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红楼修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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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红楼修文物- 第3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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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自从圆明园回来,几乎哭得不成人形,吓到了年遐龄与年希尧两位,差点儿又把同仁堂的几位大夫再请去年家急救。
  而雍正皇帝那里,年羹尧的会审已经审结,这位年大将军被定了九十二条大罪,其中三十多条是足以处极刑的。根据大清律,年羹尧若是如此定罪,连坐范围会极广,包括“其父、兄弟、子孙、伯叔、伯叔兄弟之子,年十六岁以上者,俱按律斩,十五岁以下及母女妻妾姊妹,及子之妻妾给付功臣为奴。”这便是要将年家斩尽杀绝了,不仅年羹尧这一房,年希尧这一房,甚至连年氏兄弟的老父年遐龄,也都在被年羹尧连坐的范围之内。
  但雍正皇帝直接将会审的结果压住了没有公布,也不说具体的处置方法,对外只说刑部会同各总理事务大臣一道商议。
  石咏人在南书房走动,对此一切尽知。他心知肚明雍正在等什么,在贵妃薨逝之前,雍正绝不会处置年羹尧。连带的,贵妃之父,贵妃的长兄,贵妃看着长大的侄儿,雍正都不会动。
  待进了十一月,正赶上先帝康熙崩逝三周年的日子。雍正皇帝在这样重要的日子里必须去景陵谒陵。圣驾于十一月八日启程,赶赴河北遵化谒陵。在三周年谒陵之后,雍正只带了随行数人,快马狂奔,赶回圆明园,于十四日赶到。十五日,雍正便下诏,封贵妃年氏为皇贵妃。
  可是这加身的荣耀丝毫未能挽回皇贵妃的生命,年氏几乎没有机会体会这样的荣宠,她早已病笃,无知无觉,仅仅几日之后,皇贵妃便撒手人寰。
  在景陵守陵的十四阿哥在目睹了前来谒陵的雍正帝飞马离去的情形,随后又听说了年氏过世的消息。他免不了立在景陵跟前,伸出右手。暗沉的天空中飘落片片六棱雪花,落在十四阿哥掌心之中。这一位不由得喃喃地叹息道:“四哥,你竟然还有那么一点儿人味儿……”
  可是这一点点感同身受瞬时被往昔恩怨尽数冲刷去,这一位便冷笑:“身为人君,这全都是你必须付出的代价。”
  全京城的人都觉得,这一年的冬天似乎格外地冷。而皇帝则格外暴躁。
  皇贵妃薨逝之后,皇帝宣布辍朝五日,为皇贵妃举哀。而皇贵妃丧礼百日,正值数九隆冬,官民男女每天早晚齐聚两次祭奠,非常辛苦。而礼部大小官员,则更加可怜。一来因本朝还从未治办过皇贵妃的丧仪,礼部堂官与司官都比较缺乏经验,二来皇帝为了皇贵妃单独私设的规矩很多,众人不免手忙脚乱。
  可是在礼部众人这好一番辛苦劳碌之后,皇帝仍然大为不满,指责丧事仪仗草率,不成体统,将礼部从尚书到侍郎等四名主官官阶尽数降了二级留用。庆德虽未降级,可也与众人一起挨了好一番申饬,年过半百的人几乎被活生生骂哭,但也无法,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主持丧仪。
  除了礼部官员以外,倒霉的人还有那些皇亲国戚们。诚亲王允祉实在是嫌天气太冷了,因此在皇贵妃丧仪的时候借故不来,被雍正痛骂一顿,并且翻出了当年与废太子允礽过往甚密的旧账。为此,雍正借口守陵的十四贝子爵位不够,分量不够,直接将允祉打发去了景陵,为康熙皇帝守陵。
  除了允祉以外,在皇贵妃丧仪期间,兼管礼部与工部的廉亲王允禩与二部官员也无一例外被皇帝连番痛斥。
  京中百官万分惶恐,实在不知道皇帝的情绪到底怎么才能平息下来。岂料皇帝的情绪只在那辍朝五日之时曾有短暂的发泄。复朝之后,这一位皇帝则更以百倍的精力投入工作。他的作息与康熙皇帝相差仿佛,寅初必起,晚间亦会批阅奏折直至深夜,每日只有两个时辰上下的睡眠时间。
  石咏心想:这一位,乃是用加倍工作、充实自己的法子来试图忘却哀恸。只是皇帝这样玩命工作,臣子们一起跟着连轴转实在是吃不消。在南书房唯一能在体力与脑力能跟上雍正的,只有老臣张廷玉。他体恤年轻的臣子们,石咏等在南书房“走动”的官员得以两班倒,这些人才终于能喘口气。
  皇贵妃丧仪之后,宫中二十七日除服,除服翌日,四名总理事务大臣向皇帝提交年羹尧案审结的结果,公布了年羹尧那九十二项大罪,举朝哗然。但是皇帝最终还是不愿背上亲手诛杀功臣的骂名,恩赐年羹尧于狱中自裁。
  年羹尧之父年遐龄,其兄年希尧俱被免官夺爵,年羹尧膝下数子,年富被判了斩立决,其余诸子但凡在十五岁以上者,均流配三千里戍边。年羹尧妻室宗室辅国公苏燕之女被遣归娘家。而年羹尧昔日幕客邹鲁、汪景祺等人先后皆坐斩,亲属赐给披甲人为奴。
  曾经叱咤疆场、名噪一时的年大将军终于以身败名裂、家破人亡告终。但是因为有皇贵妃的情分在,年羹尧的老父年遐龄,与长兄年希尧那一房,到底是尽数保住了。
  年羹尧的头七那日,石咏石喻兄弟着了素服,前往年家那间小院子里慰问。放眼朝中,也只有石喻有这师兄弟的情分在,石家哥儿俩可以探视年家,不用避忌。
  年熙此前经历了皇贵妃的丧仪,又经受了生父自裁的打击。石咏原本很担心他,怕他刚刚痊愈的病体又有反复。哪知他刚见到年熙的时候却觉年熙尚好,虽然比之刚刚恢复的时候又瘦了些,但是精神不错。
  因年羹尧是在狱中自裁,年家无法像寻常人家那样料理年羹尧的丧事。石咏与石喻也不敢像是寻常时候那样上门致祭。双方只是小心翼翼地坐下来,石家哥儿俩向年希尧与年熙道以慰问。
  年家人则没有别的,只有郑重感激。毕竟世态炎凉,年家几乎在一瞬之间,衰落至此,敢上门来慰问的人家寥寥可数。石家除了上门之外,还未年希尧和年熙带来了一些药材补品,并过年要用的物事,可以说是雪中送炭了。
  就因为这个,原本与石咏不算亲近的年希尧,也一下子与石咏熟络起来。
  石咏当即问起年熙未来的打算。年熙答道:“身上有一年的孝期,打算出孝之后,回官学讲读,哪怕是从一个最低品级的教员做起,至少能做一点事。”
  石咏听见年熙说“一年的孝期”,登时明白了些什么,抬头冲年熙望望,只见他面色平静,从容而自然。石咏便明白年熙已经放下了。若是年熙还当自己是年羹尧的儿子,丧父之后守孝三年没得跑。但此刻年熙只说是一年,那便是承嗣年希尧之后,为叔父服丧的期限。
  听见年熙这么说,石咏便知年熙是决意为己而活了。
  在石家兄弟辞别之前,年希尧专门找了个机会,单独与石咏说话。
  “石大人,”年希尧欲言又止。石咏赶紧打断,道:“伯父,我与俊公情若兄弟,您请尽管称呼我的表字‘茂行’便是。”
  俊公就是唐英,是年希尧的养女婿,也是石咏多年来的挚友。年家遭难,唐英夫妇与年家虽然不是血亲,可也一直卖力奔走,从未畏惧避忌。只是唐英是个典型的技术型人才,格外执着于各种内造精品的研制与开发,与仕途并不怎么在意,更加不会有什么逢迎上官之类的举动,因此多年以后,他依旧是内务府造办处的郎中。
  年希尧听见石咏与唐英这样亲近,忍不住感激地笑了笑,但最后还是对石咏说出来他的请求。
  “您想在我那里谋一个差事?”石咏顿时惊呆了,这又是万万没想到系列呀。
  “确实如此,如今年家已是苟延残喘,勉强支撑。以前凭借这二弟的荣宠,年家不少子弟饱食终日,无所事事。若是再没有人当差,脚踏实地地来做一点实事,年家就真的从此要毁了。我身为年家一员,只有以身作则,才能唤醒家族里那些浑浑噩噩的年轻族人。”
  “因此,茂行,敝人在此请托,想在您的衙门里,觅一个马前卒的职位,俸禄不在多,能养家糊口即可。”年希尧这时候起身,郑重冲石咏一躬到底。
  石咏惊得手足无措,跳起身将对面的年希尧扶起来。这位老大人的年纪有他的两倍大,此刻却只求在他衙门里做一名小吏。
  “可是,您曾经是一省大员,因何要在我这里觅差事?”石咏不解,将心底的疑问问了出来。年希尧在被夺职之前,可是一省巡抚呀。
  年希尧老实地答道:“茂行,其实我……我这个人,志不在做官,旁人评价我‘玩物耽安’,其实一点儿都没有评价错。茂行眼下的衙门,不正是专门与洋人打交道的衙门吗?我正好与京里的一些洋人传教士打过交道,觉得他们的学问很有意思,我们中华之人未必研究不出来。”
  此刻,石咏与年希尧两人正坐在年希尧的书房里,石咏一转头,便见到年希尧桌上摆着各种仪器,一眼望去,竟都是他眼熟的:直尺、圆规、量角器……除此之外,还有好些说不上名字的。他一时忍不住,径直去年希尧书桌之后的架上看了一圈,见到一本《几何原本》实在是没忍住,伸手从架上取下,当着年希尧的面翻阅了几页,见是一本手稿,便抬头望着对方。
  年希尧点头道:“这是前朝徐光启与利玛窦合译几何原本时的手稿。”
  石咏彻底震惊了,心想这年家人到底都是有才之士,年羹尧骄矜,但是兵法诡谲,无人可敌;年希尧为官多年,真正的爱好其实是西方科学;更不用说年熙,十二岁就中了举,几乎是天纵奇才……
  他真的有点儿羡慕年家的基因了。
  “其实,真正的原因是……在官场上待得久了,便越发觉得洋人往往天真而直接,相处起来,没有那么累!”年希尧坦诚了他想在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觅职的真正原因。
  石咏心中暗叹一口气,他也颇有同感,毕竟中华的官场已经延续了上千年,能在这官场里待得久的,个个都是精明的政治动物,每一刻都在审时度势、权衡利弊。
  所以年希尧会说,当官,没有与洋人打交道简单,没有研习西学简单。他的女婿唐英会说,没有烧瓷简单,没有吹玻璃简单。甚至石喻将来也会说,没有刷题简单,没有写策论简单……
  石咏点点头,应下了年希尧的请求:“我会向果郡王极力保举。但是您复起,恐怕要等到三个月以后。”
  年希尧身上亦有弟弟的服,完全能理解石咏的考虑,当下郑重谢过了,才送石家哥儿俩一起出门。
  年后衙门开印,石咏果然向果郡王允礼推荐了年希尧。果郡王多少有些犹豫,但是石咏事先做了很多准备工作,他收集了很多在京的传教士对年希尧的评价,一起送到了允礼处,允礼见了,终于点了头,答应替石咏在皇帝面前说项。


第400章 
  雍正四年四月; 年羹尧长兄年希尧复起,却只是在理藩院下辖的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做了一名外事郎中; 正五品。
  这一出起复令无声无息; 几乎没什么人注意到。但却在京里的洋人公使与传教士之间广为流传; 激起了不少水花。石咏暗暗得意; 他麾下拉来了一名人才,便立即又为他这个新成立没多久的部门做了一回宣传,打了一回广告。
  听说年希尧进入了总理各国事务衙门; 一名法国传教士立即给本国皇家科学院秘书长写信介绍此人:“这一位既非文人又非学者; 但是却足以令欧洲的学者们引为同侪。”此外还写了,“听闻年先生被卷入了政治纷争; 也正因为此; 咏大人的部门才有这个机会,将他纳入阵营。”
  石咏尚且不知道; 他正被在京的外国人和海外关注中华形势的人们评价为“机智”、“会捡漏”。年希尧一上任; 他便与这一位商量起了他们雄心勃勃的海外出版计划——
  前阵子意大利人马国贤已经完成了他在中国四方的游历; 并且将手稿都交到了石咏处,进行审核。石咏对于马国贤的要求,是“实事求是”地描绘中华的各处现状、风土人情; 但是要带有倾向性地让西方世界“更好”地了解这个大国。
  马国贤对此心领神会; 因此他的“游记”看似极为平实地描绘了各处风物,但是在选材方面多少有些倾向性,描述的都是中华最有特色,最引人入胜的景致与风俗。再加上他前往考察的; 都是江浙福建两广一带富庶的地方,所以写出来的文字尽是繁华气象,连石咏读了忍不住掩卷兴叹:我也想去呀!
  他随即恭贺马国贤,对他的著作大加赞赏:“马国贤先生的作品,几乎可以与马可波罗先生的游记相提并论了。”
  马国贤听到这一句肯定,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说:“咏大人喜欢就好。”他这会儿正喜不自胜,想象着他的书风靡欧洲的情形。却听石咏从旁问道:“您在浙江、福建沿海一带走动的时候,有没有见到过我国民众抗击海上来犯倭寇的情形?”
  马国贤一呆,点点头:“有!”
  他还见过不止一次,老百姓自发的抗倭和官军有组织地抗倭都见过。可这些……也应算是游记的一部分吗?
  “请您把它写进您的见闻录里,”石咏的话不容质疑,“也请您写上,这固然是一片富饶而美丽的土地,人民非常善良,但是他们有强烈的主权意识,任何来犯之敌,必须迎头痛击。”
  “好,好……”马国贤在石咏面前,哪里有说不的胆气?他知道只要石咏这里审核通过,再由石咏游说朝廷上层就一定很容易。而石咏是个说一不二的人,他说会赞助这本游记在西方的出版,就一定做得到。
  果然如马国贤所想,他的修改稿经过了石咏的审核之后,很快便获得了“上面”的批准,并且获得了五千银元的经费,供他回意大利以后出版此书。
  马国贤见到这五千银元差点儿没激动得晕过去,这些钱对于他这样清贫的传教士而言,根本就是一笔巨款。然而石咏却告诉他,别高兴得太早——这是出版三本书的钱。
  除了以马国贤名字命名的《马国贤见闻录》以外,石咏还拜托马国贤联系欧洲的出版商,出版一本名叫《视学》的学术专著,以及一本名叫《纲鉴甲子图》的中国古代编年史年表。
  这两本的编著者都是年希尧。
  《纲鉴甲子图》依据朱熹的《通鉴纲目》编定,记述了中国古代重要的历史事件。后来这本书被石咏改了一个名字,叫做《中国历史年表》,交给马国贤,请他代为在西方出版。
  马国贤也实在是没想到,他回归意大利之后,三本书里,最先被出版的就是《中国历史年表》这一本。因为当时欧洲的知识分子对于中国非常向往,迷恋汉学的大有人在。这本《中国历史年表》在罗马出版立即销售一空,并且被欧洲好几座开辟有汉学学科的大学和图书馆所收录。他的《见闻录》反而慢了一步。
  而《视学》这一本学术作品,则是一本专业性较强,特殊领域内的专著——这是一本专门讲述画法几何学的著述,在该领域内是先驱之作。而这一本书,则是在宫中画匠郎世宁的帮助下,定稿完成的。
  这郎世宁是意大利人,于康熙五十四年前来中国传教,结果一到北京却被康熙皇帝相中了艺术才能,进入内务府辖下画工处,成为一名宫廷画匠,不让他传教。康熙五十四年郎世宁来华之时,石咏的工作重心已经从造办处转去了营造司,所以他的人生轨迹一直与郎世宁没有交集。直到此时,因为与年希尧讨论他们的“欧洲出版大计”,他总算认得了这位在后世鼎鼎有名的宫廷画师。
  “郎世宁先生,您最近在忙什么?”
  郎世宁觉得石咏虽然身居高位,但是没有架子,而且一直保持着一颗旺盛的好奇心,在艺术方面则有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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