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第一个想法就是——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从小,宁宗在宁书的心里就是个战无不胜的大将军,大英雄!宁书崇拜他,敬佩他,胜过自己的父亲。现在告诉她宁宗做了降兵,她绝对不相信。顾不得染了污渍的裙子,宁书慌慌张张地就往匡策书房跑去。她猛地推开房门,瞧见匡策立在窗边冷着一张脸。
“这不是真的!”宁书冲过去,“我大伯绝对不是这样的人!”
“我知道。”匡策面色缓了缓,将宁书拉到怀里拥着,拍着她的背,“不怕,也不用担心。我一会儿要入宫,你待在王府不要回宁家。乖乖等我回来,谨记。”
宁书心下一惊,问道:“宁家会遭到牵扯对不对?”
事实上,消息传到宁书那的时候,宁家已经被抄了家,此时宁家上下已被全部被关在了天牢。
·
“宁将军愧对陛下的信任!其罪当诛九族!”
“宁将军领军多年,此番又是带伤出征又怎么会投降!其中必有蹊跷,请陛下明鉴!”
“蹊跷?事实摆在眼前,他宁宗带着我大匡二十万兵马做了降兵!”
“好了!”匡王一声厉喝,然后忍不住又是一阵剧烈地咳嗦。
“报——”
“启禀陛下!罗城已失守!”
“启禀陛下!金国近日大番调兵!已有朝大匡用兵的趋势!”
满朝哗然!
宋国与匡国国力相当,又因为边境相交的缘故时有战事,不过那东方的金国却是大国,国力昌盛。若金国对大匡发动战争,大匡定不敌,更何况如今大匡正与宋国交战。一东一西,大匡竟是腹背受敌。
这群刚刚还吵得天翻地覆的朝臣都闭了嘴,这时候他们突然开始害怕,似乎闻到了灭国的讯息。就连最近一直缄默其口的祥王都脸色极差。
匡策看了他一眼,说:“为达目的,祥王当真不惜生灵涂炭哪怕灭国?”
他声音很低,别人听不到,却字字撞在祥王心口。祥王怒视着他,咬牙低声说:“皇侄说话当有分寸!”
匡策没有理他,已经走了出去。
朝中众臣将目光落在他身上,像是把最后的希望压在匡策身上。这个时候谁都不会想起匡策此时也不过是个不到双十年纪的皇室子弟,他们只想到了身着铠甲的少年将军。
“皇孙请征。”
匡王望着跪在面前的皇孙,忽然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他坐在龙椅上,老态必现。他干涸的嘴唇动了动,最后下了决心:
“好,好,好……”
他站起来,推开想要搀扶他的手,走下龙椅,将匡策扶起来。他本想说些鼓励嘉奖的话,却看着他想起自己死去的儿子,顿时心痛得不能言语。
“皇孙相信宁将军之事另有隐情,请求暂不处斩宁家,待皇孙带回真相。”
朝中想要置宁家死地的人此时时刻却也说不出反对的话。
“皇孙要大匡所有的兵权,所有。”
匡王忽然笑了,在祥王反对之前允了。
孙子啊,只要你抵了侵略保我大匡安康太平,别说是兵权,就算是我的命,我的皇位都给你。
戚国郡主
第58章
匡策领兵出征这一日,满朝文武无有不送者。道路两旁也围着许多百姓,有安城百姓,也有从远处躲来安城的流民。
匡策一身铠甲,骑在高头大马之上。几个将领跟随在他左右,都是厚甲在身,可是和他一比就像都矮了一头似的。
宁书随着和王妃都穿着丧服来送他,不过到底是女眷,离得很远。宁书此时也只能远远瞧着他的背影。匡策入宫领旨,直接领军出城,竟也是没空回王府。和王妃和宁书是从王府赶过来的,来的时候宁棋又是上香并不在府上,所以并没有一道来。
军队走了几步,前头的匡策忽然停了马,勒住马缰转了个身。
人们诧异地顺着匡策的目光去看,就看见远处几个穿身丧服的女眷。于是恍然。
大军不动,唯匡策打马往回走。到了宁书面前才停下,他俯身,在宁书耳边说:“我要是战死了,你就埋个衣冠冢,让下人在旁边搭个房子,你就住那给我守着,绝不许改嫁。”
宁书听着这话心里莫名难受,面上却是不显,她板着一张脸,说:“不许胡说。”
匡策笑,复又坐直身子,对和王妃说:“儿子一定会完完整整的回来。”
·
瞧着匡策的身影逐渐不见,耳边也听不到那整齐的马蹄声了。宁书才陪着和王妃回王府,然而宁书并没有回西跨院待多久,就直接去了天牢。
肮脏不堪的天牢里,处处都是喊叫声和哭喊声。
折枝和白雾紧紧护着宁书,又有四个家丁跟在宁书的身后护着。里里外外打点了一番,她们才走进了最里面。越往里走越安静,地面也不像前头那些凹凸不平和脏乱了。
宁家虽然被打入了天牢,可宁家毕竟是宁家。又有匡策和许家的关系在,自然格外照顾,所以他们被关押的地方也是分外整洁。比不上自己家里舒服,却也是干干净净,要床有床,要桌子有桌子。
“快一点。”狱头将门打开,摸了摸折枝刚刚塞给他的金子,笑嘻嘻地退下去。
“三姐你过来了!”宁画迎过去,握了宁书的手。
宁书拍了拍她的手背,这才朝里面的宁老夫人及宋氏等人问好。这一间关押的是女眷,宁家男人们却是被关在另一侧了。
“祖母、母亲可还好?伯母身子有没有不适?”宁书急切地问,她环视这里瞧着如此简陋,心里跟着难受。
“都好。”宁老夫人点点头,“书丫头,不用太费心了。也不要总是过来以免牵扯了王府。”
“孙女都晓得的。”宁书都应下。
宋氏却眼底黯淡,上午的时候宁琴来过了,此时宁书又来各种关照。然而她的女儿宁棋却始终没有问候这边一句。心里有着埋怨,又忍不住问:“你二姐可还好?”
心里就存了那么一丝侥幸,兴许她不方便呢?
宁书哪里不懂她的心思,不想她难受,便说:“二姐腿脚刚好,近来总是去庙里为宁家祈福。”
听了这话,宋氏心里还有了那么一丝丝的好过。
卢氏的眼睛却是红红的,显然是哭过的样子。她望着宁书,哽咽地说:“你大伯父不是那样的人。”
宁书重重点头,说:“我相信大伯父,朝中有很多人都是相信大伯父为人的。真相总有大白的一天,伯母不要担心。伯母可要好好养着身子,等大伯父回来,等真相大白!”
卢氏忍了眼里的泪,也跟着狠狠点头。
看望了这边,宁书又去了祖父和她父亲那边看看,告诉了他们匡策已经领兵出征的一干事情。
宁书又令折枝将里里外外的狱卒又打点了一番,瞧着时差差不多了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他们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更要放宽心。若缺了什么一定要她说。
等宁书回到王府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黑了。刚刚下了马车,宁书就瞧见远处宁棋的身影。
“她这是又刚从庙里回来?”宁书便问身旁发折枝。折枝的确是个玲珑人,很多事情宁书不用吩咐,她都可以自己安排很多。等宁书想起什么的时候,她这边都给打点好了。
“是,奴婢派人查过,棋夫人是去的香火鼎盛的泽恩寺,撒了好多香钱。”折枝细细回着。
宁书点头,又是吩咐白雾:“去查查她去泽恩寺都除了拜佛上香可还有做过别的事情,见过别的人。”
“是。”白雾恭敬点头,她的话一向不多。
宁书回了自己的院子,关关告诉她王妃刚刚着人来过了,让宁书回来了去她那里一趟。宁书便让丫鬟理了理发髻,也没坐一会儿就去了和王妃那里。
·
“母妃,”宁书恭敬地弯膝行礼,“儿媳担心家里,去打点了一番,回来晚了。”
“去看望也是应该的。”和王妃招招手,宁书便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我年轻的时候啊,是个娇惯的性子。”和王妃轻轻笑了笑。
又说:“我嫁到王府的时候,王府没有别的妾室和侧妃。原本是有两个通房的,可是我嫁过来之前都被王爷给打发了。不久,我就怀了策儿。王爷待我可真好,整日整日陪着我们母子。更没有再纳过妾。”
宁书静静听着。
和王妃又叹了口气,说:“其实策儿还有过一个弟弟的。”
这事儿宁书倒是从来没听说过,有些诧异地去看和王妃。
“策儿四岁的时候,我怀上了第二个孩子。也是那个时候,戚国联姻,送来了郡主,被圣旨送到了王府,成了侧妃。”
和王竟还有过一个侧妃,宁书居然从来没有听说过,而且如今也不在府上,想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个时候我已经怀孕七个月了,整日挺着个肚子,还吐得厉害。王爷就更是日日陪伴,从来没有理过戚国郡主。那一日鲤池边,我突然腹中疼得厉害,站都站不起来,身边跟着的几个丫头都慌了神。然后我就被戚国郡主推下了池子。那个时候是十一月,整个池子的水寒可彻骨。”
和王妃打了个寒颤,像是又回到了那一日。
宁书便握了她的手。
“是个成型的男胎,”和王妃长长舒了口气,“也是那次伤了身子,不仅没有保住他,而且再也不能生产。”
“母妃不要太难过了。”怪不得和王只有匡策一个儿子,宁书嘴里劝着和王妃,心里也跟着难受,不能生产的痛楚,她懂啊……
和王妃又笑了,“可我有着疼爱我的丈夫,还有一个好儿子,当是幸福的。戚国郡主不是一般的侧妃,更是不能随意处置。那个时候大匡和戚国的关系十分紧张,是我劝了王爷先不要处置戚国郡主。”
“那……后来呢?”宁书忍不住问。
和王妃苦笑摇头,道:“策儿让人抓了戚国郡主,将她绑了。然后用刀子捅进了她的胸口。”
宁书惊愕抬头。
“是的,那个时候的策儿才四岁。”
“他……杀了戚国郡主?”
和王妃摇头,“没有,也不知道是他力气小还是故意避开了要害部位。连捅了七刀,那戚国郡主竟仍然吊着一口气不停哭喊。”
“然后,策儿冷着脸命人将还没断气的戚国郡主送回了念奴楼。撤走了所有下人,又令人将念奴楼锁上。一连几日都能听见戚国郡主的哭喊声,到后来那哭声便没了。”
怪不得府里的人说念奴楼闹鬼。
和王妃收了嘴角的笑,看着宁书:“所以,那一日策儿为了你的事弄出那么大的阵势我并不意外,他直接弄死了宁棋也不奇怪。”
“但是,”和王妃抓着宁书的手微微用力,“王爷已经不在了,策儿是王爷唯一的儿子。本宫决不允许他无后!”
宁书咬了咬嘴唇,忍了心口的酸涩,勉强抬头望着和王妃的眼睛:“母妃的意思,儿媳知道了。”
匡翎和亲
第59章
桌子上放着一碗褐色的汤药,飘着浓郁的中药味儿,瞧着就苦。这是当初江宏给宁书开的方子,后又经过其他大夫添加了几味药,最近几日宁书闲来无事时常苦读医书,掌握了分寸,又将那药添了点量。
“皇嫂!”匡翎冲进来的时候,声音里满满都是哭腔。
宁书放下刚刚喝光的药碗,拉着裙摆站起身迎上去,问:“郡主这是怎么了?”
“那群不能上战场的糟老头子出馊主意要把我送去大金!”匡翎说着,眼眶里已经滚落出豆大的泪来,顺着光洁稚嫩的脸庞滚落下来。
宁书一惊,问:“和亲?”
匡翎就抱着宁书的腰,将头埋在她的胸前不住地哭:“母妃一向最宠我,她为了这事儿跪在宫前求了那么久,可是、可是……”
“别急!”宁书劝着,“我这就给世子修书一封,告诉他这件事。”
宁书心里很乱,家与家之间关系的维系靠得是联姻,国与国之间关系的维系靠得是和亲。如果前者只是一种无奈的纽带,那后者却复杂得多。异国远嫁,就是再无见到家人的可能。永生永世是一个异国人,倘若两国发动战争,和亲的公主想必不会有好的结果。
匡翎才这么小,又是骄纵烂漫的性子,让她远嫁去大金,宁书简直不敢想!
匡翎刚来王府不久,驸马府的人就追了过来让她回去。匡翎自是不肯,缩在宁书的屋子里怎么都不肯走。宁书无奈便令人回了长公主,让匡翎先在她这儿小坐,也好快慰她一番。
“不要担心,事情总会有转机的。”宁书皱眉轻劝,她只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若是让她劝匡翎认命,好好做一个和亲公主,她开不了口!
匡翎哭了许久,终于止了泪,却呆呆坐在那儿,望着窗外愣神。
“不若我陪你出去转转?”宁书想着匡翎性子一向活泼,领她出去透透气也是好的。匡翎起先不去,央不住宁书劝了又劝,终于点了头。
宁书让折枝伺候匡翎重新净了面,才拉着她的手一同上了黑色的小马车。
折枝跟在马车里头伺候,赶车的却是白雾。宁书也没说去哪儿,只是让白雾驾着车四处转转。
“瞧,这一处红梅开得倒艳。”宁书掀起帘子,只给匡翎看。
远处的一座小宅院,门扉紧闭,却有一株红梅开得正艳,从墙头爬了出来。明明遮了大半的光景,却因为露出的这一点红色而明艳了一小片天地。
匡翎勉强笑笑,低声说:“是好看。”
“翎儿不必太忧心,你母妃疼你一定舍不得你远嫁,大概只是有人出了和亲的主意并未定下来呢。”
“嗯。”匡翎重重点头,“匡翎才不做什么和亲公主,咱们大匡大好河山我还没有看完呢!皇嫂,等皇兄打了胜仗回来,咱们一起去看遍天下大好河山!”
宁书轻笑,道:“一言而定!”
匡翎心情微微好了起来,凑到小窗边,眨着大眼睛朝外望着。
本就是个活泼的小丫头,瞧她又恢复了本性,宁书也跟着高兴起来,可是心里还是担忧。送去给世子的信当真来得及吗?就算及时送去了世子当真有办法改变圣意?
瞧着身边的匡翎,宁书不忍心将这份担忧表现出来。
“那边怎么了?”匡翎伸长了脖子,“皇嫂,我们过去瞅瞅,那边好多人!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好玩的!”
“好。”宁书并没有去看那边的情况,只瞧着匡翎笑起的嘴角。
“行行好……好心人们救救我……”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女一身素白跪在那儿,身上的丧服原本的洁白色泽早就被污渍染脏,此时瞧着倒像是灰色的脏袍子。她身前还躺着两个人,确切地说是两个人的尸体。
“秀秀什么都会做,我会煮饭会洗衣服,劈柴也可以!求求你们了,有没有好心人施舍我点钱葬了爹娘。呜呜……到处都在打仗,家被烧了,田地被抢了。我们一路赶来,终于到了皇城,可是爹娘就这么走了……呜呜……”
有人在叹息,也有人熟视无睹。有一个老大爷看了两眼,从袖子里掏来掏去,掏出来几个铜板,塞给秀秀,说:“小姑娘,大爷我帮不了你啊!大爷家里的三个儿子都去打仗了,也是才来这皇城不久,这几个铜板你先拿着用……”
“白雾!”宁书唤了一声让她,白雾就跳下马车,将一锭银子塞给了秀秀。
宁书已经急忙放下了帘子。
匡翎懵懂地回头,抬着眼望着宁书,问:“皇嫂,为什么不让我看了?”
“时候不早了,咱们该回去了。”宁书忍着心里的难受这般说。匡翎自小在蜜罐中长大,自然没有见过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