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就得到了消息,若说是栽赃,也未必没有这个可能。
富达礼始终站在齐世跟前,将董鄂氏也一并挡在身后,扬着下巴,看着齐世。齐世老脸一沉,低声道:“都统大人,你这是一定要与我为难不是?”
富达礼还未出声,十三福晋那里已经出声:“齐世,你过来!”
此刻齐世心内也未必好过,他焦躁无比,原本想着过来的时候一切都已安排好,瓜熟蒂落,他过来该就是捡个现成。
这件事若是能顺利办成,十三阿哥那边就算是不死怕也要丢半条命,且终身与权力无缘。而齐世这里也因为女儿也在场的关系,顺手将女婿楚则绑上自己这条船。
可是眼下这事情竟朝完全不可控的方向发展,齐世怪不了旁人,只能怪事先在此绸缪与安排的那些家伙,心里暗骂:矾书,矾书呢?那该死的矾书究竟去了哪里?
听见十三福晋毫不客气地召唤,齐世心里竟有点发怵,可是面上却不显,大踏步上前,略略欠身,臭着一张脸道:“福晋见谅,本官职责在身,若有得罪之处,请多多包涵。”
十三福晋紧紧盯着齐世看了片刻,慢慢地开口:“齐世大人,妾身是一介女流,暂且不过问大人究竟是办的什么差事,只说一件,妾身好歹是皇家的媳妇,没有宗人府宗令在场,齐世大人你凭什么搜我的身,查我的东西,动我的家人?”
宗人府宗令就是简亲王雅尔江阿。此刻富达礼一想不错,连忙劝齐世:“大人,福晋说的乃是正理,不若遣个人,去左近简亲王府别院问上一问。若是简亲王在,请他来此间主持可好……”富达礼运上了个“拖”字诀,顺便也想趁这个机会将消息送出去,免得他们一直留在这清虚观里被动挨打。
齐世眼一抬,眼光在十三福晋面上转了一转,丝毫没有松口,而是挥挥手,命张道士带过来的几个道姑,指着十三福晋道:“你们几个带她下去搜证。”
几个道姑都不敢,彼此望望,还是张道士在背后悄悄地发了话,才畏畏缩缩地走了上去,一起冲十三福晋行礼,战战兢兢地开口:“福晋,多有得罪!”有那胆大的就抬手欲扶十三福晋的胳膊。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只听十三福晋怒道:“你是什么东西,竟敢碰我?”
她随即又抬高了声音,道:“齐世大人,外子虽然无爵无位,但我依旧是皇上亲指的皇子福晋,今日但凡有一人敢碰我一下,我便即刻在这里一头碰死,免得累及外子与皇家的声名。”
她说着又转向富达礼:“富达礼大人,二福晋也是您的亲姐妹。您难道就坐视这狂妄无礼的奴才折辱妾身不成?”
一句话出口,忠勇伯府的女眷们也再坐不住了。富察氏老太太想起二福晋,在二阿哥被废之后,莫非也是如此被人慢待的,心里一阵不舒坦,开口道:“老大……得想个法子!”
富达礼皱着眉,凑在齐世身边低声说:“今日若是真的惹恼了皇子福晋,惹出事端,这责任不是你我这样的外官可以担下的。奉劝大人三思,否则……”
可是十三福晋这样一闹,齐世反而认定了矾书定是被十三福晋藏在身上了。他狞笑一声,道:“不怕!找几个人盯着,她一介女流,想寻死也难。”
富达礼眉头锁得更深,开口道:“齐世大人,令嫒亦身为皇子福晋,请你设身处地想一想,若是令嫒如此受辱,阁下难道还能看下过去?”
齐世摇摇手,伸手一指跪在地上的楚则夫人董鄂氏,富达礼眼一直,登时知道他的话白说了,齐世这人简直六亲不认。
“富达礼大人,你难道还真的因为这女流一席话,动了恻隐之心不成?”齐世冷淡地道,
富达礼想了想道:“是!”
齐世:……还真实诚。
“齐世大人到此,一上来就没凭没据地使人扣住白柱,本官也问了大人多次,到底办的什么案,查的什么物证……可是一直到现在,大人都没有给出任何半点交代。所以,对不住,本官这回,只能选择先护住本旗的人,至于其他的……大人尽管冲着本官来,本官奉陪到底!”
齐世黑了脸。
他原本只是找富达礼过来做个见证,证明他确实是在清虚观里搜出的矾书。岂料矾书没找到,富达礼已经昂首站到了自己对面。
齐世压低了声音,说:“跟我扛,你没有胜算。在你随我进来的时候,正红旗的旗丁就已经朝这里聚过来,眼下这清虚观被正红旗的旗丁团团围住,这里一切,由我说了算。”
富达礼却微微摇着头,也低声对齐世说:“大人,看来你并不明白:这世上,好些事儿并不是纯以人力多寡决定输赢的,还有种东西叫道义,须知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齐世最烦比自己年轻的武官当着自己大谈“道义”,想当初富达礼的父亲石文炳还在世时候,齐世就已经执掌了正红旗。听到这里,齐世当即冷笑道:“我还就不信了……”
他话还未说完,楼板上咯吱咯吱,已经有人上来。十三福晋惊讶一声,叫了句“母亲”,其余老尚书府的女眷们也坐不住,一起站起来道:“老太太!”
来人正是老尚书府的老太太,老尚书的遗孀喜塔腊氏。只见她手持一根黄杨木拐杖,大踏步来到齐世跟前,扬起头,觑着眼将齐世看了片刻,然后开口问:“是你?是你命人围的这清虚观?是你命人搜我闺女的身?”
齐世见这老太太声量不高,说话声儿却中气很足,眼里全是不善,不敢大意,当下好言好语地解释:“老太太,下官这也是职责在身……”
“我打死你这不要脸的东西!”
喜塔腊氏老太太根本不听人解释,手中的黄杨木拐杖举起来就往齐世面前打过去。
“老尚书若还在世,非被你们这起子东西气死!”老太太一面挥杖,一面高声怒骂,“边疆动荡,你们一个个不想着为国尽忠,先尽着窝里斗,要先自己人斗到死……”
齐世见那拐杖打过来,晓得不好,赶紧要往后退,谁知道富达礼偏巧站在他身后,轻轻一挡,齐世就退不过去,一伸胳膊,黄杨木拐杖击在他胳膊上,齐世口中“嘶”的一声,登时痛得脸都白了。
喜塔腊氏老太太年轻时也是个泼辣的姑奶奶,后来嫁了马尔汉,丈夫比她脾气更火爆,她这才收敛了些。可如今兆佳氏被人平白欺负到头上,老太太根骨里的血性一下子又被激了出来,当下不管不顾地挥了杖。老太太的想法很简单:什么职责在身、什么搜查物证,统统都是借口,他们这些人不过是看老尚书不在了,当她们阖府是软柿子来捏。
“再吃我一杖!”老太太咬紧牙,手中沉重的黄杨木杖又挥了出去。齐世刚要避开,不妨富达礼轻轻巧巧地在他身后一托,齐世竟又避不了,又吃了一记痛的,口中高声道:“富达礼,我跟你正白旗没完——”
富达礼在他背后道:“咦,我明白了!闹了半天,齐世大人还是在旗务上与正白旗过不去,却偏偏以什么搜查要紧物证做借口。这点我记下了,齐世大人,回头到了御前,咱们可得好好掰扯掰扯!”
齐世“嘶”的一声,又被打了一记。喜塔腊氏老太太已经有些没力气了,黄杨杖落下来略轻了些。齐世却道:“富达礼,今日你还指着能轻易脱身么?”
两边既然说僵了动手,齐世便再不肯善罢甘休。
就在这时,外头的动静也渐渐传到戏楼这里,楼板下面白柱兴高采烈的声音响了起来:“都统大人,都统大人!”
齐世一怔,富达礼一喜。
“梁志国佐领来了,咱们正白旗在树村驻防的兵全来了!”
齐世完全懵了,这是怎么走漏的消息,城外驻防的正白旗怎么会在这时候赶来的?
富达礼立即出声,说:“告诉他们,决计不许惊扰观里的女眷……”
齐世心里稍松,知道富达礼行事一向谨慎本分,这件事,怕是还有缓和的余地。
“……有账直接在外头算清楚!”富达礼一声令下。
白柱兴奋不已,高声应道:“是!”心里乐了花,他被几个正红旗的旗丁“看管”了许久,这回总算能好好出出气了。
一场混战下来,梁志国与白柱进来求见都统富达礼,三言两语将战况报了。富达礼听了,略想了想,当即安排:“白柱带个五十人的小队,护送两府的大人孩子女眷一起回城。梁志国随我进宫陛见。”
梁志国有些吃惊,问富达礼说:“现在?”
他们这才刚将正红旗的人饱揍了一顿。
富达礼点点头,沉着一张面孔,格外认真地说:“就是这样,打人的人先告状。不仅要教正红旗皮肉吃苦,还要牢牢记住这一出,以后做梦都会吓醒,再也不敢上门惹事儿才好!”
第201章
清虚观里; 大局已定,秋雨却依旧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
十三福晋这才想起:“老太太在这儿; 太太们都在这儿; 玉姐儿刚才还在; 可是英姐儿去了哪里?”
她越想越不放心; 毕竟上清虚观来打醮,是她的主意,早先险些倒霉的是她自己; 倒也算了; 可若是累及堂兄的女儿……她心里万万受不过去,当即开口问安佳氏:“英姐儿; 英姐儿呢?”
安佳氏不答话; 看着从静室内被慢慢扶出来的如玉。
早先的惊险,如玉虽为亲眼所见; 可是她躲在旁边的静室里; 终究还是听得清楚; 知道姑母曾以她自己的性命相胁,也知道一向和善的老太太也被逼着举杖揍人……一切自然都是为了她和如英无疑从音管中听到的那个秘密。
如玉听见十三福晋的问话,尚不敢答; 竟也抬头看了一眼安佳氏; 两人视线一触,各自避开。可是十三福晋却急了,问:“玉姐儿,你向来与英姐儿焦不离孟的; 今日怎么分开了?”
如玉讪讪地道:“之前与妹妹拌了两句嘴,妹妹还在观里后院生气……”
十三福晋登时一跺脚,说:“胡闹!”
她想这清虚观又不比家中,今日又是乱哄哄的正红旗旗丁闯了不少进来。若是英姐儿落了单,万一遇上什么事儿该如何是好?
“老太太,您在这儿歇着,白柱媳妇已经去安排车马,咱们就要回城了!”十三福晋安慰自家老太太两句,“女儿先去寻英姐儿去!”
老太太喜塔腊氏还在富察氏说话:“那些人啊,也就是看老尚书故去了,觉得咱们府好欺……不打便皮痒!”
十三福晋见状,立即命如玉带她去寻如英。
如玉在前面领着路,这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清虚观中有道姑过来掌了灯。如玉赶到早先她与如英歇息的小院子,见到房门依旧在外头闩着,稍许松了口气。可她就是不敢迈出这一步,就是不敢进院去。
十三福晋则一看就明白了,又好气又好笑,道:“玉姐儿,英姐儿哪里是独自躲着生闷气,分明是你把妹妹给关起来了。也罢,回头姑母给你们两人说和就是。”
说着她快步往那院子里去,如玉则有些迈不动脚,只能站在院外等候,脸上热辣辣的。
十三福晋将院门打开,屋里光线幽暗,如玉借着外头一点点光线,瞅见屋里一名少女,身量苗条,看那大致的衣裳形貌,正是如英。
然而“如英”向十三福晋说了一句话,十三福晋轻轻地惊呼一声,一转身,立即吩咐所有的丫鬟和婆子都在外面候着,随即带上了屋门,两人在里面,不知说些什么。
如玉吓了一跳,胸腔里一颗心突突地跳,忍不住要凭空去猜妹妹究竟遇上了何事。她心里既恐惧又愧疚,忽然一只手轻轻放在自己肩上,如玉陡然尖声叫了出来。
“玉姐儿!”旁边安佳氏用力按住她的肩膀,让她稳定下来,不要再丢人现眼。
如玉则拍着胸口,掩饰着说:“母亲,对不住,我没料到……您,我吓了一跳!”
安佳氏目光里带着探寻,也往如英那间屋子里望着,低声说:“玉姐儿,看起来,这次清虚观打醮,对你来说,一样是很难忘啊!”
如玉咬了咬唇,摇摇头说:“回母亲的话,我……我这人忘性很大,这里有什么事儿,我准备明儿就忘了。”
安佳氏垂下眼帘,顿了一会儿,才幽幽地回道:“忘了才好。忘了的人……没烦恼!”
她话音刚落,那边屋门已经“豁拉”一声推开,十三福晋出来,说:“嫂子,玉姐儿,这边没事儿了,请往前面去车驾那里吧,我一会儿就带英姐儿过来。”
安佳氏“嗯”了一身,转身就走。如玉却如失魂落魄一般,继续又在这门口站了一会儿。只听十三福晋又说了一声:“叫望晴来!另外叫人送一件斗篷大衣裳,英姐儿有些着凉!”
如玉依旧立在门外,一会儿望晴赶到,颇嫌弃地招呼了一声:“大小姐!”然后自己进去了。再过片刻,斗篷已经送到,十三福晋亲手给“如英”穿戴上,用斗篷将“如英”裹得严严实实的,命望晴扶着一起往外走。
十三福晋一眼瞅见了兀自候在暗处的如玉,怔了怔,才道:“玉姐儿啊!”
“姑母……”
如玉的声音里带了些哭腔,她实在是为自己今日的所作所为感到羞愧不已,可唯一值得安慰的是,今日之事,好歹有个妥善的结果,眼下看来,姑母与继母,这两头,都并未受到伤害……妹妹这边应该也是。
“玉姐儿先回大车上吧!你妹妹今日感了风寒,我不大放心,就带去我车驾上了。”
如玉吃了一惊,望着眼前那个被斗篷捂得严严实实的“如英”。
人都说双胞胎有些默契,在这一刻如玉本能地觉得对面的并不是如英本人——可是,人明明是她亲手关在这屋里的。如玉一时心底方寸大乱,立刻明白了这院发生的事儿恐怕没有她想象得那么简单。
十三福晋与望晴两个,一起扶着“如英”,径直从如玉面前经过。望晴不屑地抬起头,撅着嘴扭过头不去看如玉。三人都是脚下丝毫不停,从如玉面前匆匆而过,随即是跟着十三福晋的一众丫鬟婆子。
如玉心底有愁肠百结,她知道今日自己一念之差,没有做她该做的事。同时,也就因为这个,如玉有种预感,从小到大一直在一处的妹妹,就此与她分道扬镳,以后即便姐妹俩还有机会住在一起,中间也会隔着一条深不见底的鸿沟,她们这一对,亲如一体的双胞胎,从此便会形同陌路了。
如玉默默跟在十三福晋身后,缓缓出观,亲眼看见十三福晋将“如英”带上了她的车驾,望晴也一起跟着跳了上去。如玉这才默默转身,独自去了老尚书府的大车那里。来时她们姐妹尚且一道,此刻回城,却只有她孤零零的一个……
石咏在金鱼胡同十三阿哥府的书房外头等了很久,始终未得十三阿哥再传他见面。
秋雨淅淅沥沥,他原本就外袍尽湿,此刻更是冷得浑身轻颤,上下牙关打架。
这时候十三阿哥府的大管事从书房里出来,对石咏说:“石大人,我们爷心绪不大好,怕是一时半会儿顾不上您。您若是还有事,便先请便吧!”
石咏有心想问那大管事英小姐的情形,一时又回想起十三阿哥早先那副又惊又怒,似乎想要吃了他的那副模样,实在是不敢造次,晓得这个时空里对女孩儿家太过苛刻,与生人接触一下都是不行的。
他也知趣,当即假作根本没发生过这事儿,抬手冲管事拱了拱,随即告辞。
“等等!”
石咏刚走出没多远,那管事却又从后追到,递了一件男用的斗篷出来,说:“里头吩咐的,给大爷御寒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