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着，外间便传来几个男人说话的声音，中间还夹杂着叮铃咣啷的铁器声：
“老四，大哥到底说的是啥时候到，哥几个白白等了好几天了，银子都快花光了。”
“大哥说就这两天。再说了，哪个叫你整天花天酒地，去赌坊不说，还要玩姑娘。对了，那个小妮子，你做干净了没有？”
“大石头一沉，干干净净。老六你不用怕，那个□□家里就一个老不死的老头子，眼瞎耳聋，哪顾得上找她。嘶……娘的，那臭□□力气倒大得很，抓的老子耳朵都快掉了。”
不是那两个人的声音！
韩司安的心开始猛烈的跳动起来，下意识看了赵九儿一眼，却见她倒是屏气凝神，冷静极了，唯独死死攥着韩司安袖子的动作，微微出卖了她紧张的心情。
“娘的，又流了一手血。老六，我出去找些药来，一会儿就回来！对了，那包东西藏好了，否则大哥怪罪下来，你我都得去喂鱼。”
“去吧去吧，啰嗦什么。”
门又吱呀一声，其中一人离开了茅屋。赵九儿屏着呼吸，仔细听着外间的声音，留下的那个男人不止在干什么体力活，一直传来咣铛咣铛的巨响。借着声音的遮掩，她凑到韩司安耳边，低声道：
“瞅准机会，我说跑，咱们就一起从里屋的后门跑……”
外间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韩司安神色一凛。还不待赵九儿有所反应，他便抓起赵九儿的手，一把推开茅屋的后门，带着她狂奔出来。身后，传来一阵叫骂声，他也顾不得回头。眼前是一片茂密的竹林，韩司安脑海中划过青竹林的传说，一咬牙，带着赵九儿向竹林深处跑去。
“不是说分开跑么——”赵九儿听着身后的骂声，担心那人追上来，一边想要挣脱，一边道：“我会拖累你的！”
韩司安没有说话，只是死死的抓着她的腕子，脑袋中只有一个想法，要活一起活，要死，他就陪着她死，反正一切都是他惹出来的祸，后果，也必须他一个人担着。
不知跑了多久，韩司安觉得自己体力快要耗尽，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一片白雾茫茫，再无那人半点影子，也听不到丝毫异常的声响。韩司安摸了摸额头的汗珠，稍微放松了一些。
“歇一歇吧。”韩司安松开她的腕子，喘着气道。
赵九儿一听，靠着一棵粗壮的竹子瘫倒在地，一面大口的换气，一面无意识的揉着脚踝。
韩司安看了她一眼，只见她脸色苍白，衣衫和发髻都有些散乱，很是狼狈不堪。不觉有些内疚，便不自觉出声询问道：
“脚……受伤了么？”
赵九儿听他在关心自己，不由抬头冲他一笑，回道：“不要紧，可能刚刚跑的太急，扭了一下。”说着，四下看了看，脸上浮出一丝担忧的神情，“这里雾这么大，我们会不会迷路找不出去啊？”
听她这么一问，韩司安也顺势向周围一望，果然是白雾迷茫，不辨东西。
苦笑一声，韩司安对着赵九儿道：“抱歉，把你置身于如此境地，我……”
“现在可不是你内疚的时候。”赵九儿忍着脚痛站起身，走到韩司安身边拍了拍他的肩，鼓劲儿道：
“走吧，林子是死的，人可是活的。咱们朝着一个方向走，总能出的去。”
不知为何，韩司安明明知道赵九儿是太过天真才说出这么笃定的话来，但他心里，却朦朦胧胧涌现出一片亮光，好像有她在，就有希望似的。
轻笑一声，韩司安摇了摇头。自己这是怎么了，竟然下意识的去依靠眼前的赵九儿，这个他之前，想要好好教训一番的赵家凤凰。
“你在找什么？”见赵九儿突然蹲下身去，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赵九儿回头对他莞尔一笑，道：“想出去，咱们得拉外援。对了，你也来帮忙！”
外援？韩司安听不懂她的意思，出声问道：“外援是什么？”
“蚂蚁！帮我找蚂蚁。”赵九儿没有回头，只高声喊道。
蚂蚁是外援么？韩司安虽然没听过，也不知道赵九儿为什么要找，但看她一副很有信心的样子，他破天荒的没有问原因，而是跟着她弯下身去找了起来。
虽然竹林阴湿，没有什么鸟兽，但虫蚁还是有不少的。不一会儿，韩司安便看到几只列队匍匐中的黑蚁，他赶快叫来赵九儿，道：
“喏，你的外援。”
赵九儿一脸兴奋的握住韩司安的手，道：“干的漂亮，不亏是朝中栋梁之才。”
韩司安哭笑不得，什么时候找蚂蚁也成了裁量栋梁的标准了。
“快，跟上它们，找到它们的窝，咱们就能出去了！”
赵九儿开心的大喊着，惹得韩司安也弯起了嘴角，他倒要看看，这个小女子究竟能多么异想天开，凭几只蚂蚁就能找到出口，他可从来没听过蚂蚁还有指路的能力。
“喏，那就是了。”韩司安指着一根竹子的底部对着赵九儿道。
赵九儿凑到跟前，仔细端看了一会儿，对韩司安说道：“蚂蚁的洞口一般朝南，王城在北方，咱们朝反方向走，肯定能出去。”
韩司安挑眉看她，问道：“你怎么知道蚁穴朝南？”
赵九儿吐了吐舌头，回道：“我原本也不知道，后来有一次我被人绑在一间土房子里，每日除了看看日升月落，就是与屋子里的蚂蚁为伍，后来无意间发现的。”说到这里，赵九儿笑了一声，接着道：
“我被救了之后，还专门去观察过不少蚂蚁洞，所以才能确信蚁洞大致是朝南的。”
听着她的叙述，韩司安内心泛起一阵莫名的潮涌，不由出口问道：“你，之前被人挟持过么？”
赵九儿一怔，微微点了点头，道：“那都是好久以前的事了……”说着，又看了一眼蚁穴，指着与它相反的方向，接着道：“是那边，我们快些走吧，不然天都要黑了。”
说罢，也不顾韩司安的反应，自己打起了头阵。
韩司安见她不愿多谈，只好默默的跟了上去。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觉得赵九儿身上似乎背负了一些不为人知的过去。而且，那些过去一定是不欢愉，甚至是悲伤、恐惧的。否则，她不会如此冷静的面对今日的劫难，还能有条不紊的去寻找脱身之法。
我会拖累你的……
脑海中突然回想起赵九儿方才对他说过的这句话，难道，之前有人埋怨过她是个拖累么？可照今日之事来看，若说拖累的话，明明是自己拖累了她……自己身为男子，还要让她来保护。
“啊！”
赵九儿不知踢到了什么，突然尖叫了一声，倒退几步。韩司安赶紧冲上前去，就见赵九儿指着不远处的地上，断断续续的道：
“骷，骷髅头！”
韩司安皱眉，他之前还抱一丝期望，青竹林的传说会是假的，可现在一看地上的白骨，便什么都明白了。这个青竹林，还真的是一片鬼竹林。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白雾越加湿重，怪不着赵九儿会看不起脚下的路，一脚踩到尸骨之上。韩司安将赵九儿护到身后，道：
“别怕，我帮你开道。”
赵九儿扶着韩司安，一瘸一拐的又走了一段路。夜幕降临，竹林里阴风阵阵，她脚步越来越蹒跚，就算有韩司安支撑着她大半个身子，走起路来还是觉得困难至极。
“韩司安，我们……”
韩司安转头看着赵九儿，见她一脸尴尬，鼻尖渗出一层汗珠，当下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大意了，竟然没有注意到她这么明显的勉强。
“不要走了，天已经黑了，我担心再走下去会有危险，方向也会乱。”韩司安扶着赵九儿，坚定的道：“今晚就在这儿呆一晚，等明日日出了再接着走。”
作者有话要说：
☆、心事之夜
清理出一片干净的地方，韩司安扶着赵九儿坐下，然后从怀中掏出一把半尺长的弯刀，砍来几根竹子劈成了柴火，然后掏出随身带的火石摩擦生火。失败了几次之后，韩司安终于在一阵呛人的灰烟之中，看到小小的火苗。
赵九儿看着他生火的过程，一脸惊喜和佩服，“喂，你的怀里是百宝箱么，怎么要什么有什么？”说着，问他要来生火的火石，仔细看了半天。
韩司安自然不会说出他今日带火石出门的真正用意，因为那本身就是一个错误。但没想到错有错着，竟让他用到了这种地方上，真是天不亏他。
火光渐渐照亮了周围，赵九儿看清了不远处的一堆白骨，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住了。韩司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一语不发，起身就要去帮她将白骨清理到远处。谁知还没走过去，赵九儿便叫住了他：
“还是算了，毕竟死者为大。你如此折腾他们的遗骸，对你也不太好……我，我不看那边就是了。”
说着，赵九儿将身体转向了另一个方向。韩司安见她担心自己，不由笑了笑，道：“我从来不信鬼神报应这一套。”
但看到赵九儿坚持，他便又返了回来。脱下外袍裹到赵九儿身上，道：“夜里阴冷，小心生病。”
赵九儿意外的看了他一眼，没想到在她眼里吊儿郎当的韩司安竟然这么关心“弱势群体”。裹紧身上的衣服，她冲韩司安眨了眨眼，道：
“没想到你这么大方，那就谢过了。”说着，还冲他拱了拱手。
韩司安被她逗乐了，顺口说了一句：“这个时候还能开玩笑，真是，怎么感觉你像变了个人似的。”
赵九儿不解的看他，有些好笑，“人生得意须尽欢，怎么就变了一个人呢。难不成九儿之前在韩副相眼中是个板着脸的苦瓜么？”
韩司安缓缓摇着头，道：“不是苦瓜，但，是另外一种，远不可观，近了，却要扎手。”
赵九儿听他一说“扎手”，便明白了许多。沉默了一会儿，她抬头看着韩司安，眼中含着淡淡的笑意，启唇道：
“长夜漫漫，九儿想跟副相聊一聊心事。”
韩司安眼睛一亮，俯身坐到她身边，一脸兴趣的道：“哦，你想跟我聊什么心事？”
赵九儿把玩着韩司安衣服的一角，轻声道：“有冤无处诉的心事。”
韩司安听她用词严重，不由收回了笑容，打起精神道：“九儿何出此言？”
赵九儿无谓的勾了勾唇角，叹一口气，回道：
“我知道，世人在暗处总爱把我比作那盛气凌人的凤凰，以为烙赵家了徽记就能一飞九天。你也出身与显赫世家，应该知道为盛名所累的苦楚。脚上像栓了镣铐，稍稍跳起一下，链子就要发出巨大的响动。然后，就会有人明里暗里的指责你骄纵孤傲，眼高于顶。”
韩司安一阵沉默，他没想到，这些事情赵九儿原来统统都知道。但，看她的这副伤神失落的样子，难道真的有什么隐情……
“那些传闻……”
“那些传闻，有真有假，有的真中填着些假，有的假中掺着些真，可那些听故事看笑话的人，又有多少在乎这些真真假假。更何况三人成虎，九儿早就百口莫辩了。”
“所以就干脆不解释么，破罐破摔么？”
韩司安突然觉得胸中有一块石头堵着，曾经，他也是那些看客中的一员，赵九儿说的没错，他只是旁观，然后奚落几句，似乎从来没有在意过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赵九儿勉强笑了一声，道：
“什么破罐破摔，我又不是纸人，让人随便说一说就能破。反正那些人又不在乎真假，我又何必多费口舌去跟她们解释许多，万一哪点做差了，还要再被人指指点点。”
韩司安没想到，能在困境中还带着一脸笑容的赵九儿，内心却抱着这般消极的态度。深吸一口气，他看着她的眼睛道：
“如果我说我在乎呢。我在乎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什么是半真半假……九儿，你愿不愿意再多费一晚上的口舌，帮我答疑解惑，拨云见日。”
赵九儿看着眼前那片火光恍恍惚惚，朦朦胧胧，突然就笑了起来。韩司安有些不明所以，不由问道：
“你笑什么？是我哪句说错了么？”
赵九儿连忙摆手道：“不关你的事，我只是，我只是觉得，我第一次想敞开心扉去解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对方竟然不是我的父母，不是我的哥哥，不是天意，也不是笑止，竟然是一个只见过寥寥数次，连几句话都没有说的人……呵呵，抱歉韩司安，我无意冒犯。”
“无妨。”
韩司安没有计较，再说，赵九儿说的本无错，除去今日，她与他之前的确连“相识”的算不上。
“嗯……从哪里说起好呢。”赵九儿支着头有些困惑。她“虚名”不少，但都是日积月累起来的，一下子要她一桩桩一件件的去解释，她却犯了难。
韩司安没见过这样平凡还带些小别扭的赵九儿，忍不住想要打趣她，便故意学着她的动作，也支起头，咬着下唇哼哼呀呀了几声，惹得赵九儿一阵大笑。
“要不，我来问疑，你来答惑怎么样？正好，也给我一个纠正错误的机会。”韩司安收起玩笑，静静的看着她的眼睛道。
赵九儿点点头，回应道：“你问吧，今晚特别，九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韩司安想了一会儿，突然忆起自己怀中那张罗列了赵家九儿劣迹斑斑的纸，不由暗自苦笑一声，开口道：
“有人道你随意将小乞儿赶出王城？”
赵九儿扑哧一笑，道：“你怎么跟白姑娘问一样的话。”笑叹一声，接着道：
“那个乞儿本是想偷我腰间的那颗珍珠，结果被慕言发现了，才将他臭骂了一顿。说将他逐出王城的话，也不过是吓吓他，后来我和慕言见他无处可去，还让他去赵府别院做了小花匠。你要不信，我回去带你去见他。嗯……别院虽然不在王城内，但是，这也不算赶，对吧。”
韩司安与赵九儿相视一笑，语气轻松道：“当然不算。”
“对了！”小乞丐的事情一说完，赵九儿的话匣子好像被打开了似的，有些迫不及待的道：“你知不知道，慕言有一次带我去临仙楼喝酒，结果听到隔壁在说我和那个乞儿的事情，他一气之下，和他们打了起来，结果慌乱中有人把慕言认出来了，这次打架的事情就越穿越离谱，我也落了个打砸临仙楼的坏名声，你说可不可笑。”
韩司安见她一边笑，一边讲，心里不觉有些刺痛。本想配合她一起笑，可却怎么也扬不起嘴角来。
“还有一件，我那次去洛水阁买胭脂——”
“不要在说了。”韩司安突然开口，看着她的眼神中满是心疼与后悔，“不想说就不要说了，不想笑，就不要勉强自己笑了，九儿……”
赵九儿见他一脸同情，不由抿了抿唇，逗趣道：
“笑止跟你说过同样的话，那个时候我很感动。我以为是这句话的原因，但没想到，是说话人的区别。韩三少，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我一点也不感动，反而有些……”
喉咙有些哽咽，赵九儿咬着唇不敢再说下去。此时，对着这个有些陌生的韩司安倾吐往事，她竟觉得越说越有一肚子委屈。
赵九儿背过身去，不愿让他看到自己掉泪。韩司安便自觉的与她背对着背，她不说话，他也不去问，两个人便这么默默地依靠着对方，一直等到赵九儿平静下来，转身对他道：
“谢谢你，肯听我说这些。”
韩司安笑了笑，回道：“谢谢你，肯告诉我这些。”……让我及时悬崖勒马，没有做出伤害你的事情。
赵九儿展颜一笑，道：“我可是把你当朋友才说的，既然你已经知道了前因后果，以后，可不准在别人面前造我的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