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也能互相有个倚仗……”
宝玉已经哭得不行,从来不逼他读书的老太太,此刻也提了这样的要求,可见这个家这个府……他必须得做点什么,虽然可能是他最不喜欢的事儿。
说到这里,贾琏伸臂拍拍宝玉的肩膀,冷静地道:“宝兄弟,老太太好着呢,咱们先出去,别让老太太在这儿伤神了。”
说着,兄弟两个一起告退,凤姐也随即退出来。而贾政王夫人逗留片刻,老太太则已经闭眼睡去了,夫妻两个无奈,只得也从老太太房里退出。鸳鸯自照顾贾母服药养病不提。
而贾琏赶紧去看贾赦,得知贾赦刚才动了那一回气,原本已经复原了一丢丢,这回又坏回去了,依旧不能说话不能动,时时刻刻都离不开人。贾琏连忙告诉他,贾政已经允了替贾赦上折子让爵,爵位的事情,贾赦是不用再担着心事了。
贾赦原本一直怒目圆睁,脸色发红,此刻才终于觉得略好些,脸色恢复如常,闭上眼似要睡去。他好不容易清醒了片刻能说话,结果全部用来帮贾琏争取爵位,膈应二房了;如今又病了回去,但是贾赦心中怨念已除,便睡得安稳,此刻觉得他这辈子总算不枉了。
贾琏一直在父亲的病榻旁等到贾赦睡着,才起身离去。只听见贾赦房外,邢夫人正在指挥嫣红等几个姨娘和丫头:“来,你们几个,从明日开始,就拍个班儿轮流照顾老爷,负责喂食、饮水、更衣、清洁。”
贾琏瞥了一眼,见都是贾赦房里的姨娘和最漂亮的丫头。只听邢夫人不无怨念地道:“反正你们老爷这往后是看得见,也吃不着了。你们越在他面前晃,他就越难受……”
当下贾琏不敢再听,转身便走,可见邢夫人这几年来对贾赦也是怨气不少,听说贾赦只能这样不言不动地活着,邢夫人心底,可能其实是暗爽的。
果然,贾政是个守信的“君子”,第二日便代兄长上了折子,说贾赦重病让爵,身上的爵位让贾琏承袭。
然而这折子上了之后,有如石沉大海,上头没有半点儿回应。贾府中如王夫人等人便暗暗欣喜,贾琏等却觉此事不是什么好兆头,唯有暗暗心焦。
待进了三月中旬,吏部依旧没有下贾琏调任的文书,不仅荣府的人大多觉得无望,连贾琏自己,都觉得有些心灰了。
这日王夫人在府里闲了无事,便约了隔壁尤氏过来赏花。尤氏应了午时三刻到,然而午时未至,忽然听见外头有动静。荣宁街上两府跟前,过来一队差役,将荣宁二府前后一堵,各门把守,随即有人大喊拍门,命两府上下人等,一步不能乱走。
此时荣宁二府分府已久。两府之间有一道窄巷,作为分隔两府之用。立时就有差役冲进这条窄巷,守住几道角门,登时将两府全然隔开,两府人众,全部隔开,没有一人能够乱走。
“有旨意!”随之有人在荣府门前报了一声。贾政连忙与贾琏赶紧命开了中门备下香案,前去接旨。前来宣旨的人是恒亲王,他一向木讷,又与贾政与贾琏俱个不熟,当即干巴巴地站在荣府堂中,将手中的黄绫圣旨一宣,贾政与贾琏一听,俱是白了脸色——
旨意是抄宁国府的。
待到恒亲王将旨意念完,将旨意一交,对贾政与贾琏道:“我出来的时候,皇上特地吩咐了,知道府上老太太有贵恙在身,特地叮嘱了,不可惊扰贵府。但是宁荣二府同出一脉,两府之中,未始没有人员往来走动。少时步军统领衙门的人还要核对人员名册,若都对得上便罢了,万一对不上,还请贵府将不属贵府的人都交出出来。”
贾政与贾琏都是听得一身冷汗,心中唯有“唇亡齿寒”四字。如今朝廷话说得漂亮,只抄宁府,不抄荣府,但是却将他们阖府都围住……隔壁宁府那里,只听人员往来,呼喝、呼号声不断。贾政与贾琏却什么也做不了,说不了,只能干候着。
贾政这边壮起胆子,低声问:“王爷,敢问宁府,犯的是什么事?”
恒亲王轻咳了一声,冠冕堂皇地道:“贾珍于国孝家孝期间,引诱世家子弟聚众赌博,此罪一也!”随即他立即放低声音,“圣上下旨收缴昔日府上与先皇的往来密折,贵府是一本不落地交了,宁府缴上来的,却和宫中的记录对不上,应当是截留了几本……”
贾琏听了颇为震惊,实在是没想到宁府竟然这么大的胆子,公然抗旨。而贾政却想起宁府上存着密折的事儿好像还是他泄露出去的,此刻更是悔之不及,脸上又不敢露出来,只能强装一张侥幸之至的笑脸,陪着恒亲王。
听见宁府的动静,内院早已来问。贾琏便故意命人带话给凤姐,说是圣上体恤,不让老太太知道此事,切莫让老太太听见半点风声。恒亲王便点点头,觉得这个年轻人确实识趣。
一时宁府家产被抄,一一登记造册。贾珍贾蓉等人俱被步军统领衙门锁拿,宁府家眷与下人暂时被关在宁府一处房屋内,等候与人口花名核对。恒亲王看看差不多了,便向贾政与贾琏告辞,两人恭送恒亲王离开,这才有功夫见识隔壁宁府的情形,只见步军统领衙门的差役列队整齐,将宁府家资一项一项地全部往外运送,最先送出来的是文书账册,随后是金银箱笼,书画古董,再后来是家具,连拔步床八仙桌之类竟都抄了出来。
东西搬完,才是人口。宁府家仆有不少是与贾珍贾蓉一道被锁拿的,其余没入官中发卖,因此一起被锁着,有些人说这些人会被发往内务府去,排到各皇庄上去执役去,也有人说这些人其实是直接送去崇文门人市上发卖去了。
这些人被差役押着,从荣宁街上离开,有些人看见贾政与贾琏立在荣府门口,纷纷高声道:“政老爷、琏二爷,救救我们呀!”
“看在两府同气连枝的份儿上,救救我们珍大爷!”
贾政与贾琏都是作不得声,毕竟贾珍如果真的是昧下当年的密折不缴,那一定会是重罪,掉脑袋可能不至于,去宁古塔是稳了。
正在此时,只见石咏匆匆赶来,对贾琏说:“织金所那边情形不对,琏二哥,难道是你把先前的话放出去了?”
贾琏大惊,摇头道:“没有啊!”
石咏凝神想了想,道:“坏了,怕是有人‘趁你病,要你命’,背后递刀子了。”
第351章
当下双方坐定; 石咏与贾琏飞快地说起两府的情形,三言两语; 已经将宁府获罪的情由、目前的情形、下一步该怎么办; 荣府作为同宗的一支; 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 全商量完了。
贾政在一旁听着,完全无法跟上这两个年轻人的思路,在一旁直愣神; 根本接不上话。他完全不知道石咏与贾琏相交多年; 两人心意相通,很多事情不用多解释; 就立即能明白。
石咏从南书房出来; 已经知道了宁府的事,但是眼下木已成舟; 反而是荣府现在被世人盯着; 决计不能轻举妄动。
石咏过来; 却是为了织金所过来的。早先贾琏曾经在十三阿哥面前斩钉截铁地说过,他愿意献织金所以填补贾府早点留下的亏空。当时石咏便想到了一点,他知道织金所如今的生意已经做得很大; 而且还有很多京里大户人家的女眷将体己存在织金所; 一方面挣点儿分红,另一方面存着钱以备不时之需。
但是万一“献织金所”给朝廷这话,在不恰当的场合以不恰当的方式被传了出来,这便是对织金所毁灭性的打击——这就是为什么石咏一见贾琏; 晓得他并未泄露这个打算,便立即能够确定,有人“趁他病,要他命”,要教织金所在京里没有立足之地。
“琏二哥,你想想,各家女眷存在织金所的银子,织金所没有放着不用还往外贴分红的道理。眼下这些钱,一部分押在货上,一部分存在钱庄里,还有一部分已经投去了‘信合行’,作为‘信合行’的本金。真正能动的现银,并没有你我想象的那么多!”
贾琏一凛,随即悟出了什么,当即问:“难道是有人借我们夫妇的名义,放出消息,说我们要献织金所给朝廷。所以各家女眷情急,一起到织金所提她们的存银,所以织金所头寸吃紧,撑不了多久了对吗?”
石咏点头:“对!”
他早就意识到了织金所吸纳存银的这部分功能,已经有些类似后世的金融机构,那么必然也要承担金融机构相应的风险。原本无事的时候,大多数女眷是不会将本金从织金所提出来的,她们偶尔只是会提一点儿分红出来。
今时不同往日,有人冒了贾琏之名,放出谣言,说是贾家要献织金所,那岂不是便连织金所里的存银也一起献了?听说这样的消息,自然有不少人家的女眷心里不安,赶紧到织金所来要将存银取出来。谣言一旦如滚球似的越滚越大,前来提取存银的人一多,织金所现银不多,一旦用光,立即要完。
贾琏搓搓手,问石咏:“茂行,咱们该怎么办?”
石咏想了想,问贾琏:“琏二哥,你拿定主意了吗?织金所这么好的生意,哪怕你是舍了去填补旧日的亏空,你也所不惜?”
贾琏点点头,道:“拿定主意了,钱财没了可以再挣,但是家没了,人没了,就无可挽回了!”
石咏道:“说得好!不过,琏二哥,该保住的产业也要保住,决不能就这么被人谋算了去。你听我说,只需你与嫂夫人如此如此……”
贾琏听着,一面点头,一面道:“拜托兄弟你了!”他说着命人去给凤姐传话,请她将织金所的账簿、印鉴和钥匙全都拿出来要交给石咏,去“救织金所”。凤姐那里已经与贾琏说开,此时也不敢含糊,当着将东西全交给石咏,并且命一个名叫旺儿的小厮陪着石咏去见织金所的掌柜。
“石……石世兄,那么,”贾政只见石咏与贾琏两人快人快语,三下五除二,已经将事情议定,各自准备开始行动,他却还一头雾水,什么都没听懂,“请问,我有什么可以帮上忙的?”
石咏冲贾政一拱手,道:“贾世伯,这种时候,您能以荣府阖家为重,实在是令人敬佩……”
贾政想起前阵子他还被老婆撺掇着和侄子争爵位的事儿,老脸登时一红。
“……如今宁国府出事,贵府实在不宜袖手旁观。若是完全撇清了,难免被人骂作凉薄。那些无辜妇孺,若是能施以援手,便最好施以援手。但是余人……贵府眼下最好还是避避嫌。”石咏说得非常直接,贾政连连点头,这些他还是能做到的。
“对了,还有一件紧要的,上头早先下旨的时候也说了,特为考虑到了府上的老太太年事已高,毋令惊扰,所以无论如何,府上老太太、大老爷务请好生照顾。”石咏转述了他在南书房的见闻。
这是身为人子的应有之义,贾政与贾琏都一叠声儿地应下了。贾琏与石咏则立即分头行动。
石咏发现不妥,乃是他与武皇的宝镜和一捧雪商议了贾府的事之后。
当日他在十三阿哥府上听说了贾府当日在江宁织造任上竟然亏空了五十五万两白银,他按照眼下这个时空里的物价想象了一下,怎么也没想通,康熙下江南难道是吃金子喝银子的吗?
“切——”
一捧雪表示不屑一顾,“不悔自己无见识,却将丑语怪他人!依我说,江宁织造亏空出来的五十五万两,还算是少的。”
“在皇帝驾临之前,江宁织造得先疏浚河道,使皇上的御舟能够直抵江宁织造府。然后还要改建江宁织造府,将其扩建成行宫。等皇帝来江宁之后,要保证皇帝日常的吃、住、行、玩,和他随行那一大队人的饮食起居。还有,皇帝行宫内的陈设装饰的字画,总得配得上皇帝出行的规格吧?还得准备些贡品、乐工、歌伎……都是钱那!”
石咏凭空想象,比照一下上回他随驾去木兰围场的场面,一捧雪的话他可以理解了。
“那为什么杭州织造就没有亏空?”石咏还是对他家的姻亲王家比较感兴趣。
“那是因为皇帝在杭州的时候没有住在织造府那!皇帝住在西湖边上的行宫里,那是由杭州将军负责,跟织造府没关系,这相当于接驾的并不是杭州织造。没有亏空,并不是因为王子腾厉害,那是因为王子腾运气啊!”
石咏明白了,一算日子,康熙第六次南巡的时候正好差不多是他二叔二婶成亲的时候。这下一切就说得通了,织造府的外室女,杭州将军的下属,因圣驾南巡而结缘……唉,原本该是个挺浪漫的故事的。
他弄明白了这前因后果,忽听武皇的宝镜问:“咏哥儿,贾琏那小子在打算用自己的钱来填补这亏空?”
石咏老实应了,“记得咱们以前讨论过的,下属为了上级欠下的亏空,上级虽然不说什么,但是如果下属动用上级口袋里的钱来填补,上级肯定是不爽的。”
“朕会这么觉得。”武皇的宝镜很肯定地说,“但是同样的,如果朕的臣子,用他自己赚的钱,来填补这个窟窿,朕会觉得歉疚!”
石咏一怔,只听宝镜继续说:“会想着给这下属一点儿好处,不要让他还债还得这么辛苦这么惨!”
石咏一拍大腿,道:“原来如此!”
他原本觉得就十三阿哥对贾琏应该没有恶感才是,那天却一再逼问贾琏愿不愿意自己掏钱填补那亏空,感情那不是逼问,是在指点一条明路啊。
正说着,石大娘那边过来人请石咏过去,说是织金所来人。
织金所来的人就是店里的女掌柜,因为石大娘是店里的“顾问”,住得离前门大街又近,所以女掌柜遇上疑难,自然来找石大娘。
“什么?不少主顾过来要求提出在织金所的存银?”石咏吃惊地问那名女掌柜。
那掌柜是个四十余岁的妇人,打扮得非常得体,相貌并不打眼,却叫人看得很舒服。“是的,我们也有问过那些主顾为什么要提出存银。她们原本大多支吾,后来就说了,担心东家把织金所变卖了。可是我们东家从来没有说过要卖织金所这话呀!”
石咏皱着眉头,他第一反应是贾琏那边已经把填补亏空的安排消息放了出去,不少人听到消息,自然担心,所以过来提他们的存银。可是仔细一想,又觉得贾琏夫妇都不是这等咋咋呼呼的人,不大可能这样毛躁,也不大可能不先通知自己的掌柜,好让她们有所准备。
“大娘,我们这该怎么办?账面上的余银已经不多了!”女掌柜焦虑地问。
石咏连忙问:“提存银会损失今年的分红,这你们都与主顾说了么?”
女掌柜点头,说:“这是老早吩咐下来的,我们一直这么照办。可是还有好多主顾哪怕是损失点分红也无所谓,一定要将存银提出来,说是这样心里踏实。”
石咏无语。
早先织金所制定下规矩,若是存银不满一年便取出,便会损失当年的分红。这就是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出现。可是如今这法子也抵不住主顾们怕织金所被贾琏缴了去填补亏空,即便是有点小损失,也要保证本金的安全。
“看今天这光景,一传十,十传百,只怕明日过来提银子的会更多。”那女掌柜非常焦虑,“算起来,到不了明天晚间,账上的存银就要用完。那之后怎么办?难道用存货来抵银子?”
石咏便向石大娘使个眼色。石大娘点点头道:“这几年铺子里送来的分红我都一直还收着,正好家里也没多少需要用钱的地方,铺子里既然要,就先拿去用吧!”
女掌柜惊讶地道:“这如何使得?”
石大娘却说:“你是个掌柜,且想着将怎么将铺子好好维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