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托付给白柱夫妇代为照顾。他自己则带着继妻安佳氏与所有曾服侍过安佳氏的仆妇丫鬟一起南下。
“两个哥儿在南边的时候多,与宗族兄弟姐妹相处的时日少,须知独木不成林,两个哥儿也姓兆佳,日后少不了与族里的从兄弟们彼此照应扶持,做哥哥的着实惭愧,因此断断不能将两个孩子交与内宅妇人之手照管,只有劳烦兄弟了。”穆尔泰对白柱如是说。
白柱尚未脱孝,因此身上没有差事,成日在家逗子为乐,再多教养达山达春两个哥儿也不算什么麻烦事。他听堂兄话里有话,多少知道两个哥儿的教养大约也出了些问题,当即慨然应下,心内暗暗盘算,达山达春两个要好生教一教,至少不能让两个哥儿因为生母的关系,与族里生分了才是。
第二日穆尔泰南下,安佳氏与金嬷嬷一并随行,只是她们主仆从头至尾不曾露面。
如英如玉带着达山达春两个弟弟拜别父母,达山达春极为惶惑,不知发生什么事了,也不知道父亲为什么突然抛下他们哥儿俩,将他们交给叔叔教养。而如英如玉只能百般安抚,好在哥儿两个年纪都不算大,没过了几日,由白柱带着玩儿得开心,便渐渐地将母亲的事抛在脑后了。
在南下的船上,穆尔泰过来妻子的舱房探视安佳氏。
安佳氏双拳紧握,紧紧地盯着穆尔泰,恨声道:“妾身确是行事不妥,得罪了七姑奶奶、得罪了英姐儿……更加得罪了老爷,如今自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可是稚子无辜,老爷究竟要将两个哥儿怎么办?”
穆尔泰没接茬儿。
这几日他每次到安佳氏这里,想与妻子说几句话,安佳氏都摆出这样一副仇人似的姿态。因此今日穆尔泰只待安佳氏说完,自己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对妻子说:“原是我对不住你,当年娶了你,结果却害了你。”
只因这一句话,安佳氏突然有些撑不住,垂下头,用手撑住额角,一个字都说不出。她依旧不服气,但要再与穆尔泰硬顶,她也做不到了。
“你说得对,稚子无辜。如今我也只能将两个哥儿留在京中,万一有事,保全起来,反而会容易些。”
安佳氏听见,吃惊地抬起头,疑惑地盯着穆尔泰。她万万没想到“矾书”之事的后果竟这么严重,可是再看穆尔泰,只见他神情肃穆,绝对不似说谎。安佳氏陡然慌了神,连两个哥儿,穆尔泰都要这样小心翼翼地托付给他人。那么,曾经直面那身怀矾书之人的她,又将怎样?
穆尔泰望着安佳氏,面色沉重,隔了良久方说:“夫人,你若是安分守己,或许十几二十年后还能重现于人前……”
安佳氏脸色发白,虽然这个结果可能比她预想的略好些,然而她这也几乎是以一生为代价,以偿付她当初收下的两千两白银,这大约是她此生所见,最昂贵的金银?
“……还有,金氏,金氏不能留了。”穆尔泰虽是不忍,但也不得不将这话说出口。
虽然安佳氏自己动过除去乳娘的念头,可是事到如今,听见穆尔泰这么说,她还是悲痛难忍,再难自持,索性放声大哭。
第222章
大定礼成之后没多久; 石咏与英姐儿成婚的婚期便也定了下来。两家各有各自着急的理由,就干脆选了五月初的头一个吉日。十六阿哥因他本人就是大媒; 所以很豪气地放了石咏一个月假期; 充当婚假。
然而筹备婚事却是千头万绪; 石家不曾操办过; 自然觉得吃力。
石家这里,内眷那边的杂务由石大娘挑了大头,二婶王氏则帮着做点儿能做的;外事则都交给李寿并两房家人在外头奔走。忠勇伯府那边; 亦送了两个能干的管事过来帮着石家料理。
石大娘的兄长; 远在盛京的舒舒觉罗氏大舅,听说妹妹的独子终于不再打光棍了; 便遣了妻子携长子从盛京赶来; 不只有帮忙,亦有给石家撑场面的意思在。石咏自从来到本时空; 还从未见过自己母族的亲眷; 他见母亲欢喜; 心里也自然高兴。
石咏成婚的新居,自然得设在永顺胡同的赐宅里。
这边大定一下过,兆佳氏就立即遣人上门量屋子; 打家具。全部家具现打是决计来不及的; 只能量回来再看英姐儿的嫁妆家具合不合适。好在永顺胡同的赐第地方敞阔,屋梁亦较别处宅邸更高些。老尚书府事先预备下的家具倒也大都能用,只有几件条桌几案为了调整尺寸而临时重打,虽说时间赶了点儿; 好歹也在婚期正日子之前都一起赶出来了。
兆佳氏老尚书府,因有双胞胎闺女出阁,索性与石家与安佳氏一起商议了,将好日子定在一天,这样兆佳氏操办起来只费一回事儿。所以如玉与如英同日添箱、同日送妆,也同日出阁。
到了添箱的日子,如玉就已经有些紧张。
她们是双胞胎姐妹,一般年岁,一般模样,甚至这辈子所受的各种待遇都完全一样,只有到了出嫁的这一天,才是分出高下的时候。
早先放小定大定,石家与安佳氏两家送上的礼完全是比照着来,明面儿上不分高下。但也可能是太过敏感的缘故,如玉总觉得石家隐隐有压过安佳氏一头的意思,原因就在于石家送上的那柄如意。
如意象征“吉祥如意”,是最重要的聘礼之一,每每都是在放大定的时候,由男方母亲交给全福太太,再由全福太太递到女方手中。这如意的材质不同,身价不同,往往也喻示着男方家中对这门亲事的重视。
两家送上的都是玉如意,但是石家送的是整块羊脂白玉雕成的如意,玉质细腻温润、白如截肪,那雕工也是一等一的。兆佳氏门楣不低,如玉好东西也见过不少,待见过妹妹的那柄玉如意,见到上面内造的标示,便晓得是御赐之物,石家虽说家世不显,但是却舍得用最好的东西来求娶英姐儿。
如玉望着自己得来的那只翡翠如意,心知肚明,哲彦不是长子,所以安佳氏那边的舅舅舅母对自己这个媳妇……也没那么重视。
但这如意的事,如玉其实并不知晓内情。这柄玉如意,乃是随石咏那个三等轻车都尉的爵位一起赐下来的。皇帝既然选择了给石咏赐爵位,撑脸面,自然顺带手连这最重要的一件聘礼也一块赏了下来,石家全没有据为己有的道理,于是乎在下定的时候交到了如英手里。哲彦家没经过这样一出,给如玉送来的那柄翡翠如意,是上等缅玉所制,请扬州的玉雕工匠雕刻而成,亦非凡品。如玉心中暗暗埋怨舅父舅母和哲彦,其实也有点儿冤枉了安佳氏一家子。
添箱之时,如玉也格外在意,尤其是七姑母十三福晋那里,她唯恐十三福晋对如英照顾有加,添妆时分出了伯仲,那她这个做姐姐的,岂不是失了颜面?
可是如玉又想,若是十三福晋当真在她们两人之间分出了伯仲,她又能怪谁?还不是得怪自己当日在清虚观里一时糊涂,将妹妹反扣在房内,不许她出去帮忙么?可是,那时的如玉又怎有这先见之明,能预见到如英当真将那绝不可能的做到的一一都做到了呢?
一步踏错,便步步踏错,即便后来如玉尽力弥补了,可如玉还是觉得在七姑母那里始终提不起头来。
好在十三福晋与别家亲眷一样,给两个姐儿的添箱礼如出一辙,不分伯仲。如玉如英两个齐齐上前,向十三福晋行了礼道谢。
姐妹两人的嫁妆,此刻都放置在内院中供人欣赏,谓之“晒妆”。姐妹俩各自九十六抬嫁妆,从上等花梨木打造的家具箱笼,到衾被枕褥、四季衣裳、锦缎尺头、头面首饰、书画古玩……一应家居陈设及日常用品,姐儿俩便是嫁出去,也可以自给自足。九十六抬大红什盒将整座院子摆得满满当当的,几乎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老尚书马尔汉在世的时候,马尔汉夫妇是将如玉如英两个侄孙女当亲孙女养在膝下的,因此嫁娶银子也照家中其他出嫁女的例,早早就备下了。早年间双胞胎参加选秀之前,她俩的嫁妆就已经备得七七八八,待到一出国孝,小定一放,白柱媳妇齐佳氏接手家务,更加雷厉风行地将剩下缺的都添上。
两姐妹的陪嫁中,还各自有一片瓦、土坯若干,这是早年间穆尔泰还在京为官的时候,就为双胞胎备下的产业,各自有一处小宅,十顷良田。穆尔泰因为身有官职的缘故,与双胞胎一直聚少离多,甚至这位当爹的有些专断独行,固执地认为只有自己觉得好的,才是对儿女最好的,可是真到了嫁女的时刻,这当爹的也不敢含糊,倾其所有。只是他因故不得不远赴广东,不得亲自主持嫁女的盛事,这于父女三人,多少都是遗憾,无法弥补。
待添妆礼毕,两个姐儿的嫁妆已经塞得满满当当,什盒里连空地都没有了,只待明日安佳氏与瓜尔佳氏两家催妆的上门,兆佳氏便遣人送妆,届时便将两姐妹各自的新居妥当装点,如玉如英两个从此各自的人生。
兆佳氏府里这边在行添妆礼的同时,石咏则被薛蟠请去了松鹤楼吃酒。
早先贾琏得信,听说石咏终于定了亲,自是大喜。唯一可惜的是他人在山西,没法儿在石咏婚期赶回京中道贺,唯一只能从山西送了贺礼并好些土产回京,与荣府的贺礼一道拢了拢,并成一副大的,送到永顺胡同。
于是乎石咏看着礼单上明晃晃写着“山西老陈醋两坛”,只能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干笑两声。
而薛蟠则在石咏成亲的前两日请石咏喝酒,没有选松鹤楼二楼敞亮的大厅,而是特特选了三楼的包间,可供招待十人的大桌,只做了这哥儿俩。薛蟠贼忒兮兮地点了菜,偏还不教石咏知道。等到酒菜上来,薛蟠殷勤劝酒挟菜,待到酒过三巡了,这厮才告诉石咏,说是最紧要的一道大菜乃是此间名菜红焖鹿鞭,说是要给石咏补补。
石咏无语,心想,眼下这可是五月……五月啊!天气已经不算凉快,这薛蟠竟然还给他吃这么燥热大补的食材,偏生松鹤楼的大师傅手艺甚好,将这材料得一点儿腥膻没有,软烂入味,石咏竟没吃出来。再加上他此刻面对薛蟠一张诚恳无比的笑脸,晓得对方纯是一派好意,他便唯有望天。
“茂行,这件是我特特为兄弟准备的,是送与你的新婚贺礼——”薛蟠贼笑着,将早先为石咏备下的“厚礼”取出来。石咏一见,知是古画,随口问:“这是……唐寅的画儿?”
薛蟠一掌重重拍在石咏肩上,笑道:“还是兄弟高明,一看就知道。”他一面继续坏笑一面怂恿,推着石咏:“打开看看!”
石咏对这等“软彩”字画的修复工作并不算擅长,但是鉴赏古画挺有经验,当下从腰间解下荷包——与他人不同,石咏的荷包里永远盛放着一柄玻璃厂自产的放大镜。
待展开这画卷,石咏习惯性地先去看题跋,见到唐寅的名章,用放大镜反反复复看了一遍,点着头道:“看着像是真迹!”
薛蟠在一旁已经傻了眼:“茂行兄弟,天底下竟有你这样的男人,展开这幅画,竟能先去看题跋——”
此刻石咏心中却是一派激动,说实话,他在这个时空里,见到的名家字画不算少数,可是唐寅唐才子的亲笔真迹,他还没什么机会亲自鉴定一回。当下没顾得上薛蟠,石咏只举着放大镜,将画幅中描绘人物景致的笔法用色等一起细细看起来,一面看一面赞。
薛蟠在一旁见到石咏这样,早已呆了。
而石咏自己,到底是将整幅画卷各处都用放大镜照过一遍,才想起该当将图画全景看个清楚。
岂料一看之下,石咏突然觉得鼻腔一热,立即有鼻血滚落下来,还好他避让得快,才避免了一处“血染名家真迹”的惨案。
旁边薛蟠终于得意了,伸手重重拍着石咏的肩膀笑道:“咋样,石兄弟,哥哥的眼光没差吧!这‘庚黄’的画儿,将来你们夫妻在闺房里自去赏玩去——”
石咏哑口无言,望着画面上栩栩如生的场景画面,心里暗骂一句薛蟠:教了多少遍,不是“庚黄”,是“唐寅”,这厮竟然还未记住。
眼前这画儿,大幅绢本设色的《风流绝畅图》,竟是后世失传的唐寅所绘秘戏图真迹。
第223章
两家联姻的大日子选在五月初八; 初六那日兆佳氏族中众女眷给玉姐儿英姐儿添箱,初七这日则是安佳氏与石家各自上老尚书府催妆的日子。
代表石家上门催妆的; 乃是富达礼梁志国麾下那一伙天不怕地不怕的正白旗旗丁; 这拨年轻人亦可以算是白柱麾下; 所以他们一行人从永顺胡同行至老尚书府; 一转身便可以充当为老尚书家送妆的。
催妆的年轻人出发的时候,永顺胡同早已经摆出了全套办喜事的架势,喜棚就扎在石家赐宅的院子里; 喜棚一角搭了厨灶; 但是真正的大灶却搭在忠勇伯府,几个从大菜馆子里聘的名厨在这里轮流坐镇; 一待开席; 便能流水价地奉上各种大菜美点。
喜棚跟前,早已停了一架簇新的龙凤花轿。催妆的年轻人们便是从这花轿左近出发; 数十骑高头大马列队而行; 当先的却是个极年轻的小哥儿; 不过十岁冒头的年纪,却也一样提着缰,端正骑在高头大马上; 带着催妆的队伍沿街往老尚书府去。
正白旗的这些年轻人渐渐行近老尚书府; 只见对面也浩浩荡荡来了一队人马,两拨人马在老尚书府跟前的胡同口迎面遇上,石家催妆队伍最前头的小哥儿连忙回头一拱手,请众人停下; 只道:“自来长幼有序,自然是贵方先请。”
那边过来,正是哲彦请来催妆的人,听见石家这样礼数周到地让在外面,顿时对石家极有好感。有人问:“这样年纪的小哥儿,却是这样知书达理,这位……是新郎官儿的什么人?”
登时便有知情的答道:“那位是新郎的堂弟,别看人年纪小,可已经读了好些年的书了,听说那学问是上了年纪的老儒都夸的。说人家‘知书达理’,可一点儿都没虚夸。”
带队催妆的,正是石咏的弟弟喻哥儿,区区几个月过去,石喻读书之余,骑术又有些进步,正白旗旗署的人总算放心让他一人独自骑一匹高头大马。今日是哥哥结亲的大事,喻哥儿自然也自告奋勇,与这些正白旗的旗丁们一起,充当了催妆的使者。
少时玉姐儿的嫁妆先从老尚书府中抬出来,九十六抬嫁妆,在京里只能算是中上,不算太过豪奢靡费,可这送妆的队伍也绵延不绝,石家的人等了好些时候,才终于进老尚书府跟前的胡同。
石喻便命个骑术好、教程快的旗丁快马回去给永顺胡同报讯,一来通知他们自家因为谦让的缘故,所以耽搁了,二来也是告知永顺胡同,嫁妆很快就要从这边出发,请永顺胡同这边候着的鼓乐手做好准备,一见到嫁妆的影子,便开始大奏鼓乐,开始迎妆。
一时老尚书府接连抬出一百九十二抬嫁妆,分别朝安佳氏宅邸和永顺胡同两个方向过去,府门口出嫁妆整整出了小半个时辰,才终于出完,两边各自浩浩荡荡地迎妆。
永顺胡同这边,石家赐宅里已经做好了准备。时下人家嫁女多以二十四抬、四十八抬、六十抬嫁妆为多,四十八台嫁妆便足以装满三间新房。英姐儿的嫁妆却足足多出了一倍,新房放满之后,少不得又开了库房,将那些箱笼什盒先放进去,然后再命人慢慢整理。
石咏作为新郎,接了未婚妻的妆奁,嫁妆单子则一式两份,核对无误,石家留一份待转交给英姐儿,而兆佳氏府上自留一份。
嫁妆送到,石家并伯府的仆下一并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