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压压的站了一屋子人,平素姨娘们来,冯氏很少为难,都是客气的端杌子让姨娘们坐,这次冯氏冷着面,让众人站着。
芳姨娘大闹厨房的事后院里人人皆知,这两天都低调的很,怕触了霉头,太太一回来就唤人,可见是要发作了。
太太是个面善的,也可不是软面儿随便捏,秦四家的鬓角还沾着荞麦粉,散了一绺垂在耳边,攥着胳膊,心下忐忑。
冯氏先让芳姨娘讲了起因,芳姨娘快言快语把话兜个清楚,还让丫鬟拿上来了前几日的饭菜。轮着秦四家的说话,她哭丧个脸:“讨太太饶,我听了韩妈妈的话,以为是太太的吩咐。”万姨娘找人和她通过气,若太太问起,一切都推到韩妈妈身上,这韩妈妈是太太的奶娘,还能怎么处置?必是轻拿轻放,他们这些小鱼虾跟着也能少受罪。
万姨娘心里叫苦不迭,这些年从没被太太抓过错漏,上次哥哥那事到了绝地,她都想了法子出来,这次不过是克扣了姨娘的吃食,若被罚了,真是冤死了。
韩妈妈被从柴房拖了出来,好不狼狈,冯氏说道:“我不过出去轻快几天,你们便给我惹事,芳姨娘是正经姨娘,咱们府里每日都有份例,可厨房端的是什么菜?你们是不是觉得,本是小事,我发作了是我气量小?”众人忙说不敢。
冯氏又道:“我以为万姨娘是个有分寸的,可她刚管了几天家,就出了这些事,韩妈妈那我也问清楚了,是谁捣的鬼我一清二楚,唤青儿上来。”
青儿便是那个传话给韩妈妈的丫头,青儿没见过这阵仗,太太好威严,她哆哆嗦嗦的请了安,跪在石砖上,还不知为甚让她过来。
冯氏没开口,赵妈妈一句一句的问青儿,开始她还能扯谎糊弄过去,到后面连自己都糊涂了,错漏百出,万姨娘坐不住了,出口道:“太太听我一句,都是青儿糊涂,我也管教不当,听凭太太责罚。”
冯氏现在也不像从前,把万姨娘当成对手,放在心上,弄得自己心里不快,她一个正头太太,和小妾斗气不够丢人的,万姨娘惯会借刀杀人这出,也不是一次了,以为自己抓不到把柄,落不了罚?
她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冯氏这次都懒得问,若不是芳姨娘闹出这档子事儿,她还懒得管哩,都是姨娘们的斗争,她隔山观虎斗,可这次自己身边的韩妈妈给敲边鼓,还被当枪使了,她厌烦的很。
冯氏也懒得拖泥带水了,知道了前因后果,数落了芳姨娘几句,句句指桑骂槐,万姨娘在一边安静的听着,说到后面自己口渴,又让厨房做了一碗绿豆汤,喝完歇了一会儿,才处置这几人。
秦四家的刻薄姨娘,撸了厨房的管事一职,让杨水家的暂管,芳姨娘罚了三个月禁足,扣了三个月的月例银子。至于青儿,降为粗使丫头,万姨娘管家不力,扣半年的月例银子,倒是没禁足。
韩妈妈见都被处置,心下发虚,可当着众人的面儿也不敢求,哀切的看着冯氏,冯氏叹叹气,说道:“韩妈妈糊涂了,本该受罚,只是年岁大了,罚的狠了我也是不忍。”
韩妈妈以为自己逃过一劫,心下一喜,这时冯氏又说道:“罢了,回京城看庄子去吧,也算全了我们主仆的情分。”韩妈妈听到这话,眼前一黑,险些晕了过去,这个太太她了解,平时虽然没什么心计,可说出来的话,也没辩驳的余地了。
散了众人,冯氏好好喘口气,心道都是不省心的,让丫鬟去唤湘玉过来。
湘玉刚把从庄子带回来的兔子安置好,昨日托苏重秉去外面买了四个小笼子回来,每人一个,兔子关笼子里面,早上一看,小兔子饿了,爪子直挠笼子,便喂了一碗切碎的胡萝卜、苜蓿草,她给兔子取了小白这个名字,和它毛发正相应。
湘玉跟着丫鬟去了正院,见冯氏歪在榻上,还以为她睡着了,轻手轻脚的走过去,拽下一根头发,拿着往冯氏脸上扫。
冯氏就是寐了一会儿,根本没睡着,被湘玉一扫直痒痒,笑着坐起来:“是谁这么调皮,定是玉姐儿。”见湘玉站在眼前,手里的头发还没来得及藏,眉开眼笑的搂过来,嗔道:“没一天是安生的。”
湘玉笑嘻嘻的拽着冯氏袖角:“太太找我何事?”
冯氏指指炕几,孔雀绿釉碗里盛着绿豆汤,花卉纹彩绘碟子里是菱粉糕和蜜三刀,湘玉最爱吃甜食,捡了一块蜜三刀吃,真是甜到喉咙里了。
冯氏摆摆手,外面进来了一个绣娘,来人是城里玲珑绣庄的绣娘,手艺精湛,苏老太太过两个月要做寿,她们二房在湖南回不去,给老太太准备准备贺礼。
冯氏上个月便和老爷商议过了,送一座屏风回去,湘绣图案活灵活现,有着“绣花能生香,绣鸟能听声”的美誉,再没比这个更好的主意了,绣娘姓吕,吕绣娘是入行十多年的老绣娘了,手艺可靠,冯氏和她说了说需求,两个人讨论了一阵子,冯氏十分满意。走之前,让丫鬟递上了银裸子,笑着送出了门。
湘玉待吕绣娘走后,问道:“太太讨论屏风,怎的唤我来?”
冯氏道:“我打算给你们几个请绣娘教刺绣,咱们占着在湖南,城里满是好绣娘,怕是比京城的绣艺还要好,不学岂不可惜了?也不求你们能巧夺天工,做个像样的荷包、绣帕便知足了。”
苏家像湘雪九岁这样的,早就开始学女红了,湘玉也学一些,只都是跟着手巧的丫头做,确实不如外面的绣娘专业。
冯氏正好借着做屏风的由头,差人在外面寻好绣娘,吕绣娘她十分满意,家世清白,人知道进退,十分有礼,教小姐正合适。
第二日谈好了银子,月中吕绣娘便开始指导几个小姐的女红。
时间设在了申时,小姐们歇了晌,每人拿上绣架、丝线等,带着丫鬟,去西侧的小院。吕绣娘年约三十,瘦长脸,一双眼睛神采奕奕,说话前先笑,容易亲近。
屋子不大,四个人围坐成一圈,吕绣娘教的十分尽心,湘玉基础最差,基本功不扎实,拿针都不标准,吕绣娘耐心的矫正,运针、丝线搭配、讲究很多。
歇息的空档,湘玉让采茶从食盒里端出冰镇的酸梅汤,满满一壶,拿四个杯子,每人喝上一碗,暑热也消散不少。
酸梅汤也是个人口味不同,有人喜酸有人喜甜,对湘玉来讲,苏重秉那的酸梅汤,最对她口味,苏重秉每日都让丫鬟提一壶给她,恨不得把丫头送她。
后来湘玉让采薇跟着学了制酸梅汤的手艺,苏重秉这才罢休,湘雪和湘莲也爱喝,赞道真是酸甜适中。
湘玉穿了之后很注重体育锻炼,窝了一大会儿,便带着采茶去院子里踢毽子,活动筋骨,湘雪和湘莲看了一会儿,也小跑过来跟着踢。
庄子上回来之后,湘雪又恢复了之前的冷淡,想必是万姨娘说过什么,湘玉没在意,正房和万姨娘的积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也不是她能改变的。
吕绣娘留了功课,七天后每人绣一条手帕出来,要求图案是牡丹花,丝线自己搭配。湘玉刚出院门,远远的见苏重秉正走过来,她迎过去,见他手里拿着几本书,瞥到了采茶拿着的绣架:“听太太说你们开始学女红,你性子散漫,定力差,可得好好学。”
这个哥哥最喜欢的就是教训她,她也习惯了,满口答应。湘雪和湘莲见了苏重秉有些拘谨,和大哥相处不多,觉得是个古板冷淡的,行礼后便匆匆走了。
湘玉笑道:“哥哥你看,连你妹妹见了你都怕。”
苏重秉把书递给她:“你不怕我就行了,这书是元兄寻得,书铺都是平常的话本,这个是乡下土财主的藏书,倒是难得。”
湘玉打开看了看,是一些女子传记,要知道,在重男轻女的古代,女主很少有传,传记写的都是文人墨客、王侯将相等。
里面写的女人她没听说过,大致看了看,是古代的李清照、李师师,这个可比话本有意思多了,就是白话文,比文言文好啃多了,她笑着收下了。
☆、第16章 早课
湘玉拿着话本回去,采茶忧心忡忡:“姑娘,你看这些闲书若是被太太老爷知道了,必然会生气。”湘玉往后藏了藏:“你们不说,我不说,没人知道的。”
她让采茶先回去,自己拐角去韩姨娘院子找湘莲,湘莲正陪重宇在认字,两个人就坐在品字回纹花格隔扇门一侧,不知重宇说错了什么,湘莲拍了一下重宇的肩膀,说若写不对,晚上的卤水鸭别想吃了。重宇听姐姐这么说,撇撇嘴,白净的胖脸皱在一起,差点哭出来。
其实重宇不过才三岁,放在现代,还是一个整天无忧无虑的孩子,在古代,已经开始认字读书了。
韩姨娘把希望都放在了重宇身上,官宦人家的庶子出路,比庶女要好很多,读书好还能有一条锦绣前程,姑娘家只有嫁人一条路,心肠好的太太找了家世清白、品行端正的倒罢了,若是毒辣的,光是嫁去内里腌臜的人家,女儿家就受了大苦楚。韩姨娘盼着儿子能有出息,苏宅以后必定是苏重秉的,作为庶子,不过是分点家产自己独立门户。
这样也好,若是儿子出息,韩姨娘还能跟过去享福呢,苏家都是读书人,重宇想有建树,也必然是科举取仕,怎么能不用心?儿子争气了,以后女儿嫁人,也有了倚仗。
小重宇见七姐姐过来,连忙放下了书,晃晃悠悠的跑过来,抱着湘玉的裙子:“七姐姐,我要吃卤水鸭,五姐姐说我不会写字,就不给我吃。”
湘玉把他抱起来,重宇的手攀在了湘玉的脖子上,两只脚扒在她身上:“呜呜,七姐姐帮我。”湘玉拍拍重宇的背:“重宇放心,晚上肯定给你吃卤水鸭!”
“真的?七姐姐真好!”说完跑下去,在院子里绕圈玩儿。湘莲见湘玉来了,把书收到一边:“你就是惯着他,这一篇字都几天了?还是记不住!”
湘玉凑过去:“重宇还小,学习不急。”湘莲递给她一个难不成让他学你不成的眼色,湘玉会意,说起来家里三个姐妹读书,她算是最不认真的。
望子成龙是每个年代父母的愿望啊,湘玉想了想,试探性问道:“我每日清晨都会跟大哥去书房读书写字,若是带上重宇,你觉得如何?”
湘莲没料想湘玉这么问她,自然欢喜:“若是如此是再好不过的了,大哥的才学,夫子都是夸赞的,如果重宇跟着大哥学习,沾染一些大哥的才气也是好的,只是大哥明年便要乡试了,不知会不会……”
湘玉道:“无事,就是顺道一起,也不麻烦。”
苏重秉虽然只有13岁,但书读的极好,才华横溢,湘莲虽教重宇认字,但重宇自小不怕这个姐姐,根本无心学习,若能得大哥管束,想必也能约束重宇的秉性。
除了这些,湘莲想的更远,她和重宇是庶出,和大哥的关系,远不如一母同胞的湘玉,若重宇和大哥亲近,长大后也能亲厚一些,这么一想全是好处的。
湘玉也不敢擅自做主,她了解苏重秉的性子,想必不会拒绝,但也和湘莲说,回去问问大哥的意思,湘莲忙道应该的。
湘玉把意思和苏重秉一说,他沉思了片刻:“明日让重宇和你一起过来罢,只是若三岁的娃娃都比你学的好,我看你的脸往哪儿搁。”
湘玉无言,拿起了苏重秉最爱的那支紫毫笔,沾饱了墨汁,写下了“呵呵”二字。
苏重秉先是不明所以,而后恍然大悟:“为兄只道你贪玩,没想到还知晓韦庄的《菩萨蛮》,你写下这两个字,是不是让我猜诗?”
他自顾自又道:“须愁春漏短,莫诉金杯满。遇酒且呵呵,人生能几何?你指的必然是这一阙,对不对?”
湘玉:“……”
这个哥哥,真是成了孔夫子的褡裢………书袋(呆)子了。
她笑着回道:“呵呵。”
自此,苏湘玉同学多了一个背书包上早课的小同窗,她还挺喜欢这个小弟弟的,现代她是独生子女,下面没有弟弟妹妹,穿了之后,兄弟姐妹一大堆,好是新奇了一阵,重宇性子有些怯怯的,看来韩姨娘管教孩子十分严厉,就怕行差就错。
开始重宇不敢亲近她这个姐姐,后来是看她亲切、喜欢逗他,才渐渐不怕他。瞌睡虫带着一个小瞌睡虫,两个人打着哈欠,往正院走。
重宇握着湘玉的手,小声的问:“七姐姐,我怕大哥哥,他不会打我屁股吧。”湘玉忍笑:“重宇放心,大哥哥最多打你手板。”小重宇本来是求安慰的,被湘玉一说更怕了,姐姐气极打过他手板,手心钻心的疼,大哥哥力气更大,打起来……恐怕会更疼,若是手打坏了,他拿什么抓好吃的糕点、卤味?
想到这重宇往后面缩:“七姐姐我不去了。”湘玉站定,只说了一句:“重宇不乖,那重宇还想吃翠玉豆糕和奶油松仁卷吗?”
和湘玉小时候一样,三岁的重宇在吃食上也被辖制,不能吃多,甜食少用,偏偏小孩子对甜食都十分偏爱,湘莲答应重宇,乖乖学习,早饭给他做翠玉豆糕吃。想到这儿湘玉舔舔嘴:“那我还是去吧。”
湘玉莞尔,没有什么是一碟子翠玉豆糕解决不了的,若是有,那就三碟。
两个人到书房的时候,苏重秉已经在看书了,书房点了灯,满室明亮,见二人进来,苏重秉抬抬眼皮:“坐吧。”
说罢拿起手边的一张纸,递给重宇:“照着抄,写十遍给我看。”湘玉歪头看,都是很基础的字,适合启蒙,大哥的教学方式倒是独树一帜,不管认不认识,会不会读,直接让抄,苏重秉过来敲敲她的头:“别看热闹,今天你要写三篇大字、背三首诗。”
苏重秉一直坚信积少成多、水滴石穿,对妹妹要求不算高,当然是相对自己而言,孩童记忆力强,每日三首诗并不难,一日三首,一月便是近百首,半年便可见成效。
看着这个肖母的同胞妹妹,苏重秉难得露出温柔,又道:“最多一年,一年后便是你求着我管你,我也是没时间了。”
这句话给了湘玉莫大的鼓励,不就是一年嘛,忍忍便过去了,明年哥哥乡试,以大哥的才学,必然会中,若是中举,他就要去京城的书院了,想到可能会和大哥分开,她有些不舍。
也许是因为惧怕大哥哥,重宇写的极其认真,完全没有了在湘莲身边的赖皮,背挺的直直的,一笔一划描字。
苏重宇看书间隙抬抬头,见前面两个飘着红头绳的娃娃都用心的在写字,满意极了,升出一股与有荣焉的骄傲,唤了书童进来,交代一番。
待书童回来,手里拿了砚台和纸笔,从库房翻出来的,也不算名贵,适合刚学习的重宇用,重宇拘束的谢了大哥哥,心道若是送他一提九色攒盒便更好哩。
湘玉得知砚台从库房取的,她没料到大哥还有小库房,冯氏有库房她是知道的,里面放的她的嫁妆,冯氏告诉她,生母赵氏的嫁妆等物,都锁在库房里,等她长大成人,悉数给她做嫁妆。
苏重秉不过十三岁,库房里有甚东西?她倒是好奇,苏重秉耐不住她磨,让书童带着管钥匙的婆子去开库房,让湘玉“开开眼。”
小库房就是西厢房旁边的一个小屋子,也就十平米左右,里面分门别类归置,有布料放在木架上,罩了布套,怕落灰,木架上放了纸张、砚台,纸张很多,摞了很高,还有一些摆放的器皿,有些她知道,是京城外祖家送来的。
苏家人虽不在京城,但赵家常给兄妹二人写信,每年生辰都会送来一堆贺礼,,恨不得二人在京城,照拂更多。
重宇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