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大隆的十三州刺史,大多为世家子担当,统管一州兵马与政务。余下几州为庶族官员处理政务,却因不善布兵,只得让朝廷另派将领统兵。
不过在温宥娘看来,那几个庶族刺史只掌政务,不统兵不过也只是帝王分权的手段罢了。
一州刺史掌管一州证物与军务,其实与前朝的诸侯王又有何异?且前朝诸侯王还尚是宗室子,今朝刺史却连国姓都不是。
所以在从高祖时开始各种约束宗室,如今历经百年宗室被常年打压不成气候之后,当初为了稳定局势所设立的刺史权柄,也是该到被分权的时候。
温宥娘将这些与温余卿分道说了,自然收获的是温余卿的一堆疑问。
“这天下本就是君臣共治,帝王用人,须得只看才能,焉能因下臣才能过高而忌讳?”温余卿道。
温宥娘试着将这些事容如家事之中,“那你院子当中,可容得下屋内与屋外一道管的人?”
“国事与家事怎能说成一道。”温余卿摇头。
温宥娘也摇头,“本就是家事。此国乃大隆,君主为尊,这天下便是他所有,天下事自然便是他家事。这不是家事是何事?”
“你且不能让管屋内的丫鬟与管屋外的丫鬟只用一人,又何况一国?”温宥娘道。
“便是分开了来,两者想勾结又有何用?”温余卿辩驳道。
温宥娘偏着头笑,“那你觉得你的院子,内外归一个人管偷东西容易看,还是分两人管偷东西要容易?”
“自是一人……”温余卿想了想,便闭嘴不言了。
温宥娘在一边给他释疑,“你看,你的院子里,不过是些许书本笔墨与衣物,少许银钱,就要担心下人偷窃。为君者手握整个天下,且比之小院如何?”
连一个小院子都要担心下人偷窃,那么手握整个帝国之人,只会比小院的主人更担心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人所窥视。
除非,那是位只会玩乐的昏君。
温宥娘怕他触动不够深,便道:“又如小廖氏为何要对你下毒?只因你是长房嫡子,且有出息,以后必然掌管家主位。她所出的仇氏所出之子自要居于你之下,因而窥视温府家主位,自然便对你下手。”
“可我并不曾想要过家主位。”温余卿扁嘴,神情十分委屈。
温宥娘叹气,“可你是嫡长,家主位被该就是你的。而又十分出息,连寻理由废除都无。自然只有暗害了。”
就好比下面的刺史想当皇帝,可他并非王室血脉,就只能造反了。
“但长宁先生怎会有那种大不道的心思?亦不过是疑心太重了罢。”温余卿十分不服气道。
温宥娘回他,“可若是万一呢。大隆可是十三个州,又哪是一个州的刺史可代表的?”
“就如你难道就没担心过仇氏跟小廖氏对你动手?”温宥娘问,随后又反应了过来,叹气道:“好似是我一直在担心了。”
温余卿闻言忙道:“弟弟也是担心过的!”
温宥娘听了就问:“那你可想过该如何应对?”
温余卿一下就明白了,比之前温宥娘举的那些例子都要明白。
原来这就是帝王心思,其实也与一般人一样。
“只是长宁先生这般的俊才,所学若不能完全所用,也该是一大憾事。”温余卿摇着头道。
温宥娘听得心里发笑,道:“你且放心,如今十三州且有十州都是世家子所任刺史,便是一个一个的收拾,轮到长宁先生之时也不知是何时了。”
就算是一年一个,估计也得花个十三年,何况世家又不是蠢物,就凭着皇帝动手而不反抗?
更别提皇帝连京城朝廷上的世家和边关的世家守将都没能收拾完,哪还轮得到掌管地方庶务的刺史。
这么一想,大隆高祖到底不如朱重八心狠手辣,但也没造成大隆自高祖后武弱文强,党争误国的局面。
至少这么多年的仗打下来,大隆也并未吃多少亏,国土也是基本守住了的,不曾让外地真正进过大隆腹地深处。
这里面若说没有庶出族出力,那便是亏心;然而要说打仗的皆是庶族没有世家,那么就更亏心不过。
世家与庶族,若是平衡好了,其实于稳固朝堂与天下极为有用。
只可惜大隆的皇帝历经几代都算是英明之君,却是在削弱世家一事之上从无二意,只因觉得世家权势太重,限制了皇权,便想要将之彻底铲除。
温余卿却是想到了别处去了,问道:“像那三州当中,刺史手中无兵权,若是想要剿匪,那带谁去?衙门里的捕快么?”
温宥娘听得好笑,“你当人人都是严如霜了?当初严如霜剿匪,也是从京郊借了护城军的。就那几个捕快,又哪行。”
“严家有一个便是烩州刺史吧!”温余卿道。
烩州便是徐、廖两府的祖地,两姓同在烩州下的樊县。
温宥娘点头道是,严如霜其实并非叫严如霜,只不过脸色冰冷如霜,才得了这个外号而已。
严府中严如霜的二叔,便是烩州的刺史,时任有三年。不过听闻治下不甚太平,绿林颇多。
“姐姐背得倒比弟弟还熟。”温余卿一边恭维一边道,“那就要寻别人借兵了。要是那人不借怎办?”
对于这一点温宥娘倒不清楚,只能老实道,“不知。当是两人商议吧。”
温余卿道:“要商议之时,匪徒跑了呢?”
“跑了就更好,连兵都不用出了。最好跑到别的州去。”温宥娘道。
其实许多州也是这般做的,剿匪虽狠,然而老百姓的日子也难过,入山为匪的年年皆有,遇见心善的刺史,念着总不能全杀干净,还不如直接将热撵到别的州去。
别人下手总比自己下手要强。
温余卿一听,瞪大了眼,“真有这样的?”
温宥娘点头,“抚州刺史不就这样,都闹出名了。难道学院里无人说这些?”
温余卿道:“我当话本子听了!谁知道是真的。”
温宥娘道:“抚州地势偏远,且田土极少,老百姓日子难过,上山当土匪的便多了。农忙时种地,农荒时上山当劫匪,已然成了气候。本就人口少,要杀没了,哪还用得着刺史。”
“可抚州也没有什么可抢的呀?”温余卿道。
温宥娘拍他脑袋,“怎的没有。外族入关与大隆做生意的,哪个不在抚州里?来往还大多是贵重之物。”
……
就这样聊了不过几日,曲水县便快要到了。
温宥娘便跟温余卿道:“可是想好了?”
温余卿这几日便在跟温宥娘说游记上的各地风俗,早把之前说的事儿给忘了,等温宥娘一问,又傻了。
温宥娘见温余卿模样,心下里也叹气,到底是个孩子,能做什么决定呢,然而在古代还非得他一个男丁做出决定来,便道:“还有大半日的路程,你便慢慢想罢。这种事也不急,便是到了温氏祖地,也还能慢慢想。”
其实温宥娘觉得自己心中已然是有了答案的,只不过是想听到一声确定罢了。
她来于现代,对家族的概念只限于一个爷爷下的各房,就比如京城温家的两房人。然而对于温余卿而言,温氏代表的却是整个温氏一族,连着温氏祖地的所有在内。
他的姓氏、他体内的血、他如今的名声,却是大半来于温氏,偏生他也是个心不冷硬的人,又如何果断地斩地去这所有的羁绊?
说白了,便是小廖氏与仇氏有万般对不起他,温府有万般对不起张氏,然而整个温氏却不曾对不起他过。
古人的宗族意识……
温宥娘只看着陷入深思的温余卿,竟是什么话都说不出。
☆、第086章 六老太爷呀
曲水县并不算大,得益于较为便利的地理位置,在大隆却也算是不小的县城。
温宥娘一行走的是官道,到曲水县郊之后就直接进了平地。因运气好恰逢没下雨,官道上除了扬起的黄土,不像之前有两日那样因雨有些大,马车陷进了泥中,最后还是让家丁推着马车艰难前行。
冬梅在一边将布帘紧了紧,道:“郎君,易宗之事……”
温宥娘奇怪的看了冬梅一眼,道:“怎了?”
易宗之事,冬梅甚少说及,此回眼见着要到了曲水,却露出有话想说的表情来,想来是一路上想了许久的。
温宥娘想到这,就道:“冬梅你直言便是。”
冬梅抿了抿嘴,先打量了温宥娘的神色一番,见温宥娘面色无异,才道:“若是大少爷不想易宗,郎君还是不要逼迫为好。免得伤了姐弟之情,反倒不好了。”
温宥娘闻言便明白了冬梅的想法,道:“你觉得我们兄弟不适合易宗?”
冬梅踌躇了一番,最后还是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说来也是冬梅逾越了,可奴婢也是担心郎君跟大少爷吃亏。张家虽再好,可郎君跟少爷却也占不了什么便宜。张氏多武夫,可大少爷是读书人,便是去了伯爷府上,对少爷以后也并无助力。但是温氏的话,是郎君说温氏其实也有几房人在外为官的,以后少爷要是高中,在朝廷上也要多些关系。有长辈提携,路也要好走一些。”
“这些话是谁告诉你的?”温宥娘抬眼问。
冬梅忙道:“也不是谁说的,只是奴婢从郎君跟大少爷说的话里听得的。便有了这点子想法,让郎君见笑了。”
到曲水县这一路,温宥娘常常将温余卿叫到自己马车上说话,却也没让冬梅下马车,她听得多了有想法也并不奇怪。
温宥娘叹着气道:“连你也觉得留在了温氏好?”
冬梅不敢再说多,只道:“温氏一族当官的总比张氏一族的要多些。”
而且张氏一族多是武官,都在边关守城,却官位大多在五六品上。边城的五六品,还是武官,跟温家老爷如今的五品相比,便完全没有含金量。何况武官升职全靠军功,是拿命去换的,哪得那般容易。
温氏一族分散在各地的为官者,虽只有三四人,又难以升职进京,虽然一样都在五六品中,但只要熬够了资历,却是有机会晋级京中。到了京中,若能寻到机会,再升亦不是太难。就如温家老爷当年那般。
这些温宥娘其实都知道,只是实在是父杀母这种事于她而言实在有些挑战三观,即便真相是当年太夫人动的手,却觉得整个温府都泛着一股子血腥味儿,更进一步便是连自己头上那个姓都觉得十分令人恶心了。
加上她自幼跟张府都要亲近一些,却是宁愿自己姐弟在张府,温余卿能替张府光耀门楣,帮扶张氏一族。
反正在大隆之中,他们姐弟只要不是家族死绝,总是要依靠一方的,那不如选一个自己喜欢的。
“郎君?”冬梅久久不见温宥娘说话,便又抬头看向她,小心翼翼道。
这时马车却慢慢停了下来,最后马夫朝着竹帘道:“郎君,到了。”
温宥娘捞开布帘,却是见道边并无城墙或是建筑,这话从何说起?
本等着温宥娘说话的冬梅,此时见温宥娘神色便先捞开了竹帘,钻出身子在外看了看,才重新钻进来道:“郎君,城门外有人来接呢。”
温宥娘一行从京城到曲水,并没有事先给温氏祖地通信,这城门外有人相接……那就是京中温家老爷来信了。
温宥娘下了马车,走上前跟在张家四爷之后,才看见站在城外的人有些谁。
虽然相隔十年,然而温宥娘却还记得温氏六房太老爷的模样,只一把漂亮的胡子,双眼露出睿智来。
温余卿考中小三元,族中得知他回乡,族人前来城外相迎,以表重视,这并不奇怪。
然而,这里面谁都能有,却是不能有六房的老太爷。
他是如今温氏一族中辈分最高的人,从礼数上来讲,却是应该住在府上,等着温宥娘一行前去拜访。
因此温宥娘并无犹豫,只拉着温余卿上前了几步,直接跪在了地上,对着黄土铺就的道上磕了一个心悦诚服的头,“曾孙女宥娘携幼弟余卿,拜见老祖宗。”
六老太爷笑眯眯的弯腰将两人扶起,“回来了便好,又何须这般多礼?”
“这位是?”六老太爷见两个孙辈起了身,便上前一步,朝着张家四爷拱手。
温宥娘与温余卿分立于六老太爷身后,见六老太爷问到张家四爷,温余卿便上前道:“回老祖宗,这位是余卿的舅舅,排行四。”
“原来是张府四郎,老朽有礼了。”六老太爷道。
张家四爷也不曾想到温氏辈分最高的六老太爷会亲自出城相迎,便是因了礼节,也须得对他客气三分,来忙弯腰道:“温太爷客气了。”
“呵呵。莫说这些客气的话来,我们先进城了再说。”六老太爷伸出了手,却是朝着张家四爷的。
张家四爷虽从来没见过温氏的六老太爷,然后要跟温宥娘兄妹前来移自己妹妹的坟墓,对温氏却也下过功夫。
就如张老伯爷而言,整个温氏,最难对付的不是温家老爷,因他有弱点可寻。
只有温氏的六老太爷,年轻时学富五车,却又不愿入朝为官,与众多名士相交,为人磊落大方,却是极为难缠。
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能让温宥娘心甘情愿跪着磕头的人,张家四爷在心中摇头。
便是他很少见自己这个侄女,可也从自己父亲嘴中知道,自己这个侄女是个心高气傲之人,不会轻易与人折服。
加之这位六老太爷竟亲自出城来接,令他们一行半点准备时间也无,不知用何恩情压住了温宥娘,竟是连当地县令也先拜访不得。
张家四爷扶着温氏六老太爷的手,已然知道此行恐怕不易。
然而六老太爷却只是虚扶着张家四爷的手,十分客气道:“从京中到曲水这一路,可算顺利?”
张家四爷道:“尚且顺利。不曾遇见流匪。”
六老太爷颔首,“韩氏的长宁先生文武双修,因此常州境内各县之间,鲜有流匪,亦算得上是能臣了。还记得早两年,老朽与他相会之时,能文能武,折煞世人。”
这是在告诉张家四爷,常州的韩长宁与他相交,两人有所交情,更何况曲水的县令。
这话张家四爷听出来了,温宥娘自然也听了出来。
她只站在温余卿与张昀良的身后,微微蹙着眉头,心中颇为不平。
如今这态势,他们一行是不可能拜访县令了,要说迁墓之事,恐也不会经过官府,能否可行,只能跟温氏打嘴仗。
还有易宗之事,温余卿至今不曾下定决心,若是六老太爷开口。
莫说是素来心软的温余卿,便是郎心似铁的她,恐怕也只有答应的份。当年六老太爷对他们姐弟的恩情,她怎能不认。
走在最前面的六老太爷继续道:“此回余卿能中小三元,于我们温氏一族,亦是莫大的荣耀。说来亦是我们温氏百年来的第一人,老朽便是亲自来城外相迎也是应当的。”
这话张家四爷不敢乱回,连身后的温余卿也听得心惊胆颤,忙道:“曾孙不敢。”
六老太爷混不在意道:“有何不敢?你能中小三元,便是将温氏门楣再上了一层,于温氏有功,自是当得起的。”
温余卿不好再说话,只跟在六老太爷身边,做出一副孝顺的模样。
张家四爷道:“老太爷可莫要夸他,免得得意忘形,就不知自己分寸了。”
温宥娘在后面听着六老太爷与自个人舅舅打嘴仗,眼角却是扫过了城中道路两旁。
曲水不过是个县城,自不能与京中相比,四条大道便上不允有店铺。
六老太爷亲自出城相迎,又哪是让他们不得先拜访县令这般简单,这是要告诉整个曲水县的人,温氏一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