安锦绣冷声道。
白承泽说:“这不也正好是一个机会?”
安锦绣说:“什么机会?”
“他是我们放走的,”白承泽说道:“这个把柄我会好好地抓在手里,他就是想做北蛮的王,那也要看我们答不答应。”
“你是说?”
“他身边的那几个忠随,我们要带回祈顺去,”白承泽说道:“他们知道真相。”
安锦绣把头摇了摇,小声道:“到时候,这个都郁会说他们给我们祈顺当狗,狗的话如何能信?”
白承泽说:“无风不起浪啊。”
“他若是能成王,那他不会在乎这点风浪,”安锦绣说道:“光扣他几个忠随,这样不够。”
白承泽脑子转了转,有些为难了,问安锦绣道:“那你有什么打算?”
“人出去了,你做什么都没有用,只要他不在乎,你就是扣下他的父母妻儿,也没有用,”安锦绣说道:“说到底,你得知道这个人在乎什么,什么东西是他不能丢开的。”
白承泽的心中一动,听了安锦绣这话后,他没有想都郁的事,反而想到,如果安锦绣根本不在乎白柯,那他握着白柯的命又有何用?“父母妻儿,”白承泽说道:“你倒是心狠。”
安锦绣有些诧异地看了白承泽一眼,说:“王爷又是个多心善的人?”
白承泽试探着问安锦绣道:“如果有一日,有人拿了你家人的性命相要挟,你会怎么做?”
“你说安家?”安锦绣说道。
白承泽说:“安家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