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策点了点,说:“这许家这个时候来宁府,也没枉费了世家的名号。”匡策看着远处的几个少女的身影又问,“宁家几位少爷姑娘的婚事都定了没?”
那小厮继续说:“宁家这一辈的长子由于是庶出,又不得喜,之前在祥王府做世子伴读,已经许久没有回家了。次子宁璞是二房的嫡子,约暂时没有说亲,不过二夫人倒是暗中打探了安城各个名门闺秀,许是心里也有了思量。宁珍是大房独子,他的情况世子您清楚……”
“嗯。”匡策一边往宁老爷的住处去,一边继续听身边的小厮说着。
“至于几位姑娘,大姑娘定下了许家,二姑娘自不必说了,剩下的两个庶出,听闻三姑娘先前有一门不太好的亲事,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宁家出了事,这婚事就耽搁了下来。四姑娘尚没有什么动静。”那小厮犹豫了一下,又说:“似乎宁二爷房里的一个丫鬟又怀了身孕……”
那小厮瞧着不过最老实巴交的下人,居然将宁府的情况知道的如此清楚,别的不说,但是最后一条恐怕如今的宁府都没有几个人知道。
说起来许家并不算这三个月第一个来做客的人。虽说人人避宁家人不及,但是匡策却是个例外,当初他亲自将宁宗送回来,又是颇让整个朝中非议地在宁府住了些许时日,等宁家逐渐不再与外人来往的时候,匡策也搬走了,不过隔三差五就会穿着便服悄悄来看宁宗。
知道的人,人人都道匡策知恩图报。
却说这头的娘家女眷和许家的来客刚踏进了宁老夫人的院子,就听见了屋里头少年的爽朗笑声。是宁璞的,也是许家长子的。
宁琴的脚步就停下了,她犹豫了一下说:“父亲母亲那里还需要人照顾,宁琴就先回去了。”
宋氏和许夫人都停下来了脚步,而宋氏看着宁琴的眼光就有些不赞同。安城这里并没有婚前不可相见的习俗,两个人的婚事定了,男方来女方家中商讨具体日子的时候,都是要让小两口在婚前见上一面的。
许夫人自然以为宁琴是因为害羞不好意思见自己未来的夫君,更何况,她已经见到了宁琴对她更是一百个满意。也不介意她进不进去跟自己儿子见面了。
宁琴知道宋氏要说些劝阻的话,索性在宋氏开口之前行了一礼,道了几次歉,把话说绝,然后就转身走了。
宁书望着宁琴的背影若有所思。此时的宁琴比起三个月前着实消瘦了不少。想起当初瞧见宁琴给自己绣婚被的幸福样子,再瞧瞧现在的她倒是对婚事一点期待都没有的样子。最近大房的确事儿多,宁琴肩上的单子也是重的很。
宁书望了一圈身边的人,隐约觉得在外没落的是宁家,在内没落的却是大房。
宁琴的婚事这么重要的事情,居然大房只有宁琴一个人出来迎客,而此时又是躲了……
宁画拉了拉宁书的袖子,递了她一个眼色。宁书就朝前去看。
许家长子许慕白和自己的弟弟宁璞站在一起,他比宁璞高了一个头,人挺拔而潇洒。宁书看了一眼便低下头去,果然安城第一风流公子的名号不是假的。
可是这份潇洒,宁书一点都不欣赏。
卢氏一直病着,许夫人在宁老夫人这儿用了午膳以后就过去瞧她了。听闻许夫人过来了,卢氏自然硬撑着从床上下了地。两家人就把婚期定在了下个月初十。
两家人都是一脸喜气,却不想卢氏前脚回了自己屋子歇着,许夫人和许家公子还没有离府,宁琴就跪在院子当中。
她,拒婚。
“大姐你这是闹什么别扭,许家家世好,许少爷又是那般出色,大姐你还有哪点不满意?”宁棋皱着眉埋怨。
“就是呀!”宁画也劝,“这可是多少人羡慕的好姻缘呀!”
望着宁琴冷静的面孔,宁书叹了口气,就将原本打算劝阻的话咽了下去。宁琴虽说性子直,单从来不是莽撞的人,她今日这般说不准是有别的什么缘由。
许夫人的脸上已经有些挂不住了,而站在她一旁的许慕白却是若有所思地望着宁琴。
宁老夫人皱了皱眉有些不悦,说:“琴丫头,今日怎么这么不懂规矩!”
“莫不是有什么难处?”宋氏在一旁询问。
可是任由众人怎么问,宁琴就是冷着一张脸不说话。
见着场面越来越尴尬,宁老夫人马上要发火的脸色,宁书立刻上前了两步,先是行了一礼,才说:“大伯一直没有醒来,大伯母也是病着,就连幺弟身体也不是很好。大姐一定是不安心家里呀。”
宁老夫人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一些。
宁书便去拉宁琴的袖子,宽慰着:“大姐不要担心了,前几天大伯还又醒了一次呢,要不了多久定会好了。等大伯好了,大伯母的心病去了自然也会好起来。现在你更应当让大伯母宽心呀。”
“琴姐儿当真是孝心,可是你毕竟是个姑娘家,也未必帮得上什么忙的。”许夫人走过来握着宁琴的手,“兴许你和慕白成了亲,这喜事一冲,就把晦气冲走了呢。”
也不知道冲喜这个说法是从什么时候来的,可是一直以来后宅里有大多数都信这个。
宁琴张了张嘴,又把到了嘴边的话塞了回去。
站在远处的许慕白,不顾下人们偷偷投过来的目光,笑着问宁琴:“若不是慕白哪里做得不好惹得你嫌恶?”
原本就是风流倜傥的翩翩公子哥儿,一脸坦然地说出这话,更是让许多下人暗暗埋怨宁琴不知好歹。
宁琴似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她既不回答许夫人又不回答许慕白,而是大声说:“父母有恙,宁琴这个时候嫁了就是不孝!请恕宁琴不能嫁!”
许夫人越发觉得宁琴是个极重孝道的好孩子,急忙替她找个台阶,朝着宁老夫人说道:“我瞧着这婚期也有些仓促了,要不然再缓两个月?”
还不等宁老夫人开口,宁琴直接说:“为了照顾父母,和幼弟,宁琴三年内都不能嫁!”
许夫人握着宁琴的手就有些僵硬,真是继续握着也不是,松开也不是。
宁琴和许慕白同岁,都是十六了,三年?哪一方可都等不起。这是悔婚的意思啊!
“胡闹!”原本坐着的宁老夫人一下子坐起来,原本手里拿着的茶杯也猛地放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茶杯里的茶水洒了一桌子。宁家的晚辈都是心下一惊,知道这位祖母是真的动了肝火。
“我白养了你十六年!白教导了你十六年!”宁老夫人指着宁琴的手气的发抖。
“您消消气,消消气!”瑞月和子月急忙一人一边扶着宁老夫人。宋氏也急忙打圆场,说道:“大姐儿指不定最近几日忙里忙外累糊涂了,你们这几个丫头还不赶紧扶着自己主子回去休息休息!”
宁书身边的两个大丫头初夏和卯夏急忙过来一边劝着宁琴,一边就是要硬搀着她离开。
“祖母快别气了!”宁璞劝。
“祖母身子要紧啊!”宁棋也劝。
就连宁画也去了宁老夫人那里。
宁书望着明明眼中有泪却硬撑着的宁琴犹豫了一下,然后走去宁琴身边拉了她一下,一边说着:“我带大姐先去歇着了”,一边和两个丫头暗中使劲儿将宁琴拉走了。
心有所属
一到了听琴斋,人前硬撑着的宁琴身子一下子软了下来,趴在自己的香榻上就哭了起来。起先还是把脸藏在被子里,肩膀一抖一抖的,不过一会儿就哭出了声,哭声越来越大。
这还是宁书第一次见到一向要强的宁琴哭成这样,就算是小时候她犯了错,被她父亲狠狠训斥都没有落过泪。
宁书询问地望了望初夏和卯夏两个丫头,两个丫头都是低着头说不出什么。也不清楚她俩丫头这是不知道还是不肯说。不过她们两个毕竟是宁琴的贴身丫头,宁书也不好多问。她无奈轻叹了一声,一下一下拍着宁琴的背,也说不出安慰的话来,只不过一直守着。
宁老夫人和宋氏都派了人来打听消息,宁书摇了摇头,几波打听消息的丫头都回去了。
“大姐,你这样哭下去也不是法子呀,若是传到伯母那里,恐怕她要着急的。”宁书知道宁琴故意趁着卢氏不在的时候才拒婚正是极在意自己的母亲。此时天色已经黑了,宁琴一直哭下去也不是法子,只好抬出她母亲来劝她。
宁琴听了宁书这话果然慢慢止了哭。
“姑娘一定饿了,奴婢们去给姑娘准备晚膳!”见如此,初夏和卯夏两个丫头都是一脸喜色。
宁书自然不放心宁琴没有离开,劝着她吃了些东西,最后索性在听琴斋住下。
两个丫头感激地望着宁书,若有宁书开导自家姑娘那当真是极好不过的了。这一段日子她们姑娘心里苦着呢……
望着坐在窗边一直不肯说话的宁琴,宁书拿了件大氅给她披上,说道:“虽然入夏了,可最近的天到了晚上还是凉的。”见宁琴还是没有表情也不肯说话。
宁书就说:“你就这个样子把心事闷在心里,别人怎么帮你!”
“你又帮不了我。”却不想宁琴突然说话了,“谁都帮不了我。”
宁书就试探着询问:“不仅仅是因为大伯和大伯母对不对?”
“三妹妹,我现在终于懂了你当初宁肯自伤身体自损名声都不肯嫁的心情了。”宁琴低着头,小声说着,“我也不想嫁了……”
宁书就不懂了,她当初不想嫁那是因为在她的观念里接受不了秦家那个不成体统的样子。如今仗着接二连三的变故,这婚事算是拖下来了,可是宁书心里清楚宁家不会一直这样,她和秦家的婚事还是一个未知数呢。
那么,宁琴为什么不想嫁呢?宁书心里不明白,也就问了,“大姐,我不懂。”
宁琴突然身子僵了一下,然后猛地抓住宁书的手,说:“你帮我!帮帮我好不好!”
“好好好!我能帮的一定帮你。”宁琴抓得宁书手都疼了,这还是宁书第一次见宁琴求人,望着这一双根本不像宁琴的祈求的眼睛,宁书根本没有拒绝的想法。更何况,这个姐姐一直是对自己很好的。
“那你告诉我,我怎么帮你?”
宁琴怔了一下,心里犹豫,最终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坚定地望着宁书说:“帮我带信给一个人!”
宁书心中大骇,她这个姐姐,这个姐姐是……
天啊……
宁书觉得自己有点站不住了!
宁琴像是豁出去了一般,直接说:“我知道我这样不应该!是宁家的耻辱!可是!我一想到我不能嫁给他,这辈子要侍奉另外一个男人一辈子就觉得活着没什么念头了!”
宁琴的话狠狠撞击着宁书的心口,使得宁书半张着嘴根本说不出话来!
瞧着宁书的神情,宁琴有些绝望,她喃喃着说:“我知道连你也要瞧不起我了,可是我不敢跟别人说,两个丫头不敢帮我,也帮不了我送不了信。我原以为你也懂不想嫁的那份心思……”
宁琴说着,就又落下泪来。
宁书勉强压下心里的震惊,握着宁琴的手,斟酌着语句劝道:“之前姐姐也说过咱们世家的女儿,就是棋子,那婚事不过是长辈们与人相处的盘算。门当户对,家世清白,人也不错,那就是极好的姻缘了。更何况咱们宁府如今的形势,这婚事就更推不得了。”
宁书说的这些道理,宁琴已经想过很多遍了,如今再听一次只觉得麻木。她望着宁书,说:“这些道理不用你教我!我就问你愿不愿意帮我!”
“大姐别说了!”宁书站起来背过身不去看宁琴那双绝望的眼睛,“这个忙我不能帮,我不能看着你往火坑里跳!大姐你还是……忘了那个人吧!”
“你走吧。”宁琴闭着眼,也不看宁书了。
“大姐,你……”宁书转过来,望着宁琴。
“走!”宁琴又是喊了一声,这一声太高了音量,使得初夏和卯夏都在门外问发生了什么事儿。
宁书无奈,只得一咬牙走了。
宁书一走,宁琴又伏在桌子上呜呜哭起来,听见脚步声,哭着训斥:“你们两个不要再来吵我了!出去!”
“那个人到底是谁?”宁书一出了宁琴的屋子被冷风一吹,脑海中就不断浮现着宁琴绝望的样子,那绝望的样子她太眼熟了。虽然原因不懂,可是她宁书对这一种绝望的感觉感同身受。
宁琴抬头看着苦着一张笑脸的宁书,就一下子笑了出来。
门重新被掩上,初夏和卯夏两个丫鬟都是在外间守着。熄了灯,两姐妹就在一张床上躺下来。
“那个人,你也见过。”宁琴轻叹了一声,终于说了出来。
宁书心中惊讶,她见过?
宁琴黑黑的眼睛望着屋顶,继续说:“父亲被送回来的时候,我吓坏了。我好怕就这样失去父亲了,我急着想冲进去看看他。却不想被人拦着,一怒之下,我打了他一巴掌。”
宁书惊讶地张大了嘴。
“是的。”宁琴苦笑,“那个人啊,不是什么世家公子哥儿,也不是什么才子文士。而是一个小小的将士。指不定家里都是粗鄙的农户,吃不饱穿不暖呢……”宁琴说着眼泪就顺着眼角淌了下来。
宁书的手在身侧摸了摸,最后握住了宁琴冰凉的手。她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好给她点温暖。
“阿书你知道吗?他的样子总是在我脑海里转来转去。那些日子我好多次想要去看看父亲,都是被他拦下来。有一次啊,下着大雨,我撑着伞站在门口非要进去。他呢,自然是被雨淋着,他都被雨水浇透了呀!可是就那么站在门口胳膊一横不让我进去……”宁琴慢慢陷入回忆里,“我都被自己的无理取闹惊到了,到了后来我也不知道是真的想进去见父亲,还是想见见他……”
宁书觉得有点荒唐,脱口而出:“就因为见过几次就莫名其妙动了真心,妹妹还真是不懂!”
宁琴就笑了,说:“有些人,就算是瞧见了那么一次,他也是与众不同的。”
宁书刚想说这太荒唐了,脑海中突然浮现了一个身影,那到了嘴边儿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他是大伯的手下?”宁书摇了摇头,对这个人并没有什么印象。
“若是便不用求妹妹帮忙了。”宁琴苦笑,“他是和王长子的部下。”
宁书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宁琴说的是匡策。宁书有些结巴:“他,他不是常来府上吗?”
“谁?”宁琴说,“后来小世子爷搬出朱律院的时候,他也跟着撤走了。”
宁书咬了咬嘴唇,幸好熄了灯,宁琴又是有心事根本看不出来她的慌张。宁琴明明说的是那个将士,她怎么就不由自主说到了匡策呢!真是的!
宁书偷偷舒了口气,让自己冷静一下,问宁琴:“他已经不在府上了,你要我怎么送信?难不成去王府吗?”
“自然不是。”宁琴反握着宁书的手:“就算是平日里你都没有缘由进王府,更何况如今宁家犹如被软禁了一般。”
“那要怎么做?”
宁琴抓着宁书的手就更紧了,说:“他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将士,却是世子爷非常得力的帮手,世子爷也是极看中他的!世子爷近些日子时常来府上……”
宁琴一口一个世子爷,让宁书的心都跟着乱了。
“我的大姐,你总该不会是想让我去求世子爷帮忙吧!”宁书打断宁琴的话。
半天等不来宁琴的解释,宁书心下暗道一声“糟了”,她这个大姐该不会是真的想要她去找匡策帮忙吧?这怎么可以!
宁琴坐起来,抓着宁书的两只手,说:“这事儿只有两个丫头和你知道了!初夏和卯夏虽然对我忠心耿耿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