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穿越女的倒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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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穿越女的倒掉-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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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秀不解。
  十四郎便道,“长安的灯会很热闹的,有百戏杂耍、灯谜文会,听说还有歌姬在楼船里唱歌,胡姬在酒肆里跳胡旋舞。街边小贩还会卖面具、草编、糖花儿……你见过昆仑奴的面具吗?”他便假装自己脸上有昆仑奴的面具,抬手一比划,两根手指在鼻孔的方位大大的叉开,又捏成圈儿圈住眼睛,还伴随着讲解,“黑黑的,脸这么长,鼻子这么宽,眼睛这么大……”而后吝啬的掐出一小点儿指尖儿,道,“眼黑却这么小,绿豆似的。”
  云秀被他逗得忍俊不禁,道,“听着好丑啊。”
  十四郎笑道,“是有些骇人,你们天上应该没有这种东西吧?”
  云秀不服输,信口开河,“虽然没有面具,可是昆仑山上有守山的金刚奴,也是铜铃眼,大鼻孔,满脸的络腮胡。看到人闯山,便举起一双八棱金瓜锤,左手三万六千斤,右手也是三万六千斤,往地上一砸,轰隆轰隆轰隆——”
  十四郎被她满口滚石声吓住,微微眨了眨眼睛。
  云秀满足的收尾,手指做下雨状,“地动山摇,乱石如雨……”
  十四郎被她七万两千斤的气势镇住了,认输道,“……还是你们天上的比较厉害。”
  他垂了眸子。但这个朝代还没什么仙女思凡下嫁勤劳农夫、孝顺书生的故事流传,反而多的是士大夫访仙问道,世外高人驾鹤西去的传说。求仙的男人比思凡的女人多了去了,他想不出人间比天上更有吸引力的地方。
  便有些丧气。但仍是坚持不懈的劝诱道,“可是人间盛会也很有趣啊。”
  云秀有种赢了辩论却输了真心的愧疚感。
  长安的灯会她其实已看过很多年了,有一回还差点在灯会上走丢。何况他们个子太小了,灯会上人又太多。不让人抱着的话,打眼望去全是袍子筒和蹀躞带。可要让人抱着,云秀又不乐意——自己撒蹄子乱跑多自在啊。所以她一向是觉着没什么意思的。
  但她看着十四郎,能觉出他是真喜欢灯会。
  也能觉出他真的很希望自己能留下来多陪他一会儿。
  她毕竟还穿着人家的披风呢,心就比较软。便想,横竖夜还很呢,便再多陪他一会儿吧。
  但灯会还是不去了,毕竟她还在蒲州守孝,遇见熟人就不好了。
  她正想该跟十四郎聊些什么话题,便见十四郎手里还拿着一管竹箫。
  那竹管九节,温润如玉,饰以描金的鸟纹,看着便觉清隽典雅。
  可惜十四郎年少了些,这管箫比起他的身量,显得有些过长了。应当不是专门做来给他用的,八成和她的琴一样,都是长辈惠赐。
  她便问道,“你适才是在吹箫吗?”
  十四郎道,“是。”
  云秀便问,“为什么不和人一道去看灯,却一个人在这里吹箫啊?”
  十四郎顿了顿,垂眸道,“……阿爹的寿辰快到了。”
  云秀听明白了——八成是想吹给他阿爹听,一个人躲在这里偷偷练呢。
  她的心便软下来,道,“要不然你吹箫给我听吧。我耳朵刁得很,我若觉着好了,你阿爹定然也会喜欢。”
  十四郎微微有些犹豫,大概觉着人籁不如地籁,地籁不如天籁,“小姐姐”她肯定是惯听天籁仙乐的。他若吹得不好,就更让她觉着人间无趣了。
  但这少年并不是拖泥带水、自卑自哀的性子,很快便点了头,道,“好。”
  便自在梅树下寻了个远近适当的位子,将箫管纳在唇下。
  上元灯明之夜,短暂的繁华远逝的寂静后,那箫声便如泉流冰下般幽咽的、缓缓的流淌出来。
  他吹奏得并不是很流畅。
  比云秀刚开始学琴的时候还要稚拙些——当然,云秀天赋所在,她弹奏出的曲子无不流畅如山涧野泉,激石荡玉,肆意无忌。寻常的孩子都比她要稚拙得多。
  但很奇异的,云秀听了下去。
  很好听——她甚至这么觉得。
  就连那些因为技巧不足而导致的停顿,都仿佛胜过华美流畅的连缀。她能听懂伴随着曲音流淌出的,深埋在他内心的恳切和追怀。
  云秀裹着暖暖的披风,听着听着,不知为什么,眼泪便涌上来。
  这并不是很适合贺寿的曲子。


第10章 初逢(六)
  一曲终了,天心月圆,流光照人。
  云秀回味良久,才道,“真好听,这是什么曲子?”
  十四郎想了想,道,“是凤凰曲。”
  云秀笑道,“这可不是《凤凰曲》。”凤凰曲是仙侣曲——萧史弄玉吹着彩箫双双乘龙驾凤而去。天降绿云相迎,影灭云散之后,遗声落秦。多么令人艳羡的神仙眷侣。却不是这么形单影只、思念而不得相见的如慕如诉的曲风。
  “阿……”他停顿了片刻,才道,“阿娘说,这管箫能引来凤凰,所以叫凤凰曲。”
  原来是这个凤凰曲啊。
  云秀问,“有没有曲谱?”
  十四郎顿了顿,道,“我只听阿娘是这么吹的 。”
  只是听过就能吹奏出来,这孩子的天赋也令人赞叹。云秀只奇怪她阿娘既然会吹,知道他在练习,为何不把曲谱记录下来?这曲子亦足以传世,可她似乎还不曾听旁人演奏过。
  正想着,她看十四郎垂着眸子、面如止水的模样,忽觉得这孩子衣着是不是太素淡了些。
  一个不到十岁的孩童,又还在年节里,按说大人该将他打扮得更鲜亮些。可除了借给她穿的这身披风,他却是一身素净的衣装。而这么冷的天,他却把披风脱去了,一个人在冷风里吹箫。
  云秀隐隐约约有些预感,却不大清晰。
  她便不继续追问下去,只道,“这曲子很好。就是太悠长寂寞了些,需得细细品味才好。你阿爹做寿,想必许多人来祝贺,是极热闹繁忙的场合,未必能静下心来听你吹箫。”
  他却似乎不为所动……也或者是根本早就想到这一节了,已另有打算,只道,“嗯。”
  云秀忽就觉着对话难以为继了。
  她冷落别人多,体贴别人少。为碰触不到旁人晦涩的心情而感到无措,似乎还是头一次。
  想了想,便道,“你和我说一说这管能引来凤凰的竹箫吧。”
  十四郎大约察觉到她的不自在,便也抛开心事,配合道,“你要不要看一看?”
  云秀点头,他便把箫管递过来。
  那箫管比看上去的要沉些,玉石一般的触感。大约是他才吹奏过的缘故,入手并不觉着冷。那管壁乍看是古铜色的,云秀本以为是桐漆的颜色,细看才知是竹管上自带的细细斑纹。她不懂箫,也看不出好坏,只觉得匀挺优美。又瞧见管头上有雕字,细细辨认,果然是“引凤”二字。
  云秀笑问道,“真能引来凤凰吗?”
  十四郎一顿,道,“凤凰倒是还没有引来。”他便看着云秀——小仙女却引来了一只。
  又道,“阿娘说这是仙人遗留的宝物,只要我是有缘人,早晚会引来真凤凰的吧。”
  这一次云秀终于听到了关键词,“仙人?”
  “嗯。”十四郎信誓旦旦,“是罗公远仙师留下的。”
  云秀有些懵,没料到书上的人冷不丁就冒出来了,忙问,“你认得他吗?”
  十四郎似乎有些在意,“你在找他?”
  云秀点头如啄米——虽然刚才没在找,但现在开始找了!
  十四郎似乎又流露出些落寞来,沉默了一会儿,还是答道,“她们都说,仙师当年护送天子幸蜀之后,便再没有出现过。我生得晚,并无缘相见。”又道,“这箫是父亲赐给阿娘,阿娘又传给我的。”顿了顿,又补充,“父亲也没见过他,曾祖才见过。但曾祖也已仙逝多年了。”
  虽然都数到曾祖那一辈了,但这年头的人生孩子早,其实才不过六七十年而已。当事人都还有尚在人世的。他说曾祖父见过,恐怕是真的。
  云秀满怀希望——既然罗公远真的存在,那韦皇后那位蓝颜知己,似乎是叫做李邺侯的,应该也是真有其人。
  她所读过的稗官野史,恐怕都由来有据。
  云秀依稀记着书上说那位李邺侯在韦皇后登上后位之后不久,便跑到衡山修道去了。
  穿过来十年,她总算找到一条靠谱的线索了!
  不过,就她目前的状况——十岁,还是个小女娃,空间里又不能睡觉——想出这么远的门还是相当困难的。
  ……等下,系统这次给她开的这扇门,不就能跨越空间,日行千里,还能有来有回吗?
  云秀骤然觉得,天都晴了。
  但首先,她得先回去试一下这扇门能不能反复利用,能不能帮她通向其他地点。
  已是月上中天,时候不早了。
  云秀便对十四郎道,“我得回去了。”
  十四郎却已料到她会这么说,并未感到意外。只难免失望,好一会儿没有做声。
  “你还会再来吗?”他终于问道。
  她这次出现在他面前本身就是意外。如果那扇门只能通往此地,云秀当然还会来同他相见——柳家实在是太无趣了,能换个地方透透气也是好的。但若那扇门失效了,云秀觉着,她应该不会为了来见他,而专门耗费心思寻找此地。
  所以何必要做此承诺,给他虚幻的期待?
  她便说,“我也不知道。”
  她脱下披风还给他,十四郎却不接,只道,“你穿着吧。天上想必四季如春,用不上这些御寒的物品……如此,这算不算是人间有而天上无的东西?”
  云秀明明还在兴头上,可看到他难过却要微笑的模样,心里竟觉着愧疚起来。
  她斟酌着,不知该说算还是不算。
  十四郎道,“人间冬日十分寒冷,你若再来,就又能用上了。那时再还我吧。”
  如果云秀真的是仙女,一定会答应下来。但她不是。
  她到底还是硬把披风还回去了,道,“我若拿着,便回不去了。”
  十四郎的目光倏然便明亮起来,他只望着她。
  云秀道,“凡心和俗物最是沉重,若贪恋人世繁华,便要受到羁绊束缚,再难飞升了。所以我们仙女落凡,都不拿人间的财物。如此才能来去自如。”
  ——她说这话,也就等于告诉他她薄情寡性,并不打算将他放在心上。
  但意外的,他竟是个十分务实的孩子,并未因此就觉着受伤。反而问她,“那若拿了呢?”
  若是拿了人家的财物,那就是贪财了呗。贪财之人,当然就没那么纯粹的修道之心。
  云秀想了想,答道,“那应该就是思凡了,想必也就没那么想回天上了。”
  十四郎果然是个聪明孩子。
  他听懂了——她还没思凡呢。
  他最后一次尝试,“真的不去看一看长安灯会吗?我们凡人虽心有牵挂,却并非沉重不堪,也能做出许多好东西……你看,就算你听惯了天籁之音,但听到我吹奏的凤凰曲,是不是也会觉着很好听?”
  云秀道,“……我真的得回去了。”
  “凡间还有很多美食呢。光今晚的点心就有蜜饯葡萄、芝麻软糖、翠玉豆糕、金丝白玉卷……”他见云秀似有所动,忙继续报菜名,“还有翡翠虾环、花篮鲑鱼、松仁鹿筋、什锦鸭脖、栗子烧鸡、南山羊炙、天池鱼脍……”
  云秀被他说的口水直流,心想他这挽留之心也太诚恳了,简直都让人不知该怎么拒绝才好。
  她赶紧打断他,问道,“你若真把我留下来,准备让我住在哪里呀?我在人间可是身无分文。”
  十四郎愣了一愣,忙问,“你愿意留下来?”
  云秀觉着,他若真能这么大鱼大肉的喂养她,留下来好像也没什么不好。在哪里长大不是长大呀?她四叔四婶也不必再为了她去受郑氏的气了。
  云秀道,“若你肯养我……嗯。”
  “仙女很难养吗?”
  云秀道,“不难不难,能吃饱穿暖便好。而且我吃的并不多,一日三餐,管饱就行。衣服也不必很轻暖昂贵,一季两身,够穿就行。住处也不必很大,有一间屋、一张床,能容身即可。等我长大了,还能纺纺纱、织织布,自己养活自己。但在长安买房子的钱可能一时攒不够,所以住处大概要麻烦你很久。所以,你要养我吗?”
  十四郎没有立刻作答。
  云秀能看得出,他在认真思考若她真留下来会发生些什么事,他能不能养活得了她。
  她其实很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毕竟这个时代的规矩对小孩子究竟有多大的恶意,她可是深有体会。
  他并没有继续在她面前掩藏情绪,云秀看着他的表情,便知道他终于也意识到了。
  她没有再多问,只默默的再度将披风递还给他。
  他垂着头,头一次露出这个年纪的孩子沮丧时该有的模样。那双黑漆漆的大眼睛里明光一泛,几乎让云秀怀疑他要哭了。
  ——当然是没有哭的。
  至少在自知和自控上,他有远超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能力。
  他终于伸手接过了披风。
  云秀抬手轻轻抚了抚他的头顶。道,“如果能找回来,我一定会回来看你的。所以别难过了。”
  他只抱着披风,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无能,大概自尊很受伤吧。
  但他最终还是承认了自己的无能,而不是先把她留下来再说,可见果然是个会为旁人着想的好孩子。
  云秀便回到那棵梅花树前。
  那梅花树上果然也有一枚六重花印。虽然通道就在哪里,但没有门的掩护,云秀还是觉着有些别扭。
  她把手按在六重花印上,推了一下,没推开,再用力,还是推不开。
  片刻后她总算意识到了原因所在,于是回头望向十四郎——他果然正看着她。
  有人看着时就进不去空间,这规则还在起作用……云秀不由腹诽,真这么管用的话,怎么她出来时就让人瞧见了呢?
  云秀叹了口气,认命的回过身去——她本来还打算留个背影潇洒而去,给今晚留个意味深长的结尾呢。
  正要说话,却是十四郎先开口了。
  “我还没办法让你过得很自在,”他说,“但等我长大些,一定能做到。”
  他竟还在介怀这件事。
  云秀只好应道,“嗯……”
  他说,“所以,你还会再回来的吧?”
  云秀心想,等他长大了,她应该也就不需要人来养了。但对上这少年的眼眸,却又觉着,就算不需要好像也不一定要拒绝啊——说不定他日后也想修仙呢,那他们刚好可以作个伴儿。
  她便道,“嗯,能回来一定回来看你的,但提前说好,只是来一趟,可不是要住下来。”
  ——她依旧不喜欢背负承诺。
  “嗯。”十四郎却并不介怀,他只笑道,“我会想办法让你想要住下来的。”
  红梅如霞,月华如练,那笑容却犹有过之。云秀愣了片刻,莫名觉得心口似乎跳了一下。
  她说,“你闭上眼睛。”
  十四郎疑惑不解。
  云秀便直言相告,“你看着我,我走不了。”
  他讶异的睁大了眼睛,随即弯了眼睛笑起来。一时他只恶作剧般笑望着他,目光瞬也不瞬,偏偏要故意欺负她。
  一阵风来,落花四散。
  有飞花挡住了他的视线,他才终于轻轻的闭上了眼睛。
  待他再睁开时,那花瓣尚未落地,花前独立人却早已消失不见。
  空气中只残余一抹清淡的冷香。
  他绕到梅花树后,终于确信她是真的走的。
  他茫然站立了一会儿,忽的瞧见花枝上勾着一枚小小的珍珠花钿。当是她自树上下来时,不留神遗落的。
  他踮了脚,小心的将那枚花钿解下来,收进了荷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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