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完并没有指着曹操的鼻子骂他,而是问了一个问题:
“上一个赞拜不名、剑履上殿的人是谁?”
程昱秒懂,气得须须都翘了起来。
——丫的是董卓啊!
董卓干的啥事?鸩杀刘辩,火烧洛阳,搅乱天下。
程昱眼睛一眯,质问道:“伏中散是觉得丞相做的事跟昔日董贼一样不堪?”
伏完不说话了。
不过他并没有放弃,作为国丈,伏完站队的人毫无疑问是宫中的小皇帝。
他开始跟自己的女儿伏皇后私下暗传书信。
……
平定天下的功绩如此之大,很快曹操手底下就有人开始劝进了。
侯爵已经升无可升,可侯爵上头还有公爵,还有王爵。
黄月英有些担忧:“大公子近日似乎闭门不出……”
曹初叹了口气,站起身道:“我去找他。”
曹操的想法她很难摸清,但至少她跟曹昂是一起长大的,好歹能把曹昂的想法摸个七七八八。
在摸清曹操的想法之前,曹初只能多做些准备。
就在她行到将军府门口的时候,意外撞上了小妹曹节。
小妹怎么会在这里?
曹节看见她倒是很高兴:“阿姊!”
曹初笑了:“小妹。”
曹节拉住她的袖子,主动解释道:“阿翁要把我送进宫了。”
曹初顿了顿,登时想到了伏皇后和她父亲伏完私底下暗传书信的事,心下一惊。
尽管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不过曹初的面上却很平静,抬手轻轻点了一下曹节的鼻尖:“你怎么想?”
曹节倒是很淡定:“嫁谁不是嫁,我没有阿姊那么厉害,左右那皇帝长得还算好看,瞧着也舒心。”
曹初抬手给她理鬓角,莞尔道:“若哪天你过的不开心了,尽管来我的将军府。就算是天王老子来找你麻烦,我这个做阿姊的也不怕。”
曹节挽住她的胳膊,甜甜地撒娇:“阿姊最好了!”
曹初拍拍她的脑袋,展颜一笑,一副人生赢家的样子。
边上的夏侯充哀叹一声,难过地偏过头去。
——曹小妹根本不知道曹初这家伙的真面目!
曹初哪里像现在表现得那么温和,明明跟他说话的时候凶得要死,打人还特别痛。
夏侯充越想越难过,委委屈屈地揪着枪上的红缨,蹲在角落呜咽起来。
第103章 海晏河清
曹初别过曹节; 缓步而行; 踏入府内。
她熟门熟路地绕过长廊、院子,远远地望见了树下那道长身玉立的身影。
听见动静; 曹昂下意识回眸,讶然道:“初儿?”
曹初走上前; 笑道:“好些天没见着大兄,难不成大兄还不准我惦记了?”
曹昂眼含欣慰:“是兄长疏忽了。”
曹初睁大眼睛; 不解道:“干嘛急着把错往自己身上揽; 谁还没个心情不好的时候啊?虽然这些日子大兄不出现,可我自己有腿; 这不是过来找你了嘛。”
曹昂被她逗乐了:“子劭所言甚是有理。”
曹初略踮起脚尖,附在他耳边道:“我带了个物什; 想请大兄一观。”
曹昂配合着微微俯身听完了整句话,点头:“进屋便是。”
屋内,曹初屏退左右; 神神秘秘道:“我新得了一壶酒; 还请大兄赏个面子。”
曹昂捏了一把她的脸:“什么赏不赏面子的; 如此客气作甚。”
曹初变戏法似的从袖中取出一壶酒; 斟入杯中; 复又轻轻端起; 指端轻翘。
她低眉浅笑:“我敬大兄。”
曹昂微微扬起唇角,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甫一入口; 本该是极致温馨的时刻; 谁知曹昂登时面色一变。
杯子从他的手中骤然滑落; 溅下满地碎片。
曹昂却对此浑然不觉,喃喃道:“怎会是、怎会是酎酒!?”
曹初若无其事地笑了笑,解释道:“酎酒,三重醇也,正月入坛,反复酿之,八月而成。”
这个年代的饮酒之风极盛,各种各样的酒都有,曹初说的这些曹昂当然知道,并且十分清楚。
可他更清楚的是——酎酒所代表的含义。
“天子之酒。”
曹初眸中含笑,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她说了一句多么惊世骇俗的话,俯身想要拾起方才被曹昂打碎的酒杯碎片。
曹昂转身一把捏住她的胳膊,下意识制止曹初的动作:“别碰,会割伤手。”
曹初云淡风轻地笑了笑:“大兄在怪我。”
曹昂抬眸,眉头轻蹙:“酒……是谁给你的?”
曹初瞄了一眼他的表情,小声:“大兄分明知道。”
曹昂按住她的肩头,神情认真:“我想听你说。”
曹初承认道:“郭奉孝。”
曹昂勉力扬起唇角:“果然。”
曹初试探道:“他来找过你?”
曹昂叹道:“是。”
曹初抿唇,顿了顿,又道:“大兄,世上之事多难两全,唯有择其一。若我们不做这件事,当年霍光的后人满门抄斩便是曹家日后的结局。聪慧如你,不会不懂。”
退一万步说,即便曹家得以保全,曹操的那些下属也会被打压清算。
皇帝怎么可能容忍手握重权、或是影响力极大的臣子忠于他人?
是个人都忍不了。
郭嘉自始至终一直有让曹操称帝的意思,因为曹操是他认定的主公。
贾诩虽然很少说话,可这位青史留名的毒士绝不会为自己择一个不靠谱的主公。
很多名士、世家、豪强们选择站队曹操也是因为曹操的势力最大,如果站队曹操反而给他们带来灾祸的话,想必会毫不留情地转身就走。
这些事,其实曹昂都明白,所以他一直沉默。
曹昂心里不好受,曹初又何尝好受?
她眼眶一涩,声音甚至带上了哭腔:
“大兄可曾想过,这个汉室,值得你如此吗?卖官鬻爵、贪腐成风,眼见民不聊生却无所作为,反倒变本加厉,以至天下四处割据混战。已经沦落至此的汉室,它——配吗?”
“您是我敬仰,爱重,崇拜的兄长,它根本不值得你这么好的人为其如此拼命地效忠!”
曹初并非完全是这个时代的人,她根本无法理解忠为何物,她只是把自己心里真正的想法说出来。
曹昂显然无法接受她的说法。
听完这些话,他似乎怒到极致,食指颤抖着指向她——这个说话堪称大逆不道的人。
曹初解下青釭剑,塞到他手里:“大兄若是生气,就该狠狠打我一顿,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忍着。”
曹昂沉默着把剑往案上一搁。
曹初迅速将剑拿过来,继续塞到他手里。
曹昂又放,曹初又塞。
曹昂终于侧过脸,无奈地望着她。
曹初抬头与他对视,还俏皮地眨了眨眼。
曹昂微微低头,闷闷道:“你明知我不会打你。”
他的语调罕见地透露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委屈。
曹初有意活跃气氛,滴溜转到他眼前,调侃道:“是不是觉得我很坏?”
“不。”曹昂突然抬手拥住她,“初儿是最好的妹妹。”
曹初有些不好意思,往后挪挪:“我……没你说的那么好。”
曹昂叹气:“这些日子,不,这些年,你定然因我而费心许多。”
曹初理所当然道:“你是我兄长,我心甘情愿。”
曹昂轻笑,抬手戳戳她眉心:“还说你不是。”
望着他发自内心的笑容,曹初心下终于松了一口气。
……
建安十四年,因平定天下之功,皇帝破例加封曹操为魏公,加九锡,定魏国国都于邺,置文武百官。
此诏一出,天下士人多有一种意料之外却又有些理所应当的感觉。
封侯拜相是一个臣子的顶峰,可曹操的功绩足够他封百八十个侯了,连最严肃的老学究都觉得单单封个武平侯太吝啬。
次年,加封曹操为魏王,食邑三万,赐十二冕旒,位在诸侯王之上。同年,魏王以卫将军曹昂为世子。
宴上。
曹初含笑望着曹昂的一袭玄衣:“真好看。”
曹昂轻点她的鼻尖:“给你也做一套如何?”
曹初连连摆手:“不要,我又不是世子。”
她现在已经是魏国的大将军了,手握重权,可谓是春风得意。
曹昂认真地思考了半晌,最终点点头,似乎做出了什么决定一般。
曹初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曹昂却没有现在告诉她的意思,而是对曹初笑道:“你看前面。”
曹初转头。
这年头喝酒喝得兴起了,在宴上以歌舞助兴是常事。
吕布手持一把方天画戟,跟边上的张辽舞得虎虎生风,引来一片喝彩。
程昱跟贾诩凑在一块讨论关于老年人如何养生的事。
黄月英手中拿着张水车的图纸,跟旁边的诸葛亮探讨学术问题。
夏侯充毫无形象地趴在案上,托腮思考人生。
赵云无奈地哄着师父童渊少吃点甜食,免得蛀牙。童渊嫌烦,顺手塞了块甜得发腻的糖糕在赵云的口中。
华佗跟张机吵得面红脖子粗,没过多久又跟好兄弟似的往眼前案上的菜中互相加草药。
徐庶庞统几个聚在一起讨论关于孔明友人的问题。
曹丕提溜着曹叡的领子,教育他要少跟曹植喝酒。
曹植喝得酩酊大醉,正扯着曹彰吟诗。
平日里最烦作诗的曹彰听得云里雾里,直接不耐烦地捂住了耳朵。
曹初抿开一抹笑意:“真好。”
曹昂揉揉她的发顶:“是啊,真好。”
郭嘉坐在曹操的身边,遥遥地对着曹初举樽敬酒,随即一饮而尽。
酒液顺着唇角划过喉结,最后沾湿了衣襟。
曹初拼命使眼色——少喝点!
虽说郭嘉的身子经过调理已经不怎么怕喝酒了,但宿醉总归是难受的。
郭嘉喝得有点醉,没看到她的眼神。
曹初找了个借口悄然离席,把郭嘉扯到后头没人的地方:“少喝点,我要被你气死了。”
郭嘉朗声大笑,眸中满是醉意:“气死?是生是死,嘉皆陪之。”
曹初又急又羞,素手轻轻拉住他的袖子:“都成婚多久了,你尽说这些。”
郭嘉似乎醉得很厉害,继续道:“若你先我一步去了,我必定奉陪,若我先你一步去了,你可不许……”
曹初轻轻按住他的唇,娇俏的眉眼弯了弯:“黄泉路上苦寒,没有我陪着,你会冷的。”
郭嘉笑了:“好,都依你。”
第104章 登基番外
许都; 内城。
宫墙森森; 高楼连阁。
许都的宫殿虽是于战乱中建成,却依旧透露出一种庄重的威严; 比之其他宫殿毫不逊色。
殿前,身穿玄服的女子缓缓行来。
守卫对她拱手一礼:“清渊侯。”
曹初挑眉:“我这种意图不明的人要进陛下的宫室; 你们都不拦一下?”
守卫头低了些:“清渊侯说笑了。”
曹初闻言先是一笑,复又立在殿前拱手道:“臣请陛下设朝。”
此时的魏王已经是曹昂了。
殿内的刘协一直注意着殿外的动静; 听见这句话; 身子一瘫,面如死灰:“来了……终于来了……”
皇后曹节轻咬下唇; 试探着扶住刘协即将倒下的身子:“陛下。”
刘协猛然甩开她的手,望着眼前空白的案桌发呆。
曹节讶异于刘协的反应; 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转身想要进里屋。
刘协猛然拽住她的衣摆,声音是怒到极致的颤抖:“不许去!”
曹节轻声道:“陛下知道妾要去作甚?”
刘协赤红着眼; 缓缓抬起头望向自家皇后:“逆贼; 你这逆贼要去取玉玺; 是不是?”
曹节重复着他说的话; 低声呢喃:“……逆贼?”
平日里连说话都不怎么敢大声的刘协突然拍案而起; 食指颤抖着指向殿外; 又转过来指着曹节:“嗟尔小人,乱臣贼子……汝兄曹昂自怀篡逆; 其心可诛也!”
曹节冷笑:“篡逆?高祖何等威名; 可他昔日不过只是丰沛一无名小吏; 尚能夺得嬴秦天下,何故今日我兄长便成了篡逆?陛下即位三十余年,若非吾父吾兄相护,早已尸骨无存!若非吾父吾兄在朝,胆敢弑杀陛下者满庭也!陛下尚不知念其恩德,反而想以乱臣贼子诛之,怎堪为人君乎?”
刘协怒而抓起宫灯重重掷在地上,对这套歪理邪说非常生气:“给朕滚!”
殿外,曹初依旧固执地维持着行礼的姿势:“臣请陛下设朝。”
殿内忽然传来一声重物掷地的巨响。
曹初笑意不变,拨开侍卫的手:“殿中有变,身为臣子,岂能坐而观之?自当前去护驾才是。”
守卫这下没拦她。
刘协缓缓抬头,望见带剑从殿外走进来的女子,怒火中烧。
他的目光仿佛一把刀子,似乎想要将曹初的脸划个七零八落,看上去总算有了些先祖的影子,或是皇帝的威严。
曹初淡淡哂笑:“看来是臣身份低微,陛下不愿将就。也罢,魏王早已候在宫门,臣还是去知会一声,让殿下亲自来请吧。”
刘协的目光根本震慑不到她,在曹初的眼里,他这样的做法反倒是像溺水之人垂死的挣扎。
“阿姊。”
曹节突然出声,见曹初看过来,淡淡笑道:“陛下龙体欠安,还请稍候片刻。”
曹初点头,转身离去。
曹节拾起方才被刘协掷在地上的宫灯,低声唤道:“陛下,妾失言了。”
刘协还生着气,转过头去不想看她。
曹节笑了笑:“我这么做,不单单是为了兄长,也是为了陛下好。”
刘协讥嘲地扬起唇角:“为我好?”
曹节轻轻点头:“大局已成定势,天下的人心都不在陛下这里。如今陛下这么做不过只是发泄愤怒而已,于他人无益,于己更是无益。”
刘协愣了良久,不得不承认曹节说的都是事实。
半晌,他长叹一声,深吸了一口气:“去取玉玺来。”
曹节抿唇:“遵旨。”
延康元年,汉帝禅位于魏王,改元嘉平。
嘉平元年,晋大将军、清渊侯为镇国长公主。
曹彰眨眨眼:“为什么不是王?我以为阿姊会觉得王这个称呼更威风一点的。”
他们都是王,阿姊却是长公主,着实不太符合她的性格。
曹植一捅他的胳膊:“那奉孝先生该喊什么?王妃吗?”
曹彰挠头:“也是哦。”
曹初乐颠颠地一揽边上的郭嘉:“孤的王妃在此,你等可不许造次啊。”
郭嘉挑眉。
一山更比一山高,正洋洋得意的曹初压根没想到郭嘉还真就配合着演上了。
他慵懒地往曹初身上一倚:“王爷日夜常有美人陪侍在侧,月下花前,彻夜长谈,好不逍遥自在。”
曹初:“……”
凑不要脸!
她跟黄月英吕姝邓艾黄忠那些个僚属好好的讨论公事,怎么倒成了郭嘉口中的月下花前、彻夜长谈?
不过仔细一想,貌似还真有这么一回事,曹初的确经常为了忙公事而彻夜不归。
似乎感受到了话语中的微妙醋意,曹初熟练地哄道:“再逍遥,那也比不过与王妃待在一起来得快活。”
一旁,默默看完全程的郭奕扯扯边上发呆的曹叡:“走吧,再不走,诸葛丞相又要来查功课了。”
曹叡突然跳起,惊道:“我功课还没写!”
郭奕眼珠子滴溜一转:“没关系,刘阿斗那家伙跟我说他也没写。”
刘备的儿子刘禅,小名阿斗,跟他们一块待在邺城学官。
曹叡眼睛一亮,问道:“那你写了吗?”
郭奕摊手:“当然没有。”
曹叡急了:“你不怕丞相骂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