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勇呆滞的走了回去,王森却没有动,刘灿看了他一眼,他才像兔子似的蹿了回去,但他刚才站立的地方,已经有了水迹。不过此时众人都在惊愕中,倒没有人去特别在意,刘灿虽看到了,也只是暗暗一笑。
“现在还有谁有意见吗?”
所有人都很有默契的摇了头,石守信摇的特别得意,刘灿的出色让他很有一种与有荣焉的感觉,他站的更直了,头昂的更高了。
“既然大家都没有意见了,那我们就可以开始今天的练习了,现在,来领你们的弓吧。”
她说着,打开手边的一个箱子,里面是一把把弓,这些弓都不大,做的也不算精细,要在早先,像白勇这样的必然是要有些意见的,可此时他们几乎是怀着虔诚的心,把弓拿了起来。
第29章 窝头(中)
“你们手里拿的并不是好弓,因为箭术的好坏和弓并没有直接关系。一把好弓可以提升你的箭术,但如果你的箭术不好,再好的弓也没有用。而现在,你们根本就没有箭术。所以你们现在需要做的就是练习!练习!不断的练习!现在,所有人跟着我做,举弓!”
她说着,右手把弓举到了自己的胸前,石守信等人跟着照做。这是一个很简单的动作,但高低左右还是会有细微的不同,刘灿让人推着自己,一个个的给他们做纠正,而在这个过程中她终于看到了郭荣和韩通。她其实早就知道有人来了,因为自从办了这个演武场就不时的会有人来看看。这其中,有自家孩子在这里的,也有来探个究竟的,还有就是纯粹吃饱了闲的。当然后者比较少,这刘家的大门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而当刘成回军营后,有资格进来的也就更少了。
不过虽然少,总还会有些。比如这管城的县令县丞极其家属,比如类似于程家这样的富户——程家已经回来了。一开始,他们还有些胆怯,先派了家人来打听情况。刘成知道后亲自接见了那个家人,并温言细语安抚了一番,还让那家人捎回去了若干珠宝。这令程家人受宠若惊之余,也大着胆子回来了。而当他们回来后,刘成还分了一些地给他们,绝对抵得上他们的宅子了,所以程家人又另寻了个地方安心住了下来。
对他们刘成早有交代,后院是不说了,像演武场这样的地方却是可以开放的。所以就算发觉有人来了,刘灿也没有太在意,更没有回头去看,她的规矩就是上课期间无论学生还是教官都不得走神,除非有紧急事件,也均不能受到打扰。早先那门房没有提醒郭荣也是因为他没有想到刘灿今天会开始讲课。所以一直到此时,刘灿才发现来的竟然是郭荣,所以顿时一怔,然后就是一股发自内心的喜悦——周世宗同学竟没被她吓跑!
郭荣一回开封就几乎失去了音信,哪怕过年的时候也没送礼回来——虽然他们送过去的礼也不怎么贵重吧,但这不就是个礼节来往吗?双方还没有正式开始合作,再加上好像她一开始有些太热情了,所以这过年的表礼她也就是比给刘成普通同僚多上了三分。她有想过郭家的回礼会比较少,但完全没有……这不合规矩啊!
而这个事也令刘灿在纠结的同时还有些疑惑,周世宗作为五代第一明君,照理说应该里里外外一把抓,这外面的事她没见过也不好说,但里面的事……虽然掌管家务看起来不错,可人情来往不应该这么处理呀。难道真被她吓成那样?
所以那一天她对刘成做了深刻的反省,倒是刘成不太在乎:“那郭家大郎虽是个好的,也没有好到让人舍不得。你想开茶铺,咱们自己开就行了,要是说不通门路,也大可以找其他人。”
“……阿耶,郭大郎的好处哪里仅仅是做生意啊!”这话她当然是没有办法同刘成说的,最后也只有把心思转到其他地方。现在最好做的生意有三种,茶叶是一种。可能茶叶真的同中国人有缘分,这种饮料在唐初的时候还不怎么流行,而到了此时已经成为款待人的佳品,哪怕中原地区被打了个稀巴烂,茶叶的销量也依然客观,南边的楚国就是靠此发家致富,在五代十国这个大环境里占有一席之地的。
第二种则是武器了。刀、枪弓箭,五代五十三年,再往上的晚唐时期也是打来打去,虽然人们靠拳头就能打架,可为了更好的杀伤同类,总是兵器更利索一些。因此这一直是个热门产业。
但是,最主要的,最大的产业还是粮食。中原本是产粮的,在后世这里甚至是中国的粮仓,有一个名词叫郑州价格——直接影响国际价格。但在此时,哪怕老天爷给脸,能不能好好收获一茬粮食还要看有没有战乱。所以,有些眼光的军阀都会想办法从南方进口粮食,哪怕一时用不上也会储备起来。而粮食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是有用的。
刘灿早先想卖茶最主要的是因为郭荣贩卖茶叶,但如果不和郭荣联合,他们还有必要卖茶吗?她想来想去,都觉得如果同是跑一趟,卖粮应该更好一些,但刘成却不这么看:“茶叶虽然也值钱,却不太显眼,若是粮食,就很难保住了。其实大娘子,这商贾之事我们能做就做,不能做也无妨。”
“阿耶错了,这商贾之事我们是一定要做的。”
“这是为何?”刘成充满了不解。
“阿耶还记得我早先对您说的话吗?”
刘成想了想:“是说要以善待人吗?”
“是的,阿耶做了,而且做的很好。”
“这都是在你的建议下做的。”
“不,我只是给了阿耶一个建议,而真正做事的还是阿耶自己。”刘灿很认真的看着他,“说起容易做起难,阿耶必是解决了很多困难才成功的。”
刘成没有答话,心中却是得意的。那天女儿的话他是真听到心中了,但却不知道要如何做,也只能约束手下不大肆劫掠,尽量安分。但很快他就发现,管城从上到下,无论是县令还是一般的富户,在面对他的时候都充满了惧意。若是早先刘成也许不觉得这有什么,当兵的不被人怕,那还算什么当兵的?何况他还是一个指使!但经历了太原之战,经历了张敬达之事,他开始觉得惧怕并不见得是最好的。这些人怕的不是他,而是他手中的刀兵,如果有人的刀比他更锋利,那么这些人就会怕别人。这本来是一个很正常的事,但,他也是可以改变的。
可是要怎么改变?
刘成先和白钱商量了一番,没有结果,又召集了几个心腹,大家七嘴八舌的倒是给了一些建议,比如给粮食给钱。这也不能说不行,可给多少却是个问题,要知道管城虽遭了一次匪兵,县里县外也还有三百余户,按一户四口来算,也是一千二百人,一人给一斗粮,也要一千二百斗,这个数字刘成想想都觉得可怕。不是他拿不出来,可他整个大营的存粮也不过这些,都拿出来了他这个指使立刻就不用干了。而且随着日子稳定,这个数字还会增加。
而且,对管城人好了,对士兵岂不是要更好?怎么更好,给两斗粮?
白刺史就算再赏识他,也要怒了!
后来还是刘灿给他出了这个主意,让他找一些因为打仗伤残的士兵,当然实在动不了的是没办法了,但只要是还能动的,就寻过来给他们一个活计——巡视街道。
“如此一来,街道安稳人心稳定,而阿耶,也必定会得军心。”
果然,就像刘灿说得,当他把这个决定一公布出来,军中上下就一片拥护。在此时,战争仿佛是永恒的,上了战场会死会伤。死是不说了,伤残却是最拖累人的,若是没有家人朋友,吃完发下来的补助就只有等死。若是有家人,却是给家人增添了一份负担。所以有不少伤残的军人甚至不回家,随便找个地方窝着,花光了手里的钱就找个办法了断自己。而现在刘成给了他们一份工作!虽然这份工作的收入很低,可那毕竟是有收入的,起码够他们养活自己!
不说那些伤残军人,就是好胳膊好腿的看向刘成的目光也大不一样了。而当这些军人上街,市面也果然迅速的得到了稳定,一般的小流氓不敢再胡闹——就算身有残疾,毕竟是真正上个战场杀过人的,只是那股气势就够一般人胆怯。当然也有那胆肥,但要知道这些人并不是独自一个,他们是有组织的,你欺负了这个,就会有下一个,两个三个还弄不住你?没关系,我们还有正规军!别说管城还没有什么有组织的黑色团体,就算有,也搁不住大军碾压。
而看到这种情况,管城上下的安全感那是迅速增加,提起刘成也是交口称赞:“若是早有刘指使,咱们也不会遭这些罪了!”
不过刘成要做好此事也不是一句话的事,他要把这部分钱给挪出来,还要疏通好上面的关系,否则一句收买人心就够他受了。好在这是在五代,有点小权利的都在一门心思发展自己,所以他这点事在花够银子之后也就不算事了。
得意完刘成回过神:“你说的这事和要做商贾之事又有什么关系?当然,市面稳定了,我看街上的商贩也要多些。”
“阿耶现在只是做了这一件事,就花费不少。若是将来做其他事,花费又从何来?上峰的拨款是有数的,不用女儿说,阿耶也知道大多数军队的钱财是怎么来的。阿耶若不想像他们一样,那就要想别的办法了。”
“大娘子总是有理的。”刘成想了半天点头赞同,“但粮食和兵器都不是我们现在能碰的,茶叶却是可以,我喝大娘子上次分的茶就很好,你家白叔叔也觉得不错,不如我们还是卖茶叶吧。”
所以绕了一圈卖茶叶的基调还是定了下来,刘成最近正一门心思找有经验的人带路呢,刘灿虽然还想着郭荣,但她也不能哭爹喊娘的抱别人的大腿,正准备接受命运的安排,谁知道郭同学又从天而降了!所以在一怔之下刘灿就笑了,她这一笑那绝对是法子内心的、真诚的、灿烂的,她现在穿着男装,因为天天在日头下锻炼,皮肤也显得有些黑,可这一笑竟有一种耀眼的感觉,很久很久之后郭荣还记得这一笑,总觉得太阳仿佛突然跃出,天上地下一片光亮。
第30章 窝头(下)
刘灿笑过之后就点了点头,然后就转过了脸一个个纠正石守信等人的动作。这个时间并不长,但也不算短,一干人手臂都有些发沉,好在他们经过这一个多月的训练,体能都增强了不少,所以倒也咬牙撑住了。
“放。”
众人齐齐的出了口气,放下胳膊,但还没等他们休息两秒,刘灿又道:“举弓!”
所有人又把弓举了起来,刘灿又走了一圈一一纠正:“放。”
“举弓!”
“放!”
“举弓。”
……
在第六次举弓的时候,有人撑不住的放下了胳膊,这是一个细眉细眼看起来不过八九岁的女孩,刘灿看了她一眼:“石小小今天晚饭减半。”
那个叫石小小的眼一红,几乎快哭出来了。其实早先他们都没有吃晚饭的习惯,一天能吃上两顿饭就是好的,晚饭?睡着了自然就不饿了。但来到这里后,他们不仅能吃上两顿饱饭,还有晚饭。石小小第一次知道吃饱了睡觉是什么滋味。虽然晚饭是三餐中最不好的,不像早餐有鸡蛋,也不像午餐有肉,但也有粥有窝头和腌白菜。粥熬的又稠又糯,配着窝头白菜别提有多香了。想到这些东西晚上要少一半,石小小就深恨自己刚才为什么没能撑住。
而有了她这个先例,在下面的训练里其他人哪怕胳膊都开始颤抖了,也都咬牙撑了下来。这令刘灿有些惊讶,她本以为起码要有四五个撑不住呢,没想到竟只有一个,看来此时的人就算缺少很多东西,毅力总是不缺的。
一个下午刘灿没有教别的,就是不断的举弓和放。不过就这两个动作,也把石守信等人累的闪腰岔气,待课程结束一个个都瘫在了那儿:“这比王教官教的还累。”
一句话说的众人齐齐点头。
“而且还不知道有用没用。”另一个人开口,“射箭要射的准,还要有力气,就没听说过还要练怎么拿弓的。”
其他人没有立刻接腔,但不少都露出了赞同的神色,石守信冷哼了一声:“刘教官教的自然是好的,要不刘教官怎么会有那么好的箭术?”
“刘教官箭术好,不见得就教的好。”说这话的却是王森,“石守信,你也不用这么巴结着刘教官上,我们都知道你娘在这刘家做活,但你也不能因为这个出卖人。”
“我出卖谁了?”
“你出卖我了!”王森挺着胸,像个善斗的公鸡,“刚才若不是你,我怎么会被叫出来?怎么会那样?”
“怎么样了?”
王森脸一红,虽然没人说,但他又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尿裤子了?早先是被吓住了没反应过来,现在一回过神立刻深感屈辱,对于石守信更带了一种痛恨——若不是这小子打小报告,他又怎么会被叫出来当靶子?而若不是被当了靶子,他又怎么会尿裤子?越想越气,举起拳头就向石守信的脸上挥舞过去,石守信猝不及防就挨了一下,不过立刻他就回过了神,当下毫不犹豫,拳头直冲王森的鼻子而去。这一下把王森打的不仅鼻子流血,两眼更流出了泪,他怪叫一声,一脚踢向石守信。他阿耶是个军士,而且在这一仗之前还是个小队长,很有几手功夫,虽然不经常回家,但每次回去都会教他一些。相比之下石守信虽然身手灵活,但都是野路子,短时间还行,时间长了就有些抵不住了,何况旁边还不断的有人拉偏架。
王森算是大营里长大的,像白勇石小小等人也颇有几个是大营出来的,不管平时关系如何,现在却同仇敌忾,而且他们对于石守信刚才的告密行为都有些不齿,因此嘴上说着别打了,算了吧,让教官知道了都要挨罚之类的话。手中却不断的去拉石守信,或者帮王森拦着石守信的拳脚,所以很快石守信就只剩挨打的份儿了。
石守信也不傻,眼见不是事儿就想脱离,但此时又哪里脱离的了。王森打到兴起,飞起一脚把石守信踹倒在地,骑到他身上,举起拳头大叫:“我今天就让你知道告密的下场!”
石守信狠狠的瞪着王森,他不后悔。如果没有刘灿,他们母子早已死于城外;如果没有刘灿,他们母子还要受那个可恶妇人的欺凌!刘灿收容他们母子,让他阿娘衣食无忧,让他在这里学习本事,与他何止是恩重如山?别说只是向他问句话,就是让他做更难的事,让他去做更危险的事他都愿意!
但这个王森,他一定会报复回来的!不仅是因为他打他,更因为他对刘灿不敬!他的眼中充满了不服和仇恨,这令王森更是恼怒,他大吼一声,拳头就直往石守信的鼻子而去,这一下没有任何留手,若打中,石守信不仅要鼻子出血,弄不好鼻梁都会被他打塌了。但他的手还没挨上石守信的脸,自己的头就受到一股大力冲击,然后他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竟是坐都坐不稳当了。
众人都没想到会有这番变故,一时都有些吃惊,但还没等他们回过神,王森就被人一脚踹了下来。
阿草!
原来在给郭荣带路后阿草并没有离开,刘灿带着郭荣韩通走后他也还留在这里,刚才就是他拿了一块石头把王森砸了下来,而这一会儿更是扑到王森的身上猛打。
“你做什么!”白勇第一个反应了过来,上前就去拉扯阿草,但阿草虽然瘦弱,他这一下却没能把他拉起来,反而又令他又用膝盖顶了王森几下。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