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榭头顶是一棵高大垂柳,现下碧绿柳枝下垂直至窗前,往前又是一大片的荷叶荷花,夏日观赏这些,真的是赏心悦目了。
林琼玉招呼着拾翠也一起坐。
拾翠也不和她客气,自己拣了个绣墩过来,挨着林琼玉就坐了下来,也看着池塘里的荷花。
两个人在这里待了好长一会儿的功夫,也没看到花园这里有人走动。
拾翠就啧了一声:“论起来不是我说太太什么坏话,只是太太实在是不像个会管家的人。你说老爷得了这么个病,李宅里就乱成一团的了,连个水榭都没人来打扫。想我们林家,当初老爷走的那般匆忙的时候,那样多的事情都堆压在一块了,我们太太不也是处理得好好儿的?这些远的不说,就说近的,夫人,你打理李家的时候,可是事事都照顾到了,哪里像现下这般,一些儿章法都没有。”
原来林琼玉前些日子孕吐成那样,自然是没有心思再来管家了。而且她原本就不是很想当李家的这个家,所以正好顺水推舟的就把管家这事交给了李太太。
林琼玉闻言微微一笑,说道:“你也不要小瞧李太太这个人,翰林人家出身的小姐,论起诗词歌赋来,那是很厉害的。”
拾翠有些不屑的撇了撇嘴:“只是我还是觉得她不该不会的东西强要去拿。夫人你忘了你前些日子管家的时候她那副嘴脸了?倒恨不能天天的来跟咱们找不自在。。。。。。”
一语未了,忽然就听得林琼玉嘘了一声,而且是眼神示意她看一旁。
拾翠不解的抬头望了过去,就只见李太太正带了郑嫂往这边走过来。
李太太原本是有事想去账房一趟,这个月的月例银子又该发了,只是一眼却看到了林琼玉正在水榭里坐着。
李太太由不得的就鼻子里轻哼了一声。
林琼玉当家的那当会,她在旁看着只觉得心里如同扎了根刺似的,各种难受,可真轮到自己当家了,面对着那些事,却是觉得如同一团乱麻似的,都不晓得该如何来处理的。
只是她自然是不会承认自己胜任不了当家的这事的,所以说不得也只能勉力的硬撑着。
可这当会儿,李老爷偏偏又得了花柳病。
对于李老爷得病的这事,李太太除了说上一声晦气之外,更多的就是觉得麻烦。
李老爷这一病,伺候他的下人立时就各种闹腾,表示不想在老爷身旁伺候着,哪怕是责罚呢,那也是不想伺候。
再责罚,那也比不上要命重要啊。
李太太没办法之下,只能强令着李老爷的那些姨娘们轮番的去伺候着李老爷。
恒不能平日里你们一个个的围着老爷转,等到老爷病了你们一个个的就想跑吧。
至于她自己,那是自打晓得李老爷得病之后,那是一步都没有跨到李老爷住的院子里去的。
但姨娘们虽然是迫于李太太的淫…威不得已的去伺候着李老爷,背地里却是将李太太给骂得体无完肤了。
李太太自然也是晓得的,她只气得暗地里磨牙,心里想着,等老爷去了,看我到时候怎么收拾你们。
是的,所有人都晓得,李老爷得了这病,而且都已经是晚期的情况下,迟早都是要走的,只是看他能挨到什么时候罢了。
更有甚者,也有不少人巴不得李老爷赶快的走。
而现下,李太太见着林琼玉和丫鬟正在做水榭里纳凉赏花,想着她这个做媳妇的却是这般的悠闲,而她这个做婆婆的却是忙得跟个陀螺似的,压根连一刻闲下来的功夫也没有,由不得心里就有些起气了。
她原本是要去账房的,但现下看到林琼玉,先是住了脚步暗暗的生了一会气,而后脚步一转,朝着水榭这里就走了过来了。
拾翠口中咕哝了一句:“这个老母夜叉又想做什么?”
但还是起身站了起来,对着正走近水榭里来的李太太行了个礼,叫了一声:“太太。”
林琼玉也扶着拾翠的手站了起来,对着李太太行了个礼,叫了一声:“母亲。”
李太太站定,也不落座,只是上下打量着林琼玉。
她这目光太不友善了,拾翠见了,悄悄的就将身子往前移动了一些,挡在了林琼玉身前。
李太太这时冷笑一声,说道:“说起来还是你命好。在家的时候母亲宠着,要什么有什么,嫁到了我家里来,又有贤儿宠着,照样是要什么有什么。现下肚子里怀了孩子,老太太也是宠着你,恨不能天上的星星都给你摘了来。”
李太太这番话说的有些酸溜溜的。
她说起来虽然是个翰林家出身的小姐,但一来家道中落,未出嫁前日子过的甚是清贫,二来她家中兄弟姐妹一大堆,她搁那些兄弟姐妹之中并不算是出众的,所以爹娘也并没有多宠她。而她嫁到李家来了之后,因着出身清贵,难免的就看不上李家这样的商贾人家。可李老太太活到那把年纪,早就是活成了个人精了,所以对自己的儿媳妇是个什么样她是清楚的很,因此上她也极是不喜李太太,不然也不至于把持了这么多年掌家的事不放手了。而她的丈夫也是个不争气的,说到正事上是一些主见没有,但在吃喝玩乐上却是比谁都精通。可可的生了两个儿子罢,不想大儿子李见贤对着也是只有表面上的恭,而无内心里的敬。小儿子李思齐虽说是最得她喜欢,也很是讨她的欢心,但后来却瘸了一条腿,性子日渐孤僻,见着谁都没个好脸色。
因此上,李太太其实很是嫉妒林琼玉。
林琼玉自然是能听出来李太太这番话里的酸意来。
她也没有反驳,自然也是没法反驳的,因着李太太说的都是实情。
其实她很是想说上一句,呵呵,是啊,我就是命好,至少是比你好,到哪都有人宠着。
可到底这话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微微的笑道:“儿媳能有今日,不还是母亲宽宏大量?”
既然都说了你宽宏大量了,那就麻烦你不要再找我的碴,麻溜的滚吧。
但她这句拍马屁的话很明显的并没有让李太太觉得愉悦。她反而是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不悦的说道:“你父亲都病了这么些时日了,怎么我就没看你去探望过他?做儿媳妇的,公公病了,怎么都应该去看望一下的吧?”
这简直就是故意的来找碴的了。
拾翠当时就想撸袖子上前和李太太好好的理论一番。
自己不去,倒是会强迫别人去了?先前是那些姨娘们,现下是她们家夫人。她们家夫人这可还怀着孕呢。
但林琼玉及时的拉住了她。
其实说实话,林琼玉也确实没想过去看李老爷。
自打她嫁到这李宅里来,也就成亲第二日见过李老爷一面,对他的印象也并算不上是好。
好吧,这么一说,她确实是有点没见到自己做儿媳妇的本分。只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个道理李太太不懂的么?
于是林琼玉就歉意的对着李太太说道:“母亲教训的 是,是儿媳做得不对了。还请母亲下次去看望父亲的时候,一定要遣人告知我,儿媳和您一同前去。”
。。。。。。
李太太没话说了。
她压根就没有想过要踏进李老爷的屋子一步。
李太太想起以前林太太说的一句话,我的这个玉儿好,瞧着是乖巧的很,其实就是个蔫儿坏的。
可不就是个蔫儿坏的?自打她嫁到了她们李家来,明里暗里的几次交锋,她都没有从林琼玉身上讨到半分好去,反而次次的都受了一肚子说不出来的窝囊气。
李太太转身拂袖而去。
拾翠在旁边拍手叫好:“活该。论起来太太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怎么就不晓得对小辈好一些?日日的这般掐尖要强的做什么?宽容些儿也是好的。”
林琼玉笑着拍了她的胳膊一下:“那你也宽容些儿,别在这里说了吧?走,我们回去了。”
自然,接下来林琼玉也并没有去看望过李老爷一次。
李老爷离世的那当会,正是腊月二十四,过小年的时候。
他得了那种病,哪怕是再有钱,可到后来,也有些人嫌狗憎的了,压根就没什么人想去搭理他。
所以他死的时候,倒是有很多人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李老爷这一闭眼,李太太头一次处理这种丧葬之事,一时不说忙得头打后脑勺,只说压根就是一团乱麻,浑然不晓得到底该去怎么办。
她无奈之下,只得去向李老太太求救。但李老太太这当会因着唯一的一个儿子先她而去,白发人送黑发人,悲痛之下,哪里还有心情处理这些个事?再者说了,这些年来你不是一直想要我将掌家的事给你么?临了临了现下掌家了,你却事事来请教我?那你自己是做什么吃的?
李老太太来了个眼不见为净,但凡是丫鬟来通报说太太求见的,她一概不见。
李太太无奈之余,只得让人去叫林琼玉,意思是让她来帮个忙。
只是林琼玉这当会挺着个大肚子,随时都有可能会临盆,李见贤自然是不想让这些事烦扰到她,所以由他出面,委婉的拒绝了这事。但李太太对着李老太太是不敢发火的,对着林琼玉还怕得什么?
于是她盛怒之下,直接是冲到林琼玉的屋子里,指着她就一顿大骂了。
林琼玉生气之下,动了胎气,竟是就要临盆了。
好在李见贤早就是请好了稳婆和大夫,随时待命的,一应生产的物件也都是准备好了的。于是立时就让鹤云将稳婆和大夫请了来,再是该烧开水的烧开水,该拿干净的布巾的拿布巾,总算是做到了忙而不乱。
可李太太还在那不以为意的说着,不就是生个孩子罢了,哪个女儿没有生过孩子?弄出来这么大的阵仗做什么?
李见贤在旁听得这句话,原先他就是担心不已,现下听了她的这句话,一时担心之中也就夹杂了些怒气。
他立时就说道:“母亲,玉儿肚子里的孩子,论起来也是你的孙子孙女,你做祖母的,就不能多关心一些?至于说掌家的事,如果您要是真的管不了,那这事我就替玉儿应下了,往后掌家的事还归她管。自然,她这些日子是管不了,可是没关系,我替她管。”
虽说李见贤以往对李太太说的话也很少遵守,但像现下这么直接的顶撞她的时候还是基本没有,所以李太太一时只气得两只手都有些发软。
她抬起右手,抖着手指指着李见贤就说道:“反了,真是反了。为了你的媳妇,你竟然是敢这般的顶撞娘了。”
李见贤平静的说着:“娘,儿子不孝。娘往后想责罚儿子,儿子不敢有半句怨言,只是还请娘不要说玉儿。”
李太太转身拂袖而去。
林琼玉最后生了个女儿下来,李家上至李家老太太,下至李家太太都是有些不喜。但好在李见贤却是爱这个女儿甚于性命,于是宅子里的人倒也不好说些什么。好在三年之后,林琼玉又生了个儿子,儿女双全。
至于说李太太,有李见贤在中间态度强硬的调和,她倒也不敢找林琼玉什么事,后来无奈之下,也只能打着眼不见为净的想法,甚少去林琼玉那里,倒也大家都省了很多事。
而李见贤终其一生,也严格的遵守了当初对林琼玉的承诺,一辈子只有她一个妻子,并没有纳妾。两个人和和睦睦的过了一辈子,在济南府传为一段佳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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