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穿越女的倒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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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穿越女的倒掉- 第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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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四郎又觉着荒谬可笑,又不知为何,竟能听懂他在说什么,“……没听说作恶还有众望所归的。”
  “反正我就能!”
  这份属于少年人的不合时宜的骄傲,在此刻却令人倍感亲切。十四郎抿唇笑起来,却不知该如何作答。
  他越笑,李沅便越觉着恼火,“笑什么笑——你到底入不入伙?我可把抄家灭门的话都告诉你了!”
  十四郎越发想笑,却知道再笑李沅可就真要老羞成怒了,便道,“莫非你还要灭我的口吗?”
  李沅轻轻一哼,“你以为我今日是做什么来的。”
  ——原来他今日在门前徘徊不去,是在犹豫要不要杀人灭口。
  十四隐约猜到了原委。忽就意识到李沅并非突发奇想来胡言乱语,他适才所说的话,竟都是痛定思痛之后,所立下的誓言。
  也许,他是想要自己来为他见证。
  十四郎看着李沅——他亦不知想从李沅眼中确认些什么。
  而李沅不闪不避的、高傲的正视着他。
  十四郎便也直视他的眼睛,说,“我不做你的诤臣。若你刚愎昏庸,我便讨伐你。若你有治世戡乱之心,我便来辅佐你。”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李沅逸气峥嵘的同他击掌为誓。可空口说完之后,又觉得好像有些幼稚。
  加之十四郎又没那些推杯换盏的热情与圆滑,豪情过后,两人不尴不尬的空手站在那儿,除了幼稚,就只剩下羞耻。
  李沅忍不住就嘴贱起来,“话说回来,若我刚愎昏庸,你打算拿什么讨伐我?就算要当荆轲,你武艺也不如我吧。”
  十四郎风轻云淡,“到时候你便知道了。”
  “……”


第102章 锦瑟无端(十)
  云秀坐在屋檐上,看着白云如鸽群般扑撒在远方的蔚蓝晴空上。
  屋檐下,叔侄——也或者是知己、是敌手的二人并不热络,却又自在、肆意的说着话。
  云秀听着那个熊孩子傲慢的,甚至有些强词夺理的发言,能想象出十四郎那双眼睛如何如蒙尘的明珠被激流冲刷荡涤着一般,渐渐恢复明亮的光彩。
  那个看似沉寂,可温柔不争的表象之下却流淌着救世的热血,有着比任何人都更天真却又比任何人都更纯粹的理想的少年,才是她认识的十四郎。
  可她并不是那个能将他从消沉中唤醒过来,重新点燃他那份知其不可而为之的顽强的入世之心的人。
  ——果然,放那个熊孩子来见十四郎,是对的。
  只是他们的遨游计划,可能又要修改了吧。
  日暮鼓声鼓声响起时,云秀不知为何又想起了令狐十七。
  她想,就算十四郎依旧要同她一道去远游,也还是时常带他回来,去同熊孩子吵吵嘴吧。
  人都是需要伙伴的。
  十四郎送走了那个熊孩子,云秀便自屋檐上跃下,解去了隐身术。
  十四郎回院子里时,她正捧着茶杯喝水——那俩人光顾着吵嘴似的聊天,烹了半晌的茶,竟都没喝一口。
  听闻声音她回过头来,若无其事的看着十四郎,缓缓眨了眨眼睛。
  这场景,倒有些像是野猫钻进院子里来吃供品,恰被人给捉了现行。
  但心虚的居然不是那只不请自来的猫——而是同外人聊得太欢,忘了给家猫喂食,致使它像野猫般自己来寻食的主人。
  当此情形,十四郎却也只能回以愧疚的沉默。
  云秀搁下茶杯,又拿了枚茶果子吃。那果子酥脆,咬下去沙沙的一声“咔”。
  她一边看着十四郎,等他说话,一遍吃果子。
  直到她拍去手上残渣,打算再斟一杯茶水来润喉,十四郎才上前执壶,帮她倒水。
  ——依旧一副知道自己做了坏事,却既不能认错,又无由解释的模样。
  云秀喝了一口茶,先说话了,“早先说去云游——你想先去哪里看看?”
  十四郎并未犹豫,他确实认真考虑过,“扬州一带。”
  “扬州一带是扬州呢,还是扬州东?南、西、北?”
  “……向北。”
  “那就是青、徐、淮西一带?”
  扬州向北到这三镇,尚有四五百里路程。云秀略过了所经州镇,直接点明这三地。
  而十四郎却认可了,“便自扬州向北,先游历这一带……”
  “而后继续前行至河朔吗?”
  十四郎竟愣住了——似乎直到云秀点明了重点,他才终于意识到这行程究竟意味着什么。
  在他决定要遁世之后,却在规划云游的行程时,自浩淼江湖之中,不偏不倚的选出了那条最忧栗乎庙堂之上的路。
  他知晓云秀的愿望,当他问云秀是否还愿意和他共游时,其实是在回答云秀当年的邀约。他以为自己是打算随心悦的姑娘忘忧弃尘,飘然远去——可实际上他也许只是想借此时机,亲眼去看看那些一直以来令他疑惑、关注、在意的实务。他和云秀同行,甚至去往同地,可他们所走的路、所见的景,胸口内鼓动的那颗心,却是不同的。
  他利用了云秀想同他一道修仙的心愿,逃避眼下的困境,却是为了更深的入世。他为此感到了欺骗的羞耻。
  可这时,云秀却抿唇问道,“我们还去不去?”
  她目光明澈,皎皎无纤尘。就只是问他——还想不想去。
  十四郎猛的醒悟过来——云秀压根就不在意他是入世还是出世的。她也根本不在意他云游的目的,她就只是想陪伴他走出眼下的困境。至于他打算如何走出来,走出来之后又什么打算,则根本就不在她的考量之内。
  她的眼睛看着的,就只有他本身罢了。
  她喜爱自己所喜爱的,却并不强求他与自己志趣相投。
  想来就算有朝一日他变成了她所不喜的庸俗模样,她也只会如故事中的仙人般,以“从此再也没回来”的方式和他分道扬镳吧。
  他几乎要忘了——他喜欢的不是寻常的姑娘,而是可遇不可求的、天上掉下来的小仙女。
  十四郎忽的就想知道,若他说不想去了——会不会提前迎来那个“从此他再也没有见过她”的结局?
  大约不至于吧,他凝视着云秀,无奈的心想——但她的行程想来也不会为他而取消。她会略有遗憾但也无甚不便的自行出游,路上忽的想起许久没有见到他了,心生思念,于是归来寻他。最初是三五不时,而后是三年五载……直到某次归来,只见满庭荒草,墙垣颓败,她牵住墙外捉着风车跑过去的儿童,询问此宅主人的去处,才得知宅子里那个老眼昏花的孤僻老头,早已死去多年了。
  ……尚还年少,尚未别离的时光,竟如此珍贵啊。
  但这一点,也只有他一个人领悟到了吧。
  他说,“去。”
  云秀便抚掌道,“那我们便先去扬州,然后自扬州一路向北到河朔。待这一路走完,再考虑后续行程。”
  十四郎没答,反问道,“……你自己呢,想先去哪儿?”
  “天地万物皆有道”云秀笑道,“我哪里都想去,哪里都可去,无所谓先后。只是——”
  她扫了一眼这庭院,目光落在庭中银杏树上时,冬日枯败的干枝上忽又有黄叶摇摇满树。
  风过光影碎,那幻觉一闪而逝。
  “还记得就在这庭院庭院中,你说你有自己的宅子和俸米,可以养得起小仙女了。”
  那会儿奉安观在,华阳真人在,阿淇在,令狐十七也在……她又寻回了十四郎。华枝春满,天心月圆。正是她人生中最称意的时刻。谁知转瞬之间便支离零落了呢。
  “这宅子还是不要荒废了吧。”她含着笑,眉眼弯弯,“我们时不时回来打扫一二——若在野外寻不到住处,又赶上什么阴晴雨雪,还能回来烹壶热茶,睡席暖被。”
  “到时候我们都远在千里之外了吧。”
  “所以,你以为神仙是做什么用的?到时候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缩地成寸,什么门内门外两番世界。”她微笑道。


第103章 不知乘月几人归(一)
  长庆元年六月。
  临近傍晚时,暴雨才停歇。盛夏酷热稍稍消退,知了声似乎也不是那么聒噪了。枝头未干的水底映着雨后澄澈的碧空,中书省庭前的紫薇花开得越发娇俏烂漫。
  柳世番自政事堂中出来,自紫薇花树旁经过,脚步不由便停了一停,心想,原来又到紫薇花开的时节了啊。
  如今他已不在中书省中任职,新皇即位之后,便将他迁回尚书省,升任户部尚书——正经三品,还加了同平章事,依旧是当朝的柳相公。可本职既不在中书省又不在门下省,实际上已远离决策核心了。正所谓“夺我凤凰池”,何贺之有?
  譬如今日天子突然说要销兵,若在过往,他必是天子最先宣召商讨的人,断不至于天子已同旁人商议出成策了,他才被召见奏对。
  而既有成策,才召他奏对;既有意架空他的相权,却仍要授他户部实职,分明是考察他能否做回昔日那个劳力者,那个将一身才干都消耗在勤勤恳恳的执行旁人决策上的“功狗”。若他不肯认清局势,大约迟早都要被踢走吧。
  这也是早有预料的事。
  一朝天子一朝臣。
  何况先帝去世得猝然,如他这般正当壮年的黑发公卿,身受先帝隆恩,满腔抱负都是以先帝在位为前提。新皇即位,若不重新熬驯一番,也怕用不趁手——只是,这就是对付鹰犬的手段了。
  其实先帝服食金丹而性情大变后,柳世番便已萌生退意。但当此时,还是稍稍体会到了武侯写下“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时的心情。
  君臣相得,真是可遇而不可求。
  不过,他对先帝究竟有几分忠义,其实也很难说。
  他成名早,入仕早,得志也早。认真算来已是四朝元老。先帝即位时,他已是榜上有名的窃取国柄的“小人”,官位虽不高,却和当年的宰相同罪遭贬。而后在朝中上下都为国帑和军费焦头烂额的奔走时,他受人保举,弃瑕录用。长达十年间,一直功高而位卑,多劳而少怨,才华横溢而任凭差遣——为了洗去污点,令先帝看清他的才能品性,也因不肯认罪、忏悔和谄媚,他主动将自己变成一条不可或缺的“功狗”。
  而尽管先帝有种种去英明甚远的毛病,但至少在器量上不愧为雄主,最终尽弃前嫌也力排众议,提拔他为宰相。
  是先帝一纸诏书,将他践踏入泥沼中,也同样是先帝金口玉言,令他位列庙堂之上。
  而他为之鞠躬尽瘁的初衷,其实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过。变的仅仅是“君恩”而已。
  一言可杀之,一言可活之。予取予夺,无非如此。
  要对此等庞然大物生出忠义来,得对危险钝感到何种地步?
  如先帝那样的伟丈夫,正逢他功名心盛的少年时代也就罢了。年轻的新君对他这样的股肱之臣动用此般手段,未免没轻没重,驾驭失度。
  良臣择主,这点傲骨他还是有的。
  退位让贤吧——柳世番想。
  他信手弹了弹紫薇花枝,雨滴如水精四溅。
  同碰巧路过的新任紫薇郎略作寒暄。便拂了拂衣袖,往外朝去了。
  出光范门,过下马桥,正要去寻自家牵马的老仆,眼前便横插进两个衣衫鲜亮的豪奴。
  这个问,“这人都走没了,咱们是不是看漏了?”
  那个不以为然,“宰相出行那阵仗,你又不是没见过。这还能看漏?”
  “可我听三哥……听咱们王爷说,那个柳相爷是什么什么……瓢和石头……那词儿怎么说的来着?”
  “……穷酸顽固?”
  “朴……朴实刚健!对,朴实刚健——柳相爷朴实刚健,不花哨,没排场,不显眼,让我们仔细留意着点儿。”
  “——他就是再不花哨,也是穿紫衣,佩金鱼袋吧。能有多不显眼?”
  衣紫,佩金鱼袋的柳世番也不同他们计较,朴实刚健的迈着方步从他们身后走过。
  俩人还在讨论,“你说要当上宰相是不是都得一把年纪啊?”
  “也不一定。我听说先帝朝有一年提拔了个宰相,不到四十,早先还犯过事儿。但是会筹钱,先帝要平藩镇,旁人说没钱打,要‘消兵为上’,他就往朝里送钱。他主持扬州院那会儿,每年到交供的时候,运钱米的船船头接着船尾,从长安能一直排到潼关去。这之后他就平步青云。不管朝中有多少人反对,先帝就是要提拔他。”
  “嚯!那他要活着……现在也还不到五十吧。”
  “也就四十出头吧。”
  “……真好。又发了财,还当了宰相。才四十来岁就享尽了富贵。”
  俩人羡慕得直叹气。冷不防柳世番住了脚——他自认两袖清风,虽手中流财滚滚,却不曾染指分文。不但如此,连他家中那个蠢婆娘他也敢担保无锱铢贪渎——怎的到了连他名号都不知的人口中,就理所当然的“发了财”?
  想了想,还是算了。他同两个粗鄙差役辩解什么。
  恰老仆牵了老马迎上前来,柳世番接了缰绳,准备翻身上马。
  两个豪奴却忽的想到,“……你适才说的那人,会不会就是王爷要找的那个柳相公。”
  “呃……这我就……”
  “四十来岁,头发还是黑的吧。还穿着紫袍……我们会不会真看漏了?”
  两个锦衣豪奴凝着眉,总觉着他们好像见过一个似乎符合描述的人,却怎么也记不起再哪儿见过。
  柳世番踩着马镫,朴实刚健的翻身上马。
  也不回头去看那两枚纠结的后脑勺,只管撒开马蹄,慢悠悠的,摇头晃脑的走远了。
  出建福门,绕道向东,走丹凤门前大街。
  ——那两个豪奴是谁家的,柳世番心里九成有谱。
  这种事,他一向能避则避。
  柳世番一路在老马背上摇晃着,一路天马行空的感慨着——
  景王府上的仆役,居然不知道他。
  若只是不认得他也就罢了,毕竟也不是随便谁都能见他,可他们竟都不知他的名号。
  景王府上豪奴尚且如此,何况民间?
  他倒也不是求名——毕竟政事堂里还有个名重天下的裴相公。因自己的主张和裴相公大致相近,也因自己资历浅、争议大,故而柳世番一向都不怎么据理力争。他更擅长借着天子和裴相公的“极力主张”,不动声色的就将自己的想办的事推动、办妥了。虽不得名,但他得其实。
  可在感情上——意识到自己所做的一切得不到相应的名望和赞美,意识到在世人眼中他或许真就只是天子的功狗,裴相公的影副,一个或许能在没人读的史书中留下几句褒奖,但在百姓口中不会留下只言片语的无名小卒,柳世番心里还真是百味杂陈。
  “柳相公。”
  柳世番正走神,忽听有人自一旁唤他。不经意的扭头过去,便见一个丰神俊朗的少年郎笑盈盈的仰头看着他。
  那少年眼神过于明亮和野心勃勃,竟令柳世番困倦、涣散的精神一激灵,登时便清醒过来。
  ——真是个醒目的好少年!
  那少年同他一样轻装便服,过了一会儿柳世番才认出来——眼前人分明是当朝天子的长子,景王李沅殿下。
  这般大方、这般大胆,还真是名不虚传。
  他这么直来直往,倒让柳世番没法回避、拒绝了。
  只能翻身下马,“殿下。”
  景王府的下人牵着马缰不远不近的跟随在后。
  柳世番便和景王并肩而行。
  春明门大街够宽敞,但柳世番还是头一次知道,它宽敞到可以容一个亲王一个宰相并肩而行,却不必担忧耳目。
  但景王大大方方的和他边走边说,丝毫不懂避讳。
  过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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