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拦住的一个老人气喘吁吁道:“老夫手中这拐杖还是天子御赐,莫不是打不得这恶妇?这等恶毒的妇人也配有诰命?看老夫不打死他!”
年老者到底比不过年壮的衙役,被死死拦住,无法之下才朝着仇氏‘呸’了两声,吐了她一身的黄痰,恶心得让人直侧脸。
仇氏被打得趴在了地上,一直不停地哭,身上又被吐了几口恶心的痰,顿时死的心都有了,只眼巴巴的看向温家大爷。
温家大爷见仇氏被打,便想要护住她的,只可惜仇氏先被凤、显两族在堂上之人围住,让他钻不进去,随后又有衙役上前,更难以接近。
等人散开来,仇氏已经叫得嗓子都哑了,脸上的帷幕也被人掀开来,露出那双哭肿得让人心疼的眼。
温家大爷心里跟刀割似地,就算他知道那些坏事都是仇氏干的,可他此时还是觉得不怨她的。
是他没用,所以当年娶不了她,如今也护不住他。
想到此,温家大爷对着冯钧道:“谋害产妇之事,乃是某主使。求诸公先让贱内入屏风内。”
官家女眷、诰命之身亲上公堂,是可用屏风内与外相隔的,又因诰命在身,可坐。
既是规矩,冯钧也会同意,道:“请仇氏入屏风内。”
仇氏被闵氏急匆匆丢给衙役送来,竟是半个丫鬟都无,此时爬在地上,姿态十分难看,也无人愿意上前相扶。
只温家大爷上前将人扶了起来,扶着人往屏风里走,送进屏风前还用沾满灰的衣袖擦了擦她脸上的泪水,小声道:“莫怕。有为夫在。”
仇氏顿时又泪流满面,只拉着温家大爷的衣袖不许他走。
此刻她心中是又惊又怕,惊的是当年的事被翻了出来,怕的是翻出来后她的下场不知如何。
温家大爷一脸怜悯的看着仇氏,最后狠心扯掉自己的衣袖,又重新回到之前的位置之上。
这时温家老爷道:“既然仇氏已到,老夫也还有话说。”
“温公直言便是。”楚戈看了半天热闹,颇为疲惫,有些懒洋洋的替冯钧回道。
冯钧不知楚戈为何会开口,但既已经开口,也只能同意,“请温公直言。”
温家老爷道:“诸公有所不知。家母身前尤爱仇氏,待之比亲生尤胜。时常接之到府中玩耍。每次小住便是三五日,长时达半月不止。”
温家老爷这话一出,已深知高门内院之事的三司就已经知道他想说什么了,只在心中可惜温家老爷才德竟如此不相匹配,让人汗颜。
只听温家老爷道:“彼时,家母掌管府中中馈,仇氏入温府,如入自家家门。与府中下人极为亲近。家母更因喜爱于她,想让两府结亲。然仇伯爷并不看好此桩婚事,某亦如此。因此两家议亲作罢。随后张氏被人陷害与我儿有染,两府不得不结亲。便有人在京中散播谣言,道张府插足于温、仇两府婚事,污蔑于张氏。随后某着人去查谣言所在,竟是查到仇府后院!当时张氏已然入府,然仇氏却依然随意出入仇府,见张氏而面有不忿,直言张氏抢她夫婿,不得好死。随后不久,张氏便难产而亡。其中蹊跷之处,还望诸公明察。”
温家老爷这是明晃晃的要将所有罪名推向仇氏了,连张氏之死也推在了仇氏身上。
不说温家大爷被温家老爷这番话说得说不出话来,便是在公堂外看热闹的人都觉得这温府恐怕是从根子上都烂了。
温府奴婢撞死公堂指正温家大爷谋害原配,竟然还先想翻案?
要那莲心说的是假话,可有旁的人出来指证?
此时的仇氏也惊呆了,她没想到自来不喜欢她的公公竟然如此狠心,要将一切罪名推在她身上。暗示她承担下所有的罪。
可一切的悲剧起源不是她么?
仇氏不敢否认的。
当初她是进府故意与张氏相争,又哭着求太夫人,道她一心只装了温家大爷,不然此生宁愿青灯古佛一生,又暗示温家大爷时念佛经有追随她入空门之意,太夫人才下定了决心除去张氏。
可这也与她的夫君无关啊,当时她虽未到现场,然后来嫁入温府,太夫人却与她说了的。
当时张氏便被产婆捂死,只可惜温余卿到底是命大,竟让张氏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生了出来。
太夫人不敢再造杀孽,这才放过他一条小命,又言横竖看着也像活不长久的,不如待他自己夭折。
这些她该说出来么?这本就是太夫人让人动的手,她的夫君又哪会杀人。
可一想到自己的两个孩子,仇氏心中便犹豫了。
闺阁女子,少有通读大隆律例的,大多也只是知一些皮毛。
仇氏只知道若是自己的夫君杀妻,那么她的两个孩子一辈子就毁了。
可要说是太夫人呢?
先前她不知大隆律例之时定然会跳出来叫,说全部是太夫人的意思。可在这一路中,却是有衙役说起了此事。
她在马车里听着,竟是吓得满身是汗。
说太夫人,她的丈夫、儿子、女儿全部都毁了。
可说是夫君,她的夫君何其无辜啊?
一切本就与他无关,皆是来于她的妄念。
且她的儿女一样要受苦受难。
那便只有温家老爷说的这一条路可走了,仇氏咬着唇,忍住身上的痛楚想。
她也曾听过小妾害主母的案子,也听闻过有人家夫人娘家妹子恋慕姐夫而谋害其姐,虽下场极惨,可是儿女却是没事的。
仇氏却不知,她所知这两件事,那小妾与继室谋害原配嫡妻子女却无事,只是因当时并未闹上公堂,不过族中暗中处置,官府并未追究罢了。
为了长瀚与长慧,认便认了!
想通的仇氏腾的一下站起来,却是被腰间背部的伤口一扯,疼得又坐了下去,还差点仰倒。
屏风外冯钧却是道:“既然仇氏已到,张氏之事且押后再说。”
本心乱如麻的仇氏松了一口气,虽身上疼得入骨,可此刻她也顾不得身上的疼意,只眼巴巴的看着屏风外,恨不得来一道圣旨,让一切都当作不存在过。
“此物便一直握在某嫂子手中,唯家中女眷为家嫂换上寿衣时发现。我等两族,多年查探,也到最近半年才查出此物来源。”
青年将手中之物呈上。
冯钧扫眼一看,却是一只金镶玉的耳坠,造型十分俏丽,于十多年前京中小娘子之间极为受欢迎。
“此物来源于何处?”冯钧问道。
青年从袖中拿出一本账本来,道:“此物来自京中北城中的一家老银楼,名唤付记。老板姓付,已经营此业三十余年。这便是当年售卖此物的账本与图纸,上有仇府印鉴与手印。”
当年为了此物,两族中人亦到京中查问过,然此物制造精美,是为上佳之品,顾客资料于银楼而言亦是机密,或者是被人嘱咐过,当时付家只道付记并没有此物,恐是别家黑作坊以付记名号仿造。
付记与大多勋贵后院交好,付家老板不认,两族也无可奈何。
且勋贵众多,两族只能从勋贵下人中一一查探,多年来也几乎毫无头绪。
冯钧令人将此物用漆盘装上,送入屏风之内,询问于仇氏,“仇氏可认得此物?”
仇氏看见那多年前丢失的一半耳坠心下更是沁凉,却是不肯认命,回话道:“这耳坠却与我一副耳坠相似。不过那副耳坠此时尚在温府中,放得好好的。这一只也不知是谁的。”
见仇氏否认,那青年冷声道:“温家大夫人也不用否认,这账本上却是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在十多年前,你又去付记重新打过一只,且与先前丢失的那只一模一样。因不用再制图纸,因此匠人便在原来那一份图纸上再此标注了出来!”
冯钧拿过账本,见其中一页折起,便打开来看,果见上面有一图纸,上标明了工匠名字、数量、售卖时间、售卖掌柜名字、价值几何、为何人所买、用何种方式付账。
在数量那一栏,果然能见一旁有小字标注。
见此,冯钧便道:“既是如此,付记可有人来?”
青年回道:“并未前来。便是此账本,亦是某寻他路而得。”
这话跟说是他找人偷的差不多了,然古代不是现代,还讲究一个取证渠道正义。
因仇氏有诰命在身,仇府、温府亦是大户人家,为防他人污蔑,还须请得付记之人为证。
若付记不承认此物是付记账册,也得拿出证据来,方能证明此物无效。
只是此时京中各门即将落下,三司会审也得再待明日。
冯钧便道:“今日先审至此时,明日辰时再升堂断案!着人告知北城付记,明日一早,过堂质证!”
因京中城门关上后不得随意走动,留在京中尚无归处的人就只能住店。
凤、显两族今日来有约莫三百余人,若个个住店,便是住最便宜的通铺,也是不小的一笔。
加之三司会审之处离最近的南城客栈亦不远,眼瞅着如今城门将落,再不离开便只有在衙门里躺地上了。
因此两家族长一商量,便决定今日作罢,先寻客栈留宿,明日一早再来。
唯一不放心的,便只有那几分证据。
因此青年对着一边坐着从头至尾只说了一句话的南宁太子道:“今日日晚,晚生想劳烦世子一件事,不知允否?”
“证据保存之事?”那宁太子挑眉道。
青年拱手道:“世子爷聪慧。”
南宁太子对此并无他见,不过也知道证物这等重据,他若要拿回番馆极为不可能,就道:“不若将证物合做一起,让我的人留下几位,一起看守?诸公以为如何?”
夜烧证据这种事,能流传几千年,并不是没有道理。
此事于古代查案中,最为容易发生。
若能有一方来分担其风险,冯钧等人无不同意。
“既然如此,便几家之人都留下三四人值夜,共守物证亦可。”御史大夫楚戈道。
此时仇伯爷才匆匆赶到,见今日审案完毕,也不多言,只朝着屏风后的仇氏走去。
仇氏此时见着仇伯爷便像见了主心骨一般,对着人便大哭起来,到底没能跟幼时一般扑上去。
仇伯爷被仇氏哭得心中极痛,却也不得不背过身上前与三司之人客套。
“不知老夫今日可将女儿接回府中,明日再送来?”仇府伯爷直言道。
冯钧尚未说话,旁边楚戈已疲累至极,懒得客套,也直言道:“不可。伯爷之女涉及命案,目前尚不能自证清白。还需收监一日,待明日再审。”
仇伯爷见此也不好再说,他是勋贵,与文臣之间关系本就不好,又是寡言的性子,因此只得抱拳。
“不知老夫女婿如何?”到底也要问温家大爷一句。
冯钧这才道:“温家大爷应涉嫌谋害原配张氏亦要收监。”
仇伯爷闻言眉头一皱,只好点点头不多言,只回头对即将被带下去的仇氏道:“你且先住着的罢。为父明日再来。”
待仇氏被带下去,仇伯爷又道:“诸公此时可要进宫面见陛下?”
冯钧颔首,“虽案件已及时呈与陛下预览,自也要进宫解释一番。”
仇伯爷掌管宫中禁军,能自由出入皇宫。
三人此时进宫,再出宫时宫门紧闭,或许就要夜宿宫中了。
若要出宫便要麻烦许多,自有劳烦到仇伯爷处。
对于仇伯爷的示好,冯钧本是想接受的。
然旁边的大理寺卿杨思怀却道:“伯爷毋须客气,我等进宫后夜宿外宫便行。等次日宫门开后再出宫断案亦不迟。”
仇伯爷闻言,脸色颇为难看。他这一生鲜少求人,一次两次都为的自己女儿,却也是一次一次被打脸。
此事,论谁都要道一声可怜天下父母心。
仇伯爷与几位一同出了衙门,才从三位文官嘴中得知,今日张府竟是一个人都不曾来,便是请人去请亦不来,颇为怪哉。
以张家伯爷的性子,往日便因他女儿之死在温府闹过几场,怎的今日却不肯出面了。
仇伯爷目送三司离开,心中却嘀咕上了。
温家大爷涉嫌谋害张氏,这一点他一点也不怀疑,然他女儿瑾娘又如何涉及进了命案?
不过一方衣料,算什么不能自证清白?
好在跟着仇伯爷前来的讼人却是打听到了不少消息,只爬上了马车跟仇伯爷道:“伯爷,您还是另请高明罢。”
仇伯爷冷着的脸更冷了,只道:“先生这话是何意?”
讼人摇着头道:“杀害产妇的物证并不只那一方手帕,连温家大夫人当年落入产妇手中的耳坠亦有,且还让凤、显两家查出那耳坠来自北城付记,上面亦有贵府印鉴、指印为证。”
仇伯爷听到这话,便是上过沙场杀惯了敌人的那一颗冷硬的心,也感到一阵凉意了。
他的妻子、他的女儿,竟都不是他以为的模样……
☆、第062章 温府初败落
红姨娘因是原告,却是被清辉跟南宁太子带回了番馆。又着人重新上药,熬药治疗。
“若明日尚能案结。你可想过日后的日子如何过?”清辉在一边好奇的问道。
红姨娘趴在床上,只偏着头,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就是奴婢已是良民,害得温府、仇府至此,他们谁能放过我?不如死了去陪姑娘,想必她在地府也是不好过的。”
清辉温声道:“那张氏所出的两个孩子呢?你可想过日后她们的日子该如何过?”
这也是清辉最好奇的地方,红梅对张氏如此忠心,又为何对张氏所出的两个孩子不闻不问,从不为她们着想。
红姨娘垂着眼道:“若不是他们,姑娘何止被人谋害至死。大姑娘心计了得,想来日后便是温府垮了也不会过得难过。”
这是将张氏的死全都怪罪到了两个孩子身上,竟是半点不肯亲近帮扶。
也难怪温宥娘生性如此多疑、冷酷、审时多度。
处在温家那个位置,要多出一分仁善退让来,恐怕就是步张氏的后尘了。
清辉想了想,又觉得自己比温宥娘要幸福得多。
母亲同为仇氏所害,然而她还有谢氏族人可依。
而温宥娘,却只能靠着自己去争去抢,还要护着张氏娘家那一家子与幼弟。
女人果真为苦而生。
“心软了?”南宁太子不知何时走到清辉身边问。
清辉淡淡一笑,温声道:“众生皆苦。我心软又如何?该受着的总要受着。”
南宁太子道:“闲来无趣。不若手谈一局?”
“可。”
清辉转身朝明火的屋内走去,轻撩衣袍坐下。
“执白?执黑?”
清辉问,却是手拿白子,已先下手为强。
南宁太子随后坐下,只一声轻笑,许下一颗黑子,道:“温家宥娘苦心经营多年,便在今日毁于一旦。同是女人,你何其忍心?”
“有仇不报非君子,她若为荣华富贵舍弃母仇,那也不会是温宥娘。”
清辉又下一子,随口道。
“到底父宗为重。”南宁太子落下黑子,摇头道。
清辉轻笑,“父宗再重,依靠不住,便不如没有。她当感激我,要我不出手,以她对仇氏那些小手段,要扳倒仇氏何其之难?”
“此事之后,温家要在京中立足恐再需二十年。”南宁太子感慨。
清辉轻蔑道:“本就贱民出身,能入京都已是侥幸。半分底蕴以无,有何资格配礼部尚书之位?”
大隆在此之前,甚少有庶族靠科举出身的官员出任礼部尚书,皆是因为庶族底蕴不深,于礼法上不如世家遵守得刻骨。
如此时,虽庶民得以入朝堂,以制约世家。
可那些靠科举晋身的人,有多少在中进士之后抛弃糟糠之妻?
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