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无人,这个赵蔓箐一直都知道,就算有那么一两家旁支的远亲,可听父亲说,境况也都不算太好,而且,听说父亲还小的时候,祖父母就在一次出去游玩时遭到流寇袭击而受了重伤,父亲虽然延医问药,可到底没能留住祖父母的性命,那时候姑母更小,远亲又靠不住,父亲就一直亲自照顾着这唯一的妹子,后来大了,姑母嫁给了一个游学的书生,跟着那书生去了外地,虽有联络可到底是嫁出去的女子,父亲知道她过得好,也就甚少联络她了。
关于外祖父家,赵蔓箐一直知道的甚少,在家时,只听母亲说过一回,因为外祖父把茶山送给她当了陪嫁,她跟舅父的关系就冰冷了起来,从外祖父去世之后,两家人几乎就断了往来,所以,赵蔓箐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舅父长得什么样子。
唉……还是父亲想的周到,自己长成这样,如果落到了那些品行差一些的亲戚手里,还不知道结果会怎样呢。
从今日的情形看来,这丞相府果真是被林夫人打理的极好,王府出来的女子,到底气度见识不是市井女子可比的,那些书中所见的主母姨娘庶子庶女的勾斗,竟然都没有出现,唉,也许也有,只是自己待的时日尚短,还没有机会看到罢了。
其实也用不着理会那些,毕竟那是大人之间的事儿,自己现如今年纪还小,能在这样的人家长大,只要平日里注意着,多用些心思,讨着郑丞相和林夫人的欢心,跟府里的姐妹们和气相处,往后长大了,再留心着些,找户合适的好人家嫁出去,于丞相府,也不过就是一副嫁妆的事儿,可于自己,就是天渊之别了。
赵蔓箐慢慢盘算着,渐渐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直到酉时末,屋里掌了灯,柔和的烛光透过琉璃罩洒在床幔上,微弱的光亮唤醒了赵蔓箐。
赵蔓箐刚醒,脑子木楞着,想看天色也看不到,只知道是晚上了,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安静的躺着,慢半拍的琢磨着,是不是误了时辰了?
院子里,传来极其轻微的门枢开合声,衣裙扫过门坎时的磨蹭声,接着,房门被轻轻的推开,有极轻的脚步声进了屋。
“搁这儿吧。”
是紫墨的声音。
“表小姐还没醒?”
绿藤似是呵着气一般,声音极低的问道。
有东西的声音闷闷的放到了地上,接着是悉悉索索衣衫擦碰的声音传来。
赵蔓箐睁开眼睛,有意放大动静儿,夸张的伸了个懒腰。
紫墨听到声音,轻手轻脚的移步到床边,慢慢掀起帘子,赵蔓箐睁着眼睛,缩在被窝里扭头看着她,不好意思的笑道:“我起晚了,是不是?”
紫墨也跟着赵蔓箐笑了起来,一边抬手挂起幔帐,一边笑着道:“不算晚,没事儿,夫人派人过来看过一次,少爷也让人来瞧过,表小姐睡得极安稳,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夫人就说,让您好好多睡会儿,路上显是累着了,就不喊您过去吃饭了。”
赵蔓箐坐了起来,绿藤赶忙捧着衣服上前伺候着她换了衣服,赵蔓箐笑盈盈的仰头看着她的脸色,细声细气儿的叹道:“只我睡得安稳了,你们俩可没睡好。”
“表小姐安心就是,我们俩也只比您早起了小半个时辰,哪里还能睡得不好?”绿藤精神极好的道,又弯腰伺候着赵蔓箐穿好了鞋子,直起身来,问道:“表小姐可要去净房?”
赵蔓箐点了点头。
“那你先伺候表小姐去净房吧,我让她们去收拾饭菜。”紫墨笑着吩咐了绿藤,自己则对着赵蔓箐屈了屈膝,看着赵蔓箐点了头,才转身出了屋子。
绿藤答应着,扶着赵蔓箐转去了后面的净房。
净房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用屏风做挡板隔了三间出来,赵蔓箐今儿个白天洗澡时注意力都在浴桶与水上,没在意这净房的摆设,这会儿借着烛光,颇有些灯下爱看美人的感觉。
最大的屏风上是皴墨的花开富贵,画风洒脱写意,花朵恣意大气,叶片向上伸展,自由之感跃然画布之上。
转过这最大的屏风,最外面的东间是自己白天的沐浴之处,靠近高几旁边,地上铺着米白色的长绒地摊,高几靠墙,上面搁着三支高脚烛台,这会儿三支蜡烛都燃着,照着这间浴室温暖明亮,正中一个半人高的浴桶,旁边放着一支小巧高挑的衣服架子,架子上整齐的挂着各种干净柔软的棉布帕子,架子旁的矮几上,摆放着各种颜色的琉璃小蝶,其中一个碟子里盛着一把黄豆大小,细腻莹白的东西,飘散着中药药草的香气,这大概就是今天绿藤给自己用过的皂豆了,皂豆旁,放着一个紫檀木妆奁匣子。
绿藤笑盈盈的解释道:“白天那会儿,表小姐困倦的紧,这妆奁匣子,是夫人特意让人送来给表小姐用的,还有那几瓶花露。”绿藤伸手指了指匣子旁边的几个琉璃瓶,笑接着道:“这花露是宫里容妃娘娘给的方子,夫人看着人配出来,闻着味儿不错,才送来的。”
“只有我有嘛?”赵蔓箐想了想,问道。
绿藤笑着摇了摇头,“自然不是,芸小姐屋里,还有菲小姐屋里,都有,夫人最爱这些花露什么的了,平日里没事儿就让人采了新鲜的各种花来舀香露。”
赵蔓箐放了心,跟着绿藤转进了最里面西侧的出恭之处。
出恭的这间靠着窗子,窗子上糊着厚厚的棉纸,黑漆马桶靠墙而立,赵蔓箐靠近,仔细看了看,里面已经铺着好几层厚厚的香木屑,散发着微微有些浓郁的香味。
赵蔓箐如了厕,绿藤手脚利落的伺候着她净了身,给马桶盖上了盖子,叫了粗使婆子进来收了马桶,陪着赵蔓箐转进了净脸的中屋。
房中已经摆好了铜盆,青盐,沤壶,棉帕,温水,赵蔓箐用猪鬃毛牙刷沾了青盐刷了牙,又靠着铜盆用水净了脸,绿藤递上棉帕子给她擦了脸,这才转出净房。
用香脂涂了脸和手,绿藤已经手脚轻快的给她梳了两只包包头出来。
“往后表小姐也用不着太早起床,夫人一般都是辰初才醒,老爷要上朝,所以也用不着去给老爷请安,少爷小姐都是辰时三刻才去瑞紫堂给夫人请安,咱们蕉晴院离瑞紫堂最近,表小姐只要辰时一刻起床就不会晚。”
绿藤边用粗麻绳子系了发髻,边笑着道。
赵蔓箐满脸笑容的道:“怪不得今天夫人要说芸芸姐姐每天起得晚。”
“芸小姐性子开朗的很,最是随性随意,可规矩上,从来没有犯过大错,夫人也是这么个性子,所以平日里也就不拘着她了。”
绿藤抓好了发髻,后退两步,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端详着赵蔓箐,满意的点了点头,“表小姐生的是真好,连这么普通的包包头都能显得这般好看。”
赵蔓箐眼睛弯弯的笑看着她,“那是我们绿藤姐姐的手艺好。”
“表小姐就会打趣儿我,回头我得找王妈妈去再学点儿手艺,好好用用功夫来打扮我们表小姐。”
绿藤边笑说着,边拥着赵蔓箐出了内屋。
紫墨看着人在外间上了饭菜,见赵蔓箐出了屋子,赶紧迎上了伺候,笑着道:“表小姐先吃点儿,老爷还没回府,看这样子,今儿个还不一定能见到老爷。”
赵蔓箐点了点头,似是想起什么,看着紫墨问道:“丞相伯伯平日里都如这般晚才回府?”
紫墨摇了摇头,“倒也说不准,偶尔回来的早些,有时不忙,晌午还能回来陪夫人一起用饭,不过,倒是晚回府的时候多一些。”
赵蔓箐放了心,她也是想的太多了,郑丞相是丞相嘛,自然公务繁忙,若是皇帝能看着自己的能臣闲着还高兴,那才叫逆天呢。
第二十六章 夫妻夜话
安静着吃了饭,绿藤带人把桌上的饭菜收拾了下去,紫墨陪着赵蔓箐在院子里遛弯。
“紫墨姐姐还是先去吃饭吧,我自己走走也行。”赵蔓箐不好意思的道,她吃饱了,别人却挨着饿。
紫墨微微笑着,凑近赵蔓箐悄悄的道:“表小姐不用担心我们,刚睡醒时绿藤就饿的肚子咕咕叫,奴婢跟她就去厨房蹭了点吃的,这会儿还不饿呢。”
“还可以蹭吃的?”赵蔓箐笑了起来,果真林夫人是个妙人,对下人也是慈悲着。
“当然。”紫墨左右看了看,悄声儿继续道:“厨房刘婆子养的花花生了小狗,绿藤说表小姐肯定喜欢,我也觉得那小狗长得可爱,就跟刘婆子说好了要讨了一只来,待过几天表小姐去看看,若是喜欢,咱们就留下来养着。”
赵蔓箐赶紧点了点头,笑盈盈的道“我最喜欢小动物了,以前家里也养过,嗯,只是母亲每次抱了它,就得皮肤痒很久,所以就没有继续养了。”差点儿把上一世的事儿张冠李戴到这一世来,赵蔓箐顿了顿,赶紧补救道。
紫墨到底也就是个十三岁的女孩,小猫小狗的这种萌萌的小动物,最是招小女孩喜欢了。
见赵蔓箐也喜欢小狗,紫墨高兴极了,拉着赵蔓箐边走边说着如何养小狗,怎么养最好,两人就这么一直说说笑笑的溜达了一刻多钟。
回了正屋,绿藤过来,禀告道:“表小姐,今儿个晚了点,要不,咱们明天去夫人那边请安回来,再把那些新选的丫头们叫来给您过目,好不好?”
赵蔓箐想了想,抬头看着绿藤和紫墨,建议道:“我看还是这样吧,这选丫头的事儿,我到底不懂,还是让婶娘帮我掌掌眼,芸姐姐大概也比我经事儿多,也可以帮我参考参考。”
紫墨听了赵蔓箐的话,点着头,应道:“还是表小姐说的是,咱们自个儿选,到底不如夫人帮着选的好。”
赵蔓箐看着绿藤,笑着道:“绿藤姐姐选好的,咱们就先提上去,待婶娘过目了,再听听她的意思。”
绿藤满脸笑容的看着赵蔓箐,“表小姐说的是,奴婢的眼光虽好,可也比不得夫人。”
赵蔓箐满意的点了点头,她就知道绿藤是个通透的,只是还有些小孩子心性,过于直接了些,这种性子,在家时还好,若是出去了还如此,反倒容易吃了亏。
慢慢来吧,什么事儿都不是一蹴而就的。
接近巳末十分,郑丞相才疲惫的回到府里。
林夫人听到通传,云清赶紧伺候着她披了衣服,穿好鞋子,扶着林夫人刚奔到屋门口,郑丞相就带着一身酒气进了屋。
“爷喝酒了?”林夫人拉着郑丞相进了屋,推着他坐到了榻上,低头仔细看着他的脸色,关切的问道。
郑丞相温和的笑看着她,摇了摇头,“没事儿,皇上心情不好,就让我陪着喝了两杯。”
林夫人拧眉,转头吩咐云清,“快,让刘婆子熬份醒酒汤端过来,还有,再去榨些生梨汁,端一杯来,还有,让他们备热水,给爷先净净面。”
“又没喝多少杯,用不着这么忙活。”郑丞相满脸无奈的看着林夫人流水般的发着命令,劝慰道。
林夫人挨着他,坐在了榻上,坚定的摇头,“这事儿不能听爷的,爷得听我的,这天儿也凉了,又是半夜的才回来,还喝了酒,最是容易伤风伤胃。”
云清带着云欢、流潋几个手脚麻利的端了铜盆进来,郑丞相转到净房内净了手脸,又换了身常服,这才转出来进了里屋。
琉璃端了个托盘上来,林夫人从托盘上把梨汁和醒酒汤端下来,搁在桌上,琉璃轻手轻脚的退到了百宝阁边,垂手侍立等待吩咐。
郑丞相接过林夫人递过来的醒酒汤,一口喝了,又喝了梨汁,林夫人这才满意的唤了琉璃伺候着郑丞相漱了口,把碗撤了下去。
林夫人看着下人们都退了出去,这才坐到了林丞相对面,关切的问道:“皇上怎么了?这是出了何事儿?”
林丞相凝神听了听外面的动静,这才道:“大皇子要领兵进入扬溪地。”
林夫人听的一惊,诧异的道:“大皇子要领兵?谁给他的兵?他去扬溪地作甚?难道说这会儿去了,就能断了沈志鸿的军功?”
“唉……”郑丞相叹气道:“年初南平王世子跟沈家定亲,听说皇后就在皇上面前说了些有的没的,这大皇子过了年,也二十有二了,皇后娘娘又……到底出身差些,原本皇上还觉得娶个小门小户的女子做皇后,也不怕往后外戚专权,可如今才发现,凡事儿都是有利有弊。今儿个皇上跟我感叹,说大皇子被她母亲教导的,太过小家子气了。”
“皇上这是什么意思?这是他后宫的事儿,怎地会跟你说?”林夫人越想越觉得心惊,“皇上是不是动了什么心思?他跟你说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郑丞相伸手拉过林夫人的手,安抚的拍了拍,“好了,你也用不着想那么多,皇上就是听说这事儿,气着了,哪里有什么意思,虽然我与你成了亲,可你跟容妃娘娘感情不好,只存着表面的姐妹亲情,这个皇上心里清楚着呢,说什么,也不会因着那位,就疑心到咱们头上来,你放心。”
“唉……这皇后娘娘到底是着个什么急!皇上现在身子康健硬朗,你说说她这是要干什么!”林夫人拧着眉头哀叹道。
郑丞相似是有些感慨,“这子大父壮,最是祸端。”
林夫人皱着眉头,仔细想了想,看着郑丞相,疑惑道:“大皇子要领兵这事儿,是谁说的?按照大皇子的脾气性子,肯定是直接带着人直奔扬溪地,绝不会跟皇上商量的。”
郑丞相笑看着她,“还是你心细,世子大概是早就得了消息,派了青平护送恒远的女儿进京,青平就来见了我,跟我说了这事儿。”
既然南平王府早就得了信,那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说到赵蔓箐,林夫人脸上才带了笑,“箐箐真是个好姑娘,当年咱们见赵大人和杨夫人时,我就喜欢他们的性子,这孩子被教养的真好,性子温顺,脾气也好,那小模样像极了赵大人和杨夫人,真是好看极了,尤其是笑起来,跟杨夫人当年一模一样,唉……到底可惜了,没能救出他们夫妻。”
“恒远是铁了心的,他那脾气,表面看起来温和,其实骨子里最是固执,当初给我写那信,我就派人去找过他,可谁知,他只坚持把孩子和杨夫人救出来,自己说什么也不肯来丰国。”
“唉……杨夫人也是个烈的,就这么把孩子丢下跟着赵大人去了。”
郑丞相被林夫人感慨的,也惆怅了起来,“恒远大概早就做了这个打算,从箐箐出生,请了咱们过去给她过满月,我就感觉不对劲,可那会儿也没多想,只觉得他是孩子出生高兴来着,现在想想,恒远这人一向看的长远,唉,这一步步,先是跟赵家断了联络,他那个妹子,也被他打发出了扬溪地,还有杨夫人那嫁妆,地契早就移到了箐箐名下,又让箐箐认了咱们做义父母,你看看,这都是在给箐箐谋划后路。”
“说起来,这赵大人和杨夫人,真是让人敬佩,为了孩子,什么都能放下。”林夫人感慨着,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亲,摇了摇头。
她没有赵蔓箐命好,有如此疼爱她,为了她可以舍弃生命的父母。
郑丞相笑着把她拉了过来,在自己身边坐下,揽着她宽慰道,“你还有我啊,还有承明,芸芸,菲菲也是个乖巧孩子,往后还有箐箐,咱们一家人和和乐乐的,多少好。”
林夫人点头应道,“爷说得对,只是菲菲的身世……”
“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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