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宥娘回道:“还不错。”
六老太爷不料到温宥娘会说出这种话,就道:“不过一氏族纨绔子弟,又哪不错了?尚不如寻一家世简单,人品方正的人家,你日后过得也轻松一些。”
温宥娘道:“不一样要人情来往,理家御下,筹谋夫君子女前程,世家与氏族有何异?不论对方人品方正与否,这些都是需做的。竟然都要做,去哪做都一样。除非嫁个不理世俗的狂人。不过大隆狂士大多放浪形骸,又年纪不小,俱有妻室。要轮也轮不到我了。”
狂士的放浪形骸,孟世子跟他们一比,那就是妥妥地好男人了。至少他一不吸食五石散,二不拉着一大群好友跟自己妾侍玩儿童少年正经娘子不宜的游戏,三不一个想不开就作死。
六老太爷被温宥娘说得尽然无言可对,虽同是出世之人,可对于那些放浪形骸的狂士,他亦是半点好感也无的。
不事生产,不理俗物就算了,还挥金如土,用完自己的用妻室的嫁妆,动辄作死了自己留下一摊子孤儿寡母和父不明的庶出。也亏得多是有家族之人,不然子孙断绝也不是不可能。
要拿孟世子跟他们比,六老太爷还是宁愿选孟世子的。
“只是孟府门第过高,若你在府中吃亏了,我们又如何能为你张目?”六老太爷忧虑道。
温宥娘哪不知高门里的那些难处,只是如今她已然没了退路,只能将谢氏之事说了出来,“如今仇府已算是分崩离析,可张府还在京中。以谢氏的手段,就算我们姐弟过继了,也不知是否会放过。何况还有张家……曾经那些涉事的庶族,这些年也尽是满门被灭。宥娘虽不才,却也想要把一切都护住的。”
六太老爷不知京中温府有今日竟是因温府中的两个儿媳而起,听完温宥娘的话,先是心下里惊悚,后就深深叹了一口气,“不说仇氏,你生母当年也着实是冤枉。谢氏竟是这般不近人情,难怪投了南宁叛逆!”
温宥娘苦笑,“说到底,也是她行为不当。不论她是否有意,都害了谢氏,自然为谢氏所恨。何况我们温氏亦算是庶族。当年先帝算计谢氏,也不过是为了给庶族铺路。在谢氏眼中,恐怕所有庶族都该死。”
顿了顿,温宥娘叹道:“要当初那些庶族没有出事,如今朝廷或许也是另外一番模样吧。”
先帝时提拔起的庶族,要没有谢氏一事,如今恐怕也掌握了大半朝堂,且手握实权,世家便是因此一步一步被打压下去。只可惜因谢氏之事,先帝处置得太过于下作。二十年辛苦化作乌有。
那些提拔起来的庶族官员,在没有谢氏在前面替他们挡着其余世家的攻击,也不过是一个又一个的被排挤出了朝堂。
加上谢氏的复仇,先帝千辛万苦才筹谋起来的局面,又一面塌了。反而导致世家虽退出京中权势中心,然而却大多回到祖地成了割据之势态。让京中反而被世家暗中制辖,无法妄动。
六老太爷惊于温宥娘这番见解,问道:“这些东西,是谁教导你的?”也难怪王真人能收她为徒,且要她嫁入世家。
说来六太老爷最钦佩世家一点,便是对女子的精心教养。与一般庶族女子而言,世家出身的女郎却是更识大体,知天下。
温宥娘的教养,不是六太老爷看不起温老爷子,而是知道温氏的底蕴,若是自小由他当男子教导或许会是今日这般模样。然而温家老爷对小娘子的教养,六老太爷知道养不出温宥娘这样的人来。
温宥娘既然选择跟六老太爷坦白,除了穿越了的事情,自然无一不言,“也不过是宥娘闲来无事便看了些许杂书有感。遇着不明白的,便去问张家外祖。他总比宥娘知晓得多。何况这些年京中起起伏伏,听得多了,自然也明白起来。”
温家是庶族,与世家之间的冲突,只要不是闭塞之人,便是小娘子,心中都有几分明白。
张府比温府好的地方就在于,在京中呆着的时间比温府要多上那么几十年,对京中往事的了解也多。
况张伯爷虽名利心重,然而也不算得是多糊涂的人。
要说温宥娘天性聪慧,再有张伯爷在一边作辅,倒也不是理解不了。毕竟在先帝时支持另外一个皇子的人,能护得一家子到现在还未被清算,虽有当初伯府算不得什么的缘由在里面,但当还有其他缘故。
六老太爷接受了温宥娘的说法,再说到谢氏之事就没了顾忌,只道:“就算如此,你嫁入孟氏又有何用?孟世子那人,虽无大过,却也不堪大用。”
说完六老太爷自己都先摇头了,要是孟世子得用,也不至于老国公爷重新出来掌孟氏的权。说到底还是孟世子太过于无用,先国公又死得早了些,这才没办法之下用的权宜之计。
温宥娘却是笑道:“正是因他不堪大用啊,老祖宗。只要当今在一日,世子的位置就稳稳的,谁也动不了。”
虽皇帝没有让太子继位的想法,然而孟家世子之位却也不是谁都能上了。不管皇帝对孟家是个什么样的态度,在太子没出事之前,孟世子都还会是孟世子。
至于太子能不能继位,温宥娘算了算,到底还有好几年。今后变数如何,谁又知道?
六老太爷不曾想温宥娘竟是这种打算,只张了张嘴,最后道:“你这胆子也太大了些!”
这是要借孟世子的手,掌孟家的权。可孟氏其他的人难道就是吃素的?
温宥娘道:“老祖宗,孟世子他不傻,知道分寸。”要真蠢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她也不会答应与他结盟。
六老太爷闻言皱眉,终于把整件事儿给想明白了,“你与他也早说定了罢?所以王真人才会认你为徒!”
温宥娘瞧着六老太爷不太高兴,忙道:“也是因谢氏,宥娘无可奈何方才有此下策。嫁进孟氏,却总比庶族的强。”
嫁到了孟家,谢氏要复仇就先得与孟氏对上,孟世子与王氏亦有血脉之情,王氏于谢氏乃通家之好,如此张府与他们姐弟方得更安稳。
六老太爷本想骂温宥娘一番,却是想到之前温宥娘姐弟其实更愿意与温氏割离入张氏的族谱,暗想恐怕就在那之前两人就已经商议好的,就觉再骂也无用。
只是道:“你一个小娘子!做得了什么?又哪能撼动得了一个氏族?你这是糊涂了!”说是掌孟氏的权以抗谢氏,倒还不如进宫当娘娘去,皇帝的势总比如今孟氏的强。
当然六老太爷也不是真想温宥娘入宫去当劳什子妃子,只是觉得温宥娘的选择实在不算得上佳。
温宥娘回道:“谢氏投了南宁,如今正忙着在南宁夺权。何况谢氏更恨的会是当初在背后算计之人。如今生母早已经为谢氏偿命,我们姐弟又过继给老祖宗当儿女,亦算得是断子绝孙。只盼着谢氏能放过张府与我们姐弟。至于谢氏,也非宥娘该头疼的。”
谢氏投了南宁,会头疼的只会是当今皇帝,要跟谢氏对上的,也只会是当今皇帝。
六老太爷这会儿亦是无话可再说,温宥娘因张府与自己姐弟的安危作想,才嫁于孟世子。
又温宥娘明言孟世子并非糊涂之人,因相信她的眼光,六老太爷也只能认了,“既然你愿意,老祖宗也不会违了你的意。只是便是王真人有意,令你嫁入孟氏。也得孟氏拿出该有的态度来。我们温氏从不是巴结氏族的人。”
温宥娘见六太老爷已答应,就笑着道:“老祖宗还不知道我,哪是会吃亏的人?要孟氏不拿出个好态度来,我可不会嫁。老祖宗也大可趁这会儿好好看看,孟世子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到底能不能处事。”
王真人得知温氏六房同意了,自也知道这里面当是温宥娘在其中转圜,心下里对温宥娘又满意了一分。
只要能护住孟行景,温宥娘那些未说出口的小心思也算不得甚大事。
如今温氏已解决,下一步便是进孟府见孟老国公爷了。
只不过在此之前,王真人却也想着带着温宥娘一起去。
温宥娘得知王真人欲带她一起上国公府,就推辞道:“师尊,这恐怕不好?”
王真人摆手,“你乃我亲传弟子,自然要随我四处走动的。有何不妥?还是你对世家门阀惧了?”
其中有没有带着她去试一试那太姨娘的深浅,就不能明言了。
王真人执意要温宥娘去,温宥娘自然也会尊令。回头去寻衣裳,却又被王真人拦住了。
“你乃我亲传弟子,衣着打扮自不可似如今这般随意。还得为师替你指点一二。”王真人一甩浮尘,就跟着温宥娘去了她的院子。
温宥娘其实也并非没有好看的衣物,实际上每一季她也有令人做一套时兴且十分合身的套头。女子谁不爱美。不穿出去,只自己在屋子里偶尔穿一穿却是无妨的。
温宥娘将这一季的新衣穿上,在屋子里走了一圈,才问道:“师尊觉得这一身如何?”
王真人看了看,颔首道:“尚可。只是头面差了些许。”
衣物不打紧,便是料子差了一些,只要剪裁得体,花样新奇,也一样夺人眼目。只头面这种东西,最看重的便是材料。无论打造得何种精巧,若材料不好,就要生生逊色几分。
温宥娘听得王真人的话,就想到了孟世子送她的那副头面。
张家与温氏都算不得什么巨富之家,便是张家如今每年有三万的收账,在打扮上却也不敢真大手大脚。
所以温宥娘的头面虽多,然而大多只算得上是中上品,唯一的上品还送给了薛九当新婚礼。剩下的如今能拿得出手,且能入世家眼的,便只有孟世子那一套红玉的头面了。
当然,薛九的那根珊瑚簪也不错,只是与孟世子那一套相比,却也算不得好了。
温宥娘让冬梅将那一套头面拿了出来,又一一戴上了,才走了出去。
“师尊觉得这一副头面如何?”温宥娘问道。
王真人被温宥娘头上那一套红玉头面给惊住了,讶然道:“没想到温氏竟有这等上品。”
温宥娘倒没默认,只笑着道:“师尊可是太看得起弟子了,这一套头面却是世子前几月送弟子的及笄礼。温氏不过小康之家,又哪来如此上品。”
王真人闻言便点头示意知晓了,心里却骂了孟世子一句败家子,难怪娶不到老婆。
“这一套头面,却是合大婚那日正好。”王真人暗地里骂完了孟世子后又道。
温宥娘的底子本就不厚,这一套完整的头面还是留在大婚那日撑场面才行,也好让她进府后不敢让人小看。
再自己在她大婚之时,再着人送几套过来,倒也勉强使得了。总不能自己的亲传弟子、外侄媳进了孟家,竟是连几样像样的东西都没。
王真人这样一想,就问道:“可还有次一些的?”
温宥娘只得又将那根珊瑚簪拿了出来,“这支簪子不知怎样?”
王真人拿过珊瑚簪反复看了看,道:“做工精致,材质上乘,倒也不错。便这根簪子了。”
只是一根簪子却也不够,王真人又道:“再配上一副金镶红宝石耳坠,一对红玉镯子,剩余皆用纯金造的便行。”
温宥娘只得自己去自己的小库房里翻了天,这才凑出一套出来。
红宝石嵌金的耳坠是有的,还是可爱的小鱼儿状,做工精细,连鱼鳞都刻画得清晰。其实当初她是打算等宛娘及笄之时送与她的礼物,如今倒便宜了自己。
红玉镯子是没了,然白水镯子中带红的却是有一对儿,是张氏当年嫁妆里的。
剩下的便也便宜了,只往精致及相配的找。
等温宥娘再换了一次头面,走出去之时,王真人满意了。
“尚可。不过随师尊随意去国公府走走,不需太过盛重。”王真人道。
温宥娘面上笑着,心里却在想世家不愧是世家,她差点倾尽所有,才换来人家一句不需太过盛重。这可是她最贵的行头了。
最后王真人更是大方了一把,将自己随身携带的玉佩挂在了温宥娘的腰上,这才彻底的满意。这一身行头,虽是差了一点,然而有头上的簪子与腰上的玉佩压着,国公府里的那些也不敢小看。
☆、第128章 讨一个公道
王真人带着温宥娘与小道童,乘着自己的仪车,一路打京郊走到孟国公府外。
因前一日便遣了人递上拜帖,王真人一行到之时,孟世子早已带着人的门口迎接。身后还站着几房的夫人太太及晚辈。
“姨母。”孟世子亲自上前伸出了手,扶着王真人下了马车。
王真人踩着马凳下了马车,笑着道:“姨母多年未见过你,竟是长这么高了。”
孟世子眼角扫过盛装打扮的温宥娘,这才跟王真人笑嘻嘻地道:“姨母多年不见侄儿,侄儿如今长得可好看?”
孟世子的一句话就将王真人逗笑了,“竟还是这般性子!”
“可不是这样,馨姐姐你有所不知,行景这些年是越发看重他那张脸了。竟是连习武都不愿,怕把脸给晒黑了。”国公府二房秦夫人上前笑着道。
王真人见着国公府二房的秦氏颔首,“也多年不曾见过桦妹了。”
秦夫人就顺着话道:“整整十三年,妹妹还以为这一辈子都不得见的。如今姐姐上京来,妹妹高兴得,竟是一夜没睡着。”
说到此处,秦夫人眼角带泪,只好拿出手绢沾了沾眼角,道:“瞧妹妹这性子,还是爱哭得很,让姐姐见笑了。”
回头见到温宥娘,就道:“这位便是姐姐的徒儿罢?竟是这般的美人儿。”
温宥娘一下车就听得二夫人对王真人告了孟世子一状,心想孟世子到底难管到何种地步,竟是连二房都得委婉的对他外家状告。
听得秦夫人说到她,便上前一步行礼道:“秦夫人安好。”
秦夫人其实是认识温宥娘的,只是不成想温宥娘要盛装打扮竟是这般模样,也就笑着点头道:“温家娘子有礼了。”
站在一边的孟世子却是拿手往额头上挡了挡,一脸顽皮道:“二婶,还是让姨母先进了府再说罢?不然一会儿日头上来,可得又晒着人了。”
秦夫人听得孟世子这样说,就笑着与王真人道:“你瞧瞧,不过站了一会儿,这顽皮侄儿都知道心疼姨母了。千言万语,咱们还是进府了再说罢。”
王真人笑着颔首,“也好。”
孟世子在一边扶着王真人的手,另一边是道童。温宥娘只得跟在王真人身后,随着孟府诸人一道进了府。
秦夫人的嫡二女素娘与温宥娘相识,便靠上来跟她眨了眨眼。两人虽以往不亲热,大场合下见到人最多颔首致意。不过如今温宥娘已经是王真人的亲传弟子,却是能相交了。
对于素娘的示好,温宥娘哪有不接住的,便也回眨了回去。
两人神交了小片刻,素娘抿嘴一笑,然后又端正着姿态,眼朝前看去。
“姐姐尝尝这茶怎样?也是今年春时,二爷从江州一带山顶亲自采来的。”等上了座,丫鬟上了茶,秦夫人便笑着道。
王真人也只浅尝了一口,道:“还真不错,竟是府上二爷亲手去采的。也亏得妹妹舍得拿出来。”
秦夫人听得脸一红,道:“馨姐姐可莫要打趣妹妹。这茶叶不就拿来喝的,说甚舍不舍得这话?”
王真人也不提这里头的故事,只道:“说来也是这么多年不见,府上的人,如今我年老,竟是记不得多少了。”
王真人这话一说,秦夫人不得不指着三房太太道:“那妹妹指给姐姐看?这位便是三房的魏氏,乃魏氏四房庶女,行五。姐姐换一声英娘便好。”
孟氏三房的魏太太不知为何王真人说出之前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