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老师也间或找过她几次,一来是怕她心态受到影响、耽误高考复习,再来是她自己心里也着急。说是可以调监控,但大家心里明白,南枝镇的监控只是按照政府要求装的,估计压根就没开过。
某天下午,学校安排高考体检。
男生积极,恨不得早点体检完、好趁女生没回去前打会儿球。夏秋慢悠悠排着队,也不着急前面的队伍太长,神色也稍显困倦。
陈若愚昨晚想了一宿,早就打定主意,上前拉着夏秋就往外走,扯下她手里的体检表丢给丁知敏:“高考完了请你看电影啊,谢了。”
夏秋先是一愣,想挣开手时已经到了门外。她面露愠色,说:“你干嘛呀?”
“带你去找凶手!”
夏秋原是有些气他鲁莽、不经过大脑的行为,却被这句话逗笑了:“还凶手,搞得像谁杀人放火了一样。”
“谁对你做这种缺德事,谁就跟杀人放火了一样恶劣!”
夏秋只是笑笑,也不想阻拦他的好意,抬手看表,说道:“已经出来了,就随你去找找看吧。”
“走!这就对了!我昨天特意去问了我哥,他说夜里进学校肯定是要找门卫大爷开门的,童老师找他,他肯定不说实话,怕掉了这口饭吃。”
夏秋默默点头,觉得很有道理,问道:“那我们怎么办呢?大爷也不一定就愿意告诉我们啊。”
“嘿嘿。”陈若愚料到她会这么问,就像昨晚他问何知渺那般的疑惑神情一样,慌忙从包里掏出几包烟:“看这个!我哥说,只要我们给他几包烟,再保证只是随便问问、绝对不会告诉别人就好了,老头子很容易哄的。”
陈若愚说得眉飞色舞,一脸笃信,好像已经事成了般。相比在夏秋面前假意显摆自己的聪明才智,陈若愚更乐意让别人知道,他有个无所不能的哥哥。
对,在他印象里,无所不能的哥哥。
☆、第7章 南枝(07)
车窗外一路灯火,从路过繁华地段的旖旎缤纷,到高速路段四周漆黑,只能凭借车辆收尾相连的刺眼灯光来辨别方向,排成长龙的车辆已经有一小时没挪动步子了。
何知渺停车,打开窗户,冷风顷刻钻入,他问坐在副驾驶一路无话的夏秋:“冷不冷?”
夏秋半身靠在门侧,耷拉着脑袋,似乎一直在走神、根本没留意到何知渺开窗,只是颤了颤眼皮:“不冷,有风舒服多了。”
“晕车了怎么不说?”何知渺伸手从后座拿出出发前买的水,拧开递过去,说:“车里没有晕车药,你就喝点水忍一小会儿,下高速就快到荔湾了。”
“你怎么知道我晕车?”夏秋坐直了身子,恢复了些精神。
“猜的。”
“真准。”夏秋手臂撑在车窗上,看着灯光延成的曼妙景色出神,呢喃道:“你这人好像什么都能看得准似的,跟你说话一点都不费劲,都不需要解释太多。换了别人,恐怕觉得我是疯了才会逃课大半夜跑去荔湾。”
“不大准,只是分人。”
何知渺点烟,对着玻璃缓慢的吐出刚到嘴的烟圈,反倒是眉眼间尽带满意的神情,不疾不徐地单手把着方向盘,没再开口。既然夏秋用变相的夸赞先缄了他的口,那他就不再问这趟只知目的地的匆忙出行,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况且,这样说走就走的鲁莽事,他也很少做。而立之年,这样的事,做一次便是少一次,那偶尔做一些,也无妨,也不浪费。
只是何知渺没想到,夏秋会对他耍这样的小心思。
车流缓慢向前移动,何知渺讳莫如深的看了夏秋一眼,大概是冷风叫嚣,夏秋的脸被吹得有些发白,灯光衬得她格外唇红齿白。何知渺意犹未尽的收回眼光,轻声问她:“要不要听点歌?”
“好啊,早该放歌了,这一路坐太久了。”
“有几张碟,还是好几年前买的,估计你们都不爱听了。”何知渺无意试探,却忍不住开口说:“我读书的时候流行装磁带的那种随身听,同学之间互相借着用,跟你们现在不一样。年代不一样,人不一样,喜欢的也不一样。”
夏秋“噗嗤”一声笑出来,抬手就给了他肩上一拳:“在我面前装什么大人呀,我是大年初一出生的,过一年就算一岁,现在都十八岁过三个月了,是成——年——人。”
“我大你一轮,还不是大人?”
“哼,年纪大又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夏秋扁嘴,不满的催促道:“怎么还没声音啊?”
何知渺静默的笑着,挑好碟,不知道时隔好久会听到什么样的老歌,又会不会轻易勾起他读书时那些青涩、难言的记忆。按下播放键,沉了好一会儿,前奏才缓缓响起。
舒缓、静谧的旋律尤其适合两个人听,一秒、两秒,再一秒,音乐声渐大,车速也慢慢提上来,亮黄色车头灯连成一线,夏秋远远看过去,觉得整条路都狭长、开阔了些。
“这首好像是伴奏,没歌词。”何知渺伸手想换,却被夏秋拦下来,疑惑的说:“这首歌旋律好熟悉啊,我应该知道是什么歌,睡不着的时候经常听。”
“原来你听过,我当年也听了很多遍。”
夏秋还在侧耳专注的听着,从跟着旋律轻哼到恍然大悟般清晰的唱出声——
“爱真的需要勇气,来面对流言蜚语。
只要你一个眼神肯定,我的爱就有意义。
我们都需要勇气,去相信会在一起。
人潮拥挤我能感觉你,放在我手心里。
你的真心。”
“夏秋,别——”
“如果我的坚强任性,
会不小心伤害了你,
你能不能温柔提醒,
我虽然心太急,
更害怕错过你。”
直到第二首歌、第三首歌都放完,夏秋才如梦初醒般傻傻的问道:“这首歌好像是梁静茹的《勇气》,我说旋律怎么那么熟悉!听我同桌说这首歌的mv有很多少儿不宜的画面呢。”
何知渺不应。
“何知渺,你刚刚是不是叫我了?”
被叫到名字的人转过头,不知道是这首歌把他读书时候的少年气带回来了,还是今晚窗外的月色刚刚好,心底漾起一股很奇妙的感觉。何知渺摇了摇头,蓦地笑了:“我没叫你,你听错了。”
顿了顿,笑意未消,温言道:“夏秋,你唱歌真好听。”
“哈哈听过的人都这么说。”夏秋笑起来眼角弯弯的,像花苞绽开前露出的蜜芽,她冲何知渺没心没肺的笑,半晌才说:“虽然也就你一个人听过。”
所以,命中率才是百分之百呀。
你爱听,就好。
***
何知渺他们一离开南枝镇,镇上就下雨了,隔着一两个小时车程的功夫,却仿若被雨帘隔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荔湾干燥、少雨,南枝镇靠海,常年下雨。
一冷一热,好似冰与火的碰撞,却又完美相连成一片土地。
让人踩得着,也能一起仰面看向同一片天空。
教室里乌压压的一片学生,窗外雷雨交加,化学老师扯着嗓子也喊不过老天爷。只好在黑板上奋笔疾书,写了满满几大块繁琐的步骤后,还嫌教学效果不满意,让坐在后排的同学搬椅子坐到前面的过道来听。
谁也没发现夏秋没来,谁也没觉得奇怪,只有陈若愚还坐在最后一排,看雨、发呆。
他趁晚饭的时候跑去办公室问了,童老师说夏秋不舒服,先回家休息了。他就又去给夏秋家里打电话,结果接电话的是夏秋外婆,说今晚如果下暴雨,夏秋可能会去路近的同学家住。
两头话都没对上,陈若愚急了,念着夏秋平时的种种,觉得她怎么也不像是会逃课的人。可再一想夏秋下午反常的话语,就再也坐不住了。不顾化学老师在讲台上撕心裂肺的喊叫,头也不回的扎进了教室外的大雨中。
陈若愚没带伞,只得拼命踩着脚踏,好让单车飞得更快,快到在人前一闪而过都溅不起水花才好。他浑身湿透着到达夏秋家门口时,看着里屋亮起的亮光,没缘由的笑出了声,责怪道:“诶,我可真笨啊!打个电话说问作业不就知道她回没回家!”
但既然来都来了,陈若愚站在屋檐边上犹豫了半天,怎么也敲不下去门。胡乱抹好自己的头发,又扯了扯湿透了黏在身上的衣服,抬起手来。
却被从隔壁屋顶上冒出的头给吓得差点跳脚,忍不住大喊一声:“大下雨天,你跑屋顶上干嘛去!倒是下来啊,打雷闪电也不怕别劈死!”
雨声太大,陈若愚听不起慢慢爬到屋顶的大叔在说什么,也看不清他夜色中的脸。但明显能感觉到他很着急的样子,一边佝着身子接过砖头和水泥,一边冒雨往墙根走。到连着夏秋家墙壁的位置时,才一扬手掀开盖在屋顶的黑布。
陈若愚看了片刻也不管了,懒得管他是在修屋顶还是在趁雨夜没人知道的时候、偷盖二楼,只是又往夏秋家的窗户里看了眼,可惜纱窗拦着,他什么也看不见。索性踏上单车,往家里骑去。
路过面包店,原想多会儿雨,但考虑到要压着下自习的时间赶回家,也就不上楼打扰何知渺休息了。车头一撇,拐进店旁边的小巷道,却看见一个陌生男子在跟苏黎拉拉扯扯。
陈若愚二话不说快速骑过去,到边上直接丢车跳到苏黎身边,着急得问:“苏黎姐你没事吧?”
苏黎抬头,见是陈若愚就放松了些,指了指眼前的男生说:“我没事,就是碰到这个瘪三躲在巷子里拦我,非说要去我家坐坐、就喝杯茶。”
“呵,喝杯茶?”陈若愚挡在前面,打量了这个看起来穿着正常,并不像是流氓的人,大声说:“哥们你不是南枝镇人吧?看着眼生,长得也不像流氓啊,怎么净做操蛋的事!”
“我没想耍流氓,我在好好跟她说。”
这个人说起话来倒跟他格子衫的打扮相符,文质彬彬的,语速不快,倒像是学校里教理科的老师。陈若愚语气也缓和了些:“那你想干嘛?也不看看时间,这大半夜的!”
“放假我找不到她,平时我自己也得上班。”大概是陈若愚的蓝白校服在雨夜格外显眼,眼前这个人个子不高,却完全没有被陈若愚的唬人气势所吓倒,还是咬字清楚的说:“我是一中的老师,李洲,不是流氓,你也不要听苏黎胡说。”
“我是有事想跟她说,没想去她家。”
“你他妈少放屁!大半夜跑来跟我叙旧,能安的什么好心?!我告诉你李洲,十几岁的时候我不喜欢你,二十几岁我也照样看不上你!”
苏黎一把推开好言好语的陈若愚,指着李洲的鼻子就骂:“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一直暗恋我么?可你当年是好学生啊,看不上我苏黎啊,那你现在又管我做什么!我今天就明明白白告诉你,这辈子除了何知渺,我再也不会喜欢谁了!”
“你不用这么激动,我说了,我来就是想来告诉你一声。”李洲脸色不太好,当着学生的面却被人指着鼻子骂,愤愤丢下下一句话就转身走——
“我亲眼看到何知渺开车带一个小姑娘出镇子了,就是全世界你觉得最好的那个何知渺!”
雨夜滂沱,苏黎愣在原地,眼角有泪,心里带伤。
她怎么也没想到,能让何知渺什么都不管不顾的,竟然是那么一个小姑娘。
☆、第8章 南枝(08)
南枝(08)
翌日,暴雨抖降,荔湾的清晨雨雾迷蒙,路上人少,鲜有早点摊前泛着蒸腾的热气。南枝镇倒是放晴了。
夏秋歪着脖子在车里不知睡了多久,睁眼时看见的是车窗玻璃上细密的水珠,小滴积聚、大珠落地,待阳光晒干了才能看见它们依偎滑落的痕迹。
路灯还亮着,天色灰蒙,夏秋分不清时间,侧过头就着何知渺的手臂看。没闹出什么声响,但何知渺却徐徐睁开眼来,哑着嗓子问:“醒了?”
“嗯,刚醒就把你也给吵醒了。”夏秋别过脸去,借着车窗玻璃快速整了整眼角和头发。
回过头时何知渺已经在喝水了,喉结上下动作,神色看起来比她清爽多了,夏秋心想他可能没睡太久。又遇上这样的大雨,心里愧疚,忍不住对何知渺说:“对不起,害你大老远送我来荔湾。”
“真要说对不起?”何知渺开了瓶新水给她,说得随意:“吃了你的面,该还的。”
“诶,别提面的事情了,你这么说我更不好意思了。这么麻烦你,是我该还才是。”夏秋说得异常严肃,“等我考完试,给你煮馄饨吃!我自己包的芥菜虾仁馅儿馄饨,绝对私房珍藏~”
“好,那到时候一定得好好尝尝。”
何知渺发动汽车,绕下单行车道,调低车内温度道:“还有半小时到荔湾市区,到了我们先吃点东西,然后再陪你去找人。”
“你怎么知道我去找人?”
“猜的,你不是说我猜得准么?”
“切!神棍啊你!”夏秋扁嘴,额头抵在空调口上吹着冷风:“诶,我是要找林璇去,不说清楚我心里不踏实,总念着背后骂我的人,没法好好复习。”
“那你怎么知道是她?”
“大爷说的,红色短发。”
南枝镇保守、质朴,近几年多有人染发、烫发,却没有人敢染一头扎眼的火红色短发,短得人前脚刚走,后边就有大爷大妈在背后议论。
“地址呢?”何知渺等着红灯暗下,好做决定。
“荔湾卫校,林璇妈妈之前给我打过电话,说林璇回学校办退学手续,让我见了她好好开导她,毕竟同学一场,别嫌弃她。
顿了顿,夏秋心情沉了些,声音也更小了点:“我一直等着她回来学校,想问她身体怎么样了,想问她的近况,但她不肯接我电话。回学校也没见人碰见,不过幸好是没碰见……”
不然,第二天学校就会因此而沸腾——
那个堕过胎的林璇,又夜里跑回学校骂自己闺蜜了。
***
早上八点刚过,何知渺就驱车到达荔湾卫校门口。传达室的年轻保安正在吃着红油凉面,辣椒油浓稠得漂在面汤上,看得夏秋胃里翻腾。
俯身半蹲在街口的窨井盖边,夏秋被鼻息间浓重的油味恶心得想吐,胃里却没有能吐的东西。何知渺提着豆浆、包子赶过来,扶着她说:“心情不好容易晕车。”
“嗯,一点点不舒服,没大事。”
“在外面站一会儿,等想吃了再吃。”夏秋直起身,何知渺一直轻拍着她的背:“我问了一下,卫校学生是住校的,这会儿应该快上课了。幼师有三个班,低年级在二楼,从东头走,一路顺过去找。”
“何知渺……”
“又想道歉了?”何知渺的手从她背上拿开,扬了扬手里的早点:“我是为了下次吃饺子。”
觉得不妥,又补了句:“你跟陈若愚是同学,又是童老师的学生,算我正儿八经的小师妹。帮你把这个事儿解决了,也好让你安心考试去。”
夏秋不理,只是扯出一个笑容,说:“是馄饨。不爱吃饺子,馅儿太大,做不好下锅就煮散了。”
何知渺陪着夏秋在车边站了会儿,夏秋吃不进去,但恶心感减了不少。见出学校买早点的学生进去得差不多了,夏秋才吸了口气说要进去。
何知渺点点头,掏出烟、半靠在车上,引得小女孩们挪不开眼,他没对话,只是叮嘱道:“我在这里等你,要是有事你就出来,别逞强,我来处理。”
“嗯,知道。”夏秋乖巧的答应。
夏秋原以为就凭林璇那头动漫里才会出现的火红色短发,找人应该十分容易。但没想到卫校学生千差万别,不乏打扮清纯的学生在晨读,却也见了不少在她经过时