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酒便饮酒,砸那酒坛子作甚?”卖酒的人疑惑。
曹初这会儿脑袋已经有些不清醒了,随口回答:“无用之物……”
她不想当一个无用之物。
尽管曹初知道自己凭着长女的身份曹操也绝对不会亏待她,可就不能允许人有点追求么?
就算只是无用功,来日也不会后悔。
“如何才算是‘有用之物’?”郭嘉不知什么时候进了空旷少人的酒肆,手中也提了个酒坛子。
曹初循声望去,疑惑道:“你怎么不用樽?”
“你不也没用樽?”那人桃花眼微弯,神情似笑非笑。
“用樽多麻烦,饮这杯中之物图个高兴而已。”曹初偏头看他。
酒桌上果然是最能产生友谊的地方,哪怕这两人看上去根本就不是同类人。
“你手中竹简可是将要呈给曹公?”酒过三巡,郭嘉笑吟吟地问道。
“你怎么知道?”曹初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过来。
郭嘉挑眉不语。
曹初把竹简递给他:“我写的也不好,也不知他会不会喜欢。”
郭嘉打开竹简,坐姿端正了些许,可他看完之后却笑了。
唇角勾起的弧度舒朗而洒脱,似乎天底下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奈何得了他。
“你熟读诗文不假,看得却少。”他道。
文章的观点很新,甚至意外地切合曹操的政令,不失为另辟蹊径的一条大道。
可里面的见解看得出是在努力贴合现在的实际,却到底还是因为没有真正参与其中的缘故而显得空泛了些许。
若是阅历多一些……能一眼被曹操相中的可能性倒是不小。
璞玉尚待雕琢。
曹初接过他还回来的竹简,恭敬道:“多谢先生指点迷津。”
“方才不还称兄道弟呢,怎就喊起先生来了。”郭嘉随口调侃。
“御史,御史来了!”酒肆的主人似乎跟郭嘉很熟,急急忙忙跑进来通风报信。
自从上回莫名其妙被套麻袋打晕送回家之后,那御史每回抓风纪便专盯着酒肆抓了。
谁让蒙住他眼睛的那件外袍带着酒香呢!
曹初和郭嘉对视了一眼——跑!
……
司空府。
曹初把包裹放在马背上拴住,看样子是想要出门游历。
“不如先斩后奏。”她思索。
曹操百分之百是不会同意放她出去的,毕竟外头战乱太危险。
要不……找个人假扮她两天?
半晌。
曹初抱着个箱子,蹑手蹑脚地溜进了曹丕的屋子。
“阿姊?”曹丕抬头。
曹初打开箱子,把里头的铅粉、钗子以及各种首饰都拿出来放在案上。
曹丕疑惑地看着她的动作。
曹初翻到最后,从箱子底下扒拉出了一件漂亮的女子裙衫,摊在他的眼前。
曹丕下意识地往边上挪了挪。
曹初在他的身上粗略比量了两下尺寸,随即抓起那件衣衫,朝他弯了弯眸子。
这笑容怎么看怎么危险。
曹丕顿时睁大了眼睛,跟见了鬼似的。
“乖弟弟啊,我跟你商量个事儿……”曹初温声道。
曹丕迅速后退三尺,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手中的衣衫,神情满是防备。
曹初哄道:“别怕嘛——”
她每前进一步,曹丕就警惕地后退一步。
“丕儿……”
“你别过来!!!”
别以为他不知道这当阿姊的想要干嘛!
他打死都不会干的!没得商量!
第6章 阳奉阴违
“别怕嘛。”曹初笑眯眯地跟他打商量,“两把新打的宝剑要吗?”
“不要!”曹丕的反应跟瞧见了洪水猛兽似的。
“葡萄要吗?”
“……也不要!”曹丕一顿,坚定维持着自己的立场。
“咦,你最喜欢的葡萄都不要了啊。”曹初仰头思索,步伐却丝毫不见缓。
曹丕一溜烟儿逃上了最高处:“你别过来,你再过来我就要喊了!”
“哈,你就算喊破喉咙——”
“初儿,你怎么又在欺负他了。”
曹昂无奈地走进里间,伸手把曹丕从放摆件的条案上抱了下来。
条案很高,上去倒容易,若曹丕要自己一个人爬下来那可就难了。
曹丕鼓着脸,乖乖地任由他把自己抱起来。
曹昂温柔地抚了抚他的发顶,眸中满是慈爱。
好一幅和谐的画面,堪称天伦之乐。
曹初望着自家兄长一脸“慈父”的样子,莫名打了个寒噤。
说起来,在这个普遍早婚的年代,大兄二十多岁了还没娶妻倒是不常见。
“说说,她怎么欺负你了?”曹昂耐心问道。
曹丕下意识地望了曹初一眼。
曹初给他甩了个眼神——不说出来就把宝剑和葡萄都给你!
曹丕会意:“阿姊没有欺负我。”
曹昂狐疑:“真的?”
曹丕信誓旦旦地点头:“真的。”
曹昂唔了一声,勉强相信了。
曹初最终还是把疑惑问了出来:“大兄不娶妻是为何故?”
倒不是她惦念曹昂娶个大嫂回来,毕竟这是他自己的事情,只是这件事看起来有些不符合曹昂的性格罢了。
不说父亲曹操,就连丁夫人都没置喙这件事情。
曹昂弯下腰,捏了捏她的脸颊,温声道:“若是娶了妻,我就照顾不了你们了。”
见曹初还没反应过来,曹昂把头一偏,指着箱子问道:“这里是什么?”
曹初一抖:“没什么……”
曹昂眯眼:“外头的马又是怎么回事?”
曹初冷汗连连:“我牵着玩儿的……”
“是吗?”曹昂微笑,“坦白从宽。”
曹初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曹昂不为所动。
片刻,只听她微弱的声音传来:“兄长放我出去吧……”
曹昂蹙眉,严肃道:“你要去哪儿?”
“阿母大病初愈,我想去谯郡祭祖。”曹初回答。
谯郡和许都都在豫州境内,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路途倒是挺安全。
她给出的理由倒是合情合理,母亲病愈,回曹操的家乡去告慰一下祖宗保佑。
曹昂闻言欣慰地点点头:“初儿长大了。”
曹初努力压住心虚:“兄长同意了?”
曹昂点点头,笑道:“待我去禀报父亲,再准备几日你便可带人回去了。”
两日后,议事之处。
袁术称帝之后就被吕布揍了个鼻青脸肿,这会儿正寻思着找个机会把他碎在地上的面子捡起来。
吕布是肯定打不过了,那打谁呢?袁术的选择是欺负看上去好欺负的曹操。
反正在十几年前、他们都还是洛阳官宦子弟的时候,他就看曹操不顺眼了。
当年的曹操整日跟着他那个庶兄混,都不来找他玩,哼!
袁术既然攻下了许都边上的陈国,那曹操肯定不能坐视不理啊,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嘛。
所以曹操决定亲征。
曹初安静地坐在一边听着谋士们对于讨伐袁术的议论。
“到底还是不合礼法。”底下有人望着她暗自摇头。
众人散去之后,曹操招她上前:“你若要去祭祖,也帮孤告慰一番,早些归来。”
曹初应声。
……
谯县似乎和别的地方没有什么不同。
曹初没有拖延时间,祭拜完毕之后就准备上路了。
“女公子,这……”身侧的随从有些犹疑。
是不是走错方向了呀!
哪里是要回许都哟,她分明是半刻不停地在南下!
“嗯?”曹初挑眉。
望着她略带威胁的眼神,随从很识相地选择闭了嘴。
拿着文书,曹初在离开谯郡的路上并没有受到什么阻拦。
……
另一边,曹昂随着父亲高高兴兴凯旋之后,却收到了曹初拜托丁夫人送给他的信。
望着信上端端正正的汉隶,他的神情在那一瞬间顿时变得阴云密布。
翅膀硬了,胆子不小!
……
“往南是扬州袁术,往西是荆州刘表,往东是徐州吕布……”曹初拿着粗略的地图思索。
刘备这会儿投奔了曹操,被表为豫州牧,正在跟吕布两军相持。
正在思索着呢,曹初却忽然发现自己被包围了。
在这种没有治安的地方,盗匪之类的人实在是多如过江之鲫。
“小娘子要往哪里去?”领头的人笑道。
曹初没理他,继续往前。反倒是一旁的随从一副想要上前拼命到底的样子。
果然,几把白花花的环首刀横在了她眼前,泛着阴冷的杀意。
“可惜了这么漂亮的小娘子,倒是硬气的很。”那人摇头,状似怜悯道。
“休得无礼!”曹初身边的几个随从也相继抽了刀。
曹初默默握紧了佩剑:“都一边去。”
她深吸一口气,上前迎敌。
与她锋刃相击的匪徒只觉眼前的剑尖密集而迅捷,气势如虹,堪称绝无破绽!
她的剑势并非以力见长,招招都是四两拨千斤的巧劲。
刀光剑影,伴随着金属划破空气的呜声,一点寒凉已至颈侧——
第一次杀人,曹初倒是格外冷静。
或许是一早就知道她根本避免不了这个,又或许是在这个年代生活了如此之久,变得麻木了。
青锋泛着寒芒,鲜血飞溅。
围攻她的人早就能跑则跑了,余下的也瞬间被收割了性命。
似乎是第一回实战无法收放自如的缘故,她的剑势不但没有停滞,反倒愈发凌厉猛烈了。
远处,与童渊结伴而行的王越瞧见了她使剑的路数,登时讶异地睁大了眼。
——他早在董卓乱洛阳之时就隐居不出,又什么时候教过这么一个女娃儿?
第7章 水镜先生
王越边上的童渊也咦了一声,捋着白须:“这便是你收的那个徒儿?”
王越摇头:“不是她。”
快醒醒啊喂!他归隐山林的时候这女娃儿估计才刚会走路好吗!
童渊嫌弃他:“还剑术大家呢,你连你教过谁都记不清楚。”
远处,曹初收剑还鞘。
她身侧的随从也默默收起了血都没来得及沾上的刀。
见她要走,王越立即上前一拦。
曹初好奇地看着他:“何事?”
王越拢了拢袖子,作高人状:“你的剑术是谁教的?”
曹初眼珠滴溜一转:“反正不是你。”
王越眨巴眨巴眼:“……我也知道不是我呀。”
全场安静。
童渊及时上前打破了僵局:“我这老友见小娘子使剑的路子与他如出一辙,故才有此一问。”
曹初眼睛一亮,翻身下马和童渊互相见礼之后转头问道:“你姓王吗?”
王越点头。
曹初笑了,对他一礼道:“那就是了,我师祖就是当年的王将军呀。”
王越倒是很讶异:“你剑术比你那师父倒好上不少。”
曹初乖巧道:“不敢。”
“认亲”就在这几句话当中结束了,王越倒也没问她来历就把曹初带了回去。
对于一个剑术大家来说,不需要什么花言巧语,只消看她使剑的路数就知道师出于谁了。
让曹初讶异的是王越身边的那个人——童渊。
童渊擅枪,而他的名声倒是没有王越那么如雷贯耳,不过他教的三个人就比王越的弟子要有名气多了。
张任、张绣和赵云。
张任她倒是不怎么熟悉,可后两个名字曹初知道啊!
一个是上回让曹操在宛城险些吃了个大亏的张绣,另一个则是历史上在长坂坡单骑救主的赵云。
赵云先前在幽州公孙瓒那里,后来兄长病逝他才离开回来拜访童渊。
童渊召他上前,对王越笑道:“你常说门下没人能跟我这弟子打,如今可不来了一个,不若你们二人切磋一番?”
曹初睁大眼睛,望着眼前那足有八尺高、手握银枪的赵云,仰头仰得脖子都酸了。
赵云也有些为难——这不是欺负人嘛。
暴脾气的王越倒是不干了:“你这老儿忒不要脸,初儿分明比他矮上了一辈!”
而且赵云还曾在公孙瓒手底下效力过,已经成名多年,他的乖徒孙却连实战都是第一回。
童渊笑眯眯:“开个玩笑嘛。”
王越愤愤:“你自己一个人去荆州吧,老夫就不陪你一起了。”
曹初好奇问道:“为何要去荆州?”
明明许都也很好嘛!
童渊解释道:“荆州牧开设学官,广招天下之士,许多人都去那里避难。”
曹初闻言,掏出竹简默默记下。
——宣传是个重要的东西。
王越毫不客气地送了他一个白眼:“装。”
徒孙不清楚其中内情,可他却知道这老头只是想去荆州游山玩水罢了!
童渊哎了一声:“别啊,一起嘛。”
一起去玩多热闹!
……
荆州。
由于附近没有战乱的缘故,荆襄之地在这个年代倒成了一处不错的世外桃源。
王越和童渊走在前面,而曹初和赵云则是跟在二人身后。
“山明水秀,必然隐士颇多。”童渊随口叹道。
“此处有两个隐士的名声倒是极显。”王越慢慢踱步。
童渊转头,却只瞧见他一脸“还不快来问我”的神情。
“哪两个?”童渊眼皮一抽,还是问了。
“庞德公与司马水镜。”王越对他的反应很满意,眉毛挑的老高。
王越当年在洛阳何等风光,也养出了自傲的脾气,自然不是很乐意去称呼一个素未谋面、不知底细的人为“水镜先生”,而直接喊“司马徽”又显得太不尊重人,若是称呼表字又没有那么亲密,便唤了“司马水镜”。
曹初听见他们的议论倒是一怔,似乎想起了什么。
水镜先生司马徽?
好耳熟啊。
此时,走在她身边的赵云莫名升起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总感觉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
几日后。
水镜先生司马徽是个名士,而名士就意味着有很多人会像他求学或是讨教。
于是司马徽就在自己隐居的地方另辟了个屋子,平日里用来教学生或是给他人解惑。
他方才想要推门进来,却只听里面传来了一道陌生的女声,黄莺出谷似的,还带着点独属于小孩子的稚气。
司马徽顿住了脚步,立在门边好奇地听着。
曹初:“孟子曾云:民为重。可桓、灵二帝在位之时,其倒行逆施,放纵宦官乱政、外戚专权,流民与饿殍遍地、生灵涂炭……以致天下大乱也!”
司马徽点点头——说的确实是事实。
曹初:“幽州公孙瓒谋害汉室宗亲,冀州袁绍密谋废陛下而另立,扬州袁术僭越不尊、甚至称帝……”
司马徽叹了口气——确实是啊。
各地军阀割据混战,诸侯们各怀心思,而且这也是如今他隐居不出最主要的原因之一。
里间的声音继续源源不断地飘出来:
“昔日洛阳之乱,公卿被害者甚众,百官尸首遍布朝堂,天子险为沦落……孰可救之?何人能救?”
司马徽刚想点头,却突然一顿,似乎察觉到了一丝微妙。
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对?
曹初继续道:“唯有曹公于危难之时秣马厉兵、讨伐贼逆,救如此倾颓之汉室于水深火热之中……”
她才管不了那么多呢,反正该扯匡扶汉室的时候就得把这面大旗好好扯起来。
司马徽:“……”
他眯眼,继续耐心地听了下去。
曹初深谙见好就收的道理:“如今曹公正发布求贤令不久……”
——言下之意就是你们想去的可以去啦!再不去等曹公手底下的谋士们立下大功就很难有你的一席之地啦!
——身上香香的荀令君也在曹公那里哦!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