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久了,自然会出毛病。”卓宇笑道。
唐娜没有错过他神色里的些许僵硬。
“真是的出毛病了吗?”
唐娜自言自语似的看向叫个不停的布谷鸟,似乎没人阻止,它就会一直叫下去。
她伸出手,捏住了再一次跳出挂钟的布谷鸟。
卓宇目不转睛地看着唐娜,心跳都快静止了,仿佛她捏住的不是布谷鸟,而是他的心脏。
唐娜轻轻摩挲着手中的布谷鸟,在摸到一条接缝时笑了起来,她看着就快坐不住的卓宇,说:“我帮你修修……”
在卓宇猛地起身的同时,她已经掰断了布谷鸟的脖子。
书柜缓缓打开,露出一条隐藏在墙后的水泥密道。
“唐娜!”卓宇脸上笑容尽失,说:“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在怀疑我吗?”
“你这是在说什么?怀疑你的话,我还会一个人来吗?”唐娜看了眼断了脖子不再叫唤的布谷鸟,说:“我只是想帮你修修出毛病的时钟,谁知道它坏得这么厉害,连墙都给震裂了呢?”
卓宇敢怒不敢言,只能对她冷眼相视。
自由天国里数千只妖都不够她塞牙缝,他也没有信心能够战胜唐娜,在今天之前,他压根没想过有人能这么轻易就找到自由天国的大本营——她的真正实力,一次又一次让他心惊。
她率先走到密道入口,笑着回头,说:“你要让我一个人参观这条密道吗?”
卓宇在心中飞快搜寻着对策。
“这么近的距离,你还要我用八抬大轿请你吗?”唐娜说。
卓宇无法,只能一步步走了过去。
“你一定要进去?”卓宇盯着她。
“虽然我们做不成朋友,但你最好别让我成为你的敌人……走,卓先生?”唐娜笑眯眯地说。
“好……你别后悔。”卓宇大步走进密道。
唐娜在他身后收起笑容,面沉如水地走了进去。
如果身边有谁和尼贝尔联起手来,唐娜不作他想,第一个怀疑的就是卓宇。
密道很长,走了许久他们才走到尽头。
尽头是一扇石门,卓宇冷冷地看着她,说:“你想好了,真的要打开吗?”
唐娜微笑。
卓宇咬了咬牙,说:“……你自找的。”
他按下门旁机关,石门缓缓向上抬起,唐娜看见了一双男人的脚,男人的腿,男人的身子——
唐娜全神戒备,浑身魔力都蓄势待发。
就让她看看,这门背后,到底是尼贝尔还是别的妖魔鬼怪。
漫长的数秒后,终于,她看见了门后的人。
唐娜体内的魔力一滞,看着门后同样惊呆的人,说“……赵爽颉?”
三人里面,唯一松了一口气的是卓宇,他冷笑道:“阁下看到了,满意了吗?”
赵爽颉回过神来,神色突变,似要暴起,卓宇拦住他,眼睛看着唐娜,说:“阁下现在要如何选择,我们是你的敌人了吗?”
安静的密道里,弥漫着微妙的寂静。
唐娜笑着开口,说:“当然不是,我的目标,只有始皇恶灵。”
她看着石室的另一个出口,神色轻松地说:“另一头通向哪里?”
“护城河边。”卓宇冷声说:“阁下想要亲自走一遍来确认吗?”
“用不着。”唐娜笑道:“我当然相信你。”
卓宇冷哼一声。
“别生气,别让我们的友情过早凋谢。”唐娜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过两天我再送个小玩意给你。”
卓宇半推半就地接受了她的“赔礼道歉”,说:“他的事,还请阁下不要告诉别人。阁下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也请不要参与这个世界的纠纷。”
赵爽颉“豹视眈眈”地瞪着她,好像她一不同意,他就要变回豹子把她撕碎。
“当然了,我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唐娜说:“我的目的,至始至终只有一个,只要你不和始皇恶灵联手,我就永远不会与你为敌。”
两人达成共识,卓宇笑着亲自送走唐娜。
唐娜离开自由天国的大本营后,脸上笑容化为冰霜。
打开石门见到赵爽颉的那一瞬间,卓宇脸上的如释重负让她肯定,她心中的猜测是对的。
既然老蝙蝠要自找死路,那就别怪她翻脸不认人。
尼贝尔必须死,帮着尼贝尔和她作对的,也要死。
静谧星空下,唐娜伸出右手轻轻一弹,无数幽蓝色星芒升起,在短短几秒内快速升上高空。
月朗星疏的夜空转眼间星芒密布,幽蓝色的星芒排序有致,这被袁梦成为“灵气粒子”的魔力因子只有拥有“真实之眼”的袁梦才能看见。
在上京的另一方,一个黑发的凛丽女人刚刚执行抓捕任务,独自从喧哗的夜店中走出。
她在街头忽然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抬头看着夜空。
她那一头如墨般漆黑的长发逐渐变白,黝黑眼眸也像褪色一般短短一瞬就变得银白。
世界在她眼中变了模样,星星点点的灵气粒子漂浮在高耸的夜空之中,远远望去,那是一句话:
“蝙蝠联手恶灵,豹子服务蝙蝠,镜子映照何处?”
第98章
寂静的夜,漆黑无光的房间,枯萎的心灵。
虞霈始终无法入眠。
左腿传来的隐隐作痛加重了心中的烦闷,他望着空无一物的吊顶,也不知过了多久。
高级灰色的吊顶和黑暗融为一体,吊顶上特殊材质的花纹像是黑暗中黯淡的银河,闪着粼粼波光。
虞霈心里像是压了块石头,他从床上坐起,在黑暗中摸索到他的手杖,撑着站了起来。
他走到窗边,过了半晌,缓缓拉开窗帘一角,窗外月朗星疏、万籁俱静,虞家别墅的铁门外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如同他忽然下坠的心。
那块石头没有了,又有另一种悲哀涌进他的四肢百骸,想要将他淹没。
他走出门外,想要下楼倒水,发现早就放置不用的儿童房的门缝里露着明亮灯光。
虞霈迟疑片刻,走到儿童房前推开了门。
虞泽侧对着他坐在他从前的那张儿童床上,正低头看着什么。虞霈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他手里幼稚的蜡笔画刺痛了他的心灵。
他转身欲走,虞泽在他身后开口:“睡不着吗?”
“……和你没关系。”虞霈的脚步却慢了下来。
“反正都睡不着,不如过来聊聊。”虞泽说:“我有话对你说。”
虞霈停下的脚步继续往外迈去,直到虞泽在他身后不容置疑地说:“过来。”
他停下脚步,站了片刻后,沉着脸转身朝他走去。
说,他倒想知道,最后一晚了,他还想说些什么,还有什么,能够彻底击倒他自己,让他万劫不复。
他走到虞泽面前,虞泽静静地看着他,说:“坐。”
虞霈在他对面的儿童床上坐下。
有那么一瞬,他感觉回到了二十年前。
虞霈等着他说那些他早就明白的大道理,没想到虞泽放下蜡笔画,从床上起身,蹲到了他的面前。
虞泽伸手想要挽起他的裤腿,被虞霈反应激烈地拦住。
“你干什么?!”
那是他一切自卑和痛苦的源头,他可以亮给张紫娴看,却不愿意亮给虞泽看,就像他可以浑身泥泞地走在寒凉夜里,却不愿狼狈地走在温暖阳光下。
虞泽挡开他阻止的手,目不转睛地看着虞霈的左腿。
其实,他从没正眼看过这条腿。
即使是年幼时一起洗澡的时候,他也没有正眼看过这条腿,一方面是因为虞霈有意遮掩,一方面是他自己有心逃避。
这条腿像是具象化的心灵伤口,触目惊心地提醒着他们之间无法愈合的伤口。
“看够了吗?满意了吗?”虞霈神情尖锐,像是被触犯到伤处的野兽,眉眼里充满愤怒和防卫。
当他试图把裤管放下时,虞泽再一次拦住了他的手。
“虞泽!你够了!”虞霈说。
瘦削的虞霈根本不是常年锻炼的虞泽对手,他单用一只手,也能把虞霈的行动牢牢掌控。
虞霈气得满脸涨红,这一刻他恨自己无力的身体,也恨把他逼到绝路,撕掉他最后一块遮羞布的虞泽。
他用力挣扎,左腿上的血管瘤因为压力纷纷破裂,他对身体的痛苦恍若未察,反而因为流出身体的鲜血而感到自虐的快意。
这条腿没了更好,他这个人也没了更好。
世上没人爱他,不如死了更好,与其被人厌恶抗拒欺骗,不如死了更好。
虞霈在升起这个念头的同时,浑身力气也像是被抽走了一样,忽然安静下来,不再挣扎了。
他这一辈子……活得真是失败又可笑。
他纵容张紫娴抹黑虞泽的名声,在世人辱骂虞泽的时候袖手旁观,他一面在惴惴不安中自责,一面品尝着太阳坠落的阴暗窃喜,期待着他伤痕累累回家的那一天。
那时候,他会告诉虞泽,家里的大门永远向他敞开,他永远都相信他,永远都站在他那一边,他会为他挽回声誉,扫清障碍,让那些曾经中伤他的人付出代价。
没关系的,做明星有什么好的?他会教他怎么管理公司,怎么酒桌应酬,怎么判断一个人是虚情还是假意,他会像从前他照顾他一样,手把手地教他,拉着他一起向前走。
虞泽没有经商天赋,他或许走得慢,可是没关系,他也走得慢,他们可以一起慢慢地走。
只要他回来。
虞霈紧闭住双眼,想要以此掩饰情绪异常,藏起来的泪水依然烫得他眼皮颤抖不停。
这里太冷了。
一个人太冷了。
他走得很慢,而他们走得很快,他拄着手杖,怎么也追不上想追的人,他拼了命的去追,还是只能看着他们的背影一个个消失在视野之中。
他想要的永远没有来,等来的只有越来越深的裂缝和他永不回家的誓言。
泪水从颤抖的眼皮下滑落,虞霈最后的自尊心也化为齑粉。
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擦在他流血的左腿上,虞霈睁开眼,看见虞泽蹲在面前,用湿巾慢慢地擦去他那条丑陋左腿上的肮脏血迹。
他从没觉得人生中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羞耻。
他宁愿虞泽打他一顿,即便是在虞氏全体员工的面前打他一顿,也不想他蹲在自己面前,隐忍而轻柔地给他擦去腿上污浊。
虞霈的眼泪失控似的从眼眶中涌出,他转头看向黯淡的窗外,紧紧咬在一起的牙关因为过度用力而发麻发痛。
杀了他。
虞霈在压得他无法呼吸的痛苦中乞求。
不要再用愧疚和痛苦来点缀他的人生了,杀了他,他连一丝一毫的悲伤都承受不起了。
“……以前我们还睡在这里的时候,我就想这么做。”虞泽轻声说。
他擦掉虞霈左腿上的血迹,学着母亲当年的样子,轻轻按摩着他模样可怖的左腿,虞霈的肌肉一开始很僵硬,充斥着抗拒,可是渐渐的,他的肌肉卸下了防备,温顺地接受着他的按摩。
虞泽沉默地按着他的左小腿,有些什么像是要从他的心口涌到眼底。
如果虞霈身体上出现伤口,他会第一时间帮忙消毒包扎。
可是他明知虞霈心灵上有着伤口,他却装作没有看见,任由他在漫长的时间里慢慢发炎腐烂。
虞泽心中深藏的愧疚,不是因为娘胎时无意寄生在了弟弟身上,而是成长过程中,他有意逃避了弟弟的痛苦,他帮着他在伤口上刷上光鲜的粉底,好像这样就能真的让一切回到正轨。
那时候,他还太弱小,没有承担虞霈痛苦的能力,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在他的痛苦面前移开目光。
“……对不起。”虞泽说。
虞霈无力地笑了一声,自嘲地说:“……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
“不……我有。”虞泽伸出手,将一枚绯红色的玉兰果实放进虞霈手中。
那是唐娜和恶灵对战时使用过的果实,它曾经伤痕累累,如今却已经裂缝全部愈合。
“……这是妈妈留给你的果实。”虞泽拿出了另一枚日本获得的玉兰果实:“这才是我的。”
“我不需要你的同情。”虞霈冷笑一声,想把手中的玉兰果实塞给虞泽。
他以为另一枚是虞泽从外找来充数的普通玉兰果实。
虞霈已经停止泪流,只有脸颊上闪动的水光证明泪水曾经流淌过那张冷漠的脸庞。
“今天来家里的那个少女,曾是妈妈养的猫。”虞泽说:“我的那枚果实在她那里,所以……这一枚原本就是你的。”
虞泽再一次把玉兰果实放进虞霈手心,这一次,他没有退还。
他怔怔地看着手中的绯红果实,眼中又出现晃动的水光。
“……是我霸占了二十年,对不起。”虞泽说。
在今天早上乘飞机返京之前,他问猫妖少女,她为什么会有母亲的玉兰果实。
猫妖说:“因、因为……本来就是主、主人留给你的呀!主、主人说……等见到和她有一样气味的男、男孩子,就把她的果实送、送给他……主、主人还说,一人一个……”
他在见到骨灰盒之后,还问了猫妖一个问题,他的身上,有男主人的气味吗?
和煦春日下,猫妖笑容灿烂,说出的话语振聋发聩。
而他最后的疑问,也在蓝色小本子的第一页页尾得到解答。
“不要干涉他们的命运。”
池闻之郑重地写道。
虞泽把他这些天拼凑出的事实一一说出,虞霈先是震惊,再是惊惶和愤怒,他的身体因为残酷的真相而颤抖。
“我不信……”他把被单死死攥在手中,手背上青筋毕露,连额头也浮起条条青筋:“你一定是在骗我……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在我人生最低潮的时候,他曾打了我一巴掌,对我说,二十六年里,他从来没有干预过我的人生,我现在是什么样子,都是我一步步走出来的。”
“住口!别说了!”虞霈暴怒,两只拳头用力打在床边,发出咚的一声巨响。
光听声音就能感同身受到拳头的疼痛,而他像是毫无感觉似的,泪流满面地朝虞泽怒吼:“别说了!”
“……你可以恨我。”虞泽说:“但别恨他。他能给的,都给了。剩下的……想给也给不了。”
虞霈恨恨地盯着虞泽,泪水模糊了他的眼睛,虞泽从中看到缠绕这个家二十多年的痛苦螺旋正在分崩离析。
“你总是想着母亲把生的机会留给了我,你为什么不想想……也许她是想和你一起死呢?一个人留下……才是比死亡更痛苦的事。”
虞泽垂眸,把虞霈卷起的裤腿放下后,低声说:“池闻之的手稿里有激发妖血的方法,需要换血,我把我继承的那一半妖血给你,你的左腿就能痊愈了。”
虞泽刚刚起身,一只泪痕斑斑的手就死死抓住了他的衣袖,那只手比他苍白,比他纤瘦,比他更容易在打击中折断。
虞霈低着头,不愿和虞泽直视,他牙关紧咬,眼泪依然从眼眶中无止尽地流下,不知不觉,他手中紧握的玉兰果实就沾满泪水。
他的左腿能痊愈,他能做个正常人了,这是他做梦也想实现的事,但是他的心中没有快乐,只有重如泰山的悔恨和自责。
无边无尽的痛苦像是潮水一样向他蜂拥而来,想要将他淹没,想要将他吞噬。
他抓着虞泽的衣袖,泣不成声地说:
“对……”
“对……不起……”
“……对不起……”
他为自己所做的一切而羞愧。,羞愧到想要从这个世界完全消失。
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回到错误铸成的那一天。
他伸出的那只手被另一只手握住了,虞泽低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们是兄弟,从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