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红楼修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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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红楼修文物- 第8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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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虽如此,石咏毕竟没有看笑话的心思,他只能老老实实地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你……”
  石咏:我可不知道你只是假装唤一声绿珠其实暗地里早就知道她坠楼而死的真相在这里只是装模作样自欺欺人而已。
  “酒……给我酒……”
  石崇哀嚎一声,表示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石咏则挠头,石家没人有喝酒的习惯。石大娘倒是喜欢逢年过节与妯娌小酌两盅,但是石家此前在永顺胡同过年,薛蟠送来了两坛惠泉酒作为年礼的,石家没喝完,就都留在永顺胡同了。
  石咏想了想,下厨去灶台旁边,取了一小瓶花雕过来。石喻的母亲王二婶儿是杭州人,所以做菜喜欢放一点花雕,提鲜去腥。这一小瓶花雕,是她能从市面上买到,最便宜的酒水。
  石咏将原本颁瓟斝里的井水都倒去,然后斟了一点儿花雕在杯中,小声说:“来试试我们后世的酒怎么样吧!”
  “这……这是什么酒?”对方显然为石咏送来的酒震惊了,“天下竟有如此好酒,这……这是琼浆玉液啊!多少钱?我买……全买下……”
  刚说完,那话音从中断绝,不多时,石咏细细去听,甚至能听见轻轻的鼾声,看起来是这颁瓟斝尝试一点石家的“好酒”之后,受不了这样“浓烈”的酒精浓度,立时就醉过去了。
  石咏无奈,心中暗想:奇怪,难道西晋时候的酒就那么不济?怎么当时的人动不动就酩酊大醉,还有些能一醉醉三年的呢?
  既然石崇醉死过去,石咏再也无法与他交流,只得作罢,将酒浆倾倒了,颁瓟斝用凉水反反复复洗干净,抹干之后放置在他的书桌上。石咏便又抱着他那一大堆“营造系”书籍继续学习。
  直到当天晚上石咏睡下,石崇都没有醒过来。
  石咏一人卧在榻上暗想:这竟是他修文物一来,遇上的第一件附着了男人魂魄的古物件儿。此前他遇上的,都是“小姐姐”,唯二不是女性背景的文物,一件是那只实诚无比的南朝鼎,另一件这是热情洋溢的“西华”,这两只与他交流起来,都不带任何性别特征,甚至“西华”格外活泼,性情像是个孩子。
  所以,案上这颁瓟斝,和它背后的灵魂石崇,是石咏头回遇上的“老哥哥”。
  可能就是因为这个老哥哥的原身是一名男子,所以这颁瓟斝一上来就显示了极为强势的个性,而且还带有些“魏晋风骨”,歌哭无常,想醉就醉,想哭就哭……
  石咏:看来还需要磨合啊!
  第二天,石咏早早起身的时候,早晨的第一缕阳光正好映在他东厢的窗沿儿上,正巧照亮了他桌上那只颁瓟斝。杯身上那片后补上去的琥珀被阳光映得透亮,连带颁瓟斝原本紫色的杯身也显得越发光润。
  石咏对他修补的这件器物还是相当满意地,小心翼翼地托在手中端详,不防对方突然吱了一声,问:“你是哪位?缘何邀我石崇到此?”
  总算承认了,自己就是石崇。
  石咏吁了一口气,心想这位总算是正常起来了,连忙将自己的名姓说了,对方“咦”了一声,说:“你也姓石?”
  石咏“嗯”了一声,心想,在这个时空里,他这个石姓乃是从满姓瓜尔佳氏改为汉姓的,但是在以前那个时空,他就只姓石,没准儿还真与石崇有那么一点儿亲眷关系。
  “这个,对不住啊,我得上衙当差去了。”随口聊了两句,石咏便表示,他是个对待工作严肃认真且负责的人。
  “带上我,带上我!”石崇喜孜孜地说,“本家兄弟,怎能不照应一二?”
  石咏则脑后都是汗,心想:老兄,差一千四百多年呢,谁跟你是兄弟。
  不过恰好石大娘给石咏做了一只新的荷包,荷包刚好够盛下这只颁瓟斝,再说石咏以前有带文物出门的习惯,知道这样可以让文物更好地熟悉并融入当代社会,有利于他们自主抉择,按自己的喜好决定去向。于是,他与这只石崇的酒杯约法三章:“第一件,头一天出门,有什么疑问,一概晚上回来再问!”
  “这个行,我就默默看着,不着急问你。”石崇满口应下。
  “第二件,不要在我当差的时候突然招呼我……那样,容易出事故。”石咏想起了他上回险些从西华门上摔下来的“惨案”。
  “切,你是个汉子,又不是千娇百媚的大美人儿,我为啥总要招呼你?”石崇不屑地回答,觉得石咏真是杞人忧天。
  石咏暗暗舒一口气:这位,看起来还真是笔直笔直的啊。
  “第三件,”石咏实在也想不到还有什么了,只能随意说,“可不许再哭了,你昨儿个哭得老难听了。”
  石崇:这个……
  于是石咏整饬了衣衫,腰间系着个簇新的荷包,准备出门。他在东厢门口遇见石大娘,向母亲问过好。石大娘则满意地看着儿子将她亲手做的荷包鼓鼓囊囊地盛满物事,佩戴在身上。
  “那位是你娘?”
  石崇小声问。
  石咏僵着脸不答话,向母亲告辞之后,自管自招呼李寿,两人一起出门。
  “哦,我知道了,回头一起问。”石崇笑道,“你这小子,还挺会给自己设规矩的。”
  石咏心想:那不然呢?
  若是有人见到他总在对着个荷包自言自语,难道不会认为他有毛病么?
  如今西华门门口的侍卫都知道内务府营造司的石主事有个嗜好,喜欢站在西华门外下马碑前喃喃自语,就是那时候惯着“西华”,陪它聊天,惯出的毛病。
  石咏走到正阳门,与李寿告别。这次石崇很乖觉地没有吱声。
  石咏则继续向北溜达,走了小半个时辰,来到西华门跟前。他惯例来到下马碑跟前,向“西华”打了声招呼。
  “早啊西华!”
  “西华”一如既往地热情洋溢,“早安啦,您呐!”
  这回石崇实在是没忍住,惊讶地问:“石咏,你在和谁说话?”
  没想到,这话让“西华”也给听见了,激动地问:“这是哪一位大锅?”
  石咏忍不住伸手去揉揉眉头,他实在是没记起这茬儿,“西华”和石崇的颁瓟斝都是他修的“文物”,所以理应能够相互沟通。想当年,武皇的宝镜,卫子夫的金盘,和杨玉环的香囊,也是拉上他就能打一桌麻将的啊!
  “俺……俺是这宫的宫门!”“西华”见来了新朋友,赶紧打招呼。
  岂料石崇愣了半天没说话,大约是震惊于宫门也能说话这件事儿,正在暗自消化。
  石咏想了想,要不还是破例给解释解释算了,岂料就在此时,石崇啧啧地赞道:“好东西,真是好东西啊!”
  能说话能打招呼偶尔还能卖萌的宫门,能不是好东西么?
  下一刻石崇便问:“这值多少钱,我要把它买下来!”
  石咏听了转身就走,继续坚守他的“约法三章”,并对石崇的破例表示不满。远处传来“西华”兴高采烈的告辞:“石小哥,明儿见啊!”
  “它竟然敢叫我石小哥?”石崇有点儿震惊于“西华”的没大没小。
  石咏心里暗想:大锅,那是在叫我,西华它还不晓得你也姓石。
  可是石崇大约立即打消了买下西华门的心思,沿路又观察起周围的物事。他惊异于清代宫城的庞大,紫禁城的城墙似乎一眼望不到尽头。
  “啧啧啧,这里面能装下多少个金谷园那!”石崇感慨不已。
  金谷园就是石崇的别墅。石崇豪富无敌,自然将他的别墅修建得华美绝伦,传说金谷园尚在之时,方圆几十里内,俱是楼榭亭阁,高下错落,鸟鸣幽村,鱼跃荷塘,美不胜收1。当时还曾列入“洛阳八景”之一。
  可是石咏现在一听,就觉得古人的记载未免有夸大其词之嫌,眼前的紫禁城,大约长二里,宽一里半,若这样就能装下好几个金谷园的话,那么要么是记载太夸大,要么就是古人的度量衡与后世差得太远了。
  少时石咏来到景山,与几名工匠打了招呼之后,就开始办差。他如今是营造司的主事,实际上就是包工头。早间与工匠会面,石咏便会将今日需要完成的工作一一分派下去,然后则是检查各种材料工具的用量,看看缺什么,需要去司里领取的。每隔一段时间,石咏都要登记一遍工匠们的进度,并让工匠们交叉检查,看成果是否合格。余下的时间,石咏则可以捧着那好几本“营造”系的课本,联系神御殿的实际情况,加深与巩固他对中国古建的认识,
  在神御殿四处都看过,石咏还登上了景山山顶,检查一下山顶上的几处建筑有没有结构问题,一时见到此处地势最高,夏季雷雨是容易遭雷劈,于是暗暗记下,得给这里的几处建筑都安上“避雷针”才行。
  他早先留心过,宫中有几处殿宇上就安有避雷的装置,大致是一根铜线从垂脊兽口中伸出,指向天空,同时这根铜线的另一端一直延伸至地底,与现代“避雷针”原理相近。只是没道理宫中都安了避雷设备,比紫禁城地势更高的景山上不安这样的东西。
  石咏将所有这些都飞快地记在他的“笔记”上,以防自己忘记。
  然而石崇则自行在景山顶上欣赏目力所及之内的美景,他跟随石咏,将左右前后都看了看,实在是没忍住,想要问石咏,可又因为有言在先,不愿违背,于是对石咏说:“你来猜猜看,得花多少金银,才能把这下面的大房子全都买下来?”
  石咏哭笑不得:下面的大房子?那可是紫禁城,堂堂皇家禁宫啊!
  他便一时没忍住,回答了一句:“这个真没办法,多少钱都买不下来的。”
  岂料石崇开口:“没有钱、钱不够,都是可以赚的!只要你的心够大,想要赚多少钱,就能赚多少钱,否则你道这‘富可敌国’四个字,是怎么来的?”
  石咏一怔,倒是对石崇的这份雄心有些肃然起敬。
  若是他没记错的话,这位石崇,应该算是一位“富一代”。
  作者有话要说:  1关于西晋金谷园的资料,参考度娘。石崇的部分传说参考《世说新语》。


第102章 
  说石崇是富一代; 乃是因为史书曾记载石崇之父石苞给诸子均分家产,唯独没分石崇。当时石母为其讨情; 石苞却说:“此儿虽小; 后自能得。”果然日后石崇白手起家; 成为富商巨贾。
  世人传说石崇发家; 乃是因为石崇身上长了一枚“富贵痣”的缘故。然而石咏却想,若石崇本人并无从商的天赋与才具,哪怕浑身都长满了痣; 也成不了“石首富”。对于石崇的生财之能; 石咏还是很钦佩,甚至是有点羡慕的。
  少时石咏下了景山; 与工匠们一起在神御殿外面吃午饭。施工现场地方局促; 再加上天气和暖,大家就一起坐在石阶上。石咏也顺手将荷包里的颁瓟斝取出来; 盛了一点儿凉水; 稍许喝上两口。
  “伙食不错么!”石崇突然冒出来一句; “看起来比我那时好多了!”
  石咏心想:那可不,差了一千四百多年呢!
  这一千四百年来,中华的饮馔之道早已有了长足的发展; 寻常人家的家常小菜; 拿到千年以前,都是珍馐美味。
  石咏手中食盒里,是母亲石大娘给做的家常菜,小葱拌豆腐; 几粒响油蚕豆,外加老卤卤制的一枚卤蛋和一小块蹄筋,配上雪白的米饭,看起来赏心悦目,不用尝,就知道一定美味。
  自从西华门修缮工程完成之后,石咏就婉谢了唐英的好意,请唐夫人不用再给宫中送饭了,毕竟天气渐热,冷饭冷菜吃起来也不算太难过了。这时候石大娘就接过了唐夫人的班,每天给石咏带个食盒,还经常做些卤味,给大家伙儿中午分了下饭。
  “你家莫不还专门养着厨子?”石崇问。
  石咏轻咳两声,提醒两人的“约法三章”。石崇登时讪讪地改口:“我当年也算是在吃食上用了心的,可看起来,连你这修宫苑的小吏午间随随便便的饭食都比不上。”
  石咏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什么叫随随便便的饭食?这是我娘亲手做的!”
  这是爱心午餐呐!
  旁边有工匠听见,瞅瞅石咏,连忙送上马屁:“石大人,令堂的手艺看起来真是没话说,与当初唐主事夫人所做的简直不相上下。”
  “原来是这样啊,……”
  石崇沉默了好一阵,才开口,说:“当年我家厨子做的,但凡我稍有不满,或是前来作客的客人对饭食稍有不满,立时就拉出去砍了……您家这位厨子,怕是不能这样对待!”
  石咏立即又无语了,他突然又想起,这位石崇,不仅是个富商巨贾,还是个三观扭曲,视人命为草芥,物化一切的人。
  据说石崇每次宴客饮酒,都要让家中豢养的美人出面斟酒劝客。如果客人不喝酒,他就让侍卫把美人杀掉。这个石崇,可能因为太富有了,金钱对他来说已经没有太大的意义,相反,只有声名、面子、压过旁人一头的感觉,甚至是杀人嗜血的快意……对他才有触动。
  石崇这个人,一生掌握了天量的财富,反观其一生,也未尝便不是石崇被他的财富所掌握了,令他终身麻木,最后也将送他上了刑场。
  想到这里,石咏难免对石崇心生鄙夷,抬手将颁瓟斝放在掌中,压低了声音轻轻地说:“你怕是一辈子都没体会过,最重要的人亲自为你下厨做饭的滋味吧!”
  石崇被石咏噎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可算是沉寂了好一阵,待到石咏将午饭都扒完,颁瓟斝那边才幽幽地冒出一句:“珠儿不会炊饭……若是她会,可能也不敢!”
  石咏没想到这竟令石崇想到了绿珠,更没想到石崇竟也直承绿珠为最重要的人。
  在石咏心中,石崇与他原身那个石呆子多少有些相像之处。两人都有各自心爱的人和东西,都有权势滔天的豪强来抢,两人的反应也都差不多,都是放出狠话来:要东西不给,要命倒是有一条!
  可惜对手真的是权势滔天的豪强,导致这两个姓石的最后结局相似,一个被押上刑场、东市斩首;一个被抄家下狱,生死不知——说来,都只是因为这一点儿的痴。
  想到这里,石咏对石崇的观感也稍许转回来一点儿,见其余工匠已经陆续离开,返身工作去了,石咏便低头面向那只颁瓟斝,小声说:“抱歉,以后我……再不说这种话了。”
  对方“嗯”了一声,似乎带了些鼻音,开口又问:“你可曾见到世上有另一只‘颁瓟斝’?”
  石咏:……啊?
  “这只颁瓟斝做出来之后,我非常钟爱,便命人做了一只仿品。可是仿品做出来之后我却不喜,便将那只随手赠给绿珠。后来我身死魂未灭,只附在这旧日把玩的器物上,心想绿珠那里或许也是一样,但绿珠那只颁瓟斝却从此不知去向,大约是被王恺老儿夺去了。”
  石咏默默出神,自然是想起了另一只杯身上刻着“王恺珍玩”字样的颁瓟斝。
  若是曹公所写俱是实情,那么绿珠的魂魄,则可能会落在妙玉那里。
  “没见过也没关系,”石崇情绪低落,“绿珠与我无缘,可能天意就是如此吧。”
  石咏下衙回到椿树胡同,李寿恰好得树村来人送信,赶紧将事情告诉石咏。
  原来今年春季北方大旱,树村那边也受了影响,如今各家各户为了不减产,都在绞尽脑汁地想各种办法。至关重要的,自然是水源。而石家早先买下的那座荒山上,就正好有一座泉眼,天旱若此,那眼泉水却一点枯竭的迹象都没有。
  李家侍弄佃来的五亩地,便是从这荒山的泉眼里取水。别家看到了,就向李家求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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