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出身并不算太好,皆是以美貌得幸,与恪太妃那种始终不温不火的人相反,是切切实实得过宠的,跟在先帝身边,见过的好东西更是多了,自然不会在乎那一点份例。
熬了一辈子,也唯有自己的亲生骨肉,才能叫她们放到心上。
此刻一听皇后提起此事,身子都不自觉的前倾一些,目光希冀的忘了过去。
“本宫年轻,见的人也少,也不知道两位公主喜欢什么样的,自是做不了主的,”这种姻缘之事,青漓也不想往身上揽,首先便推拒了:“陛下见的人倒是多,可男人毕竟是男人,粗枝大叶的,怕也不知道女儿家喜欢什么,本宫同陛下商议之后,还是觉得叫二位太妃自己做主,有了人选,陛下再行赐婚便是。”
按捺住激动的心绪听皇后说完,沈太妃与张太妃对视一眼,眼中皆露出几分如释重负,皇后说的,也是她们最想要的结果。
正心下松快时,却听皇后继续道:“先帝膝下只留了陛下与七王,以及三位公主,不过五人罢了,现下只二位公主未嫁,自是不能亏待,陛下说,届时便按嫡出公主的嫁妆陪送,二位太妃若是愿意,待到公主与驸马婚后,也可以同她们一道居住在公主府,免了骨肉分离之苦。”
前头话说的二位太妃心暖,这几句更是叫她们感恩戴德,将腮边的泪擦了,二人一齐向皇后深深施礼:“千言万语,也难以表述我们的感激,只在此谢过娘娘了。”
此事于青漓也不过是随手之劳,却能叫两位公主下半生安泰许多,这样的事情,她还是很愿意去做的。
含笑扶起二位太妃,她温声询问道:“既然如此,二位太妃便自己相看吧,若是有了合适的人选,只管告知本宫便是。”
二位太妃自是千恩万谢的应了,见青漓无意再留,再见一侧还有申请僵硬的恪太妃,便知皇后是另有安排的,对视一眼,便一道告辞了。
叫莺歌去送了二位太妃出去,再瞧着恪太妃时,青漓面上便露出几分冷然,毫不客气的道:“——太妃可知道,秦氏是为何被送入掖庭狱的吗?”
自从皇后单独将她留下,恪太妃心底便有些打战,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她又自诩辈分儿压着皇后一头,轻易是不肯露怯的:“秦氏犯到了娘娘头上,自是罪有应得,我与她相交平平,如何会知道其中内情?”
不知道?
青漓在心底冷冷发笑——你要是不知道,便没有人能知道了!
“敞开天窗说亮话,本宫也不同你啰嗦,”青漓扶了扶发髻上的珍珠步摇,开门见山的道:“秦氏贪墨宫中财物,罪该万死,念在她侍奉过先太后的份上,本宫便叫她在掖庭狱吃一辈子牢饭,好生赎罪。”
“在清查账目的时候,本宫在秦氏那里得了一份账单,巧得很,” 青漓拉长了声音,目光犀利的望着她,道“——里头有太妃你的名字在呀。”
她知道!皇后居然全都知道!
“砰”的一声脆响,恪太妃手上一个哆嗦,便将手中茶盏摔在地上,滚烫的茶水四溅,沾湿了她绣工精美的裙角,染上了一层狼狈的水渍。
心知逃脱不过去,嘴唇颤抖几下后,她终于强笑道:“娘娘,那都是秦氏自愿送的,与我没有干系啊!再者,若是早知那些东西来源,我是万万不肯收的……”
“何必早知呢,”青漓目光淡淡的:“现在知道了,也并不晚啊。”
略微前倾一点儿,她极温和的道:“太妃……不会赖账吧?”
“毕竟是时日已久,”恪太妃被皇后目光看的有些畏缩,可那数目不见得小,她却不敢断然应承下来,强笑着低下头,有些勉强的道:“一时半刻的,还真是难以凑起来。”
“这有什么难的?”青漓不以为意,只神情轻松的道:“师有事,弟子服其劳,母子之间,总要比师徒亲近的多吧?
太妃若是凑不出来,那也没关系,本宫只管叫人管七王要去,到时候,宫里头的人到了七王的王府里一转——哎呀,指不定还能看见什么眼熟的器物呢。”
闻听皇后此言,恪太妃猝然冒了冷汗,急急的站起身,语调中有了几分哀求:“娘娘,只需给我些许时日,必然能够凑齐的,无需多久的……”
“但愿吧,”一侧的白玉盏里头的红褐色的话梅,青漓伸手取了一颗,慢悠悠的送到嘴里去了:“王府中出现宫中器物,这事儿说大也大,说小也小,知道的人呢,会说是太妃接济自己儿子,不知道的人呢……”
青漓声音转低,依旧是年轻小姑娘的温柔,却叫恪太妃平白生出一身白毛汗:“还当是七王勾结内廷女官,阴图不轨呢——太妃说,若有人想到这上头去,七王会怎么死?”
恪太妃被皇后这话惊得心神具碎,登时慌了神,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身子哆嗦着,苦苦求道:“娘娘恕罪,他的确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人上了年纪,便极容易犯糊涂,我也是如此,此前往往有冒犯之语,还请娘娘恕罪,勿要同我计较……”
“本宫最喜欢知情识趣的人,只可惜,太妃却不是,非得本宫将话说的明明白白才行,”青漓将口中的核儿吐出来,方才冷哼道:“此前,本宫顶多下一下太妃面子,聊以警示,只可惜,太妃只怕不曾往心里去,那今日,本宫便说的明白些。”
“之前不肯同你计较,不是怕了你,也不是本宫顾忌脸面,而是可怜你!”
“太妃也是宫中老人,不妨细想一番,按照眼下七王的光景,太妃娘家赵氏的光景,本宫便是即刻一条白绫勒死你,他们也不敢吱声——不只是不敢吱声,只怕,还得老老实实的上表谢罪!”
青漓随手拈起一颗话梅,再度送到口中去,方才向恪太妃微微一笑:“本宫这么说,太妃信吗?”
恪太妃活了这么久,从未有一颗这般惊惶,看着面前容色姝绝的年轻皇后,再不敢有半分轻视之心,战战兢兢道:“自然……自然是信的。”
“信就好,”青漓似是没瞧见她的战栗,只继续道:“说的难听点儿,你死了也就死了,翻不起什么风浪来,可无论是本宫还是陛下,只怕都有另一桩心事,不痛痛快快的解决了,如何也难以安枕。”
“你倒是一了百了了,可你还有儿子,儿子后头还有孙子,若是为此记恨,他日做出什么大逆不道之事,岂不是叫陛下与本宫措手不及?”
在恪太妃惊恐难言的目光中,青漓笑吟吟道:“倒不如斩草除根,免得他日后患无穷,反倒害了自己。”
她喜盈盈的掩住口,浑然不觉自己说了多么了不得的话,只向恪太妃问:“太妃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青漓不是爱杀生的恶人,却也算不上什么圣母。
恪太妃屡屡生事,她忍得足够久了,七王接受了母亲诸多馈赠,青漓才不信他会不怀疑来源,七王世子在除夕夜前说的话,也足够叫她厌烦,她对这一家子都没什么好印象,自然也生不出什么怜悯同情。
别说七王是天残,已经足够可怜之类的空话——他生在皇家,享受过世人难以想象的富贵荣华,这样的可怜,许多人想要还没有呢!
皇后此言暗藏杀机,恪太妃瘫坐在原地,哪里说得出话来,青漓也不在意,只道:“想想坟头上都长草了的贵妃贤妃德妃与诸皇子,太妃觉得,陛下与本宫……是否做得出这种事?”
自然是做得出!
皇帝当年敢下令诛杀诸皇子与先帝宫妃,显然不是个在意世人评论的,而皇后呢,只看她此刻言行,只怕也是不会在乎。
说到底,便是帝后真的动了杀心,除去那些无用的、完全不会进入他们耳中的民间谴责,还会有什么实质性的损失吗?
——不会!
这下子,恪太妃是真的怕了。
无需任何演技,她的眼泪便流了出来,就着跪下的姿势,恪太妃膝行几步,到了皇后近前,凄声哀求道:“娘娘,娘娘!七王他确实是什么都不知道,一切皆是我的错,您别怨到他身上去,求您了……”
“太妃这是做什么,”青漓示意左右将她搀起,掏出帕子,亲自为她擦了泪:“本宫现下好声好气的同你说话,也是不希望走到那一步的,太妃明白吗?”
有了前头皇后说过的话,恪太妃哪里还敢说个不字,瞧见面前雪肤花貌的皇后,只觉像是见了连杀诸皇子的皇帝一样恐怖,忙不迭连连点头。
青漓颇为满意的笑了,将帕子塞到恪太妃手中去,温声道:“既然如此,待会儿本宫便叫人送账本儿过去,太妃想办法,将其中亏空填起来吧。”
“您可别觉得多——那不是填补亏空,而是在买儿孙的命,值当的很。”
恪太妃擦泪的手都在抖,面上妆容也哭花了,可在这位皇后面前,却也得小心翼翼的挤出笑容来,看起来说不出的狼狈:“我明白的,娘娘只管宽心便是……”
青漓极温柔的拍拍她的手,叮嘱道:“太妃回宫之后,便收拾东西,往七王府上去住吧,上了年纪,总该离着儿孙近些,这才方便呀。”
恪太妃被这位年轻皇后吓得胆子都要破了,自然是不敢不应,想都不想,便点头应了。
青漓心满意足的靠回椅背,顺势往口里塞了一只话梅:“既然如此,本宫便不留太妃了,您走好,路上仔细些。”
恪太妃只瞧见皇后极漂亮的唇一张一合,连具体是说了什么都未曾听清,心里头只有一个念头——她终于可以走了!
忙不迭的向皇后一施礼,便匆匆离去了,步伐太急,还险些摔在门槛那儿。
莺歌目送着恪太妃远去,方才低声道:“娘娘做什么要成全她,叫她出宫去,同七王住在一起?”
“眼不见心不烦,留着做什么?”青漓淡淡的道:“再者,她还有别的用处。”
莺歌心下不解:“奴婢愚钝。”
青漓并不瞒着她,含笑道:“这样的人,惯来是欺软怕硬,用来收拾人,倒也是一把好刀。”
玉竹隐隐约约明白几分:“娘娘的意思的,七王那头……”
“不是说过了吗?本宫是要为季斐斐找一桩好姻缘的,”青漓摸了摸自己耳畔的水晶坠子,懒洋洋道:“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怎么能言而无信呢。”
“七王的王妃……已是去了好些年……”
“她不配,”青漓唇角的笑意极冷:“喜欢做猫狗的人,就应该找个合适的位置,否则,岂不是白白浪费了那块材料?”
“还有,恪太妃既然打算出宫,由七王赡养,宫中便不必再给她份例了,将她那份匀出来,摊到沈张二位太妃那儿去吧。”
莺歌与玉竹自是轻声应了。
陆女官正侍立一侧,小心的瞧了皇后一会儿,终于无声的低下了头。
或许,正是因为骨子里有一种极为相似的东西,陛下才会格外珍爱这位皇后吧。
方才的一瞬间,陆女官心中竟隐约生出一种感觉——这位年幼的皇后,杀伐决断,心性之狠厉,其实并不逊色于陛下。
只是在这样年幼的身体与姝绝的面容之下,那份决绝狠厉便像是海下掩藏住的庞大冰山般,极少为人察觉。
陛下这般爱重皇后,或许,也是在她身上见到了与自己极为相似的地方吧。
“大抵是坏了心肠,居然一点儿都不觉得你们可怜。”
青漓站起身,到案上那株蝴蝶绿菊前一嗅,方才微笑道:“——本宫生了一副蛇蝎心肠,你们真不该……过来招惹的。”
第92章 开花
青漓正懒洋洋坐在那里的功夫; 便见皇帝过来了; 伸手摸摸她脸颊; 活像去摸一只在阳光下晒太阳的猫,边摸边道:“都打发走了?”
“嗯,”青漓心中大感松一口气; 靠到他怀里去; 轻声道:“等二位公主成婚; 宫里头便会空出来,只留我们一家了。”
皇帝笑了一下; 轻轻捏一下她小手,道:“你赶人家走了?”
“怎么会,”青漓摇头笑道:“只是人之常情罢了。”
“我们同几位太妃关系淡淡; 人家待我们也亲近不起来; 还不如叫她们跟着自己儿女去过活,两下里都是自在。”
皇帝与几位太妃关系平平; 妻子既说了出来,自是不会反对,只点头道:“都依妙妙便是。”
“还要劳烦陛下一遭; ”青漓拉着他到一侧暖炕上坐下; 道:“为七王赐一回婚。”
皇帝笑的别有深意:“那个季家女?”
“嗯; ”青漓答得毫无隐瞒,一副坏坏的小模样:“我就是讨厌她。”
“那便做侧妃吧,”皇帝伸手点了点她鼻尖儿,道:“季家身份败落; 季家女自是做不成正妃的,可元城毕竟还在,季家也有那么一点儿残留的面子,许一个侧妃也没什么。”
按惯例,皇室中男子有正妻一,侧妃二。
当年皇帝赐婚时,只为七王定了正妃,二位侧妃皆是空置,到了现下,借着选秀的东风再度赐婚,倒也并不奇怪。
季家已然烂了,七王娶这样一个侧妃,委实算不上什么好事,而七王好色无能的名声也传扬的极广,季斐斐嫁这样一个男人做妾,也一样不是什么幸事。
青漓半靠在皇帝怀里,微微眯起眼睛,道:“破锅配破盖,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皇帝却并不对此点评什么,只低声问道:“恪太妃的侄女,那个赵家女,妙妙可记得吗?”
赵家女——赵华缨?
这样的人物青漓哪里能忘,毕竟是老乡呢。
当初的事情过后,有了皇帝的照会,赵家连犹豫都没有,便将赵华缨送到金陵外的庵堂里去了,怕青漓这个未来皇后不高兴,还特意送了信儿往魏国公府去。
那时候,青漓还以为赵华缨这辈子就这样了,也就不曾再打听,却不想此刻,竟听到了她的名字。
皇帝不是会无的放矢的人,青漓一听便知,这个赵华缨只怕是出了什么幺蛾子:“怎么,她又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赵家将她送到京外的庵堂去后,她委实是安分了许久,直到前不久,陈庆才过来回禀,原来人家不是安分了,而是心中早有成算。”
他皇帝语气中代谢些微讽刺,惹得青漓心下微动,在他怀里坐起身,追问道:“——什么?”
“在庵堂的时候,她也带了两个侍女照料,最开始的时候,赵家怕她不安分,便看管的严一些,等过了一阵,见她似是万念俱灰一般,也就渐渐松了,时不时的,也叫她出去走走。
后来,她在金陵外救济了一名书生,一来二去的,二人便搭上了头,虽说不是郎情妾意,却也有几分知己味道,妙妙猜猜看,那人是谁?”
若只是寻常之辈,皇帝必然不会特意点出来,既然说了,便知那男子确有非凡之处。
赵华缨在金陵城外救济书生,可见那书生是孤身一人,最多带个小厮,倘若是大家公子,怕也轮不到赵华缨过去帮扶。
青漓对于赵华缨的底也能摸几分,要不是什么要紧人物,她才不会去管呢,八成那书生也是个蛰伏中的,哪一日便会一飞冲天。
而书生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唯一的出路大概便是科举,再想着春闱将近,青漓心头便有了几分把握,试探着问道:“可是此届举子中的佼佼者?”
“那人名讳陶光,确实是举子中的佼佼者,”她一猜便中,皇帝反倒有些诧异,:“妙妙事先知晓此事?”
青漓含笑摇头:“你若不说,我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回事呢。”
借着这一茬儿,她倒是想明白了另一处——同样是穿越,可赵华缨的底子却比自己好得多。
青漓所在的时代,从没有听闻过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