添花的,且韶州府瘟疫闹得这么大,就更没有人肯保他了。”
戚寒水点点头,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分了心,手上力道没有掌握好,划破了小母鸡的内脏,有些烦躁地甩了甩手:“他们沈家自作自受,做了那么多缺德事,早该遭报应了。”
相思想了想,知戚寒水是为了当年顾长亭的事憋着一口怨气,便拍拍老头的肩膀,道:“当年沈家欺负顾长亭没钱没势,落井下石,但哪里料到坏心竟办了好事,若是当初他顺利进了沉香会,之后哪里还能北上忍冬阁去学医道?后面就更不可能入太医院了,而今长亭还是这案子的辅审,他们沈家却都成了阶下囚,到底是天道昭然。”
这几句话说得极为熨帖,戚寒水冷哼一声:“都是他们沈家自找的!”
*
府衙门口被瞧热闹的百姓团团围住,相思被一个衙役领着从后院进了门,一进门便看见几个昔日沉香会的主事,除此之外,还有三四个云州府的药商,相思正要上前和几个相熟的打招呼,便看见唐玉川从人群那边挤了过来,一面推着她往里走,一面抱怨:“你怎么才来,今天要上堂,一早还去什么别院呀!”
相思没理会唐玉川的满怀闺怨,一面与周遭熟人点头致意,一面问:“还没开堂呢吧?”
“没呢,说是今早去牢房提审犯人的时候,沈继和吐白沫了,也不知道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唐玉川拉着相思从人群里挤到唐永乐面前:“爹,相思也来了。”
唐永乐这几年生活遂意,生意顺心,人又胖了些,滚圆的肚子微微挺着,甚是和善地看着相思:“你小子这下可出了名,这云州府也算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人怕出名猪怕壮。”相思回了一句,唐玉川正要说话,却忽然听见大堂一阵嘈杂,几人抬头一看,见是几个衙役押着三个犯人上了堂,为首一人头发披散着,污泥油垢糊了一脸,仔细瞅了瞅,才能看出是那人正是沈继和。
之后便是主审官开堂审案,顾长亭坐在主审左手的位置,主审右边还坐着个人,相思不认得。
沈继和从云州府一路押解到京城,又在大牢里关了月余,加上年纪也大了不经折腾,此时精神萎靡,一双眼睛也混沌了。
他的左边跪着瑟瑟发抖的沈成茂,右边跪着沈家大掌柜,亦是面如死灰。
“堂下犯人,你可认罪!”主审官惊堂木一拍,顿时鸦雀无声。
沈继和的身子晃了晃,声音沙哑可怖:“罪民救疫不利,却有失职之罪。”
“失职?”主审官当头一喝:“公堂之上你休要信口开河!防疫司调拨给沉香会的银钱你用到哪里去了?明知韶州府瘟疫急迫,涉及朝廷安稳,你却故意迟不发药,是也不是!”
这主审官本就生得凶神恶煞,平日又是审惯了犯人的,此时发起怒来,当真是有些骇人,那沈成茂平日靠着沈继和撑腰,在云州府为非作歹,胆气却没有多少,此时情形更是见也没见过,当下吓得抖如筛糠,更是头也不敢抬。
沈继和则不同,他到底是见过许多世面,开堂前也倾家荡产托人去疏通关系,只是进行得并不顺利,只有一个防疫司平日交好的官员,收了他五万两银子,透了一句话给他:渎职尚有回旋余地,故意不救性命不保。
听了这话,沈继和险些气死在牢里——他也知道是这么回事,但难道嘴硬就能成?
说到底,现在沈家这情况是皇上要治罪,谁也插不上手,更不敢插手,只盼着减些罪责,便是判流放也好啊!
再开口时,沈继和依旧沉稳:“罪民确实是能力有限,有负托付,但绝非故意不作为。”
主审官冷哼一声:“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韶州府自瘟疫流行开始,你手中握着沉香会,却在朝廷屡屡勒令救疫时,断绝了韶州府的药路,这你认不认?”
“绝无此事。”
“绝无此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沈会长这是决定要嘴硬到底了不成?”主审官一拍惊堂木,喝道:“带证人上堂!”
先上堂的正是唐永乐,那沈继和目露凶光,牙齿咬得“咯咯”直响,唐永乐却一改往日捧臭脚的作风,讥讽一笑,道:“会长,我这也是尽百姓本分,您也别怪罪我。”
“落井下石!”
“那也是和会长你学的。”唐永乐裣衽跪下,恭恭敬敬给主审官磕了个头,朗声道:“草民唐永乐,指证沈继和趁韶州府大疫之时,大举勒索药商银钱和药材,数目巨大,事后却不曾运往韶州府,全都在淳州府里销了。”
主审官又细细问了几个问题,正中要害,想来开堂前也是做了许多准备的,然后有人拿着证词让唐永乐画了押,再传下个证人。
一连几个证人都是云州府的药商,因早先被沈继和敲诈得狠了,心中都有些怨气,也知沈继和如今就是秋后的蚂蚱活不久了,说话便也不再顾忌。
问询到中途,主审官把几人的证词拿来看了看,然后抬头冷笑道:“你可知,只这几个人的证词,我就可以判你个秋后处斩了。”
沈继和本来脸色便难看,听了这话更是面如死灰,脸紧绷着,不发一言。
那主审官见他不狡辩,便想快些过完堂,免得夜长梦多:“传魏相思。”
“魏相思”三个字一出,沈继和倒是还没什么反应,沈成茂却是一愣,恶狠狠回头去看,被身旁的衙役打了一棍,扑倒在地上。
“魏相思!”之前来做证的几人,与沈成茂倒是宿无恩怨,但相思却不同,两人从小就结了梁子,他本以为相思肯定死在韶州府了……
相思耸耸肩,竟还笑了笑:“你还要打我不成?你当这里是云州府?沉香会?还是你家的后花园?以前你能假借沉香会的名义压我半头,但现今你们多行不义,只怕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了,还想吓唬谁?”
“你敢!你敢污蔑我们沈家!”沈成茂双眼通红吼道。
“公堂之上,主审官自有判断。”
微冷的声音忽然从上面传来,沈成茂一愣抬头,皱眉看着坐在主审官左侧的年轻人,然后眼睛越睁越大:“你……你……你是顾长亭!”
自被带上公堂,沈成茂便一直低着头,只匆匆扫了堂上一眼,之前只觉得有些熟悉,却没认出来,如今一细看,心下大骇:“你……你怎么在这!”
主审官把惊堂木在桌上敲得一声巨响,喝道:“顾大人是本案陪审,为何不能在这!”
沈成茂犹自不敢相信,颤抖的手指指向顾长亭:“他……他当官儿了?”
下一刻,沈成茂身后的衙役猛地把他那不老实的手指掰向后面,只听“咔嚓”一声,沈成茂发出一声惨叫,手指已然断了。
那主审官赞许地看了衙役一眼:“犯人藐视公堂,来人,给我先打二十大板!”
左右衙役听了这话,行动那叫一个迅速,一人脚踩在沈成茂的小腿肚子上,另外两人抡起杀威棒便是一顿胖揍,沈成茂惨嚎不止,那沈继和哪里能眼看着自己的宝贝疙瘩被打,却知此时形势比人强,硬碰没有好处,只得求饶道:“大人,犬子身子弱,且也是无心之过,饶了他吧!”
那主审官却似没听见一般,而只这一眨眼的功夫,十棍便打了下去,沈成茂何时受过这等的痛苦,起初叫得杀猪一般,最后只能发出“啊啊啊”的呻|吟声。
二十棍打完,沈成茂的屁股上全是血,主审官这时才开口:“若是他受不住这刑法,就让他的嘴闭得严一些。”
现今这形势,证人都和沈家有仇,一个陪审也和沈家有仇,便是沈继和再嘴硬,也赶不上这些证据硬,到底是穷途末路了。
人到了穷途末路之时,便见不得别人好过,尤其见不得仇人好过,沈继和便生出些阴毒心思,忽然开口道:“罪民招了,罪民不但要招供,还要把自己的同谋也招出来,希望能将功补过。”
主审官的屁股动了动,心中冷笑一声,眉毛挑了挑:“你且说出来,若是真有其事,我便也会从轻量刑。”
沈继和的眼睛像鹰一般扫过云州府众人的脸,最后落在唐永乐脸上:“我的同谋正是唐永乐,他和云州府的魏正谊一同帮我往外运药销药。”
第71章
唐永乐的眉头皱了起来,忙上前自辩:“大人明鉴,绝无此事!”
主审官却挥挥手,极为厌恶地看了堂下跪着的肮脏男人一眼,大声喝道:“胆敢故意攀污,来人,给我打!”
几个衙役于是冲上来,将沈继和推倒在地,杀威棒再次抡了起来。
伴随着皮肉的闷响,主审官悠悠道:“你攀污的这两个人,可都是在瘟疫中出了全力的,才被圣上封赏过,且韶州府的李知州特意送了封书信过来,你空口白牙便想拖忠良下水,做你的春秋大梦!”
堂外百姓看得清楚,且都知道沈继和发了一笔国难财,都十分鄙夷,如今又看了这么一场戏,全在大堂门口往里面吐口水。
站在证人堆儿里的相思挠了挠头,心想这主审官大人可真是简单粗暴有效率啊……
她转头看向门外,见一辆玄色的马车慢慢经过,觉得有些熟悉,但是并没看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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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审完事儿,唐玉川抓住方才用刑的一个衙役,塞了一块银子,道:“方才谢谢小哥了,拿去喝茶,喝茶!”
那衙役觉得手中份量不轻,越发和气:“举手之劳,也是他们可恨,你便是不嘱咐我,我也要下狠手的。”
过了许久,顾长亭才出了门,相思和唐玉川忙迎上去。
“怎么样?能判秋后问斩吗?”唐玉川急急问道。
顾长亭见左右无人,点了点头,道:“肯定是没活路了,今儿过堂审也不过是给百姓做做样子,毕竟事情闹得大,不能私底下判罪。”
唐玉川一乐:“这一家的缺德鬼,总算要一起见阎王去了。”
“沈继和和沈成茂肯定是要判死罪的,牵涉甚少的亲眷应是判流放,日子不会好过就是了。”
“大快人心呐!”
相思轻轻咳嗽了一声,拍了拍唐玉川的肩膀,决定趁此机会敲打敲打他:“沈家走到这一步,全是他们自己做了太多恶事,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呐,苍天绕过谁呀?”
看着相思眼底的幽光,唐小爷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乖巧道:“相思,我保证做个好人的,你别这么盯着我看好不好,怪吓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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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里,温云卿手中摩挲着一个小瓷瓶,他方才在府衙门口等了一阵,见里面尘埃落定才离开。
手中的这个瓷瓶很普通,他看了一会儿,然后从里面倒出一颗碧绿色的药丸,吞了下去。
马车才到府门,便撞上了正要出门寻人的王中道和戚寒水,温云卿是一早出门的,两人不知晓,方才送药进屋里,才发现人不见了,门房说是出府了,可把两人吓坏了,生怕他再有个闪失。
“我就是有些闷,出去随便走走。”
戚寒水拧着眉毛问:“你该不会是去听审了吧?沉香会那案子已尘埃落定了,你何苦去这一趟。”
温云卿不置可否,只是见两人这副如临大敌的样子,颇有些好笑,道:“今早起来后,身体好多了,出去一趟不妨事的。”
王中道听他这般说,竟不由分说地抓起他的手腕,把起脉来,他的神色略有些严肃,然后眉头稍稍舒展,接着却满脸狐疑:“倒是比昨日好多了,但这也实在有些古怪了。”
戚寒水一听,上千捉住另一只手腕,脸上也渐渐都是疑惑之色:“你这几天换了新药方吗?”
王中道摇头:“不曾换。”
温云卿淡淡笑道:“我这病时常反复也是有的,许是前几日路上奔波辛苦些,所以显得病势严重。”
两人依旧狐疑,当晚每过一个时辰便把一次脉,又守了一整夜,脉象却依旧平稳,两人虽有怀疑,但到底是松了一口气。
*
沈家的案子自那次过堂以后,又私下审了两次,虽沈继和不肯招认,但人证物证确凿,认与不认也没什么紧要,主审官直接判了秋后问斩,家财抄没,把案宗提交到上面,却又加了一条:九族之内,永不准入仕为官。
自此尘埃落定,斩首那日相思自没去观刑,唐玉川到是拉着顾长亭去凑了个热闹,但到底是没见过这般血腥的场面,回府之后一天都没吃饭,然后哆哆嗦嗦地来找相思,说肯定要做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云云,万万不能像沈继和那般,落了个不得善终的结局。
相思一面安抚唐玉川,一面问:“沈成茂今天怎么样?”
唐小爷摸了摸自己白嫩的脖子,咽了口唾沫,尚且心有余悸:“你不知道,我本来特别恨他,以为今儿看他被斩首肯定痛快极了,谁知我看他吓得尿了裤子,浑身抖得筛糠一般,竟觉得也没什么意思,他以前确实做了挺多坏事儿,但要不是被他爹牵累,也不至于这么年轻就判了死刑。”
相思没想到唐玉川会这么说,心中甚是欣慰:“你能这么想真是不错。”
唐玉川听得相思夸自己,便往她身边凑了凑,可怜兮兮地抓着相思的袖子:“相思,我今儿实在是吓着了,晚上我搬过来和你一起睡好不好?”
相思的眉头挑了挑,把自己的袖子从他手里一点点拽了出来,眼睛笑成了两弯月牙:“不好,你睡觉打鼾磨牙放屁,我睡不好。”
唐玉川不死心,又磨了好一会儿,奈何相思素来铁石心肠,最后他只得哆哆嗦嗦地找顾长亭陪|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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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软轿在宫道上走着,抬轿的是四个年轻的粗使太监,脚力极好,抬着软轿无声快速地走着,最后停在了永春宫门处。
轿帘儿掀开,下来个面容清俊的男子,他身穿一件鸦青色缎面蟒袍,腰间绑着一根墨色荔枝纹腰带,身形略有些消瘦,显得人如风中竹。
“温阁主,老祖宗已在殿里等着了,请随奴才进去。”黄公公半弯着腰,笑眯眯地在前面带路。
这永春宫正是当今太后的住所,很大,却不奢华,院子里的花草假山亦无特别,宫女太监亦谨慎小心。
进了殿门,温云卿便恭恭敬敬准备行跪拜之礼,却被一双妇人包养得极得当的手扶住了。
“你看你这孩子,身子本就弱,管这些虚礼干什么!”
温云卿笑着抬头,道:“我这不也就是做做样子,知道姨母肯定要来扶我的。”
眼前这妇人生得丰腴富贵,年纪四十左右,正是当今的长公主李甯,早年嫁了宣武将军,在塞北吃了几年风沙,这几年才调回京里,温云卿倒也曾见过几回。
“你这孩子,性子倒是更像你娘一些。”李甯嗔怪一声,拉着他到了正位上端坐着的老妇人面前,笑道:“喏,您天天挂在嘴上的宝贝外孙,可好好看看罢。”
太后笑着点了点李甯,伸手拉过温云卿在旁边坐下,慈眉善目问:“这几日怎么样?可是好些了?”
温云卿点点头,宽慰道:“早先太医院也送医送药的,这几日大好了。”
老妇人抓住他的手,略有些感慨:“你可千万好好的,不然你娘可有苦头吃了。”
温云卿心下虽黯然,却未表现在面上,依旧云淡风轻开着玩笑:“我娘在金川郡常说想您,年后或许会来京里的。”
三人说了会儿话,难免又提起韶州府的事,太后面色略有些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