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生梦蝶这个笔名; 米朵以前从未听过; 可是他所写的这篇评论文章; 文笔老辣; 不像是初出茅庐之辈,多半是哪个文豪不愿意暴露自己的身份; 所以才换了个笔名。
当然撰文攻击她的人究竟在少数,大多数人对她写的小说还是比较喜欢和欣赏的。
有些读者不光给报馆写信; 想要知道更多蘅芜君的信息,而且还想方设法打探她的住址。
也不知道是谁泄露的信息,总之米朵从北平回来没有几个月; 她在公寓的住址就被几个读者知道了。
好在这几个读者都是年轻的学生,很喜爱她的文字,想和她做个朋友,因此态度上都非常客气。米朵只好让他们进了公寓,和他们聊了一下午。
从那天起,米朵就动了搬家的念头。
现在她手头还有七八千大洋; 以及若干金条,根本无需考虑经济问题,只需要寻找合适的房子就行。
最后,米朵看中了一个带院子的小洋房。
小洋房是一个两层小楼,一楼被房主布置成了客厅、餐厅和书房,二楼则有两间卧室。
楼前的院子里则栽着几株翠竹,种着一两样花草。
而书房的窗户恰好就掩映在这几竿翠竹之下,环境看上去相当清幽。而更让米朵满意的是,书房里还装了新式电话,以后她再和报馆联系时,就方便许多了。
是以米朵看完房子以后,就付了一年的房租。
从公寓搬到小洋房以后,米朵就换了送稿方式。从前是送到报馆那边,现在她改送到编辑家。
而知道她地址的也不过少数几人。
住址的这个隐忧解除以后,米朵就开始潜心创作新的作品。
庄生梦蝶批评她的话很对,她的作品确实比较重视情节,缺少深刻的主题和思想。
若她安于当一个通俗小说作家,这样的写法确实没有什么问题。可她若想成为能够在文学史上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大作家,那么就必须得有所改变。
如何成功让人转变对她的印象,《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已经帮她走出了第一步,接下来就看她目前写的这部写没落大家族的小说了。
在写这部名为《落日》的小说时,米朵仍采用了章节层层推进的写法,但是内容上,却多出了很多现实主义的写法。
《落日》发表以后,大部分的老读者倒没觉出什么不同来,在他们看来,蘅芜君的这部小说和从前一样,情节非常紧凑,读来仍是那么让人欲罢不能。
可是有些墨水的读者就发现这部小说的内容相当写实,原来浪漫主义的风格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现实主义的风格。
没几天,庄生梦蝶再次在报刊上发表了一篇评论文章,这次他大大赞赏了米朵的这篇《落日》,说她既顾及了小说的写作技巧,又批判了没落家族的腐朽,可以称得上是一部带有现代色彩的小说。
除去他以外,其他几个有名的评论家也都纷纷撰文褒奖蘅芜君的这篇《落日》。
但是《落日》带来的影响却绝不止于此。
从前《满庭芳》和《末世格格》再火时,大家也不过将它们看作是茶余饭后的娱乐小说。
可是《落日》火了以后,米朵马上就收到了上海几个类似于是作家协会的邀请。
就连上海有名的一个沙龙的主人薇妮夫人,也从编辑那里要到了她的电话,问她要不要参加礼拜六的沙龙聚会。
米朵还从未见识过这时的沙龙聚会,因此对方一邀请,她就马上答应了下来。
沙龙聚会那天,米朵特地穿上了新做的一身洋装,然后坐黄包车来到了沙龙聚会的地点,一座小巧别致的花园洋房。
薇妮夫人是一个中西混血美人,既有西方女子的活泼大方,又有东方女子的秀美文雅,她拢了拢身上的披肩,快步走下台阶,朝米朵伸出手,“您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蘅芜君?想不到这样年轻!”
米朵从容笑道:“您太过奖了。大名鼎鼎这四个字,我可不敢当。”
聚会的客厅已经稀稀落落坐了几个客人,和薇妮夫人关系最好的画家看见主人家领进来一个生人,就问:“薇妮,这位是?”
薇妮夫人轻轻笑道:“这位就是写出那部《落日》的蘅芜君。”
蘅芜君三个字一出,客厅里的几个客人都向米朵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就连正站在一面书架前,浏览书籍的诗人慕言,也忍不住转过来看了新客人一眼。
出乎他的意料,能写出《落日》那样文章的竟是一位二十来岁的年轻女郎,穿着时新的湖绿色连衫裙,虽然不及薇妮夫人美艳动人,但眉目清秀,气质出众,一望而知是受过良好的教育。
米朵大大方方的接受了众人的目光,然后在薇妮夫人的介绍下,认识了这几个先到的客人。
后面又陆续有客人到来,薇妮夫人就顾不上米朵,米朵便在一张矮沙发上坐了下来。
沙发右边放了一张矮桌,矮桌的厚玻璃下罩着一张墨菊图。
米朵正欣赏那张墨菊图的时候,一道声音插了过来。
“这是上海最有名的画家特意为薇妮夫人画的一幅画。”诗人慕言一边说一边坐在了矮桌对面的软垫上。
刚才薇妮夫人替米朵做介绍的时候,特意介绍了一下诗人慕言,说他最新做的一篇诗作还获得了什么奖。
可惜米朵对这个时代的新诗实在欣赏不起来,对这位诗人也不大感兴趣,因此听了这话只微微一笑。
可是慕言却对眼前的蘅芜君相当感兴趣,继续道:“你的《落日》,我前后看过好几遍,只是有一个问题让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什么问题?”
“《落日》里边的三少爷到底有没有爱过二少奶奶?他跟二少奶奶在一起,真的是完全为的对方的钱吗?”
米朵道:“也许有一点!可能这点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所以他最后还是为钱背叛了对方。”
他二人这里讨论《落日》情节的时候,薇妮夫人又领进来了一个六十上下的老者。
老者戴一副黑边眼镜,边走边对薇妮夫人道:“听说你把那位蘅芜君也请来了,人在哪?”
薇妮夫人笑着一指米朵的方向,“喏,就是那里。”
米朵正和慕言谈到三少爷的结局,就见一位气质斐然的老者朝自己走了过来。
慕言认得这位老者是文坛界数一数二的文豪唐老先生,忙站起来向对方问好。
唐老先生却只望着米朵道:“你就是那位蘅芜君?”
“是。”米朵通过慕言的态度就知道这位老者的地位不低,忙让出了自己坐着的沙发。
唐老先生一摆手,却坐在了矮桌旁边的一张矮椅上,“当初我看你的第一篇小说时,就觉得蘅芜君是个女子,后来果然不出我所料。你那篇《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写的真好,批评那些文人的见异思迁也批评的很好。”
米朵听他的意思,仿佛是自己的一位老读者,便试着问道:“老先生也读过我的武侠小说?”
唐老先生点头笑道:“我这人有个癖好,著书之余喜欢读武侠小说,因为可以不用动脑,所以看武侠小说对我来说就是休息。你的三部武侠小说我都看过,写的真是很精彩,让我简直打破了惯例,不光休息的时候看,就连睡觉前也要看一会儿才能睡。”
米朵本来看老者就像是一个大文豪,听到他提到著书二字,对自己的猜测越发肯定了几分,就道:“武侠小说我是写着玩的,哪里及得上老先生的大作?”
“哦,你看过我写的书?”唐老先生一向深居简出,认识他的人不多,因此听米朵提起他的大作,便有此一问。
米朵道:“虽不曾看过,但是只看老先生的气质,就知道您是一位著作等身的大文豪。”
唐老先生听到这句恭维话,忍不住呵呵一笑。
旁边坐着的慕言本来在唐老先生来了以后,几乎插不上话,如今见米朵不识得唐老先生的身份,就提醒了一句:“你这话只说对了一半,唐老先生确实是文坛界的泰斗,不过他老人家这辈子却只写了三本书,不过每本都是可以流传后世的精萃之作,比不得我们这些凡夫俗子的作品。”
只写了三本书,米朵灵光一现,立时回忆起了一位民国有名的大文豪,马上就道:“原来是唐老先生,真是失敬失敬。”
唐老先生笑笑道:“什么精萃之作,不过是业余打发时间罢了。”
米朵知道了唐老先生的身份,再和对方交谈时,态度就恭敬许多,还向他请教了几个问题。
唐老先生虽然是文坛界的泰斗,但是也有普通人的毛病,喜欢听奉承话,喜欢被人恭维。
米朵诚心请教他的态度,让他心情愉悦的很,便就米朵写的那部《落日》,指出了其中的不少问题。
可是听着听着,米朵就觉特别耳熟,像是有人也这么说过。
“唐老先生,您认识一个笔名叫庄生梦蝶的人吗?”
唐老先生先是一愣,继而笑道:“认识,我就是那个庄生梦蝶。”
唐老先生自从看了米朵写的武侠小说以后,就起了爱才之心,后来看到那篇《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的时候,就有了动笔写评论文章的念头。只是后来忙于手头的事,一时将此事忘在了后面。
等他想起来的时候,米朵刚好发表了那部通俗大于写实的《末世格格》,他觉得米朵有些脱离了正道,便出于惜才之心,写了一篇评论文章。
如今面对面聊起来,他非常准确的指出了米朵写作上的几个缺陷,同时又给出了几个比较好的建议。
两人这一聊,就聊了好几个钟头。期间慕言看他们聊的热闹,自己插不上话,便悄悄起身离开了。
米朵一边听唐老先生说话,一边暗暗将他给出的建议记在心里。
沙龙聚会结束时,米朵应该是其中最有收获的那一个。
唐老先生的那些建议对她帮助良多,十几年以后,当她成为民国有名的作家之一时,抽屉里还收着一个记有唐老先生给出建议的笔记本。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开新篇章。
第117章 表姑娘
春日的阳光照得人昏昏欲睡; 丫鬟素月在廊下做了一会儿针线,就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她揉了揉眼; 正强打精神继续绣花时,走廊那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齐妈妈,您怎么来了?”素月笑着上前迎上这位大夫人面前一等一的红人。
齐妈妈扫了眼素月做的针线活,“你们表姑娘呢?”
素月往房里一努嘴:“表姑娘在里面歇着呢!”
这话刚刚落下; 里面就传来一道清越的声音,“是齐妈妈吗; 快请进来。”
素月将半旧的软布帘子一掀; 齐妈妈往里走了两步; 就见表姑娘穿着原来的家常衣裳; 正在书桌前写字。
齐妈妈先给米朵请了个安,接着留神看了看她的脸色:“看来表姑娘身子已是大好了。”
米朵道:“刚来那几天可能有点水土不服; 现下已经大好了。”
表姑娘刚来时,齐妈妈也曾见过; 巴掌大的小脸几乎没有血色,如今在府里住了这么些天,脸上总算红润了一些。
她就说出了这次的来意。
“大夫人早就想请表姑娘过去认认姊妹; 听闻表姑娘这几日好些了,便让我过来请您到和安堂见见家里的几个姊妹。”
米朵道:“那就烦请齐妈妈先在外间坐一会儿,我换身衣裳就去。”
原主萧清歌给米朵留下的家私并不多,米朵来秦府以后又没添置过新衣,最后只得捡了两件半新不旧的衣裳,由素月服侍着穿好; 才跟齐妈妈去了大夫人住的和安堂。
秦府现下虽只是普通官宦人家,但是祖上也曾出过二品大员,因此这座位于晋阳城的老宅,布局倒也不俗。
从米朵住的翠竹院出来,穿过一个百花争艳的花园子,就到了大夫人住的和安堂。
大夫人郑氏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白皙的脸上带着微微的笑容,看上去似是一个相当和善的当家主母。
“你来了也有半个多月了,如今既然将养好了,就认认家里的这几个姊妹,以后可以串串门,大家一起做做针线什么的。”
大夫人这话落下,底下的几个小姑娘就站起身来,跟米朵一一问了好。
大姑娘二姑娘是大夫人生的嫡女,三姑娘四姑娘则都是妾侍所生的庶女。
除去大姑娘比米朵大上一岁外,底下的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都比米朵要小上那么一些。
大姑娘早就听说家里来了一位表姑娘,如今见这位表姑娘生的眉清目秀,举止谈吐也都不俗,心里就生了几分亲近之意,拉着她坐在椅子上。
米朵耐心的应付着四个小姑娘的问题,末了还被大姑娘带去参观了她的闺房。
大夫人郑氏则在米朵等人走后,问齐妈妈道:“大老爷呢?”说要她好好照顾表姑娘的人是他,说要她将表姑娘叫来跟姐妹们联系感情的也是他,可是表姑娘来了,他却不见了踪影。
齐妈妈低声道:“大夫人您别生气,书房的小厮石琪说大老爷出门去了别庄。”
别庄是秦家在郊外置办的一所宅院,秦家二夫人丧夫以后,就去了别庄长住。
大夫人忍不住咬牙:“那边是不是又病了?”
齐妈妈道:“好像是。这事也怪不得大老爷,他到底念着和二老爷的手足之情,不能对那人放任不管。”
大夫人压住心里的那股火,冷笑道:“就算没有二老爷这层关系,你家大老爷也不会对她置之不理,她怎么说也是他的亲表妹,打断骨头连着筋呢!”
齐妈妈就不敢说话了。
大夫人想了想:“有她这个例子在,我真是对这个新来的表姑娘有些不放心,章哥和秉哥又都到了说亲的年纪。你没事的时候替我盯着点,不能让她私下里和两人见面。”
齐妈妈应道:“这事我倒是料着了,早早的就叮嘱过素月。她是和安堂出去的人,大夫人尽可以放心。”
大夫人道:“表姑娘身边还只有素月这一个大丫鬟吗?”
齐妈妈道:“素云的老子娘前日跟我说,素云的病再有半个多月也就好的差不多了。因此我就没再给那边添人。”
大夫人道:“那就先这样!府里现在也不宽裕,能省则省。”
其实府里的情况,米朵单看大姑娘房里的摆设就知一二。
屋里的摆设通共没几样值钱的东西,窗前的绣架上还放着未做好的一件衣裳,看来确实如素月所说,府里的姑娘们都是自己动手缝制衣裳,这样就可以省下针线房的一笔开支。
从大姑娘的住处回来,米朵身后的素月手上还多了几件七成新的衣裳,都是大姑娘没怎么穿过的衣裳。
素月将衣裳放进箱笼,就听米朵道:“走了一路,有点渴,你去替我倒盏茶喝。”
素月去后,米朵走到桌前,继续梳拢原主的记忆。
她现在所穿的表姑娘萧清歌是秦府的一房远亲,因为萧清歌的父亲曾有恩于秦大老爷,所以就被萧老爷托孤给了秦大老爷。
可是秦家的情况实在是不怎么好,就连大夫人嫡出的两个姑娘,都得自己动手做衣裳,更别说她这样投奔来的表姑娘。
本来萧清歌在路上就感染了风寒,来秦府以后因为没有受到妥帖的照顾,一直病了有半年才渐渐好起来。只是萧清歌的内里却换成了一个贵女。
这时候恰逢秦府的二夫人从别庄回来过年,她一眼就喜欢上了换了芯子的萧清歌,还把她带到了别庄。
贵女的前世是当朝静怡郡主的嫡女,因为从胎里带来的弱症,所以没活到十八岁就夭折了。
贵女夭折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