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堂里响着安元志的哭声,庆楠几个人神情悲伤,袁义和袁威两人蹲在火盆前不停地往火里丢着纸钱和冥币,安太师在一旁默然无语地背手站立。
上官勇背对着众人站着,没人能看到他此时的神情,悲伤绝望似乎都已过去,手抚着家人棺椁的上官勇,神情平静,如一潭深水,波澜不惊。伤口在心的深处,溃烂流脓,也许有一天,这伤会将他的整个心都腐蚀,但外表已然长好,外人看去完好无缺。
“你是为了何事回京?”安太师在上官勇复又走到了自己面前后,问道:“是奉军令回京来的?”
上官勇点头,道:“我奉周大将军的将令,回京上书的。”
“那你把周大将军的折子递进宫去了?”安太师忙问。
“还没有,”上官勇说:“我刚回京就听说家里出事了。”
“你应该先国后家啊,”安太师摇了摇头后,对上官勇道:“你快些先去递折子,晚上就回我这里安顿好了。”
上官勇问安太师道:“那我能面圣吗?”
安太师说:“你有何事要面圣?”
“周大将军让我最好能将他的折子面呈圣上,”上官勇顺嘴胡诌道。
安太师如今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让上官勇去面圣啊,他现在都不知道世宗还能不能让上官勇再活着。“想面圣谈何容易,”安太师只能对上官勇道:“更何况你是有孝在身的人,怎能带孝入宫?”
☆、70亲人犹悲他人已歌
那周大将军的折子怎么办?”上官勇问安太师。1^^^5^^^1^^^看***书***网
安太师说:“奏折我可以替你上呈。卫朝,你还是要尽快在京都把新家安起来。”
安元志冷道:“把新家安起来?父亲不会是要再替姐夫定一门亲事吧?”
“你闭嘴!”安太师无力再喝斥安元志什么了,上官勇来了后,明显就是要护着这个逆子的,安元志可以任他打骂,但这个女婿,他能打还是能骂?安锦颜说过,可以把安颜曲下嫁给上官勇,但安太师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庆楠这时走上前来道:“太师大人,我大哥不能进宫面圣,那末将无孝在身,不知末将可否入宫面圣?”
太师也不问庆楠是什么人,只是问道:“周大将军有话让你们当面禀报圣上?”
几个人都看向了上官勇,这要他们怎么说?把周宜也拉水里来?
上官勇摇一下头,说:“都是一些军营里的事,大将军想知道他下面是返回白玉关,还是回京。”
“这个老夫可以替他问,”安太师道:“上折的事就交给老夫去办。我让下人去准备,你们在府里用过饭菜后,就歇息吧。”
安元志冷冷地哼了一声,抬腿就往外走。
“岳父,我去追元志,”上官勇跟安太师说了一声后,迈步就追安元志去了。
庆楠几个人看这两位都跑了,忙也跟安太师告辞。
灵堂里一下子就只剩下了安太师一人,上官勇说有要上呈的奏折,也没丢下来就这样跑了。安太师想叫这人回头,上官勇却早就跑得没了影子。
看看空荡荡的灵堂,安太师坐在了灵案下侧的椅子上。一枚纸钱静静地躺在安太师的脚下,太师将这纸钱踢走,不会儿这纸钱又被风吹回到了他的脚下。这两天的事太荒唐,太耻辱,太师到了此刻已经心力憔悴。看着脚下的白色纸钱,耳畔响着从灵堂里穿堂而过的风声,太师突然就生出,这哪里是在为绣姨娘她们办丧事,这像是在为他们整个浔阳安氏办丧事。
谁也不知道,就连安太师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了什么,在这个六月的清晨,他比所有人都要早很多地感觉到了,他们浔阳安氏大厦将倾。
上官勇一路追着安元志追出了安府。
安元志出了安府,上了马,就往城南旧巷那里猛跑,理也不理身后上官勇喊他的声音。
“你们先回客栈去,”上官勇跟庆楠几个人说了一声后,也往城南旧巷跑去。安元志去城南旧巷,一定是去看上官家已经不复存在的宅院,只要知道这个小舅子的去处,上官勇就不怕找不到安元志了。
庆楠想跟上官勇说,他们不是说好了,来过安府的灵堂后,他们就去城外等着那帮杀手的吗?这下子他们是要在客栈等着了?可是没等庆楠开口,上官勇就已经跑了。
“我们回客栈,”庆楠想想,没带着兄弟们也去城南旧巷,这个时候他们还是不要打扰这两个人伤心了。
袁义和袁威看庆楠几个人也走了,互看一眼后,也往城南旧巷走去。
安元志到了城南旧巷后,望着一片残垣断壁的废墟发呆,上官家在哪里,他找不到了。
旧巷这里有很多人家在办丧事。亡者会在死去的地方等着家人来超度,这是祈顺朝下层老百姓们相信的东西。而在旧巷外,人们还是过着日常的生活,街上车水马龙,沿街商家和小摊贩们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巷里巷外,两个世界,让平生第一次体会到亲人犹伤悲,他人亦已歌滋味的安元志,一时间千般滋味袭上心头,感觉委屈,却也知道不相干的人没理由陪着自己一起伤心难过。
“元志,”上官勇追上了安元志,一把抓住安元志的手就道:“你跑到这里来又能有什么用?”
安元志望着上官勇,说:“我姐家我找不到了,”说着这话,又是一阵伤心的安元志,眼泪不自觉地往下落。
上官勇叹了一口气,带着安元志往前走,说:“我带你去看。”
安元志站在上官家的废墟前看了很久,这里过去的样子,他一点也找不出来了。“我姐没了,平安没了,”安元志跟上官勇小声说道:“小睿子和宁儿都没有了,我娘也没了。”
上官勇拍了拍安元志的肩头,要他说安慰的话,他说不出口。
“我不该走的,”安元志喃喃自语地往废墟前的空地上一跪,“早知道这样,我死也不走啊!”
袁义和袁威这时追了上来,听到安元志这声喊,他们也是后悔,想想他们要是不走,这一家子也就不会死,他们就是再没本事,从火里救出三个人来的本事还是有的。
“你们是?”上官勇望着自己不认识的袁义和袁威问道,现在他对陌生人本能地警惕。
袁义要开口,就听安元志已经开口说道:“他是袁义,他是袁威,是我姐救了他们,他们的事情,这里不好说。”
上官勇没再问,看看自家废墟的周围,站着不少人,有不少是他不认识的。伸手从地上拉起安元志,上官勇道:“走吧,这里已经没什么好看的了。”
安元志亲眼见到了上官家的废墟,像是这才相信了安锦绣她们已经不在了一般,没再哭,也没再闹,被上官勇拉着,虽然还是一步三回头,但总算是听话地离开了这里。
人群里有人看着上官勇四个人走远,随后便也离开了城南旧巷,往大内侍卫副统领林章的府坻跑去。
上官勇没有带安元志回他和庆楠几个人暂住的小客栈,而是带着安元志钻了几条巷子后,进了一家生意看着不太好的小酒馆。
四个人一边一个,围着酒馆外的一张四方桌坐下。上官勇让店主给他们炒几个小菜,上两壶烧酒。
安元志也不用上官勇再问了,把袁义和袁威的来历跟上官勇说了一遍,然后又红着眼眶,将他离京时,安锦绣托他带的,写给上官勇的信递到了上官勇的面前,说:“这是我姐的信,姐夫你看看吧。”
看着安锦绣在信上说,家里一切都好,平安会叫娘了,等他归家后,她再教平安叫爹,上官勇没能把这信看完,眼睛里汪上的眼泪让他看不清信上的字。
“怎么会突然之间失火呢?”安元志坐着自言自语道。
上官勇大力地搓了一把脸,安锦绣的信并不长,强忍着眼泪把这信看完后,上官勇对安元志道:“这火的起因,大理寺正在查,我们耐心等着就是。”看了安元志在灵堂闹出的事后,上官勇这会儿不敢跟安元志说,烧了家里的那场大火不是意外而是人为,凭着安元志的性子,上官勇真想像不出这个少年人会干出什么事来。
袁义这时却道:“什么样的火会将整条街巷烧毁?我进城时问过了,失火那天,京都城还下着大雨。”
安元志说:“你想说什么?”
“会不会是因为我们?”袁义小声道。
安元志又是一愣,马上就道:“你是说我姐她们是被人杀的?”
上官勇忙又捂安元志的嘴,他选的这个地方没什么人,方便他们说话,可是也不能这么大喊大叫啊。
袁威看着袁义道:“我们被人发现了?”
上官勇摇了摇头,如果他身上没藏着信王的名册,他也会多少怀疑一下,是不是袁义、袁威的身份败露,引人来追杀了。“这事与你们无关,”上官勇对安元志三个人道:“是香安城那里出了一些事,说到底是我害了她们。”
“香安城出了什么事?”安元志瞪大了眼睛。
“这事我现在还不好说,以后我会跟你说明白的,”上官勇按着安元志的肩头道:“你要恨我,我不怪你。”
安元志想灌酒,却又被上官勇拦了。
“这个时候喝酒,你一定会醉,”上官勇把酒碗从安元志的手上夺了下来,“你今天跟太师闹成这样,是不想再回去了?”
“我娘和我姐都不在了,”安元志说:“那个家从此以后跟我还有什么关系?我姐真是为了你死的?”
上官勇躲开了安元志的目光,道:“是。”
“我,”安元志想跳,却被上官勇大力地按着身体动弹不得。安锦绣是被上官勇害死的?那他要怎么办?杀了上官勇为他姐报仇?
“给我一点时间,”上官勇对安元志道:“我会给你一个交待的。”
“是为国?”安元志问上官勇。
上官勇点头。
安元志手指扣着桌面,“好,”他跟上官勇说:“我等着你给我一个交待。也不是我要你的这个交待,是我姐她们。”
“你不回安府了,你要住在哪里?”上官勇喝了一口苦酒后,问安元志。
安元志说:“京都城这么大,总有我落脚的地方。”
“我给你找一个地方先住下,”上官勇说:“等我离京时,你跟我一起走。”他不能带着安元志三人去他现在住着的小客栈,他们还有一场要拼命的架要去打,安锦绣也就给他留下了这个宝贝弟弟,上官勇不能让安元志再受一点伤。
“不用了,我自己能找到地方落脚,”安元志却道:“你尽快办好你的国事吧,”说完这话后,安元志是起身就走。
“元志!”上官勇起身又要追。
“将军,”袁义把上官勇一拦道:“你现在住在哪里?少爷要是有事,我会去找你。”
上官勇只得报上了小客栈的名字。
“记下了,”袁义道:“将军请小心,我们左侧百米远的地方,那个穿灰麻衣的男人一直跟着我们。”
上官勇也没往自己的左手边望去,只是对袁义道:“这里的事交给我,你们保护好元志。”
☆、71背后的主子
安元志三人走后,上官勇坐着又喝了一会儿酒,然后才将饭钱放在了桌子上。
店主出来送客,拿起上官勇放在桌上的饭钱,还不忘冲着上官勇的背影道:“客官走好,再来啊!”
上官勇一步步往袁义所说之人走去,却没有盯着这人看,只是一副想从这里离开的样子。
穿灰麻衣的这个男子看到上官勇往自己这里走来,想走已经来不及了,上官勇这会儿看着是没有注意到他的样子,要是掉头就跑,无疑是告诉上官勇自己有问题。这人站在小街旁,无所事事,左顾右盼,装出一副像是在等人的样子。
上官勇从这人的面前走了过去,很快就拐进了另一条巷子里。
盯梢的这人放下心来,稍等了一会儿后,也几步走进了这条巷子,却没想到刚进了这巷子没几步,正在找上官勇的去向时,这人就感觉到了身后腰眼处被人用匕首抵上了。
“不想死,就别动!”上官勇在这人耳边道:“说!谁让你来的?”
“你,你是什么人?”这人似乎被上官勇吓得险些昏了过去,打着哆嗦说:“认,认错人了吧?”
“想死你就继续装!”上官勇手里的匕首加上了几分力道。
这人只感觉到腰眼处一疼,料想上官勇手里的匕首已经扎进了腰眼处的肉里,“这是天子脚下,你敢杀我?”
“家都没了,我还有什么不敢做的?”上官勇对这人道:“说出一个名字来,我放你一条生路。”
“你是个将军没错,”这人突然就笑了起来,跟上官勇说:“可是在我主人看来,你也不过就是个草民!”
“你主人是谁?!”上官勇连忙问道。
袁义从两个人右边的宅院围墙上翻了下来,一把捏住了这人的下巴,对上官勇道:“他嘴里藏着毒,将军这样问他话,除了看着这个人死,其他什么也得不到!”
这人被袁义捏住了下巴,好像这才慌了神一般,突然就挣扎了起来,身子往上官勇手中的匕首上撞去。
上官勇把匕首往回一撤,他方才扎的不深,但这人腰眼处的血还是一下子流了出来。
“杀人……”这人被袁义捏着下巴还要叫。
袁义冲往他们这里围过来的人说道:“我们要债的,这事与各位无关!”
想要过来看个究竟的人忙都走开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要债跟欠债的人天生是冤家,这种事他们管不了。
“还是找个地方再审他吧,”袁义跟上官勇说。
上官勇点一下头,抬脚狠狠地在这人的腿弯处踹了一脚,将这人的双腿直接踹断。
这人一声没哼,一下子就昏迷过去。
袁义对上官勇这一脚的狠辣也是侧目,他们死士杀人无情,可是也还没干过一脚下去将人双腿都踹断的事情。
京都城有的是背街的小巷,袁义扛着这人,跟上官勇一起寻了一处深巷,进了一户主人不在家的小宅院里。
袁义把这人往地上一丢。
上官勇一脚又踩在了这人的断腿处。
“啊!”这人惨叫了一声又疼醒了过来。
“你的主人是谁?”上官勇问这人道。
这人疼得将嘴唇全都咬破,硬是一声不吭。
袁义从衣兜里摸出了一个小瓶子,拔开瓶盖,将里面的褐色粉沫倒了一点在这人的伤腿上。
变了调的惨叫声从这人的喉咙里发了出来,断骨处火烧一样的疼,骨头好像正在融化一般,这种疼痛活人都无法忍受,“我可以让你全身的骨头都化掉,你却还可以再活上个十年,”袁义对这人说:‘不想这样活着,你最好说实话。”
“我,我说了,我一样,一样活不了!”这人在地上翻滚呼嚎着道:“我还,还有家人,家人也一样,一样活不了。”
“你不说,我一样杀你的家人!”上官勇冷道:“我就把你的尸体送到官府去,谁去给你收尸,就一定是你的家人。”
“我,我跟你无仇!”
“你的主人杀了我的家人,你跟我无仇?”
这人沉默了一会儿,最终难忍蚀骨的疼痛,以头撞地,想给自己一个解脱。
袁义一脚将这人踢得面朝上躺在了地上。
“你的主人是谁?”上官勇还是问这人这个问题道。
这人已经发不出声音了,连呼吸都虚弱了下来。
看这个人的样子已经撑不了多久了,上官勇不介意再多等一会儿。
袁义这时侧耳听了听外面,对上官勇小声道:“外面有人往我们这里来了。”
“是同伙?”上官勇望着地上这人问袁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