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静婉自打升做姨娘后便从先前那屋子里搬了出来,霜枫园不过处的宜然居便拨用给了她。虽是不大,却又单独带个小院子,倒是住得清静。
大奶奶想的周全,嫌她身边那两个伺候的丫环年岁太浅,将个院子打理不甚,又拔过来个四十开外的婆子,倒是个麻利的,一应事物打理的景景有条。
沈鱼过来时,尤静婉正坐在院里的葡萄树下绣着一方白锦的帕子。
一头乌发轻挽,再简单不过的妇人发髻,却单单在她这里显得别样风情,想必是未打算出个门子,身上只着一件素色薄锦外衫,坐在个郁郁葱葱的葡萄树下,越发显得恬淡起来。
沈鱼有一瞬恍惚,从前的静婉本是个明艳无双的人儿,这会却是叫人觉得无世与争起来,凉风轻轻佛起她素色的裙角,清浅的仿佛便要羽化成仙了似的。
沈鱼还未上前唤人,只见个婆子从屋内出来,手里端着个绿檀茶托,一抬眼便瞧见门口站着的沈鱼。
那婆子不识得沈鱼,却见她一身行头,瞧着不像个婢子模样,只紧走两步,过来恭敬问一句:“敢问姑娘可是来寻我们姨娘的顽的?”
沈鱼微微笑了笑,又点点头,却是尤静婉听着动静,已经先一步瞧见她。
“小鱼竟是你来啦!”尤静婉将手里的东西一鼓脑放置在个笸篮里,忙起身迎了过来。亲亲热热的牵着手便引着往屋里去了。
待落了坐,亲自倒上一杯花茶递到沈鱼手里,这才腾出空来嗔一句:“来前也不打发个人知会一句,也叫我准备一番才好。”
沈鱼将个花茶品一品也不放置回去,只拿在手里把玩着个骨瓷白茶碗笑道:“左右也不是什么贵客,有甚好准备的,若我厚着脸皮在你这里蹭上一回饭,你便是给个白煮鸡蛋我也是吃着比别处香的。”
说完便同尤静婉相视一笑,清平坊里一道度过的那日子或许不并舒心,却又是这般叫人难以忘记。
“我瞧着你原最喜些艳丽的颜色添做衣物,怎得如今这么素淡起来了,倒是叫我百思不得其解了一回。”
尤静婉听她如是一问,抿着嘴笑了笑:“偏你瞧的仔细,从前在坊里的时候,总归想同旁的姑娘争一口气,压过一头去,免不得衣物首饰都招摇了些。只入了府却才明白,没个傍身的物件,便还是夹着尾巴做一回人的好,也不招了旁人的眼,省得叫人费心使绊子。”
沈鱼自她这番话里听出两分酸楚出来,还未说话便瞧着方才那婆子端着几样精致的点心进来。
尤静婉换个上个的笑脸同沈鱼道:“小鱼,这是玉娘,原是夫人体恤我身边没个有用的人儿,亲指过来的。”
她这里话音才落,便见那玉娘麻利的将几盘子点心放置在二人跟着的高脚几子上,退了两步端起来恭顺的笑脸福了福身:“原来是二爷处沈姑娘,方才竟是老奴有眼不识泰山了一回,常听我们姨娘念叨您,姑娘无事儿可常来同我姨娘叙话。”话里话外皆透着几分亲热。
沈鱼笑了笑:“玉娘嬷嬷莫要这般多礼,尤姨娘往后还要劳你费心多照顾着,该是我同你道一回谢才是。”
说罢便要起身,那玉娘哪里敢受她得礼,若叫栖意园那位活阎王知晓……
玉娘只这般一想便忙将沈鱼劝住,只说这原就是份内之事儿,自会尽心尽力。
沈鱼瞧着她倒也算进退得当,这才放下心来。
待那玉娘退下,才同静婉道:“我瞧着,如今能独自得一处小院子住下,倒是比照着往日里跟大奶奶那里一道住着要强上一些。”
尤静婉点了点头笑道:自是强了个没影,若是从前我还在霜枫园里住着,你来寻我,必是要经着大奶奶那里走一道,哪有现在这般自在。左右……”大爷心思也不在我这,搬出来虽是离得远些,倒是落个自在。
“嗯?”沈鱼听她话只说上一半,免不得追问一句。
尤静婉却是一笑将个话轻易绕开了去:“无事儿,不过是想问一问你,今日怎么得空过来,可是二爷许了你假?若是不急着回去,玉娘手艺倒是好,我叫她做几样拿手的菜给你尝尝?”
沈鱼伸手握住尤静婉搁在桌上的那只莹白玉手,抿了抿嘴才道:“倒是不必这般麻烦,二爷只许我了一会儿得空,不过是来同你道个别,明儿一早,便要随着二爷动身前往栖霞山,这一去,怕是中秋前头才是归期,静婉你要保重。”
却说尤静婉听她说完这番话,只把个笑脸凝结住了,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打头想起得便是,他们若走了,那大夫人用的药可该当如何,大爷那里又会不会将个怨气撒到她身上?她这里才不过将将搬过来几天,舒心日子才算刚刚开始,便这般快的就要烟消云散?
第41章 交心
她这里才不过将将搬过来几天,舒心日子才算刚刚开始,便这般快的就要烟消云散?
沈鱼并不知她如是想,只当她是觉得事出突然,舍不得自己个儿,便出言安慰两句:“现下离中秋不过将将两月罢了,栖霞山林府离柳府不过两日路程,中间我寻了机会同二爷告个假回来瞧你一回可好?”
尤静婉这才挤出来笑脸出来:“小鱼你不必担心我,左右在府里,只不惹了爷同奶奶生气,别人自是没有给我气受的理儿。倒是你同二爷一道出门在外,不比在栖意园里任你自在些,凡事都要仔细小心一点为妙。”
沈鱼点了点头,又抬眼瞧了瞧门外,并未见个人影才又同尤静婉道一句:“静婉,只二爷这一走,大夫人那一渣怕是便要止了,我来同你说,便是想让你不若提前到大爷那里知会一句,届时便是兴师问罪也自是不会怪到你头上的。”
这话便是说到尤静婉心坎里去了,同她自个打算的竟是不谋而便,她原也是这般想的。
若她这里提前同大爷那里通个气,总是好过柳二爷离了府,再叫人来她这里兴师问罪的好。
只沈鱼这般先同她提了,又是替她打算一番,免不得叫她心中有些酸楚起来。
却又是自面上掩了过去:“小鱼,我只怕按你的话这般做了,到时若真闹起来,二爷那里难为你,凭我如今身份也便只有干着急的份儿。”
沈鱼笑了笑,安慰的拍了拍她的手,带着几分俏皮道:“你自是把心放在肚了里罢了,若真出了事儿,二爷哪里还能寻得见我的错处呢,咱们这么些年,你还不晓得我么,一惯好事不往前凑,坏事更是躲得紧。”
这句话便将尤静婉逗得禁不住笑了出来,食指点了点沈鱼的脑门儿,嗔一句:“又没个正经!”
沈鱼笑着将碗中的花茶饮尽,便起了身,只说二爷那里还等伺候,便不作逗留。
尤静婉将人送出了宜然居,守在外面等候的白术见人出来,忙将个伞撑开,迎了过来。
只耐心等着二人又是话别一了会子,才又随着沈鱼离开。
少年不过将将十三,身量还未长成,若是仔细瞧上一瞧,那个子未必比得上沈鱼更高一些,沈鱼体量着他那伞举的辛苦,便笑着打趣一句,将个伞接过来自个举着。
若不是二爷那里执拗,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她哪里耐烦举着把破伞,装一回富贵窝里长起来的娇小姐,没得叫人笑掉大牙,只背后说一句嘴。
尤静婉立在宜然居的门前,只看着沈鱼的背景消失不见,才转身回踏了回去。
思量片刻,唤来身前伺候的婢子红蕊叫去霜枫院里瞧瞧大爷可是在书房,又叫绿茵替她梳上头换了件得体的衣物,只等着红蕊回来。
却说宜然居离着霜枫园原不过十几米开外,小丫头脚程道是快,赶着便回来了,倒是巧了,今儿正值大爷休沐,这会儿正在大奶奶房里逗着如小姐顽呢。
尤静婉这就起了身,由绿茵跟着去了霜风院。
大奶奶房门前恭敬的立着,只等着她跟前得脸的婢子玉墨禀上一句,她这里跟大爷知会一声便赶着回去,自是不会扰了她家主子的事儿。
这玉墨自小便是跟着大奶奶长起来的,端得便是个护主心切,打尤静婉进这霜枫院便没给过一个好脸色,大奶奶又佯装不见,更是越发的变本加厉起来。
尤静婉这里好话说了一箩筐,便是守着个门口不让人往里踏上一步,只言说大爷正是屋里歇午觉,轻易扰不得。
尤静婉只气得一阵阵发晕,内室分明传来一阵孩童嘻戏的声音,况且又是个半晌的空档歇得又是哪门子午觉呢?
只如何生气,也不好在大奶奶门前发作,好在大爷身前的小厮雪松打外面进来,似寻了大爷有事儿,那玉墨才不甚情愿的往内室走上一朝禀报去了。
须臾便见大爷自内室走了出来,瞧见门外的尤静婉禁不住一愣。
日头下站的久了,一张白皙的脸这会只晒成了桃色,又着一袭淡绿的衫子,越发显得人面桃花,娇娇弱弱的盈盈而立,直叫人觉得好不可怜。
大爷拿个淡漠的视线扫过玉墨,婢子免不得有几分心虚,只把个头低了几低,再不似方才对着尤静婉那般蛮横无理。
“可是有事儿?”柳淮安温声问了一句。
尤静婉福了福身,才又点了点头:“妾这里确是有一桩要紧的事儿,思前想后这才决定过来扰爷一回。”
柳淮安点了点头又言一句:“那便来书房里说罢。”
说罢便踏了出来,尤静婉感激的瞧了一眼后面的雪松,这才跟在大爷身后进了书房。
玉墨瞧着二人的背影,越发觉得心里气不过,扭头往内室走去。
大奶奶阮明君这会正哄着不过将将五六岁的女儿柳如眉临一副字帖,一抬头便见自家婢子气呼呼走了进来,便知又是跟人置了气,素来是个没甚心眼子的人,只知道明面上跟人大小眼,却是一点弯弯肠子没有的主儿。
好在素来对她便是忠心耿耿,又是一道长大,嫁过来时也便一并带了过来。也是怕离了自个,这般性子早晚让人坑上一回,吃个大亏。
“这是谁又惹了我们玉墨姐儿,我瞧着嘴上能挂个油瓶了,如儿你瞧瞧玉墨的脸色,倒是比你前日泼在宣纸的颜料更是精彩几分。
小姑娘抬抬脸顺着自家母亲口中的俏皮话直往玉墨的脸上瞧,忍不住吃吃的笑了起来。
天真无邪个粉娃娃这般一笑,饶是玉墨再气也化成一声无端的叹息,不依道:“我的奶奶哟,奴婢这里快替急死了,您这里还有心思打趣奴婢一回。”
阮大奶奶淡淡一笑,将如儿手中的毛笔正了正,才起身接过玉墨递过来的湿帕子拭一拭手,不急不燥的问上一句:“又是怎得了,我瞧着尤姨娘也搬出院子,难不成竟还有旁得人碍着你的眼?”
玉墨接过大奶奶手中的帕子入置一旁,将自家小姐扶到一旁的凳子上坐下,又倒上一碗温茶才又悻悻的开大道一句:“奶奶总一惯得待人忒宽厚了些,奴婢便瞧着那尤姨娘不是个省油的,同爷不过说了几回话,连个蛋也没下,就叫升作了姨娘。给个院子住下原也该知足安分了,却又巴巴的贴了过来,最可恨却是爷也理会她,没得倒将奶奶同小姐晾这在里。”
玉墨说的何其委屈,自是为自家小姐打抱不平一回。
只大奶奶听她这一般番依旧挂着抹淡笑道:“倒是我平日里惯着你了,个丫头这般没大没小的,竟是在背后说起人嘴来了,尤姨娘是爷的人,身份自然不比你个奴婢一样,怎么能这般的没个尊卑,你自我这里说说便罢了,人前却不可这般,否则也不必爷来发落,我第一个便不饶你。”
玉墨跟着阮大奶奶十多年,虽见仍旧脸上挂个笑,只这一番言辞之间透出的真章,却也晓得她是动了怒气的,一时也只纳纳的言是,便是有些怕了。
大奶奶抬头瞧她一眼,见自个的话倒是叫她知道厉害,便也软和起来:“知道你凡事只为我打算,只这些事儿原不出在这里。你且听好了,那尤姨娘也好其它女人也好,这往后呀爷总归会有的,这些个事儿任谁也改变不了。你也莫这般气性,只好好帮我瞧着如儿,我自只管调理好身子,待生了长子,许多事儿做起来咱们便也硬气一些。眼下爷房里不过只添上这一个姨娘罢了,你现在便整日甩着脸色给人瞧,不说与你我并无半分利益罢了,若是叫有心的旁人知晓,必定以为是我授意你一回,不过是白白给人留一件茶余饭后嗑牙说嘴事项罢了。”
大奶奶这是同她交了一回心,玉墨虽是耿直了点,却也不是个凡事儿拎不清的,也知道这柳府长房如今的形势并不甚妙。
只二房人丁兴,长房却是凋零这一桩,合府上下谁不整日拿着自家奶奶的肚子说事儿?
却说阮大奶奶产后体虚总不好受孕,总算一年前江南阮家夫人给寻了得力的大夫送过了调理了几个月,这才将将好些,好不容易有些个盼头,二夫人那里却是招呼也不打上一个,便送过来个通房给大爷淮安。
为着这事儿,自家奶奶暗地里不定抹过几次泪,只大家里的夫人,哪个不是如此过来的,原也是没有法子,想得开一些便也罢了,只无论如何长子必需她来生才是。
大爷虽是现在一颗心仍在自家奶退股这里,只可恨那尤静婉是个狐媚的,模样生得好,小心思又多,就怕有朝一日禁不住呀……
第42章 争执(一)
玉墨这里干着急,却也没旁得法子,她如何不知,这一切还不是为着柳家长房的子嗣,虽是面上没说,老夫人那里也是有些急了,只这二夫人的举动定是得了老夫人的准头,才做了这一出。
她这般愚笨的能想一回通透,自家奶奶那般七窍玲珑的个人也必是知晓的,只难为她身份便是这里摆着,自是不好同她这般,将个人堵在外头。
哪回不是客气的嘘寒问暖,待人和气。玉墨却是看不过,想她尤静婉一个歌舞坊里出来的贱婢,有甚资格同自家小姐这般名门闺阁里出来的比上一回?提鞋也是不配的!只眼前晃悠着只叫人瞧着闹心。
那尤静婉初来时住的屋子便是玉墨差着人指的,便是气不过原是想让的她走的远着点,也好过整日在自家小姐这里晃荡,没得叫人心烦。
大奶奶倒是体谅她一片苦心,也未置词,便是默许了的。今日这桩,怕是自己做的过分了,才惹了怒气。
婢子玉墨叫罚在门口反省,只说尤静跟着大爷柳淮安进了书房,倒也没生出旁的心思,只态度恭谨的将栖意园里柳二爷明日要离府一事儿告诉了出去……
柳淮安才闻这般晴天霹雳,却哪里还坐得住,只把个拳头握了松松了再握紧,泼天的怒意生生的忍了下去,原说这次何帮这般容易得了手,还侥幸了几分,只感怀上天待自家母亲不薄,却是后招使在了这里。
尤静婉立在一旁只瞧着柳大爷初闻噩耗只把个额边青筋爆起,一双眼睛也变的赤红,好不吓人。
只任他如何怒意滔天,也只得生生忍了下去,只同尤静婉说一句做得不错,便将人挥退了下去。
柳淮安独自一人自书房里坐了一会儿,一时只觉得脑子内里乱得紧,也想不出甚好的法子,起身修书一封唤来雪松,吩咐一句,只让他立刻出府去纪家,将个信件亲自送到自家家舅舅手中。
他这里整整了衣冠便抬腿去了明德堂自家父亲的书房。
不巧大柳大老爷,正自书房同个下属议事儿,他这里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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