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曹昂摇头,“事情并非如此,分明有其他的办法。”
曹初不解:“可我们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反而要防止刘表偷袭后方。昭告斥责是最实际的选择,既不落人口舌,又不会触怒刘表。”
曹昂深深叹了口气,又恢复了刚才什么都不说的状态。
曹初抬眸望了他一眼,陷入沉思。
在君权神授的思想影响下,太平盛世时,大多数人提起皇帝都心存一份敬畏。即使现在因为乱世的缘故,皇帝的威望下降了不止一点半点,但他到底还是个特殊的存在。
曹初呢?尽管明面上她的礼数周到,在面对父亲的时候装的也很像那么回事,可在与她相处多年的曹昂看来,自己这个妹妹私底下提起皇帝的时候就差没直呼其名了。
只是曹昂没说而已。
曹初觉得自己既然来了那么一遭,愿望也无非就那么几个,其中的一个就是把父亲推上那个千百年来被人争夺得你死我活的位置。
她不是那种淡泊名利的人,要真是这样她就不会千方百计想当官了。
现在汉室余威犹在,可曹初既然已经知道大致方向,她考虑的就比较远了。
曹操如今最看重的儿子就是曹昂,这份看重,就连早慧且有神童之名的曹冲都比不上半点。
曹初自诩了解这个兄长,曹昂的为人处世一向令人称道,忠孝礼义全都占了,但他却绝不是死板且不知变通的人。恰恰相反,与他相处时偶尔还能看到些微的狡黠。
总而言之,曹昂就是个看上去死板,实际上一点都不死板的人,能力也足以服众。
虽然现在的曹操始终恪守礼节,并没有生出那个大逆不道的心思。不过在他的心里,估计已经默认现任皇帝刘协没能力治理眼前这个烂摊子了。
曹昂却不是这样。
依照方才曹昂的话语,尽管他没有明说,或是连曹昂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但是作为听众的曹初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他话中另一层隐隐约约的意思。
他还对这个腐朽不堪的的朝廷抱有希望。
这是很要命的。
第69章 心有灵犀
但是依着曹昂的表现来看; 他本人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曹初眉心微蹙; 忽而便想起了几年前的衣带诏事件。
在那个时候; 曹昂根本没有偏向汉室半分。这就说明; 在曹昂的心里; 父亲的性命更重要。
曹初转到他面前:“大兄,如果要维护朝廷的颜面; 我们有极大可能就要承担和刘表再次交恶的后果,甚至导致北伐失败; 后方不稳; 这是你希望看到的吗?”
既然这种想法连曹昂自己都没有觉察出来,曹初当然不可能去点破。她的脑袋还没被郭嘉晃傻呢。
虽然曹操和刘表的结盟本来就挺假,不过至少表面上和谐。且刘表这种性格的人不太可能单方面撕毁盟约。
曹操忙着北伐; 刘表占领交州的事情也没忙完,这两人都没空抽身出来干架。
曹昂闻言微微怔愣; 摇头道:“不。”
曹初嫣然一笑:“这便是啦; 既然不愿北上因为刘表的关系而打断; 那大兄又何必纠结这些呢?”
曹昂望了她一眼。
其实曹初的外表向来很具欺骗性; 乍一看不过是个生得娇俏明媚的少女,实在令人生不起多少防备。
可就是这样的人; 却能得到曹操的信任,甚至允许她以女子之身出仕。
在面对某些事情的时候; 曹初甚至看得比他透彻。
曹昂的唇角不自觉扬起; 揉了揉曹初的脑袋。
曹初见他在思索; 转移话题道:“天色不早了; 大兄不是还要去准备斥责刘表的文书吗?”
曹昂点头,深深叹了口气,起身离开。
曹初望着曹昂离开的背影,目光落在远处,手心竟在这冬日沁出了一丁点热意。
她倒是想到了办法,却在犹豫要不要下手。
既然曹昂还对汉室心存希望,却又更看重亲人,那曹初只要利用这一点,亲手掐断这个希望,不就可以了?
可如果她真的这样做,就是在算计曹昂,并且还是利用他对自己的关心算计他。
这很卑鄙。
“谁?出来!”曹初神色一凛。
郭嘉从墙后走出,挑眉道:“子劭不想看见我?”
曹初松了口气:“你怎么在这啊,吓死我了。”
郭嘉笑道:“本是想来找你,谁知不慎听到了一些言语,还望子劭莫怪。”
曹初眯眼,一拍他肩膀:“我怪你有用吗?你听都听到了,只能威胁你不要说出去了。”
郭嘉来了兴趣:“不知子劭预备如何威胁嘉?”
曹初犹疑:“好像你还真没什么小辫子捏在我手里,最近好像也没喝酒。”
她的眼珠滴溜一转:“那上回你装死吓我的事……”
郭嘉用扇骨轻点手心:“已经过去了那么些日子,你还记着?”
“那当然啊,一辈子都忘不了。”曹初恶狠狠。
郭嘉佯装失望:“既然子劭如此说了,那我便只能把方才听到的都忘记了。”
“等等。”曹初连忙制止,左右环顾,将他拉到一个更隐蔽的地方,“既然你听到了,那我问你个问题。”
她凑上前,小心翼翼地附耳道:“你也看出来了?”
郭嘉不置可否。
“怎么办?”曹初叹气。
“子劭不是已经想到了吗?”郭嘉反问。
曹初对郭嘉的语出惊人已经习惯了,闻言犹豫:“这样……真的可以吗?”
利用曹昂对她的关心反过来算计,尽管知道这是为了让他掐断那些念想,但曹初出不了这个手。
郭嘉轻笑,语气却捎着毫不犹豫的果断:“如果大公子始终有这样的心思,那才是害了他。”
曹初默然。
曹营里,能私底下毫无顾忌和她说这些话的人,大抵也就只有郭嘉了。放在别人身上,不说想法有没有冲突,一旦这些内容透露出去,曹初完全就是嫌命长的典范。
毕竟现在的曹操的确没有那种心思。
如果站在刘协的角度看曹操,作为一个手上没有多少权利的皇帝,对于权臣绝对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若是放在太平盛世,刘协或许能当个好皇帝,可他却没有能力当治理乱世的皇帝。
在曹操逢迎天子至许县之前,刘协连保命都难。
德不配位,这一点是最要命的。
郭嘉轻点她额头:“你若不愿,换我来便是。”
曹初沉默良久:“那我呢?”
“你去寻主公。”郭嘉冷静道。
曹初睁大眼睛:“你不会要我试探他吧?”
但凡遇到这种涉及敏感的东西,曹初从来不敢去试探曹操。到时候试探不成反被试探,那她就只能后悔去了。
郭嘉无奈:“当然不是。”
曹初思索片刻,突然眼睛一亮:“我懂了!”
曹操独揽大权的行为总是被人诟病,不管是后世还是现在。
比起作风强势或是咄咄逼人的一方,世人总是比较同情弱势的一方。
基于这点,曹初隐晦的跟曹操提出了一个建议。
——我们装白莲花怎么样!
曹操刚端起杯子喝水,闻言险些喷出来。
曹初的想法可简单啦。
如果按照历史走,迟早是要改朝换代的。在那些亲手改朝换代的人之中,被千夫所指的有不少,可也有名声特别好的。
正面形象需要衬托,要想骂自己的人少,那就得有个反面的人物来衬托。
不光要衬托,历代先人装白莲花的一绝就是形象经营。
形象经营一直都很重要。曹操从来不遮掩他的缺点,也没心思搞形象经营,结果这些缺点在后世被人无限放大之后,一个“奸雄”的帽子就冷不丁砸下来了。
话是这么说,可要是实际操作起来,难度堪比地狱模式。
让曹操装白莲花?那还不如指望曹彰上树。
虽说意见被曹操驳回了,但曹初并没有放弃自己的想法。
从名声这方面下手,给自己造势,这向来是一件稳赚不赔的事。
曹初偏头看了一眼曹操的脸色,转过身去露出的笑容颇有些无奈。
整个司空府,估计怀有这种大逆不道心思的就她一个。
她知道汉室没法匡扶,她甚至知道曹操想要改变取士被世家垄断的政令,可前者绝对不能说出口,至于后者,她只能尽可能提出一些建议。
因为现在有魄力、有条件做出这样的改变、又有希望能成功的人,只有曹操。
或许曹操这样的聪明人对她的想法隐隐能够察觉。但曹初瞒的太好,曹操并不清楚她有如此胆大包天的心思。
而郭嘉,也有。
……
并州刺史高幹已经投降,这些日子曹操不但安抚并州,而且上表朝廷,继续让高幹坐在并州刺史这个位置上。
袁绍治下一共四个州,如今曹军拿下了三州。接着,曹操准备乘胜追击,一举拿下最后的幽州。
就在这时,曹初开口了:“征南皮时,幽州人心便已经有些动荡。袁氏四州,我军取三,大局已定。我观幽州部将多有降曹之意,不如去信一封,刺探下他们的态度如何?”
说白了,幽州的人心本来就不稳,占领幽州的袁熙作为袁绍不太重视的儿子,他的部下必然不是袁氏心腹,不见得对袁氏有多忠心。可以试试劝降。
送个信多省力,耽搁不了多少时间,战争极其消耗财力,若不用大动干戈自是最好。
曹操挑眉:“接着说。”
曹初微微抿唇,继续道:“反倒是并州刺史高幹,曾对袁绍颇为忠心,即使是投降也不得不防。”
当然,曹初敢这么说,必然会有人提出质疑。
“熙、尚二人皆在幽州,随时都有南下的可能,并州却已经投降,孰轻孰重一目了然,此二者不可相提并论啊。”
从明面上看,幽州远比并州的威胁大多了。
“你若不信,大可与我打个赌。”曹初笑了,语气十分欠揍,“反正快马送个信也不需要多少时间,你说对吧。”
“这……你,简直儿戏!”那人气得脸色涨红。
郭嘉折扇一开,准备开口。
那人的目光充满希冀地望向郭嘉。
郭祭酒素来得主公信重,先前与女公子关系恶劣,虽说他已经与女公子定亲,可关系岂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
谁知郭嘉刚开口就来了句更过分的:“毋需送信,只消放出风声,幽州便不战自降。”
这等于是默认了曹初的分析,并且还觉得他们没必要做得这么刻意。
那人深吸一口气,默默闭上嘴。
接着,深刻了解袁营内部关系的许攸表示赞同。
果然,一放出曹军要打幽州的风声,幽州立刻就陷入了内乱。
袁熙的部下反了,不但反了,他们还把袁熙和袁尚都赶出了幽州,之后就立刻向曹操投降。
幽州和并州都属于边界,外面就是鲜卑匈奴等异族,常年都有战事。
袁熙和袁尚仓皇逃出幽州,做了和历史上一样的选择——投奔蹋顿。
蹋顿不是汉人,他是乌桓的首领。
塌顿和袁氏的关系向来密切,而且他还娶了袁氏女联姻。虽然他娶的不是袁绍的亲女儿,却也是袁氏族人,身份不会低。
他接纳袁熙和袁尚不是因为这层烟亲关系,更重要的是,袁熙和袁尚逃出幽州的时候还带了十万多户人过去。
这些人里还有很多一部分是兵力,这是袁家兄弟给乌桓的诚意,同样也是他们预备东山再起的资本。
蹋顿是个很有野心的首领,他和当年的鲜卑首领檀石槐很像,都有图谋中原的野心。
可想而知,袁熙和袁尚想借着蹋顿的势力南下,可蹋顿却反而想借着他们南下。
袁家兄弟想得还是太美,即便他们打赢了曹操,最后的得利者还是蹋顿。
一山岂容二虎?更何况乌桓还是异族,事后不杀了袁氏兄弟都算好的了。
……
与此同时,曹操也命人盯紧了并州刺史高幹,防止并州生变。
袁绍留下的四州都已经平定,曹营的大多数人都松了口气。
曹初知道曹操想打乌桓,所以她这回没开口。
若不是鲜卑的檀石槐死得早,现在大汉的疆土会变成什么样还不知道。同理,和檀石槐有着相似野心的蹋顿也是一样。
曹操对边境防御的问题向来很重视。
这回,曹营就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两种声音,一是主战,二是主和。
武将吵吵得最欢。
这时候,主战的吕布难得灵机一动,出了个主意。
“大汉高祖皇帝在立国时,曾立下白马盟誓‘非刘氏而王者,天下共击之。’蹋顿不是乌桓首领吗?那我们可以先封蹋顿为王,再出兵打他呀!这样一来,各路诸侯都会响应了。”
曹操:“……”
别丢主战派的脸啊。
吕布自言自语道:“我觉得这主意不错啊!”
郭嘉笑得整个人都倒在了曹初身上。
曹初拼命把他挡住:“哎呀……奉孝!别笑了别笑了,你看主公都没你笑得厉害。”
吕布环顾一圈,瞧见就连主战的队友都不帮他,不服气道:“我没开玩笑,这不是很有道理么。难得布也能引经据典一回,可不比在座的谋士差。”
郭嘉继续笑。
曹初已经开始伸手捂他的嘴了。
郭嘉接住她的手,握在掌心,非但没有丝毫收敛,反而笑得更猖狂了。
吕布听见这边的动静,目光幽幽地扫过来。
第70章 陈群来信
曹初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 顾不得自己的手还被握着; 连忙抽出来往郭嘉的脸上一捏。
这下郭嘉没法笑了。
吕布眯眼:“刚才是谁在笑?”
曹初不撒手; 一边继续捏着郭嘉的脸; 一边抬头回答:“很多人都在笑啊。”
吕布生气:“可我听到这里笑得最过分!”
曹操轻咳一声:“胡闹。”
众人噤声; 眼神却不自觉的往曹初和郭嘉那儿瞄。
听闻这二人关系早已决裂,难不成只要定个亲就能和好了?
作为友人; 荀攸还是比较讲义气的,暗地里给郭嘉使了个眼神; 示意他收敛点。
郭嘉回以一笑,将曹初捏着他脸的手掰下来; 右手反向她的颊侧探去。
孔桂微微偏过头,不忍心看接下来的一幕。
这郭奉孝聪明一世,却不知曹初是个说动手就动手的性子。当初那一通胖揍; 打得孔桂至今都觉得脸上隐隐作痛。
见他如此,有几个平日里和郭嘉相熟的人也默默撇过头去。
郭嘉的手缓缓伸到曹初的右颊边; 暗中窥视此处动静的人皆屏住了呼吸。
一捏。
边上传来众人倒吸凉气的声音。孔桂的眼睛隙开一道缝; 眼珠子慢慢地转过去。
曹初非但没生气; 反而抿起了一个堪称羞涩的笑容。长睫低垂; 娇俏的眉眼间平添了半分温和。
这可把旁边暗戳戳偷窥的孔桂吓得不轻。
“!!??”
只听叮叮咣咣的声响传来; 武将手中的武器纷纷掉落在地。
孔桂揉揉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眼花后,白眼一翻险些晕过去。
要命啦!
曹操见议事的气氛被吕布的一席话给“镇住”; 摇头叹道:“此事回邺再议。”
……
这时候; 荆州的刘表还在跟交州的士燮死磕。
毕竟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刘表再傻都能察觉出当时曹操支持他和士燮争夺交州控制权的用意。
前交州牧张津是曹操的人,经常帮着曹操骚扰荆州的边境,吸引火力。
后来张津身死,曹操看似放弃交州,反过来支持刘表去和交州当地的士族争权。可现在的情况与张津在世的时候又有什么两样?
都是在吸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