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叨叨了半天,严氏却是突然便得神神秘秘起来,说话声儿都降了几度,“听说世子今日出去了?”
温宥娘不知严氏问此话是什么意思,就道:“世子没个正事儿,过两月又要下曲水,也不知何时归京。他在京中的旧友,少不得要去作别一番。”
严氏却是道:“听说,今日是府外有人朝里面递了信儿,还是从厨房那院子外递进来的。”
温宥娘不知严氏说此话是什么意思,不过四房再是庶出,然而也是被承认的子嗣,因此得知后门里的事情倒也不奇怪,就问道:“可是给夫君的?”
严氏见温宥娘一双眼写满了求知欲,少不得先叹了一声,才轻轻点了点头。
温宥娘自然知晓严氏不会突然说这句话,就问道:“四婶可是知道甚么?侄儿媳才过门几日,还盼四婶多多指教为好。”
严氏自来是管不住要说的话的性子,温宥娘一问,就把自己知晓的全抖落了出来,“我要是说出来了,侄儿媳妇你也莫气,为有些人总归是不值得的。那个在后门往大房侄儿递信儿的,不是别人,就是——”
这事儿就是严氏所知道的,也要孟世子十四岁出了东宫,住回了孟国公府上。
孟世子离了国公府十年,虽大房的旧人还在,然而却也是与各房生疏。加上年龄相差不多的二房更为争气,素日玩不到一块儿,因此孟世子便在外面认识了一些只会玩乐的纨绔,也学会了出入勾栏。
而当初蔡氏女之死,也是拜一个官女支所致。
“那官女支在大房侄儿大婚那一日,竟是找了上门,虽是在后门,却还是被蔡家娘子知晓了,随后才闹出了人命。只可惜大房侄儿当时就糊涂了,竟死活要护着那贱人。气得老公爷差点动了家法。只这一回,你与侄儿安安稳稳的成了婚,那贱婢竟又找上了门,侄儿媳妇你不得不防呀!勾栏院里的东西,素来会迷惑人!就只怕大房侄儿再吃亏了去!”
蔡氏之死,看样子严氏也只不过知道一些皮毛,温宥娘可不信那官女支有傻到真大婚来捣乱,毕竟孟世子再喜欢她,也不可能扶正。
除非那人一开始就是别人安在那冲着孟世子来了,或者是那人也被利用了去。
只是竟然到现在还有联络,联系到之前孟世子曾说过他在青楼有个对他好的女子,温宥娘嘴角一翘,倒是有些趣味了。
当然,严氏来寻温宥娘也并不是来离间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的。只不过是她夫君觉得大房厉害的是温宥娘,她自然就会偏向自己的侄儿媳妇。
反正温宥娘已经上了族谱,在族中就已经被承认,有了当有的地位。
随后严氏便不再说那官女支的事情,毕竟她知晓得也不多,也不过只能提醒温宥娘提防那女子而已。
再要说下去,也少不得说到那两房没被承认的来,“说来也是可怜,要长得像父亲一些,好歹也能过上一般郎君的日子。”
虽孟府并未承认那两个子嗣,然而因自家夫君与之交好,因此在严氏嘴中,却是叫着五郎、六郎,是承认他们的意思了。
五郎的生母祖上也曾是大家,不过算起来也是上百年前的事情,且要追溯到前朝。改朝换代后,大家变作官奴,百年下来,就什么都不是了。因此在五郎年满二十五时,就听从母命,娶了孟府上一个同是官奴的丫鬟,且有了孩子。
六郎的生母祖上却是不同,虽同是官奴,然而却是在先帝之时落的罪,且便是落罪了,就算孩子一出身也只是官奴,然而在教养上却从来不曾懈怠。虽无以往的条件,然而六郎的生母却不同于一般官奴,她能识文断字,精通音律。因此六郎也与五郎不同,五郎只识得几许字,会珠算,凑合着过日子就好。而六郎却是与他生母一样识文断字,且还有一身武艺,因此进了护卫队。
温宥娘却是对六房感兴趣一些,问道:“都已经二十好几,怎的就不愿意成婚了?”
严氏道:“唉,还能为什么?眼光高呗。一般的婢女他看不上,觉得人家没见识,不识字,不知书,不懂文,不会武。可也不想想他也只是个官奴,连一般的家生子都不愿意也不能嫁给他,在官奴里他能寻到多好的来?”
竟是个宁肯空着,也不愿意将就的人,温宥娘一想,就道:“要是在护卫里能当上个头领,婚事许是要好一些?”
严氏叹气,“怎的不是个小头领?可官奴就只能跟官奴成亲,别的好的轮不到他呀!就我们身边的大丫头,识文断字,知晓礼仪,也能掌家,可有什么用?家生子也比官奴要高一等,不得通婚,也没人愿意不是?”
家生子只要主子愿意,还是能放出府去当良民的,可要跟官奴成亲,被官府发觉,可不只是被罚款和婚约无效。就生下来的孩子,也还得继续是官奴。
这等子亲,只是脑子没问题的丫鬟,都不肯。
能娶到的没文化,有文化的娶不了,这等事是如何的悲惨。
温宥娘在一边听着,都忍不住为六郎抹一把眼泪了,要自己再刻薄一点,少不得送一句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来。
不过好歹人家也没祸害别人不是,只是自个儿不娶妻而已。能抗住时代的压力,独善其身,已经是个不错有担当的男人了。
这样一个有野心,有能力,且还能忍的人,却是比拖家带口的五郎要能用得多。
最后严氏终于说到了来意,“听大房侄儿说,你们在娘家住完对月就要护送两位老人回祖地?然后可是不回来啦?”
这是整个孟府都知晓的事,因此温宥娘就点头道:“是这般打算的,反正年轻,我又葵水未至,倒是可陪着他四处走走,知晓四季,离京中的狐朋狗友远些了,性子指不定还能纠正过来。四婶你也知道,三十而立,他如今不过虚岁二十,以后日子还长着呢。”
严氏听这话也觉得有道理,实在是自己家的那个,都三十好几了,还没个前程,因此听得这话觉得顺耳,就道:“大房侄儿还有一月就及冠了,等封了国公再走也一样。”
有了国公位,孟世子的身份就又上了一层,四房投靠大房就更理所当然了,毕竟长房也有着特殊的涵义,有照顾下面房的义务。
温宥娘却摇头,“恐没那么容易,我与行景也没指望着那个爵位来。”
严氏听得温宥娘这么说,心里一惊,道:“难道是宫里的意思?”
前几日孟世子带着温宥娘进了宫,严氏只当是宫里的不肯。
温宥娘温声道:“宫里倒没说什么,到底这爵位是前朝的事儿,轮不到后宫插手。只是行景如今还年轻,上面又还有长辈在,于家于国并无用处,到底是怀璧其罪呢。”
严氏虽脑子简单,然而却不是没读过书的人,怀璧其罪与前面那于家于国无用,倒是听明白了,也暗中想着是这番道理。
只两人又说了一会儿,严氏这才起身回了四房。
孟世子回来,正赶上饭点,大房自新婚后就用着小厨房,且自己的人管着大房的采买,浑然如当初温府中大房分作两头那派模样。
不过二房管家的秦氏并不在意这些,二房不说,三房四房就更说不得了,毕竟人家也只用的是自己的银子。几房里也有自己的小厨房,要真独出来,谁也占不了便宜。
温宥娘着人弄了八菜一汤,是没想到孟世子会回来的,只见得人上了桌子,也少不得让人去备碗筷。
孟世子一身的脂粉味儿,已然说明今日去了哪。
温宥娘先是皱了皱鼻子,随后道:“春娘先带着世子去换一身衣裳了罢,外面风大,少不得沾了不少灰来。”
孟世子回府就打算换衣服的,只是听到吃饭这事儿,肚子一饿就不讲究了,这会儿上了桌却被温宥娘撵回去换衣服,心里本还多委屈的,不过见温宥娘那一脸嫌弃模样,也只得焉焉的回去了屋子换衣服。
此回伺候的是大房里的那两个婢女,见着女主子没在,倒有些小心思,在给孟世子换衣服时,试探着动些手。
春娘在一边看着,并未搭话,倒让旁边两个胆子更大了一些,脸上各种柔情蜜意,只当春娘是王氏给孟世子准备的姨娘预备役。
春娘不做声,却是孟世子不耐烦了,把人搁在身上的手一甩,怒道:“出去,出去!伺候个衣服都这么慢,还会不会伺候人了?”
两个做事儿慢腾腾,随后被孟世子甩开的丫鬟顿时有些眼红了,好歹是伺候了孟世子好几年的人,不曾想今日却是在女主子的丫鬟面前被男主子下了脸。
孟世子早就肚子饿了,一心想着之前桌子上的菜,恨不得瞬间换一身行头就去吃饭,哪忍得了下面的人趁替自己更衣却是暗中吃豆腐的行迹。
因此孟世子把人撵出去了,倒是自己穿了起来,只自己一个人不行的时候,方才□□娘搭把手。
随后禁止两月紧温宥娘身的夏荷就端着水进来,伺候孟世子洗脸,随后轻声倒:“姑爷今日去哪了?竟是一身的脂粉味儿,恐姑娘不喜欢呢。”
本来当丫鬟的是问不得当主子的去处的,不过孟世子往京郊庄子上跑的时候没少见温宥娘与夏荷没大没小这般说话,就道:“就喝了点酒。”
随后似乎是反应过来了,暗想难怪以前也没见温宥娘这般规矩,问题竟是出在这一身的脂粉味儿上。
想来以往得知自家夫君进勾栏院,然后砸过场子的悍妇们,孟世子终于明白了。
不过明白归明白,也不可能跟一个丫鬟说,孟世子被伺候着重新梳洗了一番,头上拿湿布摸了摸,重新洒了温宥娘常用的香水,这才去了饭厅。
只可惜此时饭厅里菜都凉了,温宥娘也吃饱了,正着人收拾。
孟世子忙道:“我的呢?”
温宥娘拿手绢擦了擦嘴角,道:“要吃什么,自己叫人做去。之前回来时我就在吃了,哪有半路上桌子的规矩。”
规矩这东西,也就温宥娘故意夹孟世子的时候用,明知道他饿得很,竟把他撵了,还故意不等他收了桌子。
孟世子对此意见大得很,“你就是不想我吃罢!”
温宥娘不认,“这些饭菜早就冷了,难不成让你回来吃冷食?大房可没穷成这样。”
孟世子本想说,就是你让我去换衣服才耽搁了,只是话在嘴里就想着夏荷那一句话了,本要反驳的话就变成了:嘿嘿。
温宥娘听得孟世子这一笑,就有些懒得搭理他,道:“你且等着,我去院子里走走,消消食了。”
孟世子哪能让温宥娘走,只拉着人,回头对冬梅道:“嘿嘿,要不咱们吃个小锅儿?”
孟世子说的小锅儿跟现代的火锅差不多,不过锅儿不大,只用烧木炭的小炉子放在桌上就成。
温宥娘道:“怎的想吃小锅儿了?”
孟世子老老实实道:“饿了。”
要再弄饭菜,不知道弄到什么时候,他知道温宥娘故意折磨他呢,不如将就着吃了,“就之前你吃剩下的,调调味儿吃了就成。反正关起门来别人也不知道不是?”
温宥娘挑眉,“吃老婆剩下的,你真当大房传不出去?”
孟世子摆手,“你我都娶进门了,以后肯定会传得更多不靠谱的,还不如拿些事儿给他们传呢。”
做为八卦人士,孟世子太了解同好们的尿性了,与其等他们胡编乱造,还不如自己提供材料。
温宥娘颇为无语,“你也好歹是世家子弟。”怎的就这么不讲规矩了。就吃人剩下的,就一般人家,家里富庶一点的,也都没这规矩。
孟世子却是道:“吃不完丢了,不是浪费么。”
温宥娘被孟世子这话吓住了,睁大眼道:“莫不是你还挨过饿?”我的娘,国公世子哟,一年领着年俸过日子的,养在东宫里大的,竟然知道浪费这两字儿!
孟世子却不跟温宥娘磨嘴皮子,只不许人把菜收了,让人上了锅儿,就把伺候的人全撵了出去,到底不好意思被人瞧着吃媳妇儿吃剩下的。
温宥娘之前已经吃饱了,为了保持身材,虽然也没什么身材,但为了不长胖,就没动筷子。
等着里面的汤沸了,孟世子把荤菜倒了进去,然后腆着脸要温宥娘给他调油碟。
古代没现代这么多品种的油,孟世子碗里的,也只不过是用磨子磨出来的香油,先煎好了,然后再往里面放盐、蒜泥、花椒粉等。
等得吃了,孟世子先填了下肚子,然后才跟温宥娘道:“我今天跟几个相好的一起出喝了点酒,顺便就叫了陪酒的花娘子。”
温宥娘点头,“然后呢?”
孟世子就道:“就是喝喝酒,听人唱了曲儿,没别的。”
这一点温宥娘倒是知道,古代许多时候的勾栏院跟现代的红绿灯不一样,古代只卖艺,现代只卖身。
要卖身了,要么拿钱赎回去,不能赎的比如官奴,就要给老鸨一笔钱,另外安置,还是需得按时向老鸨报备,然后老鸨向官府报备。当然了,比如国公府这等人家,接进府里来其实也没什么,本身府上都有官奴在。这等门第,也不怕人跑了。
自然也有卖身的,叫私窑。一般官府明令不允,实际上只要没查到,也没多少人会管。
“就那个真爱那?”温宥娘问。
孟世子把菜又往锅里加了一份,道:“什么真爱?”
随后又领会到那两字的涵义了,就点头,“我们要离京,也不知何时回来。就把京中的友人,叫到她那喝了几杯。”
温宥娘:……
孟世子吃了一会儿见温宥娘不搭话了,就自己开了口,“以前我傻。”
这是个什么样的开头,竟然承认自己傻了,温宥娘暗想。
孟世子又接着道:“我是东宫里的,他们是陛下那的,跟那些人玩不到一块儿。开始的时候,有人给我设局。”
没出东宫前的孟世子,尚且算得上是脑子简单,因与家中年纪相仿不大的玩不来,故往外寻玩伴。
只是纨绔的圈子也不是那么好进的,孟世子第一次与人相约就差点被人整了仙人跳,人傻钱多嘛。还是那位叫潘娘子的官女支给他提的醒,后来两人就渐渐相熟。
“当初蔡氏死的那一日,她是被人算计的。有人仿着我的笔迹,请了她到后门里,说是我要与她相约私奔。后来蔡氏就死了,祖父一开始要杀死她为蔡氏填命,只是后来我死活不肯后就没再说这话了,只把她又放了回去。那时候她就跟我说,府上有人在算计我,说我姐姐在东宫要靠着族人对他们无可奈何,我出了宫后就得自己护着自己。”孟世子说到这,神情有些沮丧。
会相信孟世子带她私奔,所以跑到后门里来,自己还是个官女支。
温宥娘道:“其实,她也挺浪漫的哈。”都不怎的好意思说蠢了,免得破坏人家真爱在他心目的形象呐。
当然孟世子也没傻到跟温宥娘说,当初他想娶个厉害的媳妇儿,就是那潘娘子出的主意。
孟世子懂浪漫的意思,只苦笑道:“其实我一直当她是姐姐看。她如今二五了,也赚不到什么钱了。”
温宥娘差不多翻白眼了,你当别人是姐姐,可人家当你是情人是依靠,只可惜不靠谱,没私奔成。
“二五的年纪,恐怕老鸨也不愿给她好脸色了。”温宥娘道。
到底是颜色不再,古人老得快得很,勾栏里二十五的娘子都不时兴了。
孟世子点头,“她还好,我常去寻她,老鸨对她就有笑脸,其他的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温宥娘听了就道:“如今你成婚了,倒不如把她带回府里来。”
孟世子摇头,“祖父,二婶都不会许的。”
就算当初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